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办公楼出来，浮竹漫无目的在候机厅主楼外兜着圈子，迎面碰上了从塔台上下来的空管主任蓝染。
“呵，浮竹，好悠闲啊。”这个男人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善的笑容，看上去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感觉烦恼的。
“下班了，出来走走，一天到晚窝在那里，人都快憋死了。”
“呵呵，理解理解。看上去你气色是不怎样？生病了吗？今天我可没听出来啊。”塔台和签派室一天进行无数次的通话，这关系自然也就熟络些。
“感冒，小问题。”浮竹轻描而过。“蓝染，恭喜你，明天要当新郎了。不过，就你这样子，可没有新女婿应有的神气啊。”
浮竹注意到了蓝染的眼角笑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皱纹，仿佛在一夜之间，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面突然显得松弛和苍老，连惯常的微笑都变得敷衍了是，极不自然。
“嗨嗨，本来这年关时节机场的事就忙成了一锅粥，老爷子说是图吉利，非要上杆子定在明天结婚，光是备酒席这一项，就十足要人头大了。浮竹，结婚真是个麻烦啊。”蓝染连连摇头。
口是心非的家伙，浮竹暗自腹诽，听说新娘子是某航空公司总裁的千金，能找着这么好的一座靠山，就等着一朝走出塔台，平步青云了。
“蓝染，你这典型吃着葡萄还埋怨葡萄酸啊。终能抱得黄金屋中颜如玉，也不枉你这钻石王老五待字闺中这么多年。”
“呵呵。”蓝染也不争辩，只陪着干笑了两声，“感冒了，就去做场运动，狠狠的出上一身汗，就把什么都抛掉了。”说完便向候机大厅走去。
看着蓝染离去的背影，浮竹才发觉暮色正悄悄的临近，候机厅的玻璃幕墙在明亮的灯光和夕阳的折射下，如同一枚钻石散发着柔和光芒。
第 4 章
枫应该早到了，那丫头怎么还这样，来去从来都不打招呼，每每还要来一次孩子气的猫捉老鼠的游戏。看来今天，如果她不想主动出现，那就只有让自己到候机厅的茫茫人海中把她给找出来。
尽管已经是时近黄昏，但机场却繁忙的景象没有一丝的减少，候机室里聚满了等候登机的乘客。虽然这里没有火车站和汽车站在春运期间令人窒息的拥挤，但从每一名乘客的脸上依然可以读得出盼望回家的急切，大家都想赶在一年一度的年夜饭开始前跟亲人团聚。
通过13号登机口时，浮竹下意识的慢下了脚步。这个登机口是安排给CHF813次航班的，按计划是18：00开始登机。浮竹看了看腕表，离登机时间还有1个多小时，却已经有不少心急的乘客坐在了那里等候。
今天本没有安排京乐飞，不知这临时的改动，会不会及时通知到了他，那家伙会不会因为贪睡而误了正点。尽管不想错过陪伴他的最后一飞，但眼前要处理的事情估计会更为复杂棘手得多，一丝莫名的不安涌上了浮竹的心头。
浮竹的视线扫过候机的乘客，在走道尽头的玻璃墙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了他的眼中——蓝染。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这个平日始终微笑的人，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急切的来回踱步，神情疲惫和烦躁，不停的在说些什么。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银发的男子，距离太远浮竹难以判断出那男子的年纪，但从他纤细的身形上看，这人还很年轻。他一直就是面朝外头抵着玻璃，一动不动的站着，不论蓝染在旁边怎么说，也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连一丝对蓝染的回应也没有，就好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无言而倔强的承受着来自对方的责备。夕阳余辉下，那银发男子单薄的身影越发显得廋弱和落寞。蓝染终于没能忍受了这种无声抗拒，一把扳过那男子的头，把他揽在了自己怀里，手抚摸着那细软的银发，安抚着那个匍匐在胸口微微抖动的身体。
突然，蓝染觉察到了什么，飞快的朝浮竹这边看了一眼，发现熟人的身影后立刻停了下来。浮竹也感到了对方眼里投射过来的警觉和敌意，好像是未经许可就私自闯进了他人私人领地，不禁有些尴尬。
“大哥，我等了你好久啦，你怎么才来。”
