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浮竹,我刚才失态了。”蓝染沉沉的叹了口气,仿佛要把郁结在胸腔里的失意全部吐出来。“在这班机上,有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对于我来说,他……比亲人还亲。他第一次出远门,就遇上了这种事。早知道是这样,我真的不应该让他离开。”蓝染说着,痛苦的咬紧嘴唇。
“是市丸银吧。”蓝染惊愕的望向浮竹,手中的烟灰顿掉了一截。“对不起,我无意间在机场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蓝染想了想,苦笑道:“算了,就算你知道了,他反正也过不了今天。”
浮竹倚靠在墙壁上,抬眼看着变幻莫测的烟雾。这些飘浮的烟就像是人的命运,你永远无从知晓,下一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蓝染,我的确也有亲人在飞机上,我妹妹,过几天她要当新娘了。”
“还有,春水。”同样的痛苦也绞紧了浮竹的心。
蓝染怔怔的看着眼前这银发的男子,不觉香烟在手中慢慢燃尽。
几分钟后,浮竹和蓝染同时回到了塔台控制室中。
蓝染径直走上导航台,重新带好耳麦。
“CHF813,我是塔台,雷达看见你了,你沿短五边进近,听从我的导航指挥。”
“CHF813明白。”
浮竹拿起话筒,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京乐,还记得我们当学员的那会儿吗?你这家伙,老是因为动作不规范,着陆重,不知道吃了教官多少爆栗。现在,要是教官还在这里,估计又会被你气得吐血。”
浮竹的玩笑让现场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扬声器里也响起了京乐的笑声。
“这种时候还不忘搬我的糗事,真有你的,十四郎。谁像你啊,被教官夸成活动的教科书,只要一提起浮竹十四郎,那叫一个得意,比得个儿子还稀罕。”
房间里笑的人更加放肆起来。
“尽胡说八道。”
“不信?我敢下来跟他对质。他可说过,能教出你这一个飞行天才,这辈子也值了。”
此时的命运,让京乐飞在天上,而把浮竹留在了地上。
第 15 章
“乘客们,飞机前起落架出现故障,我们正在进行试着陆。请大家不要惊慌,收起前面的小桌板,调正椅背,系紧安全带。在试降过程中,可能会带来冲击,现在,请大家跟着机舱内乘务员,学习掌握防冲击动作。”
机舱内,全体的乘务员分三组前、中、后,标准姿势站在了过道上,从她们脸上庄严而安详神态中,一点也让人觉察不到即将面对的险恶境况。在七绪冷静清晰的口令下,空姐们开始了示范表演:上身尽量向前倾,胸部尽量靠近膝盖,头靠在前排座位椅背上,双手放在头顶上,手掌重叠在一起,前臂贴在脸颊上,双脚紧贴在地板上。
所有的乘客手慌脚乱的跟着做着,更有人紧张得一时间手脚一通乱舞,根本就分不清前后左右了。看到这样的情况,空姐们在演示完成后,只好逐个的手把手的调整教正每一个人乘客的动作。
“不行,我要出去。”露琪亚从头等舱的乘务员座上站起身来,不顾白哉的强烈反对,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白哉大声喝道,赶忙解开已系紧的安全带,跟着站起来,拦住露琪亚。“你是头等舱的空服,你的岗位就是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你胡说。”露琪亚再也不想什么礼节和服务守则,与白哉大声争执起来。“我的岗位在外面,是你硬把我拉进来的。我的姐妹们都在外面,她们要应付100多名惊慌失措的乘客,而我,却只能待在这里,看着你们三个人,这不公平!难道他们的生命就不值钱吗?不要以为,你有几个钱,就能要求命运对你额外恩宠。”
白哉黑色的眸子里发出燧石般的火光,他一把抓住露琪亚,沉着嗓音说:“在遇上绯真之前,我从就没有要求过什么恩宠,但命运一样的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知道飞机现在出了严重的事故,从一开始我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你听着露琪亚,从现在起,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我不能再接受,你也像绯真一样的一去无回。”
露琪亚听着听着,一扭头泪珠忍不住滚落下来。恋次也坐不住了,试图打开安全带走上来。
“恋次,不要动,系紧安全带。做好准备姿势。”露琪亚停下抽泣,沙哑的声音制止道。“飞机马上就要试着陆了,冲击力肯定不小。你也赶快做好准备。”露琪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帮白哉系好安全带,感觉还是有点松,又用力紧了紧拉索。
“放心吧,哥哥,死神不会开这样玩笑。同样的事情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两次。”
露琪亚说完,含着泪朝白哉露出一个标准式笑容,朝外面走去。
曼珠没有跟着乘务员做准备动作,她呆呆的望着忙碌的空姐们,又看了看身边手足无措的其他人,眼里只剩下一片的茫然。
“乌尔,乌尔。”她颤抖的声音呼唤着爱人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啦?”
