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他站在这凌山之下,抬头仰望时,便突生了这慨然。
二十二年前是开始,二十二年后能否让一切结束。
“娘……”季黙声长身而立,山风卷动中终于吐出这个多少年不曾出口的称呼。
一群人默默站在他的身后,寂然无语。
肆华楼来参加这次的凌山争鼎,可谓是江湖上的一件奇事,对于肆华楼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闻之者众见之者少的楼主莫不抱上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只是这一众人等不但来得甚晚,甚至来了之后大队人马还直直站在山脚下,半天的功夫动也不动,就让迎接的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可是,想上前催催吧,这一群人的气势又太过迫人,并不是那种徜徉江湖的血腥之气,反是收敛得极其到位的沉,锐,这样一来,迎接的人就更不知从何开口了,只得,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自行动作了。
好在领头站着的带面具的男子也并未为难他,站了一会儿,终于是移了步子。
于是,一群人这才缓缓动作起来。
行到半山,一群人停下来稍作整顿,这凌山不比其他山脉,端的是奇险陡,即使是江湖中人登山,也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好在这次负责招待的新任武林盟主行事周到,再加上一众武林前辈的辅佐,倒也并不捉襟见肘。
半山的地方便设了打尖之处,供人中途休息。
“楼主——”自有人收好桌子,恭敬地把男子引到座位上。待男子坐好了,四周的人才或坐或站的安定下来,领路的人不由心生惊叹,真是好严明的规矩,上下之分做到这样地步的,江湖上恐怕也就只这肆华楼了。
摆好茶水点心,男子首先端起茶杯,四周的人才慢慢动起了筷子。
突然有人筷子一拍,起身就走,显是看不惯这等排场了。
气氛一瞬间凝滞起来,围在男子四周的人蠢蠢欲发,男子慢慢搁下茶杯,黑衣下白皙的手不知怎么泛出点点夺人心魂的味道来,一身犀利冷肃的黑衣偏偏被他穿出荡漾人心的感觉。
那人愣了一愣,末了冷哼一声,意欲掩其窘迫便想发作,谁料却被身边的人猛地按下脑袋。
“抱歉,我们失礼了,我们这就走,请诸位见谅见谅。”说着拉着那个还想反抗的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健步如飞。
旁边突然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有点见识,还真是有意思。”
黑衣男子却没有多做理会,又慢悠悠拿起了茶杯。面具下却忍不住勾起淡笑,想不到这么快就遇见熟人。
那人却一点也不怕生地凑了上来,周围的人欲拦,被男子一个悄然的手势阻了。
那人毫不客气地嬉笑着坐了下来。
“在下洛无垠,江湖上还有点小小名气,不知可否认识尊驾?”
男子放下茶杯,立即有人送上一个空杯,随侍的人虽惊讶楼主对这人的态度,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洛无垠拿过空杯径自斟好茶,又抬起头直直看着他。
男子不阻他动作,也不说话,洛无垠也没有半点不自在,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他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忽然开口道,“你真像我一个朋友!”他笑着感叹。
男子抬眼。
洛无垠肯定的点了点头,“特别是这端杯的姿势,整个天下能有这样漂亮姿势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呢!”他大刺刺的嚷着,眼里却一片沉静。
男子放下筷子,立即有人适时地送上精致的白绢,他姿态优雅地拭了拭嘴,接着便缓缓起身,一圈人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走了几步,男子忽然回过头来看向仍旧坐着的洛无垠。
“山顶上见。”倏然转身,不再回头。
洛无垠一愣,撑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会盟
“你去哪儿了?”山顶上,洛无垠刚寻着钟磬寒,后者便开口问道。
“山腰上遇见了熟人。”洛无垠笑道。
钟磬寒闻言望了他一眼不再多问,只淡淡哦了一声,转而低声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开始。”淡远的双目罕见的有了光芒,心底的那股执着坚毅瞬间绽放开来,洛无垠本欲开口,倏忽又闭紧了嘴,低头一声笑,有些事,还得看时机。
二十二年一次的凌山争鼎是整个江湖的大事更是盛事,二十二年一次,一生也不见得可以参加多少次。如果说武林盟主选举大典是一个人的成名之举,那凌山争鼎就是一个人达到荣耀顶峰的显贵象征,因此,举凡家底殷实之辈或是世家大派中人,为着争到第一名的头衔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了心思。
与其说这是一次论选之会,不若说是个展示各家实力的平台。
历届盛会都是珍奇异宝层出不穷,今年会有什么样的惊喜,什么样的收获,每人心底都带着同样的不安与期待,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赢家是谁,想要知晓这二十多年风潮起伏,或是下个二十年的鼎衰痕迹,就此一役。
凌山争鼎,争天下至宝,论世间英雄。
二十二年前的凌山争鼎,月初剑横空出世,掠尽光芒,而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抢尽世间风头?
