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伊始①----西绪炅

作者:  录入:02-27

红得耀眼的点点星辰中,月白色夹杂着湖蓝色,折下一枝星河的碎屑,许下了终生誓言。
“——你握着我的手,寒儿,看着、咳咳,”他的目光飘向透着曙光的屋外,“我的眼,告诉我,如果那红豆是思念的话,那你定会全部摘下送给我,让我用你亲手绣的袋子保存好。”
那道柔和红色的晨曦,渐渐移动到先生面容上,我从未觉得他如此平静,就像是喷涌尽了一世界的痴缠,最后化作澄澈无比的泉水,“替我开一下窗吧,我可以、可以看到南边——”
我哽咽着照做了,还是半个孩子的我对于离别也只是模糊的印象。
“——谢谢了,律儿——”
因为那最后的一声叹息太过释然清明,甚至让我以为,先生嘴角的安详不是我的错觉。
回光返照,当初春第一抹阳光射入时,屋内的每一件器物都镀上了淡淡的红色,就连地上滚落的红豆都艳如朝霞,折射着刺目的红,欢欢喜喜的红。
过了几天后,我记忆中就只留下了素净的白,漫天飞舞的白。
可能世间红白变换交替就像在戏馆一样,先生、寒儿甚至我,都只是看到曲终人散罢了。
先生走后没多久,我便上京城了。爹爹托尽了表亲家的关系,加上我在会试上的发挥,有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贵人看中并收我为门生。在爹爹激动得脑门更加发光,开始烧香拜祭列祖列宗时,我一旁看着,无聊地觉得这个家实在有些小,便托说着想去书房整理些东西。
走到书房了,却入眼看见那雕花的书架和上面斑驳的刻痕。
那是我几年前测着身高留下的,那时总觉得长大太慢。上面最近的那道,也已在我的胸口,我抚摸上去。
一抬头,就看到了搁在书架顶头的那幅卷轴,手顿时一僵。
5.先生下葬的时候,那个装红豆的袋子在我一再要求下一块埋了。而那幅我一直好奇的卷轴,却鬼使神差地被我带了回来,至今只是随手放在书架上。
我想了想,认为昨晚做了噩梦定是先生觉得我淘气,就连他的遗物都要霸占着,所以来梦中叙叙旧。依旧的月白衫子,淡淡的眉毛,浅浅的笑,很是熟悉,就连戒尺都熟悉。
依稀还有先生每次听着那朗朗书声时,那种遥远得看着远方的眼神。
我伸出手,连脚都没动一下便拿到了。忽地拉开了卷轴,瞥了一眼又合上。在书房转了几圈,等停下后,找了个火盆烧给先生,我不信鬼力乱神,却只相信那戒尺,和先生。
明明我好心去照顾先生还被“误认”成别人,让我留个纪念也不成,小气,小气。
“——那最后卷轴上是什么?别说一半——”
此刻的我看了看怀中的卿卿,睡眼朦胧间他还打着哈欠,但我知道我的每一句,他都听了进去。
这个人实在不像外表那般冷情,甚至太心软,不像是武林中人和他那据说能吓死人的名号。
也是我第一个以及最后一个,告诉先生故事的对象,谁叫他是我毕生所爱的卿卿啊。
我学着先生笑并轻轻摇了摇头,俯下咬了他的唇一口,香香软软,还带着一股子甜味。
卿卿大人怒了,把我赶下床,“好个尊师重道的柳大人,我看你实在是恋师情节严重,不亚于那个什么什么的教主了。”
难得不是我吃卿卿的醋是卿卿吃我的醋,这么一歪想我就这么歪笑了。
他见了又是一阵劈头,“还有,当年的事若是那个将军从中做的孽,拆散的两人,你那先生就这样一路离了北窦来了鄂国,却教出来一个遗害万年的柳侍郎,他万一错过那——”
他哑然了,因为他意识到那个属于先生的故事注定只有“如果”,但我听了,眉头一挑。
我锁他入怀磨蹭着脸,“卿卿你真是——太可爱太单纯了~如果刑部所有的案件都是只有一个人是犯了错,那以后要找出真凶就方便多了,没有共犯没有串词,天下太平啊~”