乌尔拉起了隔在两人中间的扶手,让曼珠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重重的亲了亲她的嘴唇,这一连串的动作,只是想让曼珠知道,他就在她的身边。尽管乌尔手也在战抖,内心也充满了万分的紧张和激动,但他却在极力的抑制住,希望这一吻,能带给曼珠一点安慰,一丝希望。
“没事的,曼珠,我们很快就会回家的。”
“乌尔……”曼珠已经泣不成声。“乌尔,我爱你,我好害怕,我怕来不及说这句话。”
“我也爱你,曼珠。”
乌尔一边亲吻着爱人,一边帮她把手和脚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又温柔的把她的头伏在了臂弯里。
市丸银的双手用力的撑着面前的椅背,全身紧张僵硬又止不住的发抖,由于生死之间的极端恐惧让他觉得血往上冲,满脸绯红,这让本已充血的眼睛显得更红了。他转头又看了一次窗外,这是飞机第几次掠过跑道,他已无从计数。如果说第一次看到回航,内心还有一丝的希望,那么这一次,就只剩下无边的绝望了。
蓝染,此时会在塔台上看到这一切吗?他也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的紧张激动吗?
不,他不会的,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可能留在机场。也许他正在准备着明天的婚宴,也许他正在试穿自己为他买好的礼服,也许他正在顺从的聆听着他那总裁丈人的安排,也许他……正牵着那个女人的手,说着肉麻的情话。反正,他是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就连那张仅有的床,也即将被他人占领。如果此时的飞机失控撞向了地面,那自己在机场的故意怄气的话,就真的成了谶语。自己连性命都没有了,而他蓝染,却什么也没失去。
不值,真的不值啊——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银低声抽泣着,一把抓住枫的一只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不是真想要飞机掉下去,这一切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的错……”
尽管枫这时也是惊恐万分,不住的深呼吸来平稳狂跳的心脏。她看着身边失神的男人,还是不住生出了同情。
“我相信你,我们都想活下去。”
“活下去,为自己,重新活下去。”银拾回了一点勇气。
“为我们的爱人,和爱我们的人,也要活下去。”
两只陌生的手在这一刻握在了一起,彼此传递着微薄的信心和希望。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飞机的后起落架重重的跑道上墩了一下,轮胎擦地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机舱。
机身猛的一震,剧烈的抖动几乎把人全身的骨头都摇散了。
塔台上,所有的目光都凝视着降落的飞机,有胆小的女孩子开始捂上了眼睛,不敢看到随后将发生的情景。
“拉起来了,看,机身拉起来了。”有人高声呼告。
在人们的欢呼和喝彩中,飞机又仰头向空中冲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塔台里的人们抑制不住的兴奋,纷纷议论刚才惊险刺激的一幕。
“京乐,报告情况,机身有无受损。”尽管是看着拉起复飞,但这重重的冲击极有可能让机身变形,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状况,那连落地的希望都将变得渺茫。
“检查完毕,机身无损。”京乐的回答让浮竹沉底的心略微浮上来了一点,但接下来的报告,又将他重新拉向了更深的谷底。
“很遗憾,浮竹,刚才那一下还是没有作用。”
在旁边默默做记录的清音写着写着,觉得眼睛开始湿润起来,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被水汽氲成一片模糊。她停下笔来,擦了擦泪水,抬头看见浮竹桌上的稿纸,在最后一项的标记上,被狠狠的画上了一把叉。
