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他不会回来了,无论你做什么,他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无声的捏着一张纸呆了半晌,瑟缩如同死去的植物,安迪再度大吼,想要把朋友由自责与后悔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他不会回来了!你这蠢货!!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
这声怒吼后,黎儒兴枯竭的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情,他没有再流泪,那个白色的台阶之后,他再也流不出眼泪,也许那一次就把他身体中的水份一起流干了。
安迪推开那张桌子,纸张在房间里纷飞乱舞,他揪起少年的领子,摇晃着他叫道:“黎儒兴!你给我醒醒!那个家伙死了,斯蒂文?冯?奥古斯汀死了!他的身体都已经烧成了灰!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当房间安静以后,黎儒兴只是推开合伙人的手,蹒跚的走向门口,安迪不确定他说了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说,总之,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被称为“笑面虎”的律师。
黎儒兴去登记申请死亡,被告之如果想得到永久的安眠必须得等上二十七年,因为能够杀死适格者的只有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适格者女神的人,就算她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只杀人,想死的人还是要排上很久的队。
然后,少年就消失在周围人的视线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申请很快被传达给了黎儒兴的家人,他的父母听到申请时,没有象别人一样惊惶失措,他们也没有去寻找自己的大儿子,只是坐在客厅上的沙发说着什么。妻子到底还是哭了,丈夫把妻子仍然年轻的身躯拥进怀里,尽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悲意,他轻声的劝慰妻子:“我们已经拥有他太多时间了,该把他还给他自己了。”
黎儒鸿不甘心自己的哥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他到处打听,还发动周围认识的人去寻找,在电线杆上贴广告,在电视和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哥哥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他妻子的光子炮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甚至为此他改变了招蜂引蝶的习惯,除了作为丈夫、父亲、儿子的时间之外,他永远奔跑在寻找亲人的路途上。
日升月落,星转斗移,时光勿勿如行人的脚步。
适格者联盟与人类国家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联盟进攻过人类,人类也进攻过联盟,其中有着胜利和失败,也有欢乐和痛苦,当双方觉得泪水成海时,才说“够了,已经够了,不要再有战争了”,于是他们坐下来用笔谈判,用或者歧视或者敬畏的目光监视着对方。
适格者联盟建国第56年,人类建立地球圈统一国家,双方签署了永久和平协议,薄薄的火腿不知道能持续到何时,有些适格者能够看到,但大多数人类已经无法看到,看不到的人是幸福的,看到的人也未必不幸福。
黎儒鸿的大儿子已经29岁了,作为一个参加过战争的童子军,他在停战协议签署后加入了地球圈和平鸽组织,这个组织力争于消弥人与适格者间的斗争,他作为联盟方面的代表浏览了地球,回来后,他对自己的父亲说,欧洲太美了——如果没有被战火洗礼会更美。
他说这话时,黎儒鸿仿佛看见自己那个年青的哥哥,从欧洲回来后对自己述说旅途的见闻,仍旧是那个清爽的笑容,仍然是那付精心打扮过的仪表,他的大儿子和他的哥哥有着惊人的相似,也许是因为崇拜叔叔的原因吧,聪明精明的黎儒兴给他的儿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务所解散了,安迪与一位追求他的小美女结了婚,婚后他移居了新的月球基地,并且致力于把月球地球化计划,他的个性变的更加沉稳,时常自嘲适格者还有能变化的地方嘛,他的妻子在婚后仍然保持着跳脱活泼的性格,为他们的生活增添着亮丽的色彩,他们正计划有一天生育一个孩子。
克里斯解散了事务所后,专心成为吉罗德的副手与助理,战后成为了联盟法律界的知名人士,受邀参加联盟法律的完善与编著,虽然已经与吉罗德离婚,但据小报记者们发现,他仍然与前伴侣生活在一起,时常上演半夜离家的戏码,对此安迪非常无奈的劝说了无数次,但他后来发现往往他的劝说还没从月球传到卫星城,那个家伙就已经跑回吉罗德身边了。
黎儒鸿的父亲辞职了,与母亲共同经营着小书店,并且扩展了书刊的种类,黎儒鸿非常高兴自己能够在母亲的书店里看见以男人和女人为主角的书籍,虽然他的儿子们还是不时受到奶奶级的腐女骚扰。
这时候,离黎儒兴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已经过了二十二年。
这个名字很少在这些人口中提起,有时候含糊的提到,也只是以“那个人”来代替。
“那个人已经走了十年了吧?”
“那个家伙准备一百年后再回来吗?”
“那个混蛋回来后我要把让他免费干一千年的工来补偿!”
