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毓道:“大概是做些那天的交代罢。”
“那天”便是魔劫了。
堂兄道:“你就乖乖听他吩咐,有什么好想的?”
赵毓只好把忧虑的事告诉他。堂兄也觉得棘手:“这倒是,若魔劫那天跑出来,制住也就罢了。不过制住了又不是原来那个,白折腾一场,忒没有意思。”
赵毓叹道:“我就怕……”
“就怕那老头子不买你的账是不是?且听听他说什么也好。”
“我也这么想,但我在天上受他提拔甚多,又因为这种变故下凡,如今却算是平白被卷到这种是非里……混乱如此,叫我如何自处!”
“以你今世便好了,前世的事,别揽上身。如今上面也是用人之际,也不会太为难你。”
有堂兄鼓劲,赵毓也就舒坦多了。
一日,他从修炼房出来,就看到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忙追上去,那影子到一厢房前,竟穿墙而入。他只好也念动仙咒,跟将上去。
两人在大宅中穿来穿去了一阵子,赵毓心中不耐,喊了一声:“定!”
那人影晃了晃,却没有停下,只是速度大为减慢。
赵毓这下心知不是寻常妖怪,运足力气:“定!”,一股仙气从指尖射出,生生把那人影围在里面。
走进一看,竟是一眉目清秀的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身着鹅黄长衫,困在仙气中也并不张皇,冲他一笑,拜了拜:“赵大人。”
他一愣,知是天界来人了,忙收了仙气还礼道:“赵毓下界几百年,多有不识,请包涵。”
少年笑道:“好久不见,赵大人还是这般客气。我家大人在里面等着你呢!”
说罢,身边墙上竟多了扇门,竹帘虚掩,隐约可见一人端坐于内。
赵毓上前一步,对里面一辑道:“赵毓见过曹大人。”
里面人道:“书儿,还不让他进来 !”
书儿退到门边,替赵毓掀起帘子。
赵毓只见座上之人,身着玄色绸衫,体态颀长,须眉皆漆,面色蔼然,气度雍容,望上去如四十许人。
正踌躇间,只听那人道:“赵公子,置你于此孤立无援之境,实在对不住。”
赵毓放出惶恐神态道:“家父说,前世因今世果,前债今偿,赵毓不敢怨谁。”
“你父亲 真是明理的人!你还不认得我罢?我便是曹兴,你大概知道我一些。”曹兴笑道,“这次是我心急,本想等到季荃回来再现身,但听道长说你进步神速,我便等不及来看你一看。”转头叫书儿进来,问道:“你看赵大人和先前,可有什么不同?”
赵毓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天庭原来字季荃,私下曹兴倒是会如此唤他。
书儿细细看了下说:“年轻了好些!竟像比我大不了一两岁!”
曹兴笑:“可不是!还是个孩子!”
赵毓有些尴尬,只觉得这寒暄太长,自己像被展览一般,于是主动说:“赵毓虽然年轻了些,不比赵大人能干,但曹大人有什么吩咐,一定照办。”
曹大人哈哈大笑:“公子好心急!不过也是伶俐,一点不输季荃当年。”随后正色道:“我在天上等了你近一年,好大展拳脚,这次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那天,群魔出动,以你到时力量,应该不在话下。只是那龙子还在你身边,魔性太甚,然而天帝却不允我们太过插手。无论如何,魔劫以子时为界,千万千万撑到子时,我便好派天兵去接你!至于那龙,你能收了他最好!白白让西湖龙王捡了个便宜我无所谓,水族是迟早要拉拢 的,但你若到时制不住,杀了他也可以!”
赵毓眼睛睁得老大:“这怎么行!”
曹兴道:“季荃极爱那条银龙,我看它天庭时飞扬跋扈,惹人忌恨,近日那种地方世族的积习倒是减了不少。但是那龙先时元神极强,若到时压住了现在的元神,你对着它,也是徒惹伤心。难道你要反过来让他杀不成?”
赵毓已经完全不知说什么好了,呆立那里。
曹兴见他这般,叹了口气:“你不要觉得我为难你。我对那龙是极没有好感的,当初在天庭,季荃以死相逼,那龙珠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仙元?根本是欺君,我还不是一样保了他下来?一句话,你做得了,你便做,做不了,缘尽于此,也是无可奈何。”
赵毓忙道:“赵毓实在离不了他,请曹大人指条明路!”