卿卿白了我一眼,却被我按在了床上,一番云雨再起。他雪白的手臂想去摸索什么,被我挡下。开玩笑,要真被他找到他那些宝贝,那我下半辈子只有提前去先生那报到了。
而且卿卿如此诱人犯罪,刑部侍郎的我还是为了苍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柳律,就算要分开,也不要送给我那些无用的红豆,只能相思不能相守,那种寄托太苦太毒了——有情却敌不过天意人心,我看得再多却永远无法理解——我——”
我温柔地用手堵住卿卿的唇,眼神此刻应该柔得能荡出水,先溺死眼前小傻瓜的一泓温情水。
“——卿卿,你先是妒忌你老公我与先生的师生情谊,再是怀疑我对你的一腔深情,伤我心啊~我不会留下你一个,哪怕天涯海角,都不会只留你一个人,你我缘分的那颗红豆——”
我将他的手放在胸膛上,又和他口舌相缠,“里面的早就给你,你就赔上一辈子的相守吧。”
纱帐香乱,旖旎自在。
我没有告诉卿卿卷轴内容的缘故,是因为那上面本就什么都没有,除了两行清俊的小字。
“待到来年红豆结,共君返景丹青移”。
你看,那写字的当时这般以为,温文好欺负的先生也定如此相信了。
今天要做的事莫拖到明日,何况明年于先生;今生要长留的人莫松开怀抱,何况卿卿于我。
我没有告诉卿卿,就是不想让他为了无法挽回的先生而伤心,因为他现在和将来有我就够了。
没有告诉他的还有一件事,不过也许以后会告诉卿卿。
虽然很多年没有回故乡,但乡里有些事还是会从各个渠道知道。比如作了很多年县令的爹爹后来请了很多先生都不满意,最后快卸任,才选中了一个书生,看得舒服也教得好。
据说那人也是来自南边的北窦国,相貌倒是清秀却是个瘸腿,又据说是离家出走的那种。
据说那人言语不多但写得一手好字,谈吐间和当年的先生有几分类似,一直住在那间竹屋里。
据说那人每天都会到山后的坟地去呆上一阵,有迷信的人家见多了就打消了说亲的念头。
我唯一回乡是在春天,看到一个书生带着酒坐在先生的坟边,对着孤坟饮上一杯又洒上一杯。
红豆生南国,相思寄衷肠,但,对于某些人,相思便是所有。

我家菊花初长成1

1.我叉腰横眉,怒视着一个高出我很多的青衣男子,眼下他被泼了一身水,浑身湿淋淋显得狼狈异常,我指着他破口大骂:
“——天煞地雷的!大清早,别晦气地横在我家门口等水泼!要饭找对面;偷人去青楼;就算是破天荒想和我家寻亲的,也看清楚八竿子之内打得到还是打不到!要只是敲错门跑错人家就搅了姑奶奶一场清梦,我第一个替天行道灭了你!”
男子该是很年轻,一张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身上也落了许多煤灰渣滓,本是简洁清爽的青布衫也变得灰不溜秋。男子身骨很是三月桃花般的招摇挺拔,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带着韵味,抹了把脸上的煤灰水,顿时显露出了一片莹白玉色。
我看到了,喉咙处一紧,仔细打量起这个陌生男子。眼神游来游去,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回到屋里寻了一块平时刷锅用的抹布,踮起脚尖————狠狠刮去男子面部的三寸积灰。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俊美出奇的脸,大概我劲头使大了,还红得出奇。我撇撇嘴扔下大功告成的抹布,带着半分怀疑地开口问道:
“……你……是断袖吧?”
顿时,男子微带些锈红色的眼睛瞪得比烙饼还圆还要大,嘴一张一合像只喘不过气的蛤蟆咧着嘴。
我眼神炯炯,脚踏门槛,手指美男,惊天雷鸣:
“别想骗我!!!这么妖孽勾魂淫 荡的眼和样貌和小腰,你!你!你!绝对绝对你是断袖!”