此刻,当众人登上岳云峰,望见如一夜之间高耸起来的水涧阁,心里都如大石落地,非但如此,阁楼精致气派,壮阔横亘于山巅,没有人会相信,这里数月前还是茂密的一片杂茵。无形之间,众人对于这一届的武林盟都开始正目以望。
与此同时,阁楼专为各门派世家设计的隔间里亦是各有乾坤。
钟磬寒坐在椅子上静静听着午烨及各路人员的禀报。
“你说没瞧出一点眉目?”钟磬寒搁下手中的杯盏,神情里有一丝怀疑。
“是,卑职一路尾随,因他们防备的紧,是而只在远处观察,据卑职,卑职……”午烨犹豫着,似有什么话卡在喉中,正不知该不该说。
“讲。”钟磬寒一声断喝,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拔高。
午烨抬眼看到钟磬寒不自觉微倾的身子,只是一顿,赶紧出声:“肆华楼主戴了面具,身量体型与夫人倒是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然相同,声音与武功皆是极其陌生,若论其行事做派,与夫人更是有着天差地别。”茶肆的一幕还在眼前,那人无形中聚集起的冷冽杀意和森寒果决,哪一样哪一点,都不是他家夫人会有的,以他两年的观察与了解,他敢断定,那个温然浅笑,待人真挚的白衣男子,与眼前这个肆华楼主,绝不会是同一人!
“好了,你下去吧。”钟磬寒的声音在此刻异常疲惫。
“少爷,还要不要继续跟下去?”午烨退下之际,稍事停留,终又忍不住回头问道。
良久的沉默,钟磬寒的声音幽幽传来,“不必了。”
挥手退却一切仆从,紧绷的身体瘫软般眷恋起紫檀木椅的弧度,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却又立刻恢复过来,现在这个时候,半点破绽也不能漏出来。
以他对季默声的了解,若他无恙,凌山争鼎他不会无动于衷,然而要掌握他的行踪简直就是追风,每回当你满满的扑上去,紧在怀里的,都成一场空。
今次,唯一新加入的便是近来江湖上名声鹊起的肆华楼,然而若那个人不是,季默声又会在哪里?
热闹的会场忽然安静了一阵,猛地又喧闹起来,钟磬寒眉色一动,站起身,走到隔间的门口。
脚步忽然间一顿,他慢慢眯起眼。
这一行人,好凛冽的气质,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人,虽然看起来轻松随意,但是隐隐间的压力却不容忽视,黑色带着银丝的面具,黑色的广袖长衫,黑色的发带,一片的黑渲染出的不是压抑反而是惊人的华丽贵气,这个人,不简单。
他站在门口,那人望了望会场慢慢转过头,视线在扫过他时凝住,钟磬寒心下一动,那人却又偏转了目光,望向了他处,在接待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对面的隔间,随侍的人有序的布在周围。
钟磬寒慢慢挑起笑,有意思!没有多余的动作,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是一直有意无意德瞟向对面,那个人,就是肆华楼主?
掌灯时分,夜已是沉沉一片,毕竟是初冬的夜了,又是凌山之顶,寒冷硬是为这一片冬色添上了肃杀之意。
凌山争鼎从来就是在夜间开始,或许是为了等待来客,或许是为了甄选的宝物更有其光辉,这规矩从定下开始已持续了七届之久,如今,更是成了定式,江湖各派的人已然安坐各方,只等着鼓响锣动了。
忽然间,一队新入场的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人惊呼起来。
“那是凌月楼的标志?”
