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盈袖----紫檀木梳

作者:  录入:02-05

暗香盈袖
作者:紫檀木梳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中秋。
月光如水,流淌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之间,或明或暗,淡淡的青色薄雾笼罩着延伸到天际的墨黑色的山峰。这样的月夜,即使是夜晚,脚下那翻滚的云海也清晰可见。透过满山遍野的树叶的间隙,泻下的月光斑斑驳驳如鬼魅般颤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回荡在山谷之间,让原本静得出奇的山巅更多了一丝凄清。他们在诉说着最后的生命。初秋过后,这种虫子就不得不告别这个世界,结束他们短暂的生命。
一阵瑟瑟的秋风吹过,卷着摇曳的树叶随着风在山谷掠过的声音簌簌响起,盘旋着悠然自得的铺了一地。
一声轻微的叹息拂过。
山巅上,一个深蓝色的身影被巨大的黑色的天幕吞噬,融化在这弥漫的夜色中,只有那水袖的一抹白色分外刺眼。这么一个独立于崇山峻岭之间的身影,渺小,寂寥,他的身后,是那样一片阔大的世界,蜉蝣天地,沧海一粟。那种穿透人灵魂深处的孤独——似乎此时此刻,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而已。
“不知这风过后,又要落下多少叶子。”清朗干净不掺任何杂质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惋惜。
紫英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他的记忆中,山上一直都比山下清冷许多。即使是在这个还只是初秋的八月。叶子绿得晚,枯得却很早。他不喜欢叶子落下,因为他不喜欢看着生命消逝的感觉。每当他看到生命逝去的痕迹,他就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孤独。或者,哪一天,自己也像这落叶一样化为尘土,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任何人记得自己,不会有任何痕迹表明自己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当然,也不会有人记得有过“慕容紫英”这个人。又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从来没来到过这个世界?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会忍不住的心痛。
山下的中秋和琼华是不一样的。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家人一起围坐在庭院里,石桌上有点心,有水果,爹娘给他讲故事,爱说爱笑的丫鬟们纷纷逗着他玩,塞给他很多糖果,有时候还会被爹娘骂,随后又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起趣来……山下的村子会放礼花,大街小巷洋溢着满是幸福的空气,买糕点的小贩此时也会特别热情,街头巷尾回荡着小贩们的叫嚷声……
虽然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只是奉命下山办事而已。但是还是会被情不自禁的感染。那才是人间么?那这里又算什么?
紫英慢慢的平躺在草地上,以一个最舒适最放肆的姿势:头枕着双手,一条腿平放在地上,另一条腿膝盖朝上弯曲着,看着天上大大的月亮,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这个姿势,他也只有在没有别人看见的时候才敢做出来。也只有这里,才是真正属于紫英的。这里从来没有别人来过。师兄弟们多忙于练功,所以即使是离琼华近在咫尺的一片山坳,多年以来也从未有人发现。这里或许是他的寄托。修仙的日子,清冷的琼华,冷漠,寂寞,他甚至觉得每个人都只像一个躯壳一般浑浑噩噩的日复一日。就像现在,没有人记得中秋,更加没有人会去过中秋。他不想像他们一样——但是久而久之,却身不由己。这些年来的苦,这些年来的眼泪,他全都咽下了。他厌恶这个毫无生气的地方,却舍不得这片养育自己十多年的土地,舍不得唯一值得他真心对待的怀朔,璇玑,舍不得已经离开他的宗炼师公和夙莘师叔临别的嘱托,舍不得自己长久以来一直的追求。于是他学会了伪装,把自己的一切紧紧藏在清冷孤傲的外表下。这些年的求仙之路,不仅让他懂得了要想生存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变得更强,也使他懂得了在这个地方,不需要感情,不需要怜悯。所以,他忘记了怎么在别人面前笑,即使是在璇玑怀朔面前,他也从未笑过。
但是,这一切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本心吗?
他把所有的伤痛压在心底,就可以欺骗说自己不会痛了吗?
