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狐----念柯孔扬

作者:  录入:02-07

樱木接过那褐色药丸,闻问清香,便“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窗外二月的春风吹得正好。
天朝元嘉帝三十九年六月,大皇子帅二皇子仙道彰、江都大将军赤木刚宪攻打撤出皇城防线的“回汗军”,退敌六十里。
世人只知众将英勇作战,殊不知这背后更有一名黑发少年的功劳。
流川正在边界将官的府邸中最阴凉的角落中睡觉——他自从四月前上前线以来,已出战百余次。凡是他上场的战斗,皆在两个时辰内结束。身经百战——这正是这个少年之前习武一直缺少的。如今他的剑法可说是日有进益,毫不逊于当年樱木学剑之时。
六月里的蝉已开始鸣叫了,流川梦中见到那个红发的少年对着自己毫无戒备地笑着。念头一换,少年一头火红变成了圣洁的银色,但笑容却丝毫未变。流川一阵心悸,惊醒过来。
眼前的仙道微微有些诧异,不想这个睡神竟会这么早醒,怔了怔方道:“花道来信了。”
流川立功上战场,樱木却只能听从牧的命令在宫中等着藤真每月提炼的解药,更不许妄动。是以仅能隔三差五地与流川通信达意,饶是如此,两人心里都不知有多思念对方,殊不知这“隔三差五”的信件已经让皇城到边界的驿员再不敢接任务了。
流川打开信来,嘴角扯出浅浅弧度,白痴的字怎么还是那么难看。
“狐狸,你好吗?我很好,就是不能出去玩。三哥老是看着我吃药,还要太傅催我练字,我的字是不是好看多了?如果你还是想着‘白痴的字怎么还是那么难看’,就告诉我,我就可以去和三哥说不用练了,反正怎么写都是这样的了。而且狐狸你又不是看不懂……”
信中的樱木还是一样的贪玩、快乐,好似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如意。但流川其实是知道的——藤真传来消息说,樱木已经在浅浅地呕吐了,食欲也下降,只不知是好是坏,因着五更散与解药都有这样的副作用。
流川看完信,道:“什么时候能回去?”这个少年是如此地思念他的情人,若不是樱木要他帮牧的忙,他是一刻也不愿多呆的。
“再有一个月吧,总能把这群来路不明的军队给打垮了!”仙道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也想念起那个清秀的少年来。
战场上厮杀声震天响,漫眼望去,净是血肉横飞。每一个兵士眼底都是嗜血的光芒,脸上却流露出不能抑制的疲惫来。沙土的颜色遮掩了兵士身上衣服的颜色,很快便有些人开始残杀自己的同胞。
流川冷冷地睥睨着这一切,心底却也为此震动。人,在天地间,似乎成了最低下的野兽。
颈后异风袭来,流川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批过这一击,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己方的兵士杀红了眼,不分敌我地朝他砍杀。流川眼底闪过不耐烦,手中黑色长剑依然斩到那兵士的脖颈之上,却在中途曲了曲,仅是擦在那兵士的脸庞上。那人脸上一痛,顿时清醒几分,待觑清眼前是那个冷冰冰不懂言笑的黑衣公子,背上已是一层冷汗。
“流、流川大人……”那人低低喊道,尚不可置信自己在黑衣公子的剑下偷得一条性命。
流川长剑疾出,穿过那兵士刺死后方来袭的敌人,冷冷道:“归队!”
那兵士一阵怔愣后方连声答“是”,疾驰回到自己兄弟身边。挥舞手中长矛,连连刺死几个敌军,回头一看,那黑衣公子哪里还在原地?而百丈之外却有一道黑影翻飞扑腾,血光重又盛起。
烛光下,流川静静地拭剑,没来由地觉得信口一阵疼痛。他惊立起身,凝视窗外黑色的夜空,心底的慌张更甚了。方才走到门外,却见仙道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哪还有平时淡然不惊的模样?