“那个人是七公子吧!”
“想不到从来不在人前现身的七公子也来了。”
“听说肆华楼也来了不是,看来这一届会很精彩啊。”
……
钟磬寒目光移到进来的那人身上,只是一眼,又转向对面,久久凝视。
他慢慢抚上硬质的随身之物,夜风撩起鬓边的长发,隐隐遮住了奇妙的笑意。
人已来齐,只等着好戏开场!
四魔
人已来齐,只等着好戏开场!
新任的武林盟主白城笛迎上前去。
“阁下可是凌月楼主雁栖公子?”
雁栖点头却不说话。
白城笛顿了顿,“七公子来参加本次的凌山争鼎我们当竭诚欢迎。”他很快换上笑脸,不得不说,每一届的武林盟主,除了武功人品出众,交际能力也实在不差。
雁栖摆了摆手,依然是面具长衫,却和另外一人完全迥异的感觉。
“我此次来,并不是为了凌山争鼎一事,而是为了,他。”挥手一指,钟磬寒慢慢挑起了眉毛。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私语声不断。
“七公子既然来了凌山,不妨入乡随俗,凌山争鼎毕竟也是武林盛事,若是与钟公子有何误会,不如私下解决?”白城笛说的客气隐晦,毕竟,雁栖在凌山争鼎上上演这么一出,无疑是挑衅,但是凌月楼在江湖上独特的地位,还有一向的行事作风,又不像是故意生事之辈,因而,白城笛也只得先作缓和,再论后事。
“多谢白盟主,只不过我与策公子之事倒不仅仅是个人恩怨。”
“这……”
“钟公子欠我一个承诺。”
钟磬寒慢慢走出阁楼,居高临下。
雁栖缓缓笑了起来。“钟公子答应过在下一件事情,可惜竟然没有做到,在下实在很伤心,我凌月楼,我雁栖,从来就最讨厌吃亏,钟公子这样对在下,我怎么也要讨点利息回来才能安心,你说是不是钟少爷?”
钟磬寒直立在高楼之上。
“七少要的,我原以为能给,谁知道竟然割舍不了,至于赔偿,七少答应我的又何尝应验过,既然如此,已是两不相欠,七少不能释怀?”
“两不相欠?”雁栖大笑起来。
“你钟磬寒欠的恐怕这辈子都换不清了。”
钟磬寒看向楼阁的对面,状似远望。“钟磬寒这辈子只欠一个人,必不是七公子。”
雁栖陡然冷下了声音,“不管你钟磬寒欠谁的,承诺了我雁栖又失信的就非还不可。”
夜色弥漫,雾霭升腾。
“七少想要动手?”
“能与钟公子一战,当是世所艳羡,雁栖盼望已久。”
“既然如此,我便应下。”钟磬寒轻身一跃,落于场地中央。
长剑扬起,飞沙石落,剑出于月下,冰清如斯。
或许这并不是个好时机,但是能够见证两大高手一战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白城笛也只得退居一旁,让出场地。
两人各据一方,情势一触即发。
江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永远也料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夜空中绚丽的烟花闪烁伴随着剧烈的响声几乎照亮了整个凌山的夜空,一时间人群涌动,众人抬首望天,这是怎么了?
仿佛是信号一般,地动山摇,喊杀的声音一阵阵从山下涌了上来。众人皆惊,居然有人挑在这个时候攻山,莫不是趁着武林群雄齐聚一堂之时来个瓮中捉鳖,但是他们也想得太简单了吧,这山上之人又怎么会是易与之辈?
钟磬寒收起长剑,转头望向雁栖。
“别看着我,这可不是我安排的。”雁栖回身一转,迅速地退向凌月楼一行人。
山峰依然在剧烈的摇动着,霹雳弹的响声越来越近,一群脸涂异彩的红衣人直冲上山,一具染满鲜血的尸体被抛上场地中央。
尽管满身的鲜血,四肢也被奇异的扭曲着,还是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江湖上曾经盛极一时的少年侠士。
“杨君远!那个人是杨君远吧!”