对于黎儒兴当年的事唯二的知情者,吉罗德和安迪都保守着秘密,关于二十二年的那场审判以及棕发男人,他们都闭口不言。
虽然之后仍有人不时的提起那场审判,还因此面引起过小型的冲突和战争,关于黎儒兴和斯蒂文的事还是被从历史的白纸上抹的干干净净,审判的主角也以斯蒂文的真名“奥斯卡?冯?奥古斯汀”来记录。
时间,又过去了五年。
凑巧的是,这一年卫星城的天气抽签又抽到了地球上那个冬冷夏热的城市,人人都在抱怨为什么都十多月了还炎热如夏。
黎儒鸿今天请了假,他要去“适格者死亡申请所”,并不是想死,只是今天,是那个人排队死亡的日子,不管怎样,他都要去见证这一时刻。
等他到达那里时,冷清的死亡申请所前台拦住了他,没有提前预约他无法进入里面,当他报出自己是黎儒兴的弟弟时,前台的女子请他稍等,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一位中年男子从里间出来——他是个人类,停战协议签署后,有许多人类进入卫星城就职,也有不少适格者去地球上工作——他手中拎着一个牛皮袋。
这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把牛皮袋交给黎儒鸿,说了简短的节哀词后就离开了,黎儒鸿和自己的哥哥当年一样,拎着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少少的遗物离开,比黎儒兴幸运的是,他在出来后看见了等在门外的妻子与儿子。
黎儒鸿让儿子们先离开,妻子执意坐下来陪自己的丈夫,亲眼见证一个重要的人离开自己丈夫的生命。
牛皮袋里的东西非常少,准确来说是空的,黎儒鸿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不清,他干脆把纸袋倒过来,一个圆圆的东西滚了出来,叮叮咚咚的滚出好远。
妻子捡了回来递给丈夫。
那是一枚英磅,非常古老的,已经不再流通的货币,它曾经在许多人手中短暂停留过,最长的一段时间是在一个少年模样的男人身边。
现在它躺在白花花的阳光下,被赋予另一个生命的意义。
尾声·改
黎儒兴一大早就离开了自己的住处,那个小小的房间被他收拾着非常干净整洁,认识他的人虽然都不太了解他的过去,但对他的评价都非常高,认为这个年轻——或者不年轻,管他呢——总之他是个好人,温和有礼,除了不太爱笑外,无论是对人类还是适格者都非常友善,即使在动乱的年代也不曾动摇,尽管这点当年让他受到许多责难,现在则成了赞扬。
黎儒兴离开时,天刚刚蒙蒙亮,他头天打电话去死亡申请所,确定了自己离开的时间,他选择了早上八点,没有原因,只是扔硬币决定的。
那枚硬币他当然带着,在他的身边二十七年,所以当那名胖胖的男子递给他纸笔和牛皮袋时,他微笑着推开了纸笔,把硬币装入牛皮袋,封好口后,又递还给了工作人员。
这里当然不可能关着一个盖亚来杀你,只需要她的血,就可以把适格者从永生中解脱出来,离那个房间有一段长长的、露天的路,两旁是精心搭建过的风景,这是那个女人的建议,她希望走向死亡的人,能在美好的景色中渡过自己的最后时光,并且在任何一刻反悔都可以,有不少人在走这段路上,决定不再投入死神的怀抱。
阳光和那一天一样刺眼,一样把鹅卵石的路面晒成白花花一片,黎儒兴欣赏着近处的花草和远处的山势,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并不妨碍赏心悦目的作用。
这段路他走了半小时,其实并不用这么久,但他走的很轻松,甚至让注视着他的工作人员觉得这个男人随时都会反悔,说“我不死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在路的尽头,是个小小的屋子,木质的结构让它充满了亲切感,在这里面,有一个人会把完全适格者的血注入适格者血管里,让他们进入永恒的安眠。
在木门前,黎儒兴难得笑了起来,他拉了拉自己的下摆,恶作剧的敲敲门,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别人开玩笑的心情了。
门开了。
黎儒兴觉得时光在倒转,开门的人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和西藏大气层上空的蓝眼睛,日尔曼人种的面部轮廓,他在瞬间的迷惑后看了出来,他不是那个他,虽然很相似,但是,不是。
男人正以惶恐的眼神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这是他第一天上班,作为一个人类来给适格者作刽子手,真是个绝妙的讽刺,他试图用说话来分散自己紧绷的情绪。
“你、你好,欢迎光临……”
说完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少年倒是不介意的笑起来,甚至越笑越大声,直到男人涨红了脸泄气的坐回椅子上。
“你是第一天上班?”
“嗯……其实,你为什么要死呢?”
“为什么?……你难道不希望我死吗?”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死,所、所以我才来做这个工作,我会尽全力劝说你们放弃死亡的念头的!”
男人的话又引起少年一阵爆笑,扶着门框颤抖的少年好久才平静下来,他朝送人往生的椅子上一坐,对男人说。
“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不去死,怎么样?”
“什么游戏?”
“首先,让我们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少年跳起来站直,他的眼神让男人觉得好象在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伸出手,微笑着说道:
“你好,我叫黎儒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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