“快!花道他……”话尚未竟,面前黑色身影已如疾风闪过,仙道一愣,也忙缒身跟上。
两人施展轻功奔赴马厩,又疾驰而出。路上,仙道一边极力赶上流川,一边解释道:“健司昨夜给花道看诊,刚服下解药,花道竟吐了血。今日早晨御医会诊,五更散的毒竟又发了!也不知如何道理,健司查了解药,未见有异,便再给花道付了最后一丸,希望可以压制毒性,岂料……岂料花道毒性发得更甚,已陷入昏迷,而且……而且,发色也变了。”
流川在马上浑身一震,形貌既以改变,五更散的毒算是彻底发作了!再有一个月,再有一个月……流川心下剧痛,生生呕出血来,竟昏厥在马背上!
“流川!该死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牧再如何沉稳,此时也不免心急如焚。
藤真一脸懊悔,根本不知错在何处。这几个月,花道都在服食自己所制的解药,毒性毫无发作的征兆。本以为再熬过这两月,便可保得他一生平安快活,哪知变生肘腋,竟在紧要关头出了岔子,而且毒性竟比预计的快了整整一月发作!
“该不是解药出了问题?”洋平经过最初的紧张阶段,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问题。
“不可能!解药都是我收藏的,只有我和花道知道在哪,谁人要做手脚,哪是如此容易?即便做了手脚,也不可能逃过我的眼耳口鼻!”藤真断然道。
“那又是为什么?”
“……”
洋平头疼地揉揉额际,忽有一道灵光闪过,急声道:“南鬼玖现关在何处?”原来自牧回来后爆发战争,因估计敌军可能是回汗王军,自不好再把南鬼玖囚禁于天牢,牧便换了地方囚他。又觉洋平对南鬼玖委实太过,是以也不告知他囚人之处。
此时洋平问起,牧不禁愣住,道:“在我私密之地,怎么?”
“我怀疑是他……”
牧不以为然:“他已被囚,何能再下毒手?况且看管之人都是我宫中的人,不会有误。”
洋平思前想后,仍觉不妥,道:“还是带我去看看吧。”
牧皱皱眉,对身后的泽北点点头。泽北转身领了洋平出去。
“是这里了。”泽北在书架前停下,见洋平疑惑的眼神,扭转墙上按钮,地面“轰隆轰隆”地振动起来。
洋平急急退开脚步,地上赫然出现了一条密道。洋平随着泽北步入地下,湿冷之气侵袭全身。
左右转了好几个弯,方到达地下正厅。厅中明珠照耀,光灿粹然,布幔垂地,罩着一张大床。洋平快步上前,扯开布幔,目所及处,正是年南鬼玖苍白的脸庞。他四肢被锁链缚在床柱之上,仅能在床上活动。此时许是太累,已沉沉睡去。红色的发丝几月不见阳光,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当夜一身白衣已被新的绿袍代替,唇上更是毫无血色。
“他这四个月来都在此处,不能离开半步,仅有翔鹰殿内的近侍每日送饭过来。”泽北道。
洋平皱紧了清秀的眉头:既不是南鬼玖,更有何人要害樱木?
方要转身离开,床上那绿色人儿便悠悠地睁开眼来,曼声道:“水户大哥,好久不见呢。”
洋平闻声怔了怔,低头去看少年苍白的容颜,只见他嘴角绽出一抹冷笑,道:“水户大哥今日倒好兴致,居然想起玖儿了?”
洋平皱眉道:“怎么?表公子是不愿看到我来么?”
“哪里是这样呢?”南鬼玖拉着锁链坐了起来,道“我是盼不得大哥你来的,这样,我才好知道花道哥哥的事啊。”
洋平一把抓住他只余骨头的手腕,恨声道:“果然是你!”
南鬼玖呵呵笑道:“是我?什么是我?”
“你还狡辩!说!花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鬼玖也不急着挣脱禁锢自己的手,曼声道:“水户大哥真是关心则乱呢……不知花道哥哥和仙道哥哥在你心中,哪一个更为重要呢?”
