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郑三----桃符

作者:  录入:03-14

李达笑道:“这是自然,郑大哥这么俊的身手,藏在深山不是可惜了?留在军中为国效力,将来封王封侯不都是几年的事?”
郑三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堂堂将军居然也有此等无赖行径。他郑三自觉平素是个不讲理的,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转念又想,自己寻个机会逃出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已经在酒楼上把自家老底揭过了,要跑也无处可去。咬牙暗恨,却也无法可想,只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口快什么都说了。心中一阵火烧火燎,烦躁的在帐里来回转圈。
李达只管笑嘻嘻的望着他,也不出言相劝。郑三转身间瞥到帐内角落的一捆绳索,心中一动。虽然力挽烈马不是每人都能的,布置绳索却是只要有手就成。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套索连山猪都能逮住,熊也能套个筋斗,绊个马匹自然是小事一桩。
于是停下来问李达:“要是有法子止住奔马,是不是我就可以走了?”
李达敛去了笑模样,正色道:“要是能少伤我军士儿郎的性命,只要李某力所能及,郑大哥需要什么我都应了。”
郑三本来打算做点手脚,好回报他骗人之事。现下看他一脸凛然,再想想将士用命确实不易,也就平下心:“我有一种绳结套索术,只要安置得当了,绊马不在话下,要是用牛筋鹿筋做绳索,缚虎绑熊也能使得。我教给你,只要你能放我回山。”
李达喜出望外,连声答应。二话不说带了郑三就去校场试验。郑三自是巴不得早早离开。两人反复试过几次,果然如此。郑三便耐下心来,把其中关窍一一分解给李达听了。这套索之术很是繁杂,待到李达记熟了,已是日落西山,入更时分了。
郑三心急也无计可施,勉强在军营将就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就告辞回镇。那李将军领他到军营门口,临行前道别:“以后要是有什么事用得着李某,定要来说一声。”见郑三诺诺的应了,眼睛一转,又说道:“不如郑大哥还是留在军营吧,你这等人才不用简直是我等的罪过啊。”
郑三一个激灵,急忙挣脱了李达的手,头也不回一溜烟向镇上方向跑了。
回到镇上,郑三哪里也不肯呆了,径直就朝陈记皮货铺赶去。没想到这天恰巧是赶集日。眼看快过年了,镇上凑热闹的,山里出来办年货的,在集市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都挤到了一起。他刚跑到集市区,才走了几步,便被卷入了人流再也挣不出来。
郑三心中急躁,也知道这事没有法子。就随着人群边挪步边四处乱看,心想没准就半路上遇到了呢?可巧瞄到路边一个行人,远远的看着就是冯良。他喊了两声,那人也不停步还是朝前走。这街市上商贩叫卖嘈杂,一定是没有传到。郑三心急之下,顾不得周围抵肩叠背的,用力朝那边挤去。待到从一片抱怨声中杀出来,那人已在前面的街角拐弯了。
他冲过去跟着拐过那个弯时,已不见了前面的身影。再打量这条街道,却是他从来没有来过的。
地上干净平整,两边的楼比外面也高了不少,显然是这城里富贵人家常到的地方。郑三边走边两边瞅,想从各家门面上分辨出冯良是不是进去过。
这样走了几丈,就听到前面有人招呼:“这位大哥可是来找人的?”
郑三心中一乐:他原来听到了在这里等我。
急忙抬头去看,只见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站在街旁一家店子的门前,正笑嘻嘻的看着他。这妇人插了一头的簪花,大红花色衣裙,手里还挥着条帕子,脸上脂粉堆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郑三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扮相,怕吓不到人么!
想起冯良在等,依然点头:“是找人的。”
那妇人一见搭上了腔,登时眉笑眼花:“找人来这里就对了,人都在我家里面呢,快进来快进来。”
郑三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犹豫了下,还是踏进了这家店。
刚一进门,左右就扑上一红一绿两个人来。这是做什么?他急忙一个闪身让了过去,那两人就地扑成了一堆。
郑三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原来是两个同那妇人打扮的差不多的姑娘。此刻正挣扎着爬起来,眼睛斜着撩他:“这位大哥难道不是来找奴家的么?”
