封悦有些犹豫,他慢慢地转过街角,停下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得乱了,康庆和芳姐为什么好端端地不让小发出门?波兰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换档倒车,小发又出现在他的视野,远处那辆黑色商旅车正迅速地朝小发开去。封悦连忙踩油门,加速倒退,小发看见他,机警地觉察到情况不对,朝着封悦的车飞奔……那辆车开始紧急加速,同时后面突然多出几个人向着小发抄近。
已经来不及多想,封悦混乱地将车朝着那几个人便开了过去,他们已经捉住了小发,可是为了闪躲,又再散开,小发机灵,趁机摆脱他们,风一样地钻进封悦的车里。
可是,对方明显准备充分,另外一辆车从对面而来,横在路中,拦住了封悦的车。六七个人飞速地包围上来,他们搭在手臂的衣服里,伸出黑洞洞的枪口。
“二少,我们只是要带走小发,您行个方便,我们绝对不为难你!”
封悦面沉如水,好像在认真地思索,身边的小发紧紧盯着他,车窗外的枪口,沉默地威胁。警察很快就会来,封悦想着如何能拖延时间,小发一旦给他们带出车子,就算警察来,也是弄不出来,这些人早把绑架酝酿得天衣无缝。
没有直接说话,封悦的双手离开方向盘,缓缓举起来。窗外的人似乎也都跟着松了口气,他们的目标是小发,并不想节外生枝。就在他们伸手想开车门,带走小发的瞬间,封悦突然猛踩油门,朝着前面不远的拦截车的车尾,横冲直撞而去。他庆幸今天开了坚硬的卡迪拉克出来,那辆车的尾巴被撞,转了个儿,封悦趁机抄着露出的路线逃离。那些人匆忙上车,紧追不舍。
封悦仗着对这一带路线的熟悉,三绕两绕进了小巷,在后面车子没有追赶上来以前,冲小发喊道:“下车!”见小发愣神,封悦探身过去开了车门,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小发本能地躲进一边儿的窄巷,很快跟上来的车从他面前飞驰而去,远处响起警笛。他听见急促的刹车声,连忙探出身,发现封悦的车被两辆商旅车前后夹在不远处,那些人气急败坏地把封悦揪出来,拖上另一辆其貌不扬的车,扬长而去。剩下的几个人开始在附近搜索,小发连忙朝另一头奔逃。
第十章(中)
封悦在乙醚消失作用下,头脑渐渐清明起来,旋即被自己粗重的,几乎只出不进的呼吸吓到。那么点乙醚,只让普通人昏睡个把小时,却足以要了他的命。他直觉附近有人,没有直接睁开眼睛,在与窒息的痛苦辛苦挣扎的同时,尽量集中精力,倾听周围的响动。
断断续续的声浪飘来,本来不甚清晰,说话的人可能因为焦急,提高了声调:“如果找医生过来,搞不好就给康庆查出来,他若带人冲过来,我们两头开火倒不怕,怕就怕耽误了最后的期限,今天是最后一晚,七哥,若不逼康庆把货交出来,东欧那些亡命之徒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人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突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只有封悦难以抑制的,粗粘拥堵的呼吸,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好像真是要断气似的。接着那人压低声音,好半天,就听见他浅浅的劝说,封悦怎么也听不清楚,终于张文卓的声音响起来,极端不情愿,短短说了句:“那,算了。”
虽然张文卓在找医生的事情上让了步,他的犹豫让人担心,那人继续说:“七哥,这事心软不得,还有不到十个小时,康庆若是换了他回去,再找医生也来得及;康庆若不肯,我们估计也没命活,还管得了二少死活吗?”
张文卓再次沉默了。
封悦费劲地集中精力,听见细碎的衣服纤维摩擦的声音,好像正在靠近他,这会儿他也不用装,缺氧本来已经让他头脑里一片混乱,如此这般用力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更让他的精神疲惫到无法承担,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着。
“哮喘的人身上不是都有药,他怎么没带?”张文卓的声音近在咫尺,“是不是落在车上?”