枫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放弃了躲迷藏的游戏，从后面跑出来一把勾住浮竹的脖子。人长得高就是好，不论自己多大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攀着哥哥脖子荡秋千。
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浮竹还是打心眼里宠溺着妹妹的撒娇，更何况，枫的出现无形中为他的处境解了围。
“好了，阿枫，可以下来了吧。都快做别人媳妇的人，大庭广众还搂搂抱抱的，也不知道害臊。”
“搂搂抱抱又怎么啦，我还要亲嘴儿呢。”枫的眼光一闪，在浮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在他脸颊上来了一个很响很响的吻。
“谁要你是我哥啊！”看着浮竹脸上泛起了红晕，枫乐不可支的松了手跑开。
“越大越没规矩啦。”浮竹从没有在公众场所被人这样索吻，觉得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他一边拿手擦着被吻过的地方，一边咬着牙说道：
“还是早点嫁出去的好，到了婆家，总找得到制你的人。”
“能制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枫咯咯的笑道。“哥，别揉了，越揉越红，满世界的人都能看见你脸上的吻痕了。”
枫凑近了，低声问道：“哥，至于吗？被女人亲了就那么难受？”
虽然枫的声音已经刻意的压低，但在浮竹听来，不亚于在这安静的大厅里打了一个惊雷。他陡然心慌起来，下意识的向四周看了看。
枫现在已经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看着面前有些慌乱的大哥。
“哥，说正事，你打算怎么办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浮竹拉过妹妹，往旁边的咖啡吧里的走去。眼角的余光划过蓝染曾站过的地方，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哥，我的字条你看过了？”枫端着一杯橙汁，像个小猫一样舒服的窝在沙发里。
浮竹没看她，也没答话，只是默默搅动着手中咖啡勺。
“哥——”枫沉不住气了，从沙发窝里坐立起来，夺过浮竹手中小勺。“再搅，咖啡都快被你搅胡了。我都来了，你也好歹要表个态，去还是不去？”
“这句话，是爸爸要你来问的吧。”浮竹也告别了沉默。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这次来，老爸根本就不知道。”枫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其实，老爸连喜帖都不想给你。”
浮竹交叉绞起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心爱的妹妹出嫁，见证这一幸福的时刻，当哥哥的自然不希望缺席。但是，爸爸开出的条件，我真的无法接受。”
“哥，你就不能站在老人家的立场去为他考虑一下？你平时不挺善解人意的吗？你想想，你是家里长子，又是这样优秀，你是老爸全部的骄傲和希望。他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喝上一杯媳妇茶，抱上个大胖小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这样的要求不高吧。你怎么就是转不过弯来呢？”枫一口气说完，觉得有些上火冒烟了，端起橙汁一口气喝了下去。
“爸爸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对，我是这个家的长子，我理当为他撑起这个家，撑起他的脸面，打从上学时我就没让他丢过脸，他要我得百分，我绝不会拿回99分来。他要我考军校，我给他考上了万里挑一飞行员，所有能拿到的奖章我一个不落给他摘回来。现在他有脸面了，别人逢着就夸他得了一个宝贝似的儿子，公司好，待遇高，寄回来的钱让他都不知怎么花。他的要求我都照做了，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阿枫，你要我考虑他的立场，为什么他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来理解我的想法？”
浮竹的声调不高，并没有打破吧里静谧的气氛，但在枫的脑海里不亚于见到了一次火山喷发。她仍觉得喉咙发干，招手向侍者再续了一杯。
