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谁都会用晚晴来逼我!都会用晚晴来逼我!”声音颤抖,呼吸有些急促。戚少商担心地搬过他的身子,看见他每说一句话,每说一个字都会有血从嘴里流出来,染的胸口一片刺目的血红。
顾惜朝眼神涣散,嘴里不断地流出血来。戚少商用力地帮他擦,擦了又流出来,仿佛是一个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任凭那血流出来,流了顾惜朝一身都是,流的戚少商一身都是。
“没有的事!惜朝你看清楚我!不要再自欺欺人的沉浸在你的梦里了!你醒醒!你醒醒!惜朝我在你身边!”戚少商扶不住他,他在帮他擦血,可是两只手上沾的全是他的血,满手的血让他心惊胆战。顾惜朝跌倒在床头,长长的卷发垂在脸上,衬得他的脸色一片死气。死气!戚少商的心被这两个字震得收紧,他害怕起来,伸手抱起顾惜朝孱弱的身子,将人紧紧,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慌乱,害怕,有力;他也听到顾惜朝的心跳,遥远,虚浮。他怕抓不住他,害怕失去他。“惜朝你醒醒,你醒醒。还有我在你身边!看不到你就听着,听不到你就抓住我!你抓住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可是怀里的人还是呆呆的面无表情,眼神黯淡无光,沉浸在自己的噩梦里。
戚少商恨不得一剑捅了玄霜,更恨不得一剑捅了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救了玄霜,如果不是自己没用提防,顾惜朝现在也不会陷入噩梦无法自拔。他现在更恨不得捅了自己,如果这样可以不让他那么痛,可以不让他那么自责,他真恨不得捅死自己。
担心他血气逆行,根本不敢点晕他,不敢松开手,怕松开手就会失去他。只能一字一字在他耳边劝道:“惜朝,还有我。我不会逼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痛苦!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惜朝……惜朝……抱紧我,惜朝!”
怀里的人整个身体都冷得像块冰。过了好久,仿佛轮回过一生一世那么久,一双颤抖,冰冷,无助的手环上了他的后背,颤抖着,虚弱地抱住了他。
22、明抢
戚少商急冲冲地跑出房,把正用药材擦拭鹦鹉的淳于燕拉进来。淳于燕被与其拉还不如说被托进屋后,见到顾惜朝一身一床的血,吓得泪花连转。使劲用手擦干了眼泪,开始手忙脚乱地帮顾惜朝检查,死死瞪了一眼戚少商:“你出去!”
“救他!”戚少商退出去。门在他眼前关上,隔开了那张熟悉的脸。
酒摆在桌上,他一口没有喝。他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喝下酒,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会燃烧会崩溃,怕自己会软弱会流泪。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屋子里的那个人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等那个人肯回头,不要那么折磨自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死穴是傅晚晴,全天下的人都会用这个死穴来逼他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傅宗书是这样利用他,连刚才的玄霜也是这样用那些民族大义,天下兴亡利用他。不管他们的目的有多肮脏,有多神圣,他们牺牲的只有他,伤害的只有他,利用的也是他!如此,自私又虚伪的人!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他面前伤害他,折磨他!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戚少商一阵烦躁,一阵懊悔!握着手里的酒杯被他紧紧攥紧,在手心里发出闷闷地一声脆响。碎裂的瓷片割进他的掌心。血,蛇一样蜿蜒从手心溢出来,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
淳于燕红着眼睛出了门,见她虽然面色悲戚,却轻轻叹了口气。戚少商知道现在人没事了,二话不说马上冲进屋。
床上的顾惜朝在清醒着,无论多么痛苦,他都是清醒的。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心破碎,流血。血腥味让他一阵阵眩晕却没有昏迷。他的心在警告着他们,警告着所有人:不要逼我!不要用晚晴来逼我!