郑三汗毛直竖,后退一步:“我是来找一个二十岁左右书生模样的后生的,他来过这里?”
门口的那妇人一听这话,马上转过头来:“在在在,原来是找那位小哥的,我说怎么就这么不怜香惜玉呢!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在这里,在后面楼上呢。翠浓你带他过去,别怠慢了这位大哥。”
那个绿衣女子收了笑模样,悻悻的走到前面带路。
郑三边走边打量这里的情景:二楼栏杆上挂着大红的幔帐,大厅里也有几桌酒席,楼上房屋里还有嬉笑弹曲声传出来。看来应该是家别致的酒楼。只是这迎客的不是小二而是姑娘,真是稀罕。
那翠浓领着郑三到了后面一处略显僻静的房屋前,丢了一句“就是这里了”就甩手走开了。郑三打量了下四周,见没什么可疑地方,才推门而入——实在是让李达吓着了。
里面有个人正背门而立,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郑三看背影就知道不是冯良,正转身要走,忽然和那人一打照面,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你。”
此时这家高楼的对面的茶楼。
茶楼二楼窗户前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二十来岁书生打扮,正是郑三方才跟着的冯良。
冯良手里端着一碗茶,瞅着郑三进了对家的楼门。转过头来对另一人说:“我一人在这就成。你先下去侯着,等会这个混人出来,再带他回我那里,让他老实侯着。”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他叫人打出来了,那就给他拿些药酒。”
那人嘻嘻笑着应了,快步下楼去了。冯良不再站在窗前,回到桌边坐下,摸着茶杯盖发楞。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出一个朦胧的笑意,又似想到什么恼人的事情,再叹了一口气。这般忽喜忽忧一会,忽然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端正神色坐直身板,望向楼梯口静候。看模样象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楼梯蹬蹬做响,奔上来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那人还没跑上二楼,在楼梯上就喊了起来:“少爷少爷,有消息了。”
此时的杜梨沟。
进山的路上走着一个年轻人,远远望着看不出模样如何,只是脚程倒快,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村口。只见那人找了个闲晃的村人探问着什么,村人想了一想,就用手比划着,然后指到了赵先生的家门。那人道了谢,朝赵家走去。
赵先生此刻正在厨房做饭,就听到门环做响。那条一直都瞌睡装死的老狗忽然吠了起来。
赵先生一楞,丢了家什,脚步有些仓皇的奔去应门。将门拉开,两人照面。
那人望着赵先生,道:“果然是你。”
郑三看背影就知道不是冯良,正转身要走,忽然和那人一打照面,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你。”
那人听闻后,上下打量了郑三几眼:“我也觉得这位大哥眼熟……”一个侧头媚眼抛了过来,“想必是我们前世的缘分吧。”
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郑三跟前,郑三被他那一眼刺的一个激灵,见他靠过来,急忙后退一步。这人也就顺势背倚上了门:“刚来就想走,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
郑三看他低眉垂眼的模样,忽然顿悟:“哦,你就是那个锦鸡公子!”这人的画像还在自家放着呢,上次冯良去居然也忘了还他了。
那人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郑三这时忽然转起了一个心思,冯良带画像的那次就曾经说过,这人是这镇上唯一一个懂得那事的人。前几日他们俩虽然做了,但冯良着实受苦不轻,这事……也该是有技巧的吧。不如趁着机会问个明白。以后也好与冯良相处。
想到这里,郑三开口:“你可是……那男子……”支吾了两句,实在说不出口。心中也不由得纳闷,怎么当初对着冯良,就什么都能说出来。
锦鸡公子自然是观颜察色的老手,一看这模样就笑了:“大哥可是那好男色之人?真巧,小弟也是呢!”
郑三更是尴尬:“这男子行事……可有什么经验可说?”