曹兴背着手叹:“过了三世,一点也没学聪明!我是不能再多予你什么,记得物尽其用便是。”
物尽其用?赵毓还想再问,却一阵头晕,清醒过来时,已一人站在空空的厢房内,墙上哪有什么竹帘?
他也不认得原路,便又穿墙回到前厅,见堂兄来看他。
“怎么样?”
“老头看来爽快,要紧的却没提。”
“总有些有用的罢?”
“有!”赵毓不胜烦恼地说,“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堂兄想了想,“你不是说上次顾先生给了你块玉?或许 说的就是那个?”
“我也想过。又觉得不仅是那个……”
两人讨论一阵,想不出什么有用的物什,堂兄酒毕便告辞了。
晚上问季霖,他也想不出什么来:“会不会也指人呢?”
赵毓摇摇头,就算指人,谁知道此时有何人可倚仗。
孤立无援,真真孤立无援。
又过了些时日,道长过来道:“公子,魔劫已近,曹大人为公子另觅了个清修之所。”
“哪里?”
“华清山,华清观。”
这不就是吴道人出师的地方?那日自己还叫嚣没听说过。最近吴文山也不见了,可能也是云游去了。
赵毓自然没得说,也不及和家人道别,又不好在季霖面前露出哀色,只在云端对榆塘方向拜了三拜。
华清山是东海之滨一座仙山,天梯石栈相钩,飞湍瀑流争喧,地势十分险恶,山上山下只有一条小道可通,人力几不可至。仙气甚重,寻常妖怪一般也不上来。华清观便以此径为轴,至下而上,分别为牌楼,山门,华清宝殿。
殿前是一片平地,上有五色土,中间是一个太极八卦图。
他们入观,遇见第一个人,便是吴道人。
过了几日,便是赵毓十八岁生辰前一天,道长将道士们皆尽散去,傍晚时分,也向赵毓告别,时逢日落,平日里百鸟归巢,啁啾声不绝于耳,而今日却是万籁皆寂。
“赵公子,过了明日子时,便要叫您赵大人了。保重!”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西边厢房一眼,里面便是季霖和赵毓住处。
“若后会有期,定好好谢谢大师!”赵毓客气拱手道。
话别完毕,道长便驾云走了。赵毓面对一座空山,身边连风也没有一丝,默默无语。
“看什么?”季霖走过来问他。
“那太阳要落将下去了,好看得很!”赵毓伸手去捏他的脸。
“哎呀!做什么?当我还是孩子么?”季霖不妨,被他捏了个正着。
“你悠悠然然,倒不见得怕!”赵毓嗔道。
“精怪鬼神,我倒是不怕的。不过……”季霖打住,低头去把玩腰间的香囊,抬头一笑,“此时和你一道,能多久,便是多久。何况现在也不是怕的时候!”
赵毓也笑:“倒也是。但你直说你怕离了我,我也高兴。”
龙子一歪头道:“和我一起,你会怕么?”
赵毓摇头:“看见你,怎么会怕?不过明天,你最好不要动用法术,尽量拖点时间,说不定魔性发作之后,我还能撑到天兵来救我。”
龙子还要说什么,忽听有人叫:“赵公子!赵公子!”
赵毓抬头一看,那不是吴文山吴道人么?
“赵公子,带我一起罢!”
季霖笑道:“想做神仙想疯了么?你能帮得上手?”
吴文山道:“有些仙术,我记得却使不来,公子初练仙法,但仙元汇集,若会招式,或许能使得出效果来。”
赵毓也知自己有多少斤两,说是十八岁生辰可大成,其实自觉和梦中所见前世还差得远,觉得吴大人说得不错,便留了他下来。
三人一天晚上布置阵场,好不忙碌,没心思想其他。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山间却仍是云雾缭绕。三人站在殿前,已是此山之至高,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赵毓念了遍咒语,大袖一挥,水汽尽散,只见有滚滚尘土至山下涌来。行至山门处,被昨晚布在那的神符一挡,红光大作,尖声四起,又退了回去。
一拨一拨,都如此这般。
“赵三,上面!”