“好吧，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把你掰直了。第一条PS就此PASS掉。”枫结过侍者递来的杯子，又是一大口。“考虑第二方案，带上个女人回来。我不介意你找什么样的，空姐也好，地勤也好，哪怕就是在你们机场随便抓上一个扫地的大妈，就演一天的戏。不，用不着一天，就几个小时，婚宴吃完你们就走，就拉到老爸跟前转一圈。哥，成不？你就当是为了你妹我，成不？”
枫说着说着有些哽咽，拉着浮竹的手，央求道：“哥，我真的不想在我的婚礼上见不着你，你原来就答应我的，一定要亲手把我送出阁。”
浮竹不忍心去看枫的脸，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凉透了的黑咖啡只留下了苦味，还是压不下在他心里翻腾着的苦涩。接受枫的提议，欺骗所有的人，欺骗自己的心？
他需要暂时独处一会儿，好好的冷静一下。
第 5 章
洗手间里，浮竹一遍又一遍把冷水泼在脸上，希望借此让发热的头降降温。房间里很安静，几乎没感觉到有其他人，除了细若游丝的背景音乐，就只剩下笼头里流水的声音。浮竹决定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好好整理一下纷繁的思绪。
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两个人竭力压低声音的争吵。
“银，讲点道理好不好。”
“不讲道理的人是你。明天你就要跟那□结婚了，今晚还不忘来惹我。”
“住口，银，我不允许你这样称呼卯之花烈，她是个高雅的女人。”
“好啊，就开始护着你的女人啦。对，她是高雅的，我是他妈的□，男□！”
“银——”
“放开手，少碰我。”
“银，你要我怎么说才能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
“爱我？爱我还跟女人上床？”
“在认识你之后，我再没跟其他人发生过任何关系，直到遇上她。”
“这么说，我还该为你的贞节而感动咯？她家老爷子拿个总裁的位置就把你买走了。对，这年头情啊、爱的都是明码标价的，谁举得起牌就归谁。”
“银，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人……”
“是你，别扯到‘我们’。”
“好，就当是我。我不能不面对很多现实的事情……我有家庭，也要有事业，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物关系。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怕，怕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会把我毁了。”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银，我想，我不是同性恋，我想有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事情最终会是这样的，我一直害怕这天的到来。等久了，也就不怕了。蓝染，我一直记得我跟你好上后，你说的话，这玩意儿不能当真，当真就没意思了。”
“银，我往你账上汇了一笔钱，除去你的生活开销，余下的可以当作生意的本钱。”
“蓝染，我真该感谢你的慷慨啊，有了新欢也不忘旧爱。放心，我会如你所愿，坐今晚的飞机飞到连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还有，你给我的钱，除了机票，剩下的全部买了航空保险。”
“银，你疯了。”
“嘘，蓝染，你还是心疼那些钱啊。不过，要是今晚的飞机真掉下来了，保险公司给我的赔命钱足够我把你买回来了。在受益人栏里，我写的可全是你蓝染惣右介的名字。”
这蓝染还真会演戏，平日里是一点倪端也看不出来，没想到居然还暗藏着一个同性的爱人。浮竹靠着墙无声的苦笑，想来他和京乐又何尝不是这样，在人前人后不断变换着两张面孔。今天，竟连参加亲人的婚礼，都要逢场作戏。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用闪躲和粉墨，站在阳光下为自己，为喜欢的生活而活。
浮竹回到座位上，房间的不远的角落里多了两个客人。蓝染坐在背对着他的方向，而那个叫银的男人，一直眯缝着眼在侧耳倾听着。
“哥，想好了没有？”还没等浮竹落座，枫就急切的想得到答案。
“阿枫，你的婚礼我一定会参加。”
“真的？太好了，哥，我爱死你啦。”枫又要来一个熊抱，被浮竹闪开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浮竹在努力控制好情绪，考虑如何说出下面的话。
“阿枫，我决定跟我的朋友一起参加。”
“好好好，大哥的朋友多多益善，除了那些漂亮空姐外，最好还多领几个帅气空少来。”枫兴奋得有些说话绕开了大脑。浮竹不由得皱紧的眉，这傻丫头没理会到他的意思。
