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漆夜琏完全疯狂了,他紧紧拥住瘦弱的身躯,紧紧的,似乎要将其融入自己的身体。
“你知道两千年面对同一件悔恨之事的痛苦吗?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忘掉那些痛苦了,因为我遇到了你……岳亦楚……你就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对我笑,对我说话,对我发脾气,你和浅完全不一样,你知道吗,在最初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但是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无赖,你的笑,让我欲罢不能……我以为是浅又回来了,我不想承认我喜欢上了别人,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喜欢适时的抱你,适时的跟你斗嘴,适时的……宠你……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喜欢上了你……岳亦楚,我漆夜琏,真的喜欢你。你不要做这么残忍的事好吗?”
也许是这讲述实在是太长,也许是抱得太紧,怀里的人许久没有动静。只觉察出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岳亦楚缓缓抬头,脸颊挂满泪。
“我岳亦楚此生做的唯一一件后悔的事,就是招惹了你。但是我后悔的心甘情愿。”伸手,紧紧搂住漆夜琏的腰,脸又埋回那温暖的胸膛。
今夜月色太过完美,叫人忍不住流泪叹息。
漆夜琏亲吻着少年的额头,一遍,又一遍。
他翻身,在岳亦楚上方用双臂支起,自上而下看着少年:“你会留下来,是不是?”
岳亦楚不语,只是双手环上漆夜琏的腰,慢慢眯起双眼,轻轻将自己的唇贴上漆夜琏的唇。
“答应我。”漆夜琏的声音厚重,带了些许命令的语气。
少年望着漆夜琏的目光中,有些悲伤的颜色:“漆夜琏,我不能给你承诺。但是今晚,我可以是你的。”
漆夜琏几乎是疯狂地亲吻,撕咬着岳亦楚的唇,岳亦楚只是默默迎合着,不再出声。
漆夜琏,你忘了么,那些痛苦的岁月,我以为,你已经不再天真……
月光,真的好美,岳亦楚缓缓闭上眼,美得,叫人忍不住落泪。
梦中,那个熟悉的人又出现。
依然是粉雕玉琢晶莹剔透的人儿。漆夜琏想到自己是抱着岳亦楚睡着的,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浅的面孔逐渐模糊,只剩下映满眼际的水芙蓉。
他大喊,发不出声音,想挪脚,迈不出一步。
忽然,浅又出现在他面前,这次是由模糊到清晰。漆夜琏一阵欣喜,走上前,发现眉头深锁的并不是青浅,而是岳亦楚。少年眼角流下一滴泪,落在水面,开出一朵白色的水芙蓉。
睁眼,阳光透过窗户围绕在漆夜琏周围,很暖。
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自嘲地笑笑,竟然梦到浅和岳亦楚是同一个人,这么可笑的事。突然想起梦中的岳亦楚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如果哪天我消失不见了,你会伤心吗?
漆夜琏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惊醒。
——你会伤心吗?
漆夜琏这时才发现,身边已经空了。枕头还有凹进去的弧度,却是冷的。纵情一夜,自己都疲惫至极,岳亦楚那么差的身体,怎么会起这么早?
难道……
这个想法一出现,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的恐惧和不安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漆夜琏猛然坐起。
“来人!”
蝶梦应声而至,立即感觉到屋子里奇怪的气息,少女不由得红了脸。
“见到岳亦楚了吗?”漆夜琏没有注意到蝶梦上下瞄着自家主子散乱的头发,裸。露的上身,还有满床暧昧至极的凌乱。
“没……没看到……”蝶梦脸红成苹果,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红裳泰然走进,直截了当道:“岳亦楚,很早就走了。”
“走了?”漆夜琏眼神变得阴戾,“往哪走了?你看到他走,还不阻止?”
