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伊昔温柔地抚弄我的发,"记得不要走太远,后谷偶尔会有猛兽的。"
"恩。"我笑着点头,然后搁下筷子,托腮看着箫隐吃。
顺着谷前的那一淙细细的溪水慢慢走下去,九曲三弯后便可见到一扇石门掩着的山洞。
古老的图腾镌刻在沉重的石门,细雪掩盖不了的是久远而神秘的亘古年代气息。
绰约的细细雪花里,我笑着偎在箫隐的肩窝,"隐哥哥,进去看看罢。"
箫隐将裹着我的狐绒披风裹得紧了些,柔柔的声音很好听,"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这样贸然进去,似乎不好。"
抱住他的腰,我笑着在他的肩窝蹭两下,"恩……只要能和隐哥哥在一起,去哪里不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恩?怎么了?" 感觉箫隐蓦然贲起的手臂,我问。
"好像有人……"箫隐转身,身后是落满积雪的虬曲梅树,苍茫雪地琼华一片,哪儿有什么人的影子。
"奇怪……"
我指指他看的地方,半带笑靥地说,"刚才……好像有一只老虎……"
"老虎?"
"恩。"我点头,"不是很大,但是是白色的……好像,还有翅膀……"
"风大雪凉,早些儿回去罢。"箫隐柔声说,"伊昔会担心。"
"隐哥哥,"我扯住他的袖子,"我没有乱讲,是真的……"
"没有说你乱讲。"箫隐笑着替我将散下的鬓发绾好,"我啊,是担心你一时兴起来要捉那只奇怪的老虎来玩儿,那我们可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隐哥哥?"我歪着头看他。
"恩?"
"恩~没什么。"我摇摇头,然后开心地钻进他的怀里,独享那一份只属于我的温暖,"那就不让隐哥哥为难了,回去罢。"
"伊昔……"
伊昔回身,看见一张皱巴巴可怜兮兮的脸"苏紫?怎么了,很难受?"
苏紫摇头,"伊昔,小妍是不是生气了?"
伊昔放下手中的针线,"怎么突然这样问?"
"因为……"想了想,苏紫还是将早上的事情说了出来,"你说,"他求救似也的看着伊昔,"他是什么意思?"
伊昔却只是看着他笑,然后继续手中的针线活儿。
"伊昔……"苏紫摇晃她的手臂。
"呀!"在某人恬不知耻的纠缠下,伊昔的手指被扎了。无奈地叹口气,她再次将针线放下,"没有将事情原委道清,叫我该如何助你?"
"啊?"苏紫不明所以。
"因果循环的意思,是说你亦曾对他咄咄逼人。"
"可我没有……啊!"苏紫忽然想起昨晚逼他收下天魔戒的事情,"那样也算啊……"小声嘟哝一句,他又问,"那要怎样才能得他原谅?"
"小妍最讨厌受胁迫,除非……"她看向苏紫,忽然笑了,"呵,算了。"
"啊?怎么不说了?"
伊昔继续针线活儿,"做不到的事情,又何须知晓?"
"哈?"苏紫不死心,"你又怎么知晓我做不到?就算做不到,告诉我又有何妨?"
重重叹一口气,发现在他的纠缠下根本无法继续做针线,伊昔无奈地看着他,"你的话,一定做不到,……"
回去的时候,伊昔不在。屋前的小杨木桌椅上是绣了一半的鸢尾画案。
小小的,白色的绸料上绽放嫣红娇艳的花,好似蛰雪落梅。看形状,好像是一个荷包。
我记得,伊昔的女工是很好的。只是以前在馆里,一直不显露罢了。
小心地将方才沿途折下的梅枝压在绣了一半的荷包上,准备走了。
身后伊昔的屋内却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否则天下之大,我决计不会回到这里。"这是伊昔的声音,但是满是无奈和淡淡的……哀求?
"七年前,你求我让你出谷;七年后,你求我让你们入谷;现在,你又求我倾授皠魄。语、嬍,你当我巫毒是什么人?!"