“我是说，京乐春水会跟我一起去，到时候，我会把他介绍给家里人。”
“大哥？！”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还不够疯狂。你要把那个男人也带来？好，就算我不反对同性恋，我该怎么称呼他，叫那个男人做‘大嫂’？你要我怎么跟岩成介绍？你看，这位就我玉树临风才高八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哥浮竹十四郎，旁边那男人就是我大哥的爱人，你们千万别觉着自己误会了，没错，他俩就是GAY……”
枫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一句声调不觉中已是提高了八度。一个“GAY”字让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把头扭了过来，银则在这时睁开了双眼，冲着浮竹的方向微微一点头，脸上依旧挂着含义莫测的微笑。
浮竹靠在沙发里，双手交叉于胸前，微闭双眼，这场风暴已在意料之中，就连枫最后那个侮辱性的词语也没有感觉过多的刺心。人一旦豁出去了，有时会带来前所未有坚强。
“阿枫，你打算跟岩成结婚，你看上了他的什么？”
“这……怎么扯到他那儿去了？”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向，枫一时没摸着头脑。
“回答我。”
“因为……因为他关心我，包容我，理解我，反正从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里，都能感觉到他爱我。”
“那你是因为这爱的感觉让你喜欢上了岩成这个人，还是仅仅因为岩成是个男人，才会爱上这种爱的感觉。”
“哥，你把我绕糊涂了。但不管怎么说，爱与被爱都是一种令人幸福的感觉，这与性别年龄无关，甚至不一定只发生人与人之间。为了寻求爱的感觉，女孩子会把宠物当亲人，对着娃娃说心事。”
浮竹轻轻一笑。
“我不是女孩子，所以也不可能把心事告诉布娃娃。在春水身上，我能体会你跟岩成之间的感觉。”枫欲开口，被浮竹制止了。“我和京乐之间不是一两天的激情，也不是所谓的三个月的爱情冲动，我们从相识到现在已经积淀了上十年的感情。当然，我们也曾经历过数次的分分合合，这里面的故事你有兴趣，我以后慢慢告诉你。我们相互支持，信赖，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给对方以勇气和继续前进的动力，这种感情与其说是爱情，更不如说是亲情，让我们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现在我们唯一的阻力就只有面对世俗的观念。阿枫，我不强求你和爸妈，还有弟妹们能完全接纳我们，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尊重我们的选择。我不求奢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但是，阿枫，请你相信，我和京乐春水出自真心的祝福我亲爱的妹妹能得到幸福。”
第 6 章
“往这边，不对，往前面，右转。再右转。”京乐春水架着女儿八千留匆匆赶来，脖子上的女儿正拎着他的两只耳朵兴高采烈的操纵方向。
京乐开始只一味的照着女儿的指示埋头往前跑，等到他注意到周围的实际状况时，才刹住了脚步。他一把放下骑在肩上的女儿，半真半假的训斥道：“八千留，你怎么导航的？我们是要去机场办公楼里找浮竹叔叔，怎么现在到了航站楼里。明知我在赶时间，还要弄出这样差错。”京乐蹲下来在女儿的小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以示惩罚。“从现在开始，撤销八千留的领航资格，跟上我，开始跑。”
由于是临时通知上飞，留给自己准备的时间已经很紧了。京乐只有尽快找到浮竹，把孩子交给他，才能安心的登机。可当京乐跑了一小段路后，却发现八千留仍站在了原地。
“八千留，动作快点，没时间了。”京乐呵斥道。
“爸爸，看，浮竹叔叔。”八千留非但没动，反而高兴的指着前方跳着说。
京乐没心情跟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玩“狼来了”的游戏，回身将女儿夹在了胳膊下。
“爸爸，浮竹叔叔，真是浮竹叔叔。”八千留的两只腿一个劲的乱蹬着。
顺着八千留手指的方向，京乐看见，浮竹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身边还有一没见过的年轻美女。浮竹也注意到了他们，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