浮竹笼罩在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中,显出少有的疲惫和沉默,他几次想跟机上联系,可话到了嘴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打开对讲机。
“给我25分钟的时间,我们还有48架次的航班进出。等我们清空了跑道和空域,就安排关闭机场。”
蓝染此时的冷静给注入了浮竹重新振作的力量,浮竹感激看着蓝染点点头,随后拿起对讲机。
“京乐,你们先去附近的空域内盘旋,打开自动驾驶仪,让机组成员也休息一下。我们利用这一段时间,继续商量下一步的办法。”
“明白,机场离海岸线近,我们就去海上兜兜风。”
第 16 章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海水,海天之间仿佛都包裹在黑色的丝绒里。微弱的星光映衬着点点白色的浪尖,不急不缓的涛声让冬夜的大海显出他别样的柔情。
在大海的上空,一只的银燕在茫茫的夜色中孤独的回旋。
驾驶舱内,没有了往常的欢笑,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想提起话头,各人都在默默的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
京乐的手第一次离开了操纵杆,他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夜空,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轻轻拍打着仪表台面。
突然,坐在身后的小椿的呼声打破了沉闷。
“射场,你怎么啦?”
京乐和海燕同时回头,看见射场已是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子从额角冒出来,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京乐赶忙嘱咐海燕去通知乘务长七绪送急救药品,自己和小椿一起帮忙解开射场的领扣,重新调整座椅,让他更舒适一点。
“老哥,这种时候你可不能倒啊,这里面你的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啊。”京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安慰着射场。
射场连连无力的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估计只是低血糖,本想飞完这一趟,再赶回家吃年夜饭的。”
京乐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起内线电话。
过不了一会,海燕带着药品走了进来,跟在后面还有托着满满一餐盘饮料和点心的七绪。
“今天的配餐全在这里了,你们也将就的吃一点吧。”七绪无不忧虑的看着这四个人。
“对,还是小七绪说的对,无论如何要吃东西。”京乐胡乱的抓着点心往每个人的手里塞。“我开始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们的,更何况这样高强度的精神紧张,绝不能再亏待自己的身体了。”
其余的人也没有异议,无声的咀嚼着手中的食物。
“没想到,今年的大年夜就在这里过了。”射场看样子缓和了一点,手中拿着一块曲奇辗转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家那小子,今年中考,最后一个学期紧张死了。学校一个劲的补课,成天早出晚归,比我还忙。听说这个寒假只放5天假,本还想利用这几天检查检查那小子功课……我已经就很久没好好的看看他,跟他说上话了。”
沉默。
“我妈还嘱咐我后天千万别排班,怎么说初二也得到女孩子家里去一趟,不然,这次准得又吹。”小椿接着叹气。
京乐那眼神点了点一旁不做声的海燕。“海燕,我说你们俩也是不是该把事给办了,美亚子在下面可等了你有4年多了吧,再不上紧,那水灵灵的小白菜可就蔫巴了。”
海燕难为情的挠了挠头。“是打算过完年后就去登记的。”
射场眼睛盯着地板,头埋在了臂弯里。
“我老婆去年下岗了,我就让她在家看孩子。她想在公司里找一个临时工作,我都一直没敢吱声,你们说,这今天要是真的回不去了,他们娘俩……我,这是图啥啊!”