锦鸡公子吃吃笑道:“有啊,大哥想要知道,也容易的很,咱们到榻上去说……”话未说完,伸出一只手臂,就要勾上郑三的脖子。
郑三急忙躲开:“这般站着说就好,不用那样!”说完见那人不动不喜,顿悟:“哦,要银两是吧!”掏出昨日卖山货赚来的银两递了过去。
锦鸡公子快手抢过,用牙咬了一下,登时眉笑眼花:“大哥叫我如何说我就如何说!”
这人倒也爽快的很,收了钱后就再也没有勾勾缠缠了,屋中一坐,同那教书先生一样滔滔讲开。郑三原本就想知道如何叫下面那人少受些痛楚,怎知道这一听下来其中居然有如此多的门门道道,不由得瞠目结舌。只是这个锦鸡公子甚是敬业,说到兴头出总想亲身示范,郑三阻了几次方才按住,难免有些辛苦。
待到这人住了口,已过了一个多时辰。郑三犹如被醍醐灌顶一般,大彻大悟。回想自己那日的行径,实在是鲁莽的如同禽兽一样。难怪冯良没给他好脸色。
转念又想,即便自己是这样,他依然肯了。心中欢喜便同那泉水一样,突突的冒出来,将人浸泡的晕晕乎乎地,只想爬到山顶上大喊几声。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的那家店子,站在街上傻笑了一会,郑三回了神。现在还是不要去见冯良的好,见了他只怕还是忍不住。锦鸡公子所说的东西,要准备两天才成,不如先回家准备妥当,等他进山了,再好好待他。
打定主意,郑三也就不再停留,趁着天色尚早,急忙回山去了。
郑三进了村子,心中有些不安。
方才他来时路上,居然撞到了那个狐狸般的李达。这人怎么到山里来了?巴掌大的村子,有什么人或事值得他一个将军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所幸见那人脸色凝重,不象打什么坏主意的模样。想着这里的消息是自己透露的,总是有些忐忑。
走到村中,见大槐树底下围着人。郑三凑过去听了一回,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李达今天是来寻赵先生的。两人关屋里谈了个把时辰,李达就离开了。赵先生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在赵先生家吃完了饭,郑三坐着没动弹。他琢磨着,这事还是问个清楚比较好。万一是惹到了什么麻烦,自己也该担一些。
赵先生收拾妥了碗筷出来,见他还在那里,略有些诧异。这两天郑三象是被火燎着一样,总是急冲冲地来去,鲜少有安静呆着的时候。
郑三清了清喉咙:“我听说今日有人来寻你了。”
赵先生点头:“以前山外的一个故交。”
郑三问:“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见赵先生惊诧的望着他,就解释道:“他原本不知道进山路径,是我没防备透露给他的。”
赵先生“哦”了一声:“也没什么。”迟疑了下,又补充道:“叙旧罢了。”
郑三掂量了下轻重,还是开了口:“我早就晓得你不是赵二。”见赵先生似乎抖了一下,急忙补充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为难的地方,不用因着这个瞒我。”
赵先生面色变幻,似在希冀什么:“你如何得知的?”
郑三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赵二打小就是和我一起玩的,我那时候和他打架急了,在他手腕上咬过一口,留下了疤。你……”
赵先生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然、我竟然……”语气滞涩,再也说不下去。
看惯了平日里什么事都淡泊无争的赵先生,这般七情上面的模样,郑三真是第一次见着。惊奇之下,也不知如何劝解才好了。
赵先生略静了下,见郑三尚在惊讶,勉强道:“不过是方才断了一个妄念,无甚大事。”
话到此处,心神激荡,更兼着白日里李达的来访,前尘旧事滚滚翻了上来。一时心绪如潮,惊涛拍岸,赵先生忽然起了把往事一吐而快的念头。眼前这人又能信得,不由得冲口而出:“你可想知我的前事?”