红裳平静道:“回殿下,红裳并没有接到殿下要阻止他走的命令,所以,不敢妄加阻拦。”
依旧平淡的回答,在漆夜琏看来是活生生的挑衅。然而,他对红裳,无可奈何。
“哦,对了,”红裳道,“岳公子临走时让红裳给殿下带一句话,‘别去找我’,他是这么说的。”
轰隆一声,中厅的红木桌子炸碎。
“该死的岳亦楚——”
离国的宫殿堪比天庭凌霄。
岳亦楚站在大殿前长长的,几乎高耸入云的台阶前,突然有这种想法。
难怪自古早朝都要赶早,不然,这楼梯都爬不完。
走在前面引路的太监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他。
咽了咽口水,擦了擦冷汗。爬!
天没亮就到离宫,当迈上最后一阶楼梯时,已经艳阳高照。
岳亦楚热的红了脸,松开领口凉快凉快。
形象要紧!
想到这里,连忙重新整理好衣襟。
“这位公子里面请,陛下已经等了很久了。”太监如是说道。
岳亦楚奉上谄媚的笑,撇开他向殿里走去。
终于能见到离帝了!几个月来的辛苦,终于是没有白费。如今就要给离帝一个好印象,保佑我岳亦楚官运畅通!
比起外面碧空骄阳,大殿里就显得有些暗。富丽堂皇的宫殿静悄悄,除了高高在上坐着一个人影外,岳亦楚没有发现其他人。
有些奇怪……
上前,行礼。
“草民岳亦楚,参见万岁。”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回荡,余音悠远。
“起来,到朕这里来。”龙椅上所坐之人,声音悠长,绵厚。
岳亦楚心里乐开花,好呀,听起来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呀!年轻好呀!年轻更容易忽悠……
缓步走上去,龙椅上一身金黄色衣袍的身影逐渐清晰。
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要是比漆夜琏好看就好了,不枉我甩了漆夜琏来跟他。不过就算没漆夜琏好看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是这里最有权的人啊!
心中带着些许忐忑,坐上人的面孔也渐渐清晰。
带着英气的眉,狭长深邃的眼中带着盈盈笑意,鼻子是直挺的,嘴唇是薄薄的,抿起来带有少许严厉的感觉。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坏坏,很英俊的人呢!岳亦楚眼角弯弯。
此时,这位黄袍加身的俊秀青年正侧身倚着,肘拄在龙椅柄上,手拄着下巴,有些玩味地看着岳亦楚。
“怎么,不过几个月没见,就不认识我了?小绵羊。”那人道。
岳亦楚瞳孔放大,惊慌后退几步,靠在围栏上。
“怎么……怎么是你?!”
身着皇服的男子大笑:“怎么不能是我?”
黄袍男子举起长剑,仔细端详:“这龙吟剑是将军亲自交予我手,将军还说,要我斩断你这条手臂丢到护城河里喂鱼。”仔细摸过细长的剑身,穆男子走近少年,紧紧箍住岳亦楚被剑砍伤的右臂。
“这么美的身子,我还真舍不得斩断。”
“我……应该感谢你吗?”岳亦楚视线有些模糊,汩汩流出的血却没有丝毫减少。
“随你的便。来人,把他丢到护城河里去!”
随即从暗中走出两个侍卫,将少年拖下殿。
“等一下!”两个侍卫驻足。岳亦楚抬头,双眼迷蒙地看着大殿上的身影。
“岳亦楚,将军还说了,你可别这么轻易就死了啊!”
岳亦楚展开一个笑容,惨白的脸,笑得无比凄美。
也许是大雨的缘故,本来并不湍急的河水变得漩涡连连。搅着一水的泥浆,几乎是咆哮着向东奔去。
青色身影挣扎着爬上岸,原本光鲜的新衣早就被泥水和血水弄得到处是污迹。
少年的脸色是惨白的,透着灰败的颜色。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口带泥沙的河水,瘦弱的身体由左臂和双腿支撑着不倒下。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右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将被河水冲洗过的衣服再一次染红。
天空乌云滚滚,又是一个倾盆大雨之夜。
环视四周,自己不知道漂到里凤歌多远的地方了,四面都是树,除了水就是树。
“嘿,我怎么总是在下雨天遇到倒霉的事……”岳亦楚喃喃说道,坐在河边,大雨冲刷着的苍白面颊已然麻木。
“可怜我这身衣服……”十二两银子买的衣服啊……
左手用力将右臂举起端详:“该死……他还真没留余地……这条手臂……应该就废了吧?”