所以,他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这里没有人来过,有的只是真正的自由和自然。而且,在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个地方——琼华禁地。
那是紫英很小的时候的一个梦。
不,那不是梦。紫英每次来到这里,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种感觉,十年前,就是在对面山峰的那个禁地,紫英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虽然,他不记得自己的娘亲的样子,但是却可以感觉到,那种感觉,和娘亲好像,都是那样让人觉得安心,永远不会让人害怕的温暖。
那一年,紫英九岁。
这里没有人管你是不是孩子,没有人会想到你是不是愿意,是不是可以做到他们所说的一切。宗炼平时不和紫英在一起,虽然疼爱自己的徒孙,却不可能时时刻刻在紫英身边。这天,紫英由于和师兄弟们闹了些矛盾,倔强地不肯回琼华。他一边哭一边跑着,一心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来。中间栽了几次,他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紫英实在累得走不动了。
这时,他发现前面有一扇很大的石门。穿过比他还高出许多的杂草,一双小手轻轻地抚在石门上,却听见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他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眼前的石门竟然缓缓地开了。
忘了之前的委屈,紫英惊讶地愣在原地,许久才慢慢地走进门里。哭花了的小脸一脸惊惧地环视着周围。一片空旷的空地,七横八竖得躺着一把把残破的巨剑,碎石满地,荒芜的杂草掩盖着掩藏其中的剑锋剑鞘——看样子是好久没有人来过了。
正想着,只听又是一阵隆隆声,紫英回头一看,大门开始关上了。紫英马上意识到不好,跌跌撞撞地向来时的地方跑去,却在手触到门的一刹那,听到了“砰”的一声。
紫英心里一惊:这可怎么办,我出不去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会不会死在这里?紫英心里的恐惧如草般疯长着,蔓延了他整个思想。“怎么办怎么办?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的!我要怎么出去!有没有人来救我!天快黑了,紫英一个人好怕!”紫英拼命地寻找着出口,眼泪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这时,他才注意到,杂草与石剑之间,竟飘荡着许多白色的符灵。他猛地往后一退,跌在地上。恐惧已经让他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他“哇”的大哭起来。谁知哭声惊动了符灵,它们只是些符纸,并无灵性,更无思想。它们只是被施了法术,凡是看见闯入者,不会去考虑原因,只会把他赶出这个地方,如果他不走,那就永远不让他出这个门。
“你不要过来,呜呜,紫英乖,紫英不再逃跑了。开门啊!开门啊!”紫英一边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用力拍打着石门,还要尽全力躲避符灵的一击又一击。可是他毕竟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些不会痛不会死的灵的对手。不一会,满身是伤的紫英疼得晕了过去。
朦胧中,紫英感觉到一种暖暖的感觉把自己包围起来,就好像娘亲的怀抱一样。身上的伤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柔的气息,很舒服,很安心……紫英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紫英醒了过来。天已经亮了。他看到自己来时的那个大门被谁给打开了。自己周围围了一群符灵,却好像一直无法近前,在他周围不停地飘荡徘徊,就是接近不了他。他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保护着,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面坚实的屏障。他听师公说过,这种仙术叫真元护体,只是他还不会这种法术。难道昨晚那种感觉就是来源于此吗?不,那不仅仅是一种法术,法术可以保护自己不被伤害,却无法带给自己那么值得信任的感觉。师公说过,法术通灵,反映的是施法者的心境,心外现于形,才会使得仙术带上施术人的感情。那这么说来……这个地方难道有人?紫英拼命回忆着那种充满怜爱的温暖,他的好奇心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到底是谁?
“紫英,紫英你在这里吗?”
一个洪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紫英立刻认了出来。“夙莘师叔,夙莘师叔!我在这里!”紫英站起来飞快的往大门跑去,只感觉一瞬间自己身上的屏障消失了。可是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甚至有一种重生般的感觉,一下扑到迎面跑过来的夙莘的怀里。
“呜呜……师叔,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紫英把头埋在夙莘的怀里,再也抑制不住痛哭起来。
“小紫英,你说什么傻话呢!你知道你一夜没回去我和宗炼老头多着急吗?我们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找遍了琼华,可是却没想到你真的在禁地。”夙莘擦去紫英脸上的眼泪,拉着他的小手说:“走吧,宗炼还在那急得团团转呢!”她看了一眼禁地的第二个大门,欲言又止,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师叔,这个地方叫禁地是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人啊。”
夙莘一愣:“小孩子别瞎猜!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说着又抬头向前看了一眼,叹了声气:“走吧!”
从那以后,紫英每每来到这里,都会看着山对面的禁地想起这种感觉。可是,琼华禁地,弟子严禁进入。因此,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去过那里,只是远远地看着,想着。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紫英摇了摇头。还是多想想现实的事吧。不知道掌门是什么意思,让他做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的师叔!那三个人,哼,真是没办法!是他在琼华见过的最奇怪的人。那个韩菱纱,一口一个小紫英,叫得他不知所措;那个柳梦璃,一副高深莫测神神秘秘的样子,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有那个云天河,竟然用剑烤肉劈柴剃胡子!紫英素来爱剑成痴,所以也就发生了后面一幕:紫英脸色苍白地等着一脸茫然的云天河,第一次吼出了这么可怕的一句话:“你给我滚到思返谷思过!马上!”
“或许,他们会是很好的伙伴。”慕容紫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所以神经质地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不需要伙伴!他们,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我,也只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而已。我的职责只是教他们剑法仙术,不久,我们就会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从此再不相干,也不会再见。仅此而已。
不过紫英向云天河所要佩剑的时候云天河倒是爽快得很:“紫英喜欢这剑啊,好啊,拿去吧。”
起身抚摸着细长的剑身,像是捧着一件至宝般的小心翼翼。他只是觉得云天河如此对待这把绝世神器,实在为他所不能容忍,所以想暂时替他保管。而且……他想仔细看一看这把剑到底如何铸成。
幽蓝色的光带着阵阵逼人的寒气,仿佛承载了一段厚重的沧桑褪变。紫英可以感觉到,这把剑的剑灵所散发出的幽怨清冷。这剑……到底什么来历?修长的眉微微皱着,轻轻地咬着下嘴唇——他思索的样子俊美得不像凡人。
剑身的蓝光忽然亮了起来,整个剑发出“嗡嗡”的轻微的轰鸣声,接着,剑从紫英手中动了起了,竟然悬在空中来回摇摆着。紫英惊异地看着剑的这一切变化——他从未见过通灵之剑在没有任何外界刺激的条件下自发显示出灵性!