戚少商恨不得能打晕他,那样他就会松懈下来,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一觉,如此而已,竟是奢望。
“惜朝……”戚少商的嗓子有些沙哑,看着床上那人一双空洞呆怔的眼,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漂浮。只能蹲在床前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顾惜朝微弱的声音:“戚少商,带我走。”
“好,你想去哪里,我带你走。”戚少商勉强扯扯嘴角,算是笑。
“马上走……挽情阁。”顾惜朝伸出手。那个温暖的怀抱说过,想去哪里都会抱着自己。
“好。我们马上走。回挽情阁。”戚少商伸手抱起他。走,走上一辈子。抱着他,永远不让人再伤害他。
戚少商抱着顾惜朝出门,边走边吩咐:“楚扬备车。回挽情阁。”
“是!”楚扬虽慌不乱,向后院去拉马车。
顾惜朝躺在戚少商的怀里,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睁着眼睛像个只会呼吸的木偶。淳于信元和淳于燕看在眼里,也只能暗自着急。淳于燕一直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顾惜朝如此骇人的样子。就算他们见面的时间不长,就算他们的师徒时日尚浅,都没有见过这样丢魂失窍的顾惜朝。虽然他以前只会对着自己淡淡一笑,或者呆呆出神,她也没有见过像现在这样没有了灵魂一样的顾惜朝。
马车骤然停下,晃得车里人一颠,差点从窗口被甩出去。戚少商皱眉,因为怀里的顾惜朝抖了一下。他的心有些软,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又有些气愤,该死的,他被吓到了。
“你们谁是戚少商?谁是顾惜朝?我要杀了你们。”车外有人在叫嚣,声音有些懒散,漫不经心。
“你是什么人?”楚扬的声音带着怒气。
“让戚少商和顾惜朝出来,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放肆!好一个狂妄的家伙。快躲开,我们没时间理你。”铁手难得不耐烦。
“戚少商……杀了他。”顾惜朝平静的开口说出几个字,疲惫地闭上眼睛。
“惜朝……你等我。”戚少商疼得拧紧眉心。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去挑战他最大的忍耐?
车厢外站着一个神情散漫双眼闪闪发亮的年轻人。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用剑尖支着地,等待着他的猎物。看见戚少商下马车,笑眯了眼睛:“戚少商?”
戚少商突然有些恨这把逆水寒剑。若不是这把逆水寒,玄霜也不会当场认出他来,眼前的人也不会盯着逆水寒叫出他的名字。这把剑为他带来千里追杀时,他都不曾这么后悔接下它,这么恨过它。戚少商抬起眼:“先让我知道你是谁,再让我杀了你。”
“玄霜是我师妹,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杀了你和顾惜朝。至于原因我不清楚。不过我和玄霜改变了主意,不想杀你们了。现在事情败露,主人控制了玄霜,我就不得不杀你们。我敬你是一代大侠,所以把事情说清楚,也让你死的明明白白。”年轻人说完还是懒散却又苦涩的一笑。
“你的话太多了。”戚少商皱了皱眉。杀人之前说那么多话,嘴会比手更累。
“也是。”年轻人十分同意似得点点头,举起了手中的剑。
“三招。”戚少商突然抢上一步,右手里的逆水寒连带剑桥一起击向那人的咽喉。年轻人一凛,向后滑出几步,伸出长剑挡开逆水寒,又不由得脸色一变,果然是宝剑,隔着剑鞘都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气。“一招。”戚少商又回手横扫一剑,仍是扫向他的咽喉。年轻人腾身跃起,脚尖一点逆水寒,随身翻出三尺远,长剑一抖又刺过来。逆水寒一转,戚少商的人也跟着转,转到年轻人的身后,倒握剑柄架在他的咽喉要害,与他眼睛对着眼睛说道:“还剩一招。”
年轻人只是一愣,随即又笑。右手平伸出去,虚挽半个剑花,从下向上斜撩上来。剑尖刚刺破衣襟,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已经压在了他持剑的手腕。年轻人这才一愣,真的一愣,好快的剑法。若不是逆水寒的寒气太重,他根本感觉不到手腕被压的住。还好只用逆水寒的剑身平拍了下他的手腕,这一下力道不小,剑刃割破了手腕上的皮肉,宝剑应声落地。
“卑鄙!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戚少商看也不看他,收回逆水寒上了马车。
年轻人又是苦笑:“你到底是个大侠还是个杀人凶手啊?”说完捡起地上的宝剑,先扬长而去。
那人的背影萧条孤单。铁手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皱着眉说了句,我们走。
戚少商钻进马车,见顾惜朝靠在车壁上闭目不语,伸手欲将他揽过来。忽然顾惜朝睁开眼睛说道:“你还真是个大侠。”
刚碰到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没有杀他,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等他回去之后呢?是生是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是在仁慈还是在残忍?