赵毓抬头,心道怪不得觉得变了天色,刚才还天朗气清,现在东面却有一大片乌云慢慢靠近,赵毓运足气,一手拿了殿中墙上一把拂尘,在上面施了个法,那拂尘便飞出去,在门前五色土上狠狠扫了几下,另一手向观边山涧一指,引水于拂尘之上,把拂尘向天上一扬,水汽和土变出一朵五色祥云,向乌云而去。
两云相遇,愈发胀大,赵毓喝道:“散!”
乌云砰地炸开,云里怪物凄声潦叫,十分骇人。
这时,天上乌云,地上尘土,全滚滚从四处涌过来,山门的符已有些抵挡不住。
不等吴道人开口,赵毓觉得这样一来一挡不是办法,坐定,默念口诀,金光环绕道观平地而起,把华清殿牢牢罩住。
“这……”吴道人反有难色。
赵毓看了他一眼,道:“仙书上不是说,金光罩不是省力又好用么?凭你我法力,撑到子时,唯有依靠此物了!”
吴道人为难地说:“这倒可以撑到子时,不过……”
很快,赵毓便看了后果:金光罩外,妖魔涌涌,数量之大,形状之可怕怪异,叫人不忍卒睹,加上那金光罩只隔绝气味,却未隔绝声音,声音高低不同,混杂到一起,叫人闻之变色。
赵毓虽在回忆中见过,书上也有写,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厌恶非常。
“赵公子毕竟不比赵大人当年,道行不够深,仙气不足,若是以赵大人修为,应该可以将妖众逼到山门处……”吴道人解释道。
赵毓只觉得头皮发毛,道:“能撑下去就好。”
吴道人看了一眼在旁边打坐的季霖,悄悄在赵毓耳边道:“赵公子,小心为妙。金光罩是来困敌的,用来自保可就……”
“怎么?”
“你想想,现在外有魔众,内有龙子,要是龙子有个什么……可就腹背受敌了。”
赵毓经这一提醒,才觉得不妥。但苦于金光罩不够大,现在若撤了,群魔一拥而上,防不胜防。只好静观其变。
“霖儿?”
“嗯?”季霖应道。
见他神色如常,赵毓才稍微放下心来:“没什么。”
吴道人小声道:“公子,小心月亮!”
赵毓才想到,更坏了,今天是十五!
到了傍晚,群魔没有退意,反而越来越多,有些大妖怪还用各式各样的妖器猛击金光罩,力图打破。赵毓强力撑着金光罩,为了节省气力,把范围又缩小了一些。
残阳如血,吴道人却面色苍白。
季霖要帮,赵毓不让,怕过早激发出他的魔性,心里默念,子时,子时。
果然,月亮一出,群魔欢动,有些妖魔甚至长到了白天十来倍有余,金光罩外吼声震天,甚至 有小众妖魔互相残杀。
赵毓也开始觉得吃力起来,金光罩上的妖魔冲击,好像都可以感应得到。
他看了一眼季霖,季霖也在看他:“赵三,让我来吧。”
赵毓哪里肯,喝道:“不行!”
这时,忽听一旁吴道人叫道:“放火了!金光罩怕火!”
果然,观外树林起了大火,熊熊火光,映得天空也红了。赵毓咬咬牙,就要引河涧之水灭火,季霖止住他:“不可!那是三昧真火!只可用乾坤甘露或四海之水灭得!”
赵毓反应过来:“不许去!就算我收了金光罩也不许去!”
季霖哪里管,站起来就要走,赵毓猛扑上去,念动仙咒,生生用未归位完全的仙元镇住了他。
“赵毓!你疯了!”季霖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以为能抵挡多久!”
“到子时!”赵毓喝道。
一边要用金光罩顶住火势,一边要顾季霖,自然是不行的。眼看金光罩越缩越小了,赵毓闭眼凝神,运气而逼。
圆月越升越高,季霖突然自己倒地挣扎翻滚起来,那形容像是极痛苦。
“公子,快收了金光罩!”
群魔当前,赵毓哪里敢:“等……等一下!”
“龙子的魔性要发了,公子待他出去另做一个不迟!”
说时迟,那时快,季霖一下子陷出原形,冲天而去。
赵毓觉得心好像瞬间空了一下,随后不容他多想,金光罩季霖冲破的地方,妖怪一拥而上!