“剑锋……好像……好像指着某个方向!”紫英顺着剑的指向看去,之间剑锋正正地指着对面的山巅。
“那是……禁地?”

无可奈何流年逝,似曾相识故人逢

款款的步伐穿过杂草,一双修长的手重新抚上那扇早已落满尘埃,爬满青苔的石门……映着月光,更让人感到那种彻骨的荒芜。
我……真的要进去吗?这里是禁地……
紫英心里踌躇着。这些年来,他从未越矩。今天……要进去吗?
低头看着那越发强烈的剑身所发出的蓝光,十年前那种感觉又再一次笼罩着紫英的全身。他真的很想知道,禁地中,到底有什么。
这剑……
紫英不过是给自己的不和规矩的愿望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知道这剑的来历而已。
大门缓缓地开了,紫英轻轻皱着眉头,抿着嘴唇,最后,他走了进去。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同样的断剑残锋,同样的荒凉寂静,同样的飘荡的符灵,可是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了。水袖轻轻一挥,周围立即张开一道结界——他并不想动手。
绕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巨剑,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石门在杂草中若隐若现。
紫英手中的剑在此时发出了异样强烈的光,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剑所感应到的力量越来越近,似乎只和他隔着一道门,只要走过这道门,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
可是……为什么这扇门没有办法开启?
紫英看到两扇门之间有一个圆形的孔,想来应该是开启这扇门的机关吧。
“那这么说,我是没办法进去了么?”
紫英摇了摇头,准备往回走。
却在这时,身后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紫英一惊,猛一回头,一条幽深黑暗的通道出现在石门内。
暗暗握紧了剑,沿着曲曲折折的通路,脚步声清晰可闻,紫英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这里真的好安静,静得让人没来由的感到悲戚。短短的一段路似乎走了很久。
前面是熹微的亮光,通路一转,紫英面前豁然开朗。
一边是炽热的烈炎仿佛要融化掉一切,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难以忍受;一边充斥着冰雪,寒气逼人。
石路上的脚步声逐渐变成踩在冰雪上的“吱吱”声,紫英心里一直在想,当他进到禁地里究竟会看到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冰火两重天,却没有一个人。心里不禁有些失落。难道禁地里没有人吗?
眼前的一片冰雕玉砌的世界让紫英不禁又为之一震:晶莹剔透的冰霜挂满了每一个角落,熠熠得闪着点点淡蓝色的光,脚下雪白的一片没有一丝杂质,甚至让人不忍心踩上去,面前一座巨大的冰柱上插着一把泛着火红色光晕的剑——这一切好像是一个琉璃做的梦一般,紫英不禁陶醉在这种他从未看过的景象中。
“好美……”清澈的声音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是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声音不大,却让紫英一颤:是什么人在说话?他在哪?紫英马上看向周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看不见我吗?”又是那个声音,虽然只是冷冷的几个字,可透出的是无尽的沧桑和悲凉,让人听到的第一声就可以感受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他是多么孤独。
紫英的眼神锁在眼前那巨大的冰柱——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难道……冰里有人!
顺着那条被冰雪覆盖的路走上台阶,来到冰柱前,轻轻的抚摸着万古不化寒冰,紫英才看到,冰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白衣褐发的人闭着双眼。
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紫英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着。他用力攥着拳:难道……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救过自己的人?
“是你吗?”缓缓地吐出三个字,紫英蓦地楞住了,自己怎么会这样问?他们只是初次见面而已,可是为什么那种感觉却是那样熟悉?
“你是谁?”
“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你叫……紫……英?”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人喃喃的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冰柱从外面看虽然模糊,但是从冰中看外面确实清晰得很。好俊美的少年!即使冷漠如他的人,也不禁感叹。一头漆黑的长发一丝不乱的束在脑后,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身蓝色道服,远远地透出一种飘然于世的清冷气质。微微一笑——即使他的笑在冰中并不能看见。
“你……是谁?”
冰中的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幕。
那是从他被关在禁地起第一个来过的人,他可以感觉到,是个孩子,被剑林的魁召伤的不轻,然后他就用真元护体护在孩子周围布下了结界,之后又用承天载物治好了那个小孩的伤。天亮的时候,有个女弟子,听声音应该是夙莘,把他带走了,那个时候,她唤他“紫英”。
“原来这些年来过这里的都是同一个人……”
“……”
“夙莘……她还好么?”
“夙莘师叔她……已经下山了。”紫英虽然惊讶于他为什么知道夙莘的名字,却也不好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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