郑三楞楞的点了点头。
赵先生原本姓贺名谨,家是西边代州府的。
贺家在当地是称的上是世族大家。祖上当过前朝的高官,后来告老还乡回了故里。几辈下来,虽然不当官握权了,身份人脉还是累积了许多。加上也是书香门第,因此家中的子弟,没有不读书习文的。
贺谨是这一代的长房独子,打小就是几个夫人一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虽然家训端方,老爷又管的严苛。贺公子出落的胸怀澄清,坦荡君子,可同样也落得四体不勤,不通人情。贺老爷为此大为头疼,如此下去,他百年后贺谨如何担当起家业重任?世俗种种,人心险恶,又岂是这样的脾性能应付的来的。
贺老爷最终狠了狠心,谢了家中请的名儒,将他送进了本地书院就读。书院里人事繁复,三教九流的生员都有。让贺谨懂得些人情世故,总是比较好的。至于诗书,这些年来读的还不够多么?都快读成呆子了!
贺公子倒无所谓,反正哪里读书也难为不着他,能多见些人,倒也有趣。因此高高兴兴地收拾书包,挥别了洒泪的众姨娘们,住到书院去了。
书院里早就驻了几个世交相熟的子弟,见他来了自然热络。几天相处下来,贺公子也就混迹其中,如鱼得水了。他们说不要去理会那些平民庶人身份的书生,那些人不但穷,而且脏,也不要理会商人家出身的孩子们,他们都太奸猾,身份也卑贱,让人瞧不起。
贺谨虽然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那些人见了自己要么是自惭形秽要么是故作清高的样子,也没什么值得交往的,也就随意了。直到某天,他遇见了一个叫赵仲儒的人。
那个人是后来才到书院的,先生叫他自陈姓氏由来。他也不怯,就落落大方的当堂说:“小生赵赵仲儒,商人之子,拜见各位师兄。”
贺谨听得这人名起的蹊跷,居然同别人的字一般,不由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赵仲儒就在鄙夷同情交织的目光中,望见了他的笑。
要说这赵仲儒也是奇人,虽然入学晚,但是样样来得,非但学业无碍,于书院间的交际往来,更是面面俱到,众口(囧)交赞。就连贺谨那些世交,也俱对他另眼相看,竟然于他的身份少有提及了。
贺谨对这些自然不觉,只是每每见了此人,就想起他那古怪的姓名,难免露出笑意来。那人起初与他略略交谈了几次,似有所观察保留。后来忽然就与他热络起来,只要有闲暇,就约同游同赏。贺谨本是个好说话的人,加上赵仲儒为人风趣,两人习性又相近,也就走的愈发亲密。
渐渐地贺谨觉得,就算是兄弟,也不过亲厚如他俩人了。
那一日,两人相约携酒登山赏景。赵仲儒似乎是喝的有些过量,竟然一直握住贺谨的手腕问:“为何当日你见我总带笑意?”贺谨觉得两人相熟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也就照实说了。
赵仲儒听罢垂头丧气了一会,像是想通透了什么,又笑又叹:“即便是这样,我也认了。”言毕附过身来,径直亲上了贺公子的唇:“贺谨,我喜欢你。”
贺公子又惊又羞,两下挣扎开去,也不管喝多的赵仲儒,自己跑下山去了。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这样的话,还是自己看得上的人,心中说不欢喜是假的。只是这人和他同是男子,单单这一条,就把看似无限的后路统统封死了。
龙阳之好,断袖分桃。这些故事,一直都是书上写的,贺谨万没想到有天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何况还是他最亲厚的赵仲儒,何况他恋慕的对象,还是自己。
他是注定要继承家业,传承香火的。他读完书该娶什么人,该走什么路,早就是注定好了的。
心底虽然彷徨挣扎,从小被灌输的世家子的责任还是占了上风。贺谨辗转一夜后,盘算着待他提起,如何回绝他方不伤了两人情义。
谁知第二日见面时,赵仲儒于昨日的鲁莽行径只字不提,只说喝多了,连贺谨唤他都没听到。贺谨虽然还有疑虑,也终于舒了口气。既然他忘却了,那样最好,以后自己少与他来往些,免得误人误己,两人难堪。
推书 20234-03-14 :解连环----半袖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