他忙收了金光罩,拂尘往五色土里又一扬,亮出一道五色神光,把妖怪暂时挡在后面,可是,仙力大耗,一时也不太聚得起来。
刚躲进殿,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几个霹雳打在为首冲过来的妖怪身上。一条银龙盘桓于大殿上空,银光照得四周如同白昼。群魔在那银光照耀下,竟开始退却。
“好强的法力!”吴道人赞道。
赵毓挣起身出去,抬头一看,只见那条巨龙张开大口,喷起水来。
四海之水?赵毓脑中念头一闪而过。
火势渐小,群怪渐退。
赵毓突然问道长:“现在是什么时辰?”
“公子,亥时!快到子时了!”
赵毓一动不动,只看着那龙行云布雨,驱魔逐怪,好不神气得意!
好容易赶走了所有妖怪,那龙才化作一白衣公子自天上翩翩而落,看到赵毓,不禁哈哈大笑:
“我说怎么旁边多了那么多妖怪,原来是赵大人在这里啊!才多久不见,您倒返老还童了!哈哈哈!”
赵毓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吴道人在旁边提醒道,“他身上有紫气!”
赵毓见他相貌与季霖无二,性情却不知狂傲了多少倍,正在看着发呆,听吴道士的话,才猛地后退一步,面露戒备之色。
那白衣公子一笑:“你不是赵大人!你是他投生的那个小孩罢?”
赵毓向前一步道:“季大人在龙珠里呆了几百年,可还舒服罢?”
银龙冷笑道:“舒服!就是那小龙不舒服,几百年,还不如条泥鳅大!精气都在我这蓄着,哪容半点给他!”
赵毓听得心头火起,只狠 狠瞪着他:“他的元神呢?”
“在龙珠里!我呆了几百年,就不容他呆一时半会么?好不容易等得从你那蓄够力量,又是月圆之日助了魔性推了一把,这才出来,哪有这么快回去!”
“你把他困在龙珠做甚!不如给我罢!”赵毓手上偷偷运气,打算像梦中一样,把他扣在金光里。
“你?凭什么?”银龙脸上颇为不屑。
“凭……我和他相好!你看,你腰间的香囊就是我的!”
银龙看看腰间,解下那个香囊,哼了一声,掷给他:“什么破香囊!小小年纪还知道交换信物了!”
赵毓刚才就觉得那香囊有异,现在接来手上突然恍然,那哪是什么香囊,现在看来,分明和梦中的伏魔袋一模一样。
他也不多说,飞身手掌一翻,一道金光劈头向银龙盖去,银龙初是一惊,却感到力道平常,正要挡,赵毓一手拿着香囊,大喊:“长!”那伏魔袋变得极大,只把银龙连同那金光往里吸。
银龙跳将起来,身上紫气越发重了,他拔出剑道:“伏魔袋用得怎么样,也要看主人!趁赵大人元神还没归位,我先送你一程!”
说罢,他挽个剑花狠狠刺来,速度之快,力道之狠,赵毓竟躲无可躲,眼看就要刺中心脏!
突然,赵毓腰间那块降魔玉闪出绿光来,随后,一青衣人飘逸而出,手执长剑,竟挡在赵毓身前!
银龙大怒:“顾子卿,你做什么!”
赵毓大惊,那青衣人竟真的是顾子卿!
“顾先生!”
“赵大人,我抵挡不久,等下你快到他身上去制住他!”顾子卿一边和银龙对打一边喊。
果然,一会儿,银龙便化出原形,虚晃一下便向赵毓冲来。顾子卿猛然一跃,挡住了他,赵毓趁这时,仙光一驾,牢牢骑在了那龙头上!
银龙大吼一声,腾空直上,赵毓什么也不想,直凝心神,念动仙元,去逼那龙体内魔毒。此招极险,在龙身上直接这样做更是疯狂之举,但赵毓只想,先逼出他毒,再慢慢唤出季霖来!那龙受得也十分痛苦,直在空中翻滚,直想把赵毓甩下来!
赵毓咬紧牙关,用仙气护体,继续用仙元逼毒。那龙上窜下跳,猛地往撞向山体!只听一声巨响,震得赵毓双眼发黑,差点昏死过去,好容易清醒过来,吐了几口血,继续念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