想到这里,岳亦楚突然觉得十分好笑。
“命都不要了,还在乎这手臂干什么?”
左手显然没有右手灵活,在怀里掏了好久,才颤颤巍巍掏出一把匕首。再一次低头看了看右臂,貌似已经不再流血了。
少年笑笑:“血都流光了……还说‘你可别就这么死了啊’,说得轻松,我想死你不让我死,我不想死你却偏偏陷我与必死的境地,荧炎,你可真够厉害的!”
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深吸一口气,对着低沉的乌云大喊:“漆夜琏你是个混蛋——!”
说完,刀落——
也不知沿着河堤找了多久,直到雷声划破乌云,雨水连接天与地。他还在不断的寻找着。
迟迟不见那预料之中青色的身影。
在出城之前,漆夜琏便再三叮嘱蝶梦和红裳,如果岳亦楚回来一定要死死扣住……这么大的雨,他是多么希望岳亦楚已经坐在那家客栈的一楼,喝茶聊天,不管他再媚眼乱飞,或是嗓门大的惊人,或是涎着脸挑逗蝶梦或是红裳,他都不在乎了。
然而漆夜琏又希望自己能够亲自找到岳亦楚,亲眼见到他没事。
既希望能找到,又不希望。十分矛盾,却是漆夜琏此刻的心情。
雨似乎越来越大,河水也变得更加湍急。目光向河里投去,心想着如果掉到河里,这么大的水,一定会被冲到老远。脚一刻不停。
雨水像当头倒下的水,将视线模糊住,漆夜琏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睛回复一刻的清明。
一刻便够了,他终于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在河边,斜斜躺着,一只脚落在水里,被湍急的水冲得岌岌可危,就好像在下一个时刻整个人都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入河水中。
心凉了半截。
他怎么了?为什么躺着?走不动了吗?还是,老毛病又犯了?
原本如飞的步子在接近的时候变得有些迟疑。
他怎么一动不动?
如此想着,心中便涌上恐惧。不由得加快步子,三两下走到那身影边。
河水冲刷河床的声音,震天动地,而漆夜琏整个人像落入无边的封闭空间,耳中寂静无比。
他看见泥土的颜色是不正常的暗色。
他看见侧身面朝河水躺着的人,右臂袖口隐约可见嫣红的颜色。
试探地叫了一声,却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漆夜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缓缓蹲下,轻轻将那人翻过来。
少年脸色灰白,双目紧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不见血流出。
他突然想笑,想大笑出来然后看到少年睁开眼调皮地看着他对他说都是骗你的逗你玩的……笑不出来,几乎毫不犹豫地抱起那身体,手触到的瞬间还以为抱的是冰。
完全感觉不到气息。他又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和脉搏,却只感到一切都是静的。
没有雨,没有流水,没有树,没有乌云和电闪雷鸣。
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轻轻拔出插在胸膛的匕首,溅起小汩血流。又轻轻拂去落在脸颊的雨水,奈何雨水越落越多,漆夜琏只能用自己做伞,将沉睡的少年牢牢护在自己阴影里。
少年只是睡,他不知道有个人正盯着他看,用距离不到半寸的视线。
“喂,该起床了,你不要再装了,岳亦楚,听到没有?本殿下命令你快点起来!”