“不必了。不过是小小的颠簸而已。”顾惜朝这句话说来不是生气。只是以前什么样的艰辛痛苦生死存亡他没有尝过?这一个马车的颠簸又算得了什么!他现在就是要让自己撑下去。
手终于还是放了下来,颓然的放了下来。他又要把自己拦截在他的世界之外。他不走出来自己根本进不去,根本永远都进不去。一下子连他的神色都变得颓然绝望。
淳于燕紧紧攥住了淳于信元的衣角,她觉得师傅像终年不化的冰雪,没有一丝温暖,也拒绝一切温暖,冻结一切温暖。她的师傅以前不是这个样子!起码对她来说不是这个样子的!
顾惜朝闭上眼睛,安静地等着回京城,等着回挽情阁,等着回到晚晴的身边。为什么他们都用你来逼我?为了自己的一览天下,为了自己能飞黄腾达,为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为了天下太平,为了……为了你们的一切一切,我就变成了你们一个一个手里的棋子?为什么晚晴?我难道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山川满目泪沾衣又与我何干?没有了你,我连眼泪都没有,只有血……只有血……顾惜朝突然睁开眼睛,用手捂住嘴,可还是有一丝丝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将衣袖染成黛绿。
“惜朝!”戚少商一惊,伸手将他揽在怀里,示意着淳于燕。淳于燕会意,拔下金簪刺进了他的睡穴。
擦净他嘴边的血迹,看着他皱眉昏睡的样子,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什么东西撕咬着。对不起惜朝,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不再胡思乱想,只有这样的你我才会觉得真实!
23、痴儿
一路上众人都是沉默不语,连三辩鹦鹉都好似感染到了情绪,收起翅膀站在淳于信元的肩头。一行人除了晚上住店或是下来买干粮,几乎不曾停留,一路向汴梁城赶来。
挽情阁在汴梁城外城梁门以南郑门以北,汴河之北。穿过一片小小的树林,隐约现出一座花草静谧的所在。马车停在树林外,顾惜朝强自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篱笆小路尽头的大门,还有门上自己提笔写下的三个字。那个让他痛入骨髓的人就在里面。
淳于燕也跳下车,看准左首花圃中的一棵枝叶繁茂的月季,捏着石子投了过去。淳于信元也搬着右首边脚下的一块青色石头,向左转了半圈又向又转了两圈。半空中不知什么东西吱吱嘎嘎一阵作响,然后没了动静。顾惜朝好像回过了神,迈步走上两边围有篱笆的小路。
戚少商心下了然,原来挽情阁周围布了机关陷阱,为了保护傅晚晴,他真是费煞了苦心。想着心下一片唏嘘,我都不曾在他心中有如此重要吧!戚少商突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暗骂自己一声,戚少商啊戚少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心里酸的像喝了醋一样。
跟着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小院落。一间大厅一间卧房一间书房,还有西厢的两间客房。院里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看样子多是些药草。顾惜朝径自去了书房,戚少商的一双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顾惜朝,见他推门进了房间,自己也跟进去。
临窗的一张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周围的摆设甚是简单。屋里没有人,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套间,走进去对着门口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人眉目娟雅,衣袂如飞,分明是傅晚晴。顾惜朝看着墙上的画,呆呆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戚少商看着屋里的香烛牌位,走过去捻起一支香来点燃,对着傅晚晴的灵位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看着升腾燃烧的香烟,恍惚间觉得顾惜朝正在与他心中那个飘渺的灵魂在死死纠缠。一别两年生死相隔,他还是忘不了她还是放不下她。自己对红泪比之他对傅晚晴,他是自叹不如。他和顾惜朝两人,顾惜朝才是那个真正的性情中人。痴也好,傻也好,疯也好,狂也好,至少这是他要做的,是他想做的。负了别人就会被骂做冷血无情,可是别人对他的不公呢?谁会记得这些?谁会知道他的情意其实是根生在骨子里的?谁会知道他以前的杀戮狠绝不过是为了他的尊严而已?这样简单的事,却在乱世之中变得奢侈又廉价。被人踩在脚下的人想要自己得不到是奢侈,人命关天在他手里变得廉价!这个世界,这是混账!