皠魄?是巫毒当年借以成为武林至尊的"神功"?伊昔求他相授皠魄作甚?语嬍又是什么?伊昔以前用过的名字?
正自想着,屋内再响起伊昔满是哀求的一声"师父……"
话却还未说出口便被巫毒斩截打断,"我意已决,毋庸赘言!这次你便是以身养毒亦无用!"
以、身、养、毒!!!
我道伊昔何因不再晨练!我道伊昔何因需以衣御寒!
猛地踹开反掩着的门,我冲进屋内,拉起跪着的伊昔便走。
"站住!""小妍!"
伊昔的声音几乎是和巫毒的声音同时响起的。
蓦地顿住,我回身看伊昔,却看见她少有的愤怒。
空着的手握了握,最终握成拳。我转过身,"没有什么是非学不可的……你……你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这劳什子皠魄,不学也罢!"
"不!"我从没有见过伊昔这样决绝的表情,"这皠魄!必定要学!"
"伊昔!"
这一吼出口,我便愣住了。
摇摇头,抬眼却对上伊昔同样愣住的表情,张了张口,"我……"
"怎么了?"门外出现一紫一白两道身影,是苏紫和巫琉。
看见屋内的样子,巫琉迟疑的开口,"……爹?"
苏紫将她拉住,"嘘,噤声。看着。"
巫毒走来两步。
"放肆小儿!你道雪谷是什么地方?容你如此胡来!"
我瞥他一眼,"弑妻毒徒,世人虽道'雪谷老人'已长辞世间,但于茶饭之余,倒也可以是一份谈资罢。"
"你!"
巫毒气急败坏之际,伊昔蓦地握紧了我的手,"小妍,不得对前辈无礼。"
"他算什么前辈……"推开伊昔的手,我将手自袖内显出,摊开掌心。
红线蜿蜒,已然断掌。
"红颜祸水?!!"伊昔惊唤,蓦地回首,"师父?!!"
重新将手收回袖内,我冷笑,"该不是独独针对我罢。那谷前的石门,谁启便是谁中此毒。商御城不是愚人,我之所去屈指可数,他定是已处处设防。"
"呵,哈哈,哈哈哈哈!"巫毒竟是大笑起来,他看着我,满是玩味,"小娃儿,便真是如此,你奈若何?"
摇摇头,我偎入箫隐的怀里,"毒龙胆为何物,你该知晓罢。"
"唐门秘药,可解世间百毒。但若自身未中毒,则为至毒之物。"巫毒不解,"你意为何?"
"来雪谷之前,有人送了我一瓶毒龙胆以防身……"我从袖中取出细小的白瓷瓶子,看了看,然后拔去软木瓶塞,迎面尽数泼去。
巫毒猝不及防,毒龙胆便系数泼至其面。旋即封住三处大穴,他转而怒视我。
"商岚妍!你!"
随手将瓷瓶甩开,抱住箫隐的腰,我看着他,"什么劳什子商御城武林至尊皠魄神功,稀罕!但你伤害了伊昔!"
"好!很好!"巫毒怒极反笑,"商御城与我算是有些交情,他与我说时我尚在想,这商岚妍是个什么样儿的主儿容他如此大费周折。当日初见,我道只是个嘴巴厉害的小娃儿,无甚重心。今日再见,倒确是个厉害的主儿。毒龙胆可解去你身中红颜祸水之毒,你却弃而来付我。商岚妍,或许你值得我欣赏你。如此,便与我打个赌罢。若你能在毒发之前自行取得解药化去红颜祸水之毒,我便倾授皠魄与你,若何?"
伊昔欣喜的声音旋即响起 ,"多谢师父!"
"伊昔!"我急唤,然后蓦地发现不对,"……倾授与……我?"
"哈哈哈哈!"巫毒大笑,"看来娃儿你从初便会错了意!不错,是倾授与你。皠魄虽性至阴,但却不妨令女子修炼,恐会走火入魔。语嬍求我,自是求我倾授皠魄于你!"