雨下得越发大了,整个世界像是被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
蝶梦红着眼睛默默地给漆夜琏擦干头上的水。
“我说的你都明白吗,蝶梦?”漆夜琏平静地扳过蝶梦的身体,少女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如今像两只兔眼。
“蝶梦明白,蝶梦一定会牢牢监视住凤歌城的一举一动,尽早发现将军的踪迹。”
漆夜琏叹息道:“蝶梦,如今我只能拜托你了……红裳是父皇的人,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帮我……”
“蝶梦都明白……殿下就安心带……岳亦楚去吧……”说道这里,少女的声音变得有些呜咽。
轻轻摸了摸蝶梦的头,又拍拍她的肩膀。
“好了,你去那屋给岳亦楚擦一擦……”
“嗯……”
蝶梦端着脸盆和毛巾走了。
漆夜琏突然觉得特别累。被荧炎打伤,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但是现在却觉得心里也好累。真想让心脏就这么停住,然后不用担负这些令人痛苦伤心的事。
幽冥河。落日也会在此安息,这里是万物归于沉寂之处。
天边沉重的红纱慢慢被扯下,黑暗,随之而至。
不知什么时候,河边矗立着一个身影,与黑暗融成一片。
怀中的身体已经僵硬,无论低头看多少次,都是双目紧闭,毫无声息。恍惚还记得昨日的欢笑,夜晚的美好。几乎是紧紧抱住,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漆夜琏抬头,深吸一口气,缓步迈入凝滞的河水。
没有落入水中,而是像踩在平地一般,唯有水面惰惰泛起的波纹向外扩散,证明了这是一片水域。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河正中央。
在幽冥河中找一个人的灵魂,就如同在汪洋大海里寻找一根失落的针。
这里每日坠落的灵魂不能用数来计量,这里每日消失的灵魂更不能用数字来算。
抱着躯体,就这么盘起腿坐在河中央。
轻轻抚摸冰凉的脸颊,紧闭的眉睫。睫毛扫过手心,心隐隐泛着疼,一直疼到骨髓。
俯下身,在那人耳边轻声说道:“喂,岳亦楚,告诉它,你要回来。”
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漆夜琏的诉说,像是喃喃自语。
然而,河水却听见了。
隐约听见水面下的躁动,打破这亘古不变的宁静。下个瞬间,漆夜琏身边的水里,像水草一样冒出好多好多白色的东西,透明的,像一缕缕白雾。
那些白雾像沸腾的水冒出的泡泡,相互碰撞,碰撞,然后争先恐后地上升,再上升,直至在接触天际的刹那,消失不见。
幽冥河从没有想现在这般热闹过。
漆夜琏将护在怀里的身体慢慢举出,平放在河面。白雾们像争抢食物的鱼,霎时聚集在那身体周围,你摸摸我碰碰,你瞧瞧我看看,却没有一缕肯钻进去,陆续湮灭在空气中。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冒出的白雾渐少,围绕在岳亦楚周围的也跟着减少。一切发生在寂静时,结束,也是寂寂无声。
漆夜琏心中涌上不甘。他重新抱起岳亦楚,朝着凝滞的天际大喊:“岳亦楚——你听到没有——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痛快给我回来!要是本殿下以后在这下面找到你,一定要你好看——!”
声音被黑暗吸收,没有回音。喊出的同时,上个音便消失。
这里,不会被任何事物打破沉寂。
好不甘心……本来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变成这样……本来昨天答应我的,为什么今天不好好履行……
——如果哪天我消失不见了,你会伤心吗?
我现在回答你,我不会伤心,只会心死……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心死!
漆夜琏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极力想忍住突然涌上喉间的悲恸,咬紧牙关,头埋在岳亦楚颈间。抱着身体的手臂,紧紧抱住,似乎想要将那具躯体完完全全融入自己身体。
颤抖咬紧的牙间,还是泻出几丝呜咽,在这安静地连时间都要静止住的地方,显得分外突兀。
忽然,紧握住的手臂动了动。
漆夜琏猛地抬头,眼圈微红瞪着怀里的人。
少年终是微蹙了眉头,声音如虫语似的细微,却真的在说话!
漆夜琏一阵欣喜,俯下身倾听。
少年喃喃道:“疼——你想勒死我啊……”
漆夜琏这才松了手劲,却牢牢抱着不放。
“岳亦楚,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琏……我冷……”
漆夜琏站起身道:“你在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回去!”
没有回答,少年似是睡着了。漆夜琏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却存在。脉搏和心跳也恢复了。漆夜琏从没觉得哪天像今天这般高兴。
岳亦楚的血都流干了,漆夜琏将自己的血输入到他体内。如此一来,岳亦楚就等于变成了半个鬼族。但是,他作为人类的身体仍然会一直衰弱下去,一直到他因为自己的病发作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