“找过了,没有,估计是掉在外头了。”
“找个信得过的,赶紧去药方买……”
“七哥!”那人打断了张文卓,“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这会儿是一点错漏都不能出。”
“妈的,你要看他憋死吗?”张文卓火了,“他死了,我们拿什么要挟康庆和交换?”
“不会……”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封悦的记忆里,没听过张文卓这么火大,“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么一大批军火,在我这里不过中转几天,竟把货给我弄丢了!要你们去抓俞小发,结果把封悦搞回来!妈的!你们都吃什么长大的?长脑袋就是个摆设,是不是?!”
鸦雀无声。
封悦艰苦维持的神智,在这片长久的死寂里,再也无力控制,象断了线的风筝,远远地飞走了。
再次醒来,封悦觉得身上轻松很多,呼吸顺畅不少,身上是惯常的发病后,好似无法修补的疲倦,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无比费劲。这回他睁开眼睛,床头的灯点着,这样他的一举一动,就都落在床前紧紧盯着他的两个黑衣人的眼里。
“七哥,”其中一个眼睛象钉子似的钉着封悦,头也不回地说:“二少醒了。”
张文卓从外间走了进来,身上完全看不出刚刚语气里的急躁和气愤,沉着地微笑坐在他身边儿。那两个人识趣地朝后退了退,一个站在窗帘边儿,一个靠墙站在门口那地方。
“让二少受惊了,”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试探温度,封悦厌恶地偏脸躲了,张文卓尴尬地笑,并不生气,继续说:“我有必要和二少解释解释,这事可不全怪我,但是阿庆不省心啊!”
嘴上说解释,张文卓似乎又不着急,起身倒了水,送到封悦嘴边:“喝点水吧!你这大半个晚上昏迷,可够吓人的。”
“不用了,”封悦说话,声音沙哑,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我还怕水里有毒呢!”
张文卓脸色有点不好看,但他忍耐着:“这可不是我本意,本来有小发就够了,二少偏要插手进来,我也没办法。”他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翘起腿,看起来悠闲得不得了,好像丢了大批军火的事和他根本无关,“说实话,有小发在,我心里倒更踏实,如今换了二少,还真怕康庆不买帐啊!”
“那你何苦扣着我?”
“扣一个总比没有强,虽然你在康庆心里的地位,并不一定比小发高。况且,我也早想找个机会,敲醒二少,你对康庆的迷恋,实在没有必要。你,了解他吗?”
张文卓的目光,胸有成竹地落在封悦病弱不堪的脸上,继续说:“这事我也不怕给二少知道,康庆截了我一批货,六亿美金的货。我承认这回是我大意,没想到波兰街让康庆焦头烂额,他竟还有功夫盘算我的生意!这么大一笔货,他要是没有底气,是连截都不敢截的,康庆必定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在铺路,这些二少知道吗?你和大少,大概以为他就是波兰街上一个开夜总会的混混吧?”
封悦没有吭声,他确实不知情。就象张文卓说的,这么一大笔货,没有实力的,拿在手里倒是负担,但是康庆能那么果断地抢了,暗中使了多少力,那是外人无法得知的。
“七哥真是大意失荆州,”封悦并不吃哑巴亏,在张文卓面前不肯示弱,“这下给‘小混混’修理了,心里不服气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明知道我不是什么有分量的筹码,还非要扣在手里,这做法有点狗急跳墙呀!”