倾授与我?!
垂睑,手指却蓦地在袖中攥紧。
"如何?娃儿,赌也是不赌?"
"不赌!"厉声说完,我拉起伊昔的手,"我们走。纵观天下之大,不妨只有此一处容身之所。"
伊昔却是用力摔开我的手,几乎是咬着牙唤,"商、岚、妍!"
我怔愣,看着伊昔紧抿的唇角,轻唤,"……伊昔,你……生气了?"
"是,我生气了。"伊昔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着,"我很生气很生气。我气小妍的不听话,气小妍的不乖。如果,如果小妍再这样,我就会一直一直地生他的气,然后,一直一直地不再理睬他……"
"伊昔……"
定定地看着,再看着,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抱住,将脸埋在厚厚的韧角细绒里。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为我受伤的……"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重重地叹息,温柔的触感穿越发间慢慢,慢慢地流入心底。
"我只想给你最好的……我只想尽我所能的……给小妍这世上最好的……"
"……傻瓜……"弯起眼角,我轻轻地笑,"不过,我很开心……小妍……真的很开心……"
吸了吸鼻子,从伊昔的怀里抬起头,我看向巫毒,一字一字地说,"赌约成立。"
天回北斗,灿星霄汉缈;紫宵银月,绘风落雁漂。
雪谷雪潇潇,音琴音杳杳。
流年空叹,逝仪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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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芳草故居,苍蓝青碧
“红颜祸水的解药为络灵瑶草、冰莲絮与龙须金藤配制而成。冰莲絮与龙须金藤谷中药圃内便有,只这络灵瑶草,委实难寻……”
“啊~不嘛~~走错了,我要重新走。”
箫隐笑着收回已经摆放好的棋子,“好,都依你。”
无奈地叹口气,伊昔放下手中的药方,看着正在对弈的两人,“小妍……”唤出口却欲言又止。
“嗯?”我抬起头,“伊昔,有事?”
摇摇头,伊昔走来,笑着温柔地摸摸我的发,“你在干什么?”
我笑,“隐哥哥正教我对弈呢。虽然初习还什么都不会,但总好过整日于谷中雍雍无所为啊。”指尖在黑色的棋子上打一个转儿,然后将手中的棋子放下,理好衣袖,我站起来,“络灵瑶草通灵,其生长之处必有通灵之物守护,或为兽,或为精怪。故而易见而难求。”
伊昔怔愣,“小妍你……”
“如果愿意,我可以听四方之语,念二为之事,伊昔忘记了吗?”转身,我浅笑,“嗯,关于络灵瑶草,凝碧那边的医书有记载,我在闲暇时看过。”
摊开手掌,掌心的红线已经蔓延至手腕。
“等到这红线蜿蜒至心脏的时候,便是毒发的时候罢。”合上手掌,仰起脸,我开心地笑,“还有很多时间呢,不用着急的。”
“可是我着急。”伊昔弯下腰,细细地替我打理有些凌乱的额发,“我很着急。”
柔长的发滑过手背,流泻如瀑布,又顺绸如丝缎。
伸出手来轻轻地捉住,然后用手心覆在手背,连同繁复花纹的衣袂一起。
“那就明天去罢。”我笑,“明天,一起去取络灵瑶草。”
翌日。
根据凝碧的医书记载,络灵瑶草最有可能生长的地方的有两处:一为万药谷,一为断云崖下千妖洞。前者的所在至今鲜为人知,后者则有妖物守护。
若欲短期内寻得,便只有至千妖洞。
“亦即是说,要去湘居……”轻轻放下芙蓉木的梳子,伊昔看向我,“小妍你……”
“我要去。”我立刻打断她要说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可是……”
“我有你们。”我笑,“我有你们在身边。不管去到哪里,只要有你和隐哥哥在身边,就足够了。”
悄然言无忌,妙语嫣然解璇玑。
无往了知音,此生惟愿长伴卿。
且期期。
“傻孩子。”伊昔挼乱我的发,然后将我深深地拥进怀里,声音却是钝钝的,“你还很小呢,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摇摇头,呼吸着温暖的芳草香气,我握紧手心里一直没有放开的,箫隐的手。
不,不早。
最爱我的人,和我最爱的人,皆伴左右。此生,再无它求。
马车内。
伊昔将那日的香囊给我佩上,“土沉叶香的香气远比那些俗世贩卖之物雅上许多,却是沁入心脾的香,方圆百里皆可嗅。”
“伊昔想得真是周到呢。”我笑,“用这个来遮去我原本的体香,是最好不过了呢。”
浅笑,伊昔摸摸我的发,“你呀……一定要去的话,出了事一定要唤我们,知道吗?”