“惜朝……不要再想了。真的都过去了。”戚少商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才能安慰他,但是他又觉得如果不找点话把他拉回来,他会后悔。
顾惜朝没有说话,没有回头。直到戚少商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才听到他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戚少商长舒一口气,笑道:“惜朝放心吧。你现在回来了。”
声音暖暖的却让顾惜朝身子一震,抬起眼眸看着他,抿了抿嘴,又转向墙上的画,低低地吐出一句软语:“晚晴,我回来了。”
“惜朝,你还恨吗?”戚少商看着画上傅晚晴的淡淡笑容问他。现在能开解他的不是傅晚晴,而是自己。
“恨!她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她若再想看一次这个大宋的天翻地覆,我奉陪。你信吗?”顾惜朝的声音有些平淡,嘴角却勾出一个凌厉阴狠的笑容。
“我信!”戚少商想也不想的开了口。这个人敢说敢做,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顾惜朝听到这话一点都没有吃惊,好像就料到他会有如此一说一般。然后抬起下颌轻轻地舒口气:“可是我更不甘心!”
“我懂!”
顾惜朝垂下眼眸,嘴角轻勾,露出了几日来难得的一个淡淡笑容:“我还真希望你不懂。”
戚少商也笑了,笑得无比舒心:“不可能的事!你是心怀天下之人。你有满腹的才华,一身的抱负。比我更有能力造福苍生,比我更有能力让天下太平。若说以前,你是当乱则乱的枭雄,可是现在你是个当断则断的帅才。”
“可是,你真的不想杀了我?”顾惜朝自嘲的笑了笑:“以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用你亲自动手,你家那位八寨主就能一枪挑了我。”
“他敢!”戚少商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你放心,他若再敢动你一下,休想再认我这个大当家。”
“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顾惜朝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一般盯着他。
戚少商皱了眉:“恨?有!以前若说没有那是假的!可是自从我再见遇到了你,竟然发现恨不起来。我看到你手下的人英姿勃发,驰骋沙场;我看到你运筹帷幄,为了边关百姓只身犯险。我看到了我以前不曾了解的你,这恨,反而变得不切实际起来。”
“呵,”顾惜朝摇头一笑:“若那些为你冤死的兄弟听到这话,一定会从阴曹地府里出来杀了你。”
“如果我现在真的杀了你,他们才不会放过我。他们会怨我杀了一位文可治国武能安邦的将才。”戚少商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看着他,真诚信赖。
顾惜朝心中一动,嘴上还是忍不住嘲笑:“借口。你是一代大侠,连找的借口都是那么多光明磊落。你是在安慰你自己吧?”
“是借口也好是自我安慰也罢。我只要你信我说的,我只要你我之间没有隔阂。”
“你真是个呆子。”顾惜朝笑了,垂着长长的睫毛笑了。
“戚……戚大侠……”淳于燕在屋外轻轻地唤了一声。
戚少商看了看外面,转头问他:“我想问你,如果下次再见到玄霜,你会怎么样?”
“你怕我杀了她?我真想这么做。如果下次她还有命让我遇到的话。”顾惜朝的眼神一凛。
戚少商也叹了口气:“对,如果她还能活命的话。你太累了,好好的睡一觉吧。”
“嗯。”顾惜朝第一次这么顺从的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