海燕同情的望着这个丧气的中年男人,很能理解到他的处境。
舱内气氛又一次凝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从七绪的心底涌出来,她的目光在京乐身上停留了很久,眼圈一红,无言的转身离开。
“不会的,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京乐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多少痛苦都忍过来了,多少困难都挺过来了,眼看着好日子就在前头等着他们,他不相信自己的最后一次飞行将成为与浮竹的诀别。他转头看向这些多年同生共死的同事,目光中透出沉毅。
“再说了,我京乐在天上摸爬了这么多年,我可不想打破安全记录,让晚节不保啊。”
塔台指挥室内一片繁忙,空中管制员们正在紧张着安排着所有航班的起落。
蓝染吩咐着年轻的指挥员们:“把起落间隔尽量缩短到最小,为清场争取时间。记住,头脑都给我放清晰些,不能再出现一点差错。”
说话间,机场总指挥大前田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入,马上和蓝染、山本、浮竹聚在了一起,协商汇报机场的迫降准备。
“我把机场里所有的抢险、救援设备都拿上了,而且还调到了市里的消防、医疗和警力,能来的全在这里待命,就等着你们启动紧急预案了。”也难为大前田的,寒冬腊月的天气竟然跑出了一头的汗。
“高倍泡沫消防车准备了多少?”浮竹问道。
“8台,全市的家底全在这儿啦。这会儿要到外市去调也来不及啊。”
浮竹仰头长叹一口气,心里暗暗的计算着,高强泡沫至少要垫上30米宽,40厘米高才能产生效果,如果迫降时飞机冲进跑道有3000米,只有8台车,无论从数量,还是从喷洒时间上来说,都远远的不够。
山本也在同一时间得出了答案,拧着眉头向浮竹问道:“草地迫降怎么样?”
大前田不等浮竹回答,急急忙忙的插话道:“有,有,有。机场北面的草坪就是为飞机迫降做准备的。刚才我去看了看,符合迫降条件。如果跑道迫降没有把握,就用草地吧,毕竟,在草地上着火点低,飞机就算是发生了撞击,也能尽量避免起火爆炸。”
大前田咽下口唾沫,湿润了一下干裂的嗓子,来回看着在场的人,期待着能有人为这两难的处境解围。
“不能启用草地迫降。”山本和蓝染不约而同的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浮竹。浮竹继续解释道。“小飞机有草地迫降程序,但对于这种大飞机,制造公司根本就没提供这样的程序。如果强行在草地上降落,松软的土质会让飞机一下子就陷进去,那就不亚于急刹车。”
浮竹的叙述在人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可怕的画面,机头向倒栽葱一般的插进泥土中,然后整个后舱被翻滚着掀向天空,机翼折断,机身断裂,人从机舱里被抛出来砸在地上。紧接着就是不可避免的发动机起火,油箱爆炸。
“那就是说,只能是跑道降落。”蓝染明白浮竹所说的状况,但仍有疑虑。“但如果不成功,后果也是无法估量的。”
浮竹以手抚额,揉着发疼的眉心点点头。
“的确,没有起落架的机腹在着陆时,与地面强烈的摩擦极易起火,但如果消防措施到位的话,我相信凭借京乐机长的操作技术,可以把对后舱的乘客的人身伤害减至最低。”浮竹盯着不停抹汗的大前田继续说道。“不过这种降落方式最大的危险来自于机头,由于着力点集中,机头将会产生严重的变形,甚至从头等舱部分断裂,最有可能发生的就是驾驶和副驾驶的伤亡。”
蓝染听得心头一跳,不无担心看了一眼浮竹,他不得不佩服浮竹在选择生死砝码的时候还能表现如果冷静。
“人呢?”山本冷不丁冒出的问题让在场的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机上有多少人?”
“137人。”
山本指着浮竹连声催促道。“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在天上把那个鬼东西给搞下来。还有机场方面,两套方案都要做准备,以应付突发情况。”
然后山本转向蓝染问道:“还有多久能申请关闭机场?要快,机上的油料有限,不能老拖着137个人在天上瞎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