完全折服于自己的判断,我感慨万千,朗朗乾坤还是有我火眼晶晶断袖难逃法眼。不过美男听了,苦着俊颜打断本小姐的英明推理,“那个……小姑娘,我只是想打搅问一声,你家里是不是昨天在后山捡到了一只——”
话未说完,一道白影猝然从我背后跃出,我一时矜持不住形象喊出声来:
“——小白——”
立在对面的断袖男伸手接住了飞出的东西,听到我喊出的名字后又是一呆滞,怎么,他敢质疑我的命名能力?皱起小脸,我有些明知故问,“小白——是你的宠物?”可惜可惜,刚到手的玩具——我咬着唇,几分怨恨几分郁闷地看着男子。
他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摇摇头,横竖像个拨浪鼓。我歪着脑袋,没了耐性,一把揪过了断袖男的衣襟,拉近几分——近看果然是肤如凝脂星目琼鼻发如檀木,就连眼神中一道闪过的寒光都能电晕着人,极品果然极品!!!
“你叫什么?家中有无父母?是否同意或是默许无后?断袖几何在上在下——”
事实证明,人无完人。
光是看眼前美男越发抽搐的嘴角就知道,哪怕是断袖也一定要断得有内涵才行。
不过出乎意料,当我劈劈啪啪倒豆子般的问题问完后,青衣男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眼角眸光忽闪忽闪,似乎有些危险地俯视着我,一面还抚摸着怀中的小白,带些邪气眨眨眼,“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我背脊一阵凉意窜上,但立马敲敲断袖男的胸口处,叹息道,“——我了解……你的苦衷。”
这下子,那双形状姣好的眼又变成了烙饼状,不过这次有点变形了。
我凑近了美男,絮絮叨叨,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看断袖男你的样貌气质,应该是出自大户人家,衣服也倒很素净,”千载难逢我好心好意,因那断袖男的几分美色实在可人,“你又……一脸灰似是怕人看清样貌,躲躲闪闪蝎蝎螫螫的诱惑小样儿,嗯……你要么是失宠男宠逃离薄情少爷家?要么是红牌小倌和钟情情郎私奔?要不就是……怕家族内垂涎你如玉身子的兄长叔伯?要不你……就是爱上了夺取家产又作践你一片心意的无情仇人——”
怎么了?我狐疑万分,发现断袖男脸色越来越臭越拉越长,难道、难道我还——全都猜对了?
这回被我触动的美男,可是连眼角都在“优雅”抽动,剑眉挑得老高。
他怀中的小白咕隆叫着眯起眼来,倒像是人偷笑的样子。
“——胡闹!你这小丫头片子想的究竟是怎么!!!你真的只有十二、三岁吗?” 他抓狂了。
看得出这个美男脾气很大所幸修养也很好,他咬牙切齿但也是磨着吓人,然后一跺脚——便想要走人。
可惜从来,本小姐面前只有慈悲放过的丑男,绝无错漏过的美男,尤其还是极品美男。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嚷嚷道,“就算全猜中你也不许逃!我帮你照顾小白好几天了它又挑食又挠坏了隔壁大花(猫)的脸又抓坏了我娘的裙子,你这个主人要赔我!!!干脆就卖身给我!放心,我是好色不过最多只有看看,动手最多只扇耳光,动脚最多踢你两下……这么好的差事……你……就到我家酒铺里帮几天工吧!?”