洋平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我累了,请水户大哥放开我,让我休息吧。”说罢也不管洋平如何反应便径自躺下了。
洋平还待再问,却听泽北道:“我们还是让他休息吧。”率先走出了正厅。
洋平也不好在牧的密室中做些什么,放下南鬼玖往外走去,却听身后那人说道:“唉,怎么还不送饭来呢?玖儿真是饿得慌了。”
回了凝樱殿,才发现众人已都散去,泽北便也回了翔鹰殿,洋平只好转回铃铛宫。进得屋中,明晃晃的烛火照得人心烦,洋平这四月那说不清的情绪又浮了上来:仙道,你究竟何时回来呢……
如此折磨得半旬,前方战事稍停,樱木的病情仍不见任何起色。藤真每日在御医院鼓捣草药,奢望能制出新的解药来,却又怕更快促发樱木的毒,是以竟不敢及时给樱木服用。一时间,众人只觉心头的大石越压越重,快要把自己性命讨去也似。
这一日,洋平仍早早得往凝樱殿去,进了正殿,方要入门,却不闻人声。他正觉怪异,推门进去,却见一个黑色身影默默守在塌边,不是流川却又是谁?洋平是知道流川和仙道要回来的,只是影卫传回消息也只是半月前,洋平不敢置信从战线赶回皇城一个半月的路程流川仅用半月就……心下也只有更明白流川对樱木的情深——须知如此缩短行程的代价却是耗尽内力修为,恐怕流川现下一身武功也尽废了。
“流川……”洋平轻步上前,却听左侧传来虚弱的声音:“不要打扰他,他把我也带回来,用尽内力……虚累得很,让他休息吧……”是仙道,洋平一心想着流川对樱木的深情,方才竟未注意到他。
“你……”方要开口询问情况,入目却哪还是那个潇洒清雅的白衣公子?仙道一身白衫早已乌黑,下摆上又多处划破。这个人,也很辛苦吧……洋平不禁一阵鼻酸,闷闷道:“你这人,也不知爱惜自己……”
仙道方从疲惫中缓过神儿,听得这句,却是再也抑制不住见到这少年的欣喜,道:“你过来,让我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洋平嘴上如此说,仍是移步至他面前,冷不防被一把拥住,听那柔和的嗓音道:“真是越见消瘦了……”
洋平恍惚忆起这四月来的心情,怔怔流下泪来……
如此过得半晌,洋平从仙道怀中退开,想说让他先回宫清洗一番,仙道却抢先开了口:“花道到底是怎么了?”
洋平也觉这事重要,便把自己的怀疑向仙道说了,仙道沉吟半晌,道:“如此说来,却仍是玖儿做的了?只是他身困地底,又如何施得诡计?”
“昨日我听他最后一句,像是盼着那送饭的近侍早早去的样子,只怕那近侍却是他的手下人,混进了翔鹰殿也未可知。”洋平道,只是奇怪若真如此,南鬼玖哪会轻易露出破绽?
仙道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反驳。他这四月来在战场之上看多了生死,心底隐隐生出恐惧来,又想着为了南鬼玖的事处处叫洋平伤心,心下始终觉得愧疚不堪,也就将对南鬼玖的那一丝丝怜惜尽皆埋没了。
“那便将我殿中近侍都起出来查个清楚!”牧正从门外进来,恰好听到了洋平的话。
仙道无力与其行礼,只轻唤了声“大哥”。牧点点头。
“还是到前殿吧,不要扰了他们睡眠。”洋平道。
牧点头,便有近侍上前伺候流川脱了外衣,与始终昏迷的樱木并排躺在塌上。
“你说是我翔鹰殿的近侍,便可把他们都叫进来,认个清楚。”
洋平皱眉,他根本不知何人给南鬼玖送饭,却叫他如何认?“难道你却不知那近侍是哪个?”洋平反问道。
牧摇头,他当日仅是想让南鬼玖换个地方呆,哪又能记住近侍的模样了?抑且翔鹰殿内的伺候本就是轮班执行,个个都是跟着牧长大的,忠心毋庸置疑,也就不多管束。
洋平没法,只得叫齐所有近侍,一个个看过了,也不见有甚可疑,便让其都推出殿外侯召。
“我……”泽北的出声却是出乎众人意料。自从跟了牧回来,他便少言寡语,以往的狂嚣之气一夕散尽,若非必要也绝不多话,今日这般欲言又止却是所为何来?
“有什么话尽可说。”洋平道。
“……我瞧着有个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却不知是他不是。”泽北不确定是那人,他怎会在此处?
“谁?”牧、仙道、洋平齐声问道。
“是我的家将,深津。背影虽像,脸却不是他……”
洋平眼中一凛,当然想起当日深津制药害樱木之事,冷然道:“是易容术!”
牧一听,也意识到真相:“来人,把那群近侍都带进来!”