说着话,封悦调整了个姿势,他的手在被单下试图在张文卓看不出的情况下,摸摸手机是否还在。但他很快也感到自己的做法太可笑,张文卓这么精打细算的人,不可能忽略这样的细节,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手机有追踪器。
张文卓的脸色开始难看了,但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他抱起双手,朝后一靠,挑拨不成,他想吓唬吓唬封悦:“二少,若康庆不肯合作,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东欧那些亡命之徒也不会放过他;那头的人野蛮到是大少也不想招惹的,哦,对了,说到大少,你不要寄希望他能回来救你,从美国飞回来,少说也要十二个小时,”他说着看了看表,“可是,康庆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给我答复。”
“康庆的安全,就不用七哥操心了,如果我没猜错,他也未必会找别的买家,那样的化,这事可就惹大了。七哥不过是个中间人,康庆抢了你一次,两头将来都不会在相信你,七哥怕的,是康庆抢你亚太这一块儿的市场代理而已,只怕这回他得手,将来七哥的生意不好做喽。”
张文卓霍然站起身,眉头皱起来,封悦成功地挑起他的怒气,这正是封悦的目的,张文卓虚伪的平静,让他看着心烦,只有惹他不痛快,封悦才觉得平衡些。
“二少,你很懂得如何激怒别人,你以为有大少在,我就不敢动你?”张文卓知道自己上当,整理情绪,再坐了下来:“既然敢把你押下来,我就不怕大少的关系。二少还是自求多福,若康庆保你,大家皆大欢喜;否则,恐怕就要二少委屈陪葬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他靠近封悦的脸,眼里的眼光突然柔软下来,“能跟二少死在一起,我张文卓也不白活一场。你这伶牙俐齿的,倒是说说看,康庆会换你回去吗?”
封悦别过脸,不再说话。张文卓似乎也把意思说明白,站起身准备离开:“二少安心歇着,需要什么就直说,我一定尽量满足。”
张文卓一离开房间,那两个黑衣人就凑近坐下来看着他,封悦也不理睬他俩,他小心地扫了周围一圈儿,这个房间很大,外面连接着客厅,还带个封闭的房间,好像是会议室之类,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这儿不是之前清醒一阵的那个房间,看来张文卓是换了地方。
封悦猜不出这里是哪儿,感觉有点象酒店,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张文卓怎么会把自己藏在这么公开,容易查找的地方呢?但是转念一想,就因为公开,康庆才不敢带着家伙冲来抢人,未必是个坏主意。难怪他似乎只放了两个保镖而已,连近身的几个熟悉的脸孔,都不曾在这里出现。人越少就越难追踪,何况还把亲信都散落在外头,掩人耳目?封悦直觉地推断,康庆肯定摸不到这里的。
现在连个时间都没有,无法盘算现在局势如何。康庆对军火界的野心,并没有隐瞒过他,只是他不知道原来康庆已经暗中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来铺平道路。这恐怕是康庆唯一的机会,封悦琢磨着,唯一的机会,扳倒张文卓的势力。他不会傻到抢了这么大一笔军火,再找新买家,肯定是和同样的买家说上了话。
其实,买家哪里管货是从谁手里转过去?经过康庆这么折腾,以后就再也不会信任张文卓,轮到康庆的机会,就自然大很多。若不是赶上这么个兵荒马乱的节骨眼儿,张文卓以为自己成功地用波兰街的纷争套住康庆,而过于自信,马失前蹄,康庆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得手,他好不容易得手,却又因为自己栽了。
封悦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明知道可能是出了事,怎么就压不住心里那么点急切,非要找小发出来喝茶呢?康庆明显已经预备这一招,却给自己的任性破坏了。封悦越想越心烦,翻了个身,感觉那两个人的目光恨不得立刻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这让他极度反感,索性坐了起来。
“二少有什么事?”他们立刻问。
还不待他回答,门开了,张文卓从容地拿了托盘走进来,问他俩:“怎么了?”
“ 哦,二少可能有事……”
“你们出去等着,”张文卓将托盘摆在桌子上,手里拎的红酒也一并放下,“二少这是想起来?正好我还怕你饿着,这点东西将就吃着,赶明儿我再单独请客,为你压惊。”
“有必要这么装模作样吗?”封悦冷冷地看着他,“就象你刚刚说的,康庆根本不会为了我,放弃他唯一的机会,七哥何苦浪费这时间在我身上?”
“咱不说那些心烦的了,”张文卓心情似乎不错,让封悦直接联想到,大概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今晚和二少共渡良宵,也没什么不好,只怕我对二少的心思,若不自己厚着脸皮点明,恐怕要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他的笑脸,如今在封悦的眼里,就象狰狞的牛鬼蛇神,只想狠狠地将他的伪装撕下来,那样才不会输给他。封悦冷笑出声:“七哥想得真多,我就算是喜欢男人,也不至于是个男人就上心吧!”