一日之际在于晨,路过旁观的人群有多热闹,断袖美男的脸色就有多精彩,五颜六色泼了颜料。
他绝对不是寻常“绝色”——我相信自己的眼力大于直觉——见围观的人多了,美男似乎也热得脸色发黑,我便手起刀落用了最狠一招——刹那间我泪流满面,鼻涕横流,声音高了八度有余,“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要不是爹爹早死了娘生病奶奶走了,我何苦找一个断——”
顿时我的嘴被捂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缝。
等他放开后,我奸笑着对上美男的臭脸,“美男,我叫万菊花,记住啦。”
2.如此,一代极品美男倾倒于本菊花魅力,一转身便成了万家酒铺第一小厮——不过倒数也是第一小厮,总算,我不是光杆司令了。
因为万家酒铺早就今非昔比了,比如现在做主的人就是本小姐我。
记得爹爹还在时,开在城镇南门口的小酒铺也算是生意兴隆,特别年轻时的爹爹,长得那个肤白俊秀嫩得惹人,甚有风雅之士一时兴起,给起了“青酒朱颜”的名号——我揣摩,当年来我家买酒的中年熟叔们绝对醉翁之意远不在酒——不过我七岁时那场家变过后,有些事就注定发生无法回头,就像是酸了的酒,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我抱着娇小的小白,扯着嘴角晃到美男身边,举手挑起他尖尖的下巴,猥琐地左右一端详再捏着向上一昂,被他瞪了一眼挣开。
“——似乎断袖美男你年纪轻轻不该会有耳疾呀?听到如此声泪俱下感人肺腑的自强宣言,竟然连一句表示感动或者敬仰的话都没吗?难道真像说书里说的……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却如此冷血绝情,‘是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红颜——”
话戛然而止,因为话题的对象目前不好惹。
只见他额头青筋噼啪直爆,抬掌就是大力一拍桌子,顿时惊得桌边一个客人杯子滑落,下一刻那个粗面大汉刚想起身,又被我家美人一个“神魂授予”的电眼“电”得跌坐下。
可爱的断袖男深吸一口气,因我的关怀感动得声音直打颤,“——菊花小妹妹,既然是央求着我来这种地方帮工,那就请你不、要、从早到晚在我耳边碎念你万家的兴衰史,我不耳背也不好奇,”他握紧的拳头一松掌心翻开,刚才客人掉落的酒杯赫然在掌上,“还有——我比你年长得多,所以称呼上请尊长一些,不然……”
一覆手,“啪”的一下,杯子深深扣进了桌子,上面没有纹丝裂缝。我这位美男小厮本着敬业精神,又对那个客人“甜甜”一笑,恍惚春风一夜,千树万树梨花开。
“客官,我去……给你再拿个杯子吧?”
那只肥头大耳的还未从美人秋波的“惊喜”中醒来,脸色忽然又一白,扔下白花花的银子,跑了。我哀叹连连,可怜的人,竟害羞过头忘记询问诉我家美人的名字了。
不过就是他问了,我也不许美人搭理。开玩笑,就连他老板的我也还不知道呢!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识什么叫作“千金一掷买美人一笑”,一边麻利地收银子一边手遮凉篷敬仰着身边的摇钱树,暗爽得就像个刚调教出红牌小倌成就感十足的老鸨,不过比起钱,更重要是——
“那你要我叫你什么?断袖哥哥?美人哥哥?还是……”小白跳上他肩头,吱吱叫了几声,我恍然大悟。
“还是……小白(的)哥哥?对了对了,你到底家住哪里父母是否还尚——”
又被捂住了嘴,还恰当好处地留下了鼻孔——我确实打心里同情他上次的“可悲”遭遇。
习惯了美男迅捷宛如灵猫的动作,我真诚地眨眨双眼,继续用眼神去追问。
要知道,所谓佳人,一靠天成二靠气质,内外兼修之余,还要看那芳名是否取得能联想花前月下巫山云雨颠鸾倒凤等等之类的风雅。
总不可能问到一个秀色可餐的大美人,他抖抖肩膀扣扣鼻屎,自我介绍开口就是我叫张三或者李四还有王二麻子之类,忒恶俗。
至少如这断袖分桃的美事,光是称呼就这般含蓄那般遐想,雅名之下自家人心领神会。
不像我的名字,只是因为擅长酿酒的爹爹最爱却是菊花茶,才一失足成就千古……美名。
男子斜眼怒瞪肩头无辜的小白,无形的威严把无辜的小白都吓回了我的怀抱。他挑了挑斜飞入鬓的眉毛,勾起朱唇贝齿轻咬,吐气如兰声若珠玉,道是——
“……末,我的名字是末……而这个……”他恶意地一笑,指代的自然是我怀中的狐狸,“被你说中,倒还真的是一只‘小白’。”
末?我默了。
美男他还真……还真无聊……
低头看了看怀中打着哈欠完全看戏了的小白狐狸,我有些郁闷。
“——刚才我既然替你赶走了人,那拜托,请大小姐你清静一会儿!还有,你刚才……是故意激怒我的吧?”他锐利的眼眸一转,淡淡道了后,转身还是继续做工。
看得出他是个守诺的人,答应了的,便应该不会食言。
有那么一瞬间,他暗红近似黑檀的眼眸波光中,让我依稀联想到了孩子玩耍的琉璃珠,透着迷离光彩,却依旧很遥远。
“……末么……”

推书 20234-02-28 :流年似水----草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