一干近侍冲被带上殿来,洋平向泽北点点头,泽北静默了好一会,方道:“你们都背过身去。”
近侍们照做了,泽北一眼便看到那人——深津跟他已有八年,他绝不会认错,只犹豫是否要供出他。
洋平何等心细如发,见泽北目光停滞,立马上前要擒那个靠在墙角的近侍。孰料那人眼见不对,竟平平向后掠过几尺!洋平心下一惊,深津的轻功何时到了这种地步!当下心一横,杀楼的不传之秘——落英掌法以时连番击出,两人上下翻腾间对了几十招。
洋平一味进攻,深津却只是闪避。如此过得一盏茶功夫,牧终是失去耐心,轻飘飘一掌击出,便见深津喷出一口鲜血,堪堪退了几步,颓然地倒在地上。洋平赶紧上前把他制住,一把撕下他脸上的易容面具。
一旁的泽北见深津为牧所伤,却觉着一幕万分熟悉!是谁?在生气地质问牧,而一向沉稳内敛的牧竟然流下了眼泪,接着,那人被哭泣的牧一掌击飞……是谁?那……是谁?
“啊——”泽北抑制不住头脑中的剧痛,失声大叫起来。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唯深津一脸痛苦,一边口中唤着“荣治,荣治……”一边向泽北匍匐前进。
牧看了看他,又转身把泽北抱起,怀中的人浑身冰凉,牧心下一惊,却听那人喃喃道:“樱木……”牧整个人都僵住了。
洋平正想询问牧如何招问深津,却见牧呆呆地抱着泽北不出殿外,远远去了。而深津却仍一心追逐牧怀中那人,泣不成声。
洋平与仙道对看一眼,只听仙道长叹了声,遣散那群近侍,又命影卫带下了重伤的深津。洋平站了许久,心想这许多事也许将一起有了答案,然而凝樱殿那两个少年又会如何呢?
又过了两天,流川自塌上悠悠醒来,却觉有人正自抚摸自己的长发,抬头一看,却见樱木一头银发已掺杂无数红丝,原本澄澈的今瞳也变成了发光的琥珀色,眼中温柔不尽,却又带着一丝疑惑。
流川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樱木道:“狐狸,你怎么变成人了?”
大殿之上,除了牧和泽北,一时间全到齐了。
仙道恢复了一身淡雅从容,喃喃道:“花道竟变成这样了……”
樱木却高兴地招呼他与洋平,称呼他为“大哥”。仙道心下奇怪,又见樱木迎上刚进门的藤真,称他为“藤真兄”。一旁洋平却联系到先前的梦境,与流川有了共识:眼前这个,恐怕是千年前的樱木花道了!
可是樱木为何会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却又像是忘怀了今生?洋平疑惑地望向流川,又暗下思量:是了,定然是因那五更散.只听说五更散五易人形,却不知是哪五样变了,如今瞧樱木这情形,发色,瞳色尽皆变了,记忆也不同以往,声音也较先前欢快畅意,变得最甚的,怕是那前世的性格统统已回到了这个红发少年身上!
洋平笑着上前拉过樱木,道:"花道,前些日子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么?"
樱木有些迷茫地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恩,不太有印象了……只是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大哥不是还该在练虚山上修道么?藤真兄也才上月回去与嫂子团聚,怎么如今……"
嫂子?前世比今生更美艳的藤真竟然会有妻子?众人嘴角不禁都有些抽搐.
却听樱木又疑惑道:"更奇怪的是,为什么狐狸会变成人了?"
众人一时都无言以对,流川闻得此言,只静默地上前将他拥进怀里,道:"白痴,我变成了人,就不认我了吗?"
樱木一怔,扬起无边笑意来:"怎么会如此?你就是狐狸嘛!"
众人心头均是一暖:看来这两人,真的是无论分隔多久也不会将彼此忘怀.
流川面上虽未有什么,眼眸深处却漾荡着无限温柔.
好一会儿,殿上净是温柔旖旎之气,过得片刻,藤真率先回过神来,道:"先不忙搞清楚花道的变化--此事也必与五更散有干,我们还是先把深津的事弄清楚,从他那问得些什么,或许花道的毒还有法子可想……"
推书 20234-02-09 :love the love(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