“远儿——”杨揆颤抖着扑了山去。
钟磬寒陡然皱起眉头,这个人居然死了!他虽然对不起月儿,但是——他抬头看向那群衣着鲜艳的执刀者,四、魔、教!
“四魔教!”人群中呼喊起来。
“哼哼,想不到阔别这么多年还有人熟识咱们!”
“你们这群败类,居然还有余孽?”
为首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半边脸上涂满了鲜艳的色泽,显得极其怪异。“要叫嚣就赶快趁着现在若是过了今日,你们也就再没机会了。”
杨揆突然抬起头来。“我儿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居然害他如斯,今日老夫就是死,也绝不放过你们。”
“哼,老匹夫!”红衣人毫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
“你儿子怎么会跟他无冤无仇?”雁栖轻笑着插了一句。“你儿子可是毫不客气地拐走了他的宝贝女儿。”
“什……什么……雁栖,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杨揆大喝一声,撕心裂肺。
“这天下能瞒住凌月楼的事情还真是少,你若不信,亲自问问他不就知道答案了?”雁栖斜倚着旁的一人,轻笑道。
红衣人横刀一立,扬高了头,满脸都是轻蔑之色。
“那个畜生也配碰我的女儿?他连替我提鞋的份儿都没有!”脸上厉色闪过。
“你——”杨揆望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你是,难道你是——”刚想出口,飞刀迅雷而至,刀上淬毒,居然是见血封喉,杨揆猛然睁大眼睛,众人甚至来不急施以援手,便颓然倒地。
“你到底是谁?”白城笛猛地皱眉,长剑一指。
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很是不利,四魔教的人怕是早有准备,不知什么时候埋在山上不知数量的霹雳弹,还有这群人诡秘的身手,他们这群人上山也只不过带了部分弟子随侍,想要和大群的四魔教人一斗,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是处在劣势之中。
“钟铭,你又何苦这样遮遮掩掩,岂不是败了你一代大侠的风度?”高台之上,望月阁中,声音轻轻淡淡的飘落下来,惊起一夜涟漪。
“谁?”红衣人迅速地抬头。
黑衣男子倚在高阁之上,声音浅淡,带着淡淡的沙哑,在夜色之下更是纯质动人,黑衣舞动,落月清辉。
无渡
众人皆是怔愣,半晌回过神来才注意到男子说话的内容,纷纷望向场地中央的红衣人。
只见那人慢慢眯起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也愈见诡异。
“肆华楼主么?我本无意理你们,可惜你太不识抬举。”
空气陡然波动起来,高阁之上的男子身形依旧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又立时平静下来。
“钟铭?”白城笛看了看鬼面红衣的男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面无表情的钟磬寒,尽管很难相信,但是高阁上那个男人的话却偏偏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信任,他长吸一口气忽然捂住了胸口,接着,在场众人纷纷察觉到不对劲,慢慢软下了身子。
“楼主?”月殿殿主忍不住上前。
“无妨。”男子头也没回,言语间听起来居然还带着笑意。
“你……你们……你一直在拖延时间?”白城笛满脸的不可置信,顿时又像会过意来。“是烟花……?”
“哼哼……哈哈哈……看来白盟主还有几分聪明。”钟铭瞥了眼软到的众人,又看向钟磬寒,“我的好侄儿,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半晌,见到钟磬寒居然毫无动静,他顿时收敛了笑,脸色阴沉起来。“你居然没事?”
钟磬寒反而笑了起来,“是侄儿的不是了。”
“钟磬寒!”钟铭一声声咬牙切齿。“你若不是瑛儿的儿子,我早就……我已忍你多年,你不领情,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钟磬寒笑容不变,“我从来不知道,你有对我客气过。”
“你——”钟铭长刀一挥,一群红衣人一涌而上。
钟磬寒身形一侧、畅若行云流水的身法瞬间施展了开,配合着手中长剑轻舞,竟就这么趁着他一众人上前的微妙差距先行化解了本应避无可避的冲击,继而一个旋身,长剑递出直刺向中间一人的左胁空隙,那人正是阵势中心,一剑挥去逼得那人不得不回招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