张文卓的眼里飞快地闪过让人琢磨不透的,堪称脆弱的一丝情绪,他埋头开了红酒,自己倒上一杯,从兜里掏出个小巧的遥控器:“二少不要说气话,你就是把我气蒙了,咱今晚的交易,也不能不做。我知道你现在脑袋里就盘算着怎么逃呢!我给你吃颗定心丸,想都别想,你就是出了这个屋,也下不了这层楼!”
说着,他按了遥控器上的按钮,沉重的落地窗帘缓缓地拉开,封悦楞了。
房间半面都是落地窗,万家灯火的城市,就在他们的脚下蔓延,象是嘲笑封悦的落网,满天群星闪烁,明亮如童话里的夜空。
原来是“东方帝豪”,封悦心里叹气,康庆就算再聪明,也算不出张文卓把他藏在这里。今晚楼下的大会议室正办着市政厅一年一度的“杰出成就贡献颁奖”,城里有头有脸几乎都在受邀之列,因此警力充备……封悦被没顶的失望包围。
“九十九层,”张文卓自斟自饮,挺来劲儿的,“城市的最高点,二少,你说我对没诚意吗?”他近近地坐在封悦身边,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情不自禁地问出来:“康庆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舍生忘死,作奸犯科?”酒精让张文卓蠢蠢欲动的心思冲动起来,他凑得更近,轻轻地嗅着封悦颈间的脉动,那句“我喜欢你”,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封悦紧忙朝后撤身,恨不得下床躲避,他脸上厌恶的表情,冷不丁刺伤了张文卓,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手拦腰抱住封悦,往后一揽,扯回怀里。酒被碰洒,空气里顿时洋溢起酸涩的葡萄酒的味道。虽然内心极度反感,封悦却没有抵死挣扎,他的腰抵住了块硬硬的东西,那是张文卓随身的枪。
与此同时,波兰街康庆的住宅里,彻夜灯火通明,全城撒了大网开始搜寻,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派了人去,本来收到情报,说张文卓下午出现在“西行仓库”附近。派人马过去,搜了半天也没影子。有人看见晚上四五点有辆黑色丰田出来,结果,在苏打路的地下车库里搜到,附近没有任何张文卓出现过的线索,肯定是车库换车走的。
张文卓很小心,他的亲信今晚全部都在按兵不动,没有动静,根本无从查证他现在人究竟在哪儿。不管谁的电话,一律不接,铁了心就算你康庆捉了人质反要挟我,我也一概不管他们死活的态度。康庆的关系网如今堪称滴水不漏,结果,在张文卓的精心部署之下,竟然赚不到半点便宜,康庆真有些沉不住气了。
“下午绑架的人查到没有?”
“很可能是有人带着几个越南人干的,”阿昆束手而立,和他汇报,“应该可以查得出来,但是今晚肯定不行,怎么也得明后天。”
康庆凝神思考,有点想不通,那现在看守封悦的人是谁呢?既然亲信现在全部就位,张文卓不可能找些靠不住的人……他正为这个问题纠结,传来轻轻扣门的声音。阿昆开门查看,小声地说了两句,走回来问他:“康哥,封雷的从美国的电话,你要不要接?”
“哪儿呢?”康庆脑袋里事情太多,一时想不清楚,习惯地看了看电话。
“他……打的是小发哥的手机。”阿昆说。
康庆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小发和封雷的关系,他微张着嘴,说不清诧异还是尴尬,顿了顿才说:“让我和他说吧!”
从阿昆手里接过小发的电话,康庆迟疑了片刻,他并不真的心甘情愿地想和封雷说话,而且这事关系张文卓的死活,就算封雷的面子,恐怕也是白搭,况且封雷追到自己这里,恐怕也是张文卓不接他的电话吧!这么想着,他心里找到一丝平衡。
“是我。”他简短地说,等待封雷开始话题。
“不管你手里的军火值多少钱,对你前途有多重要,你现在马上和张文卓恢复谈判!”封雷迫不及待地说,“我在回去的飞机上,落地的时候,我想看见封悦毫发无伤地在机场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