“嗯。”点头,轻轻捋起垂在锦绣缎薄被面上的发,然后靠进箫隐温暖的怀里。
窗外是落雪簌簌的声音,寂静无声。
马车内的暖炉“劈劈”地响着,伊昔挑了一块软木,小心地放进去,然后拨了拨炉火。等到炉火一下子旺起来了,她便倚坐到卧榻的那一头,指尖轻动,好似在弹奏琴弦。
白玉纤指修长灵动,素脂无暇。一时,竟恍然若画。
我转过身去,轻轻拉开堂紫红锦的窗帘。
窗外,世间一片白茫。
素白银装,纤尘雪舞,万华琼煌翩。
好一片悠仙美地。
潇湘馆的势力范围遍布湘水的中下游,湘居,只是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部分。
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与我说过,湘居,是爹为了她而特意修筑的。只因为当年,娘在不经意间说过很喜欢湘水,很喜欢湘水旁的湘妃竹。
“这潇湘馆的天下我都可为你打下,更何谈小小湘妃竹。”
娘模仿着爹说话的样子,却在片刻之后笑弯了腰。
“你爹他呀,就是倔。倔得,他觉得自己能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才会罢休。否则……他断不会迢迢万里漂洋过海去到扶桑……”
后面的话,已经不记得了。
只依稀记得,当时娘的眼神,恍惚,却又很快乐。
“娘……”
低唤一声,我转身钻进箫隐的怀里,使劲儿地蹭了好几下,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呵。”身后蓦地有笑声,“小妍好生可爱。”
“隐哥哥!” “啊?”“有苍蝇!”“苍蝇?”“有一只好大的苍蝇啊,就在那边,你看!”
顺手捡起一块软木扔去,“啊!”的一声,中标。
苏紫慢慢转过身来,“小……啊!”
“抱歉,手滑了一下。”理好袖子,我站起来,笑,“苏公子,谢谢你将我们送到这里。”
“没什么,我……”
“嗯,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我抱住箫隐的手臂,“这里有苍蝇,恼人的很。”
“哈?”苏紫哭笑不得,“你是说……”
“嘘。”我摆手,“忌乱言。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哦。”
“可是……”
“讨厌。”
苏紫怔住。
“讨厌。”略略转过身,略略抬头,略略转眸,我低低说话,“苏公子好讨厌哦,总是来纠缠人家。”
静。
石头在此时慢慢生长。
趁着某人呈现石化状态,我拖着箫隐就走,“走了隐哥哥,石像有什么好看的。”
“断云崖在湘居东面,东面是有芳草居和残雨居,守备较弱的,该是残雨居罢。”箫隐思忖。
“不然。”我接口,“还记得吗,驯服残雨,商御城可是花了一年的时间。”
“那……”
“走芳草居罢。”伊昔的声音蓦地响起。
我转身,仔细地看着伊昔笑得温柔的眼。
眼角上扬,那里面的,是波澜不惊与风淡云清。
芳草凄凄,情难断切。
我想起那一天的夜晚,狂舞的碧纱,碎裂的芳草铃,痛苦的笑靥,还有,手心里温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