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面子......尊严......名声......碎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种被人赃并获的感觉比上次仅从师兄口中一提而过的感觉要难堪百倍。
终究是魔教出身的人,对事物的接受能力惊人地快。香儿掩上房门,走到困窘的我身旁,谅解地浅笑道:"风轻扬,小日子过得蛮滋润的嘛,看来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虽然我对活春宫也有兴趣,不过,我怕鬼,再见。"香儿吐吐舌头,转身消失在山径间,来无踪,去无影。
香儿离开后,冰火岛又恢复至一片寂静,我重回草地上继续钻研《续魂》,却无论怎样也静不下心,只好回房。
坐在床沿边,伸出左手料理他凌乱的衣衫,香儿方才说的话在脑海间回荡。
"那么想将我塞给别人么?"双唇吻上他面颊。
"我的身心都交给你了,你教我还能拿什么去爱别人?"我褪去自己衣衫。
"虽然我右手废了,不过一只左手也够扒你衣服了,对吧?"将刚刚整理好的衣衫再度解开,我嘴角间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纱帘垂下,一切就此在醉醒间唯美。
六十六
......
春来秋去,人老去。昔日翩翩弱冠,今朝年过而立。
年龄的成熟似乎并未让爱情随之成熟。这三年间,我仍总在冰火岛上寻觅楚倾寒曾存在过的痕迹,寻觅我们曾温存过的痕迹。然而我发现,这一切太难办到。他存在的痕迹犹如惊鸿一现,我们的温存仅是沧海一栗,无处可寻,无处可觅。由是此,在连痕迹也不能找回时,我开始靠思念度日。
白日神游,忆及的是他;午夜梦回,见到的是他;三更泪醒,想到的是他。他的一切占据在脑海间,不必去省,亦会不断盘旋。我将自己放逐在回忆中,籍此行尸走肉。
本以为,和他一起的三个月足以令我怀忆一生,可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我逐渐可悲地发现:有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没有经得起考验的韶华。能供我回忆的越来越少,遗忘的,越来越多。绝大多数时候,他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清晰得宛在眼前,如若不曾离去。但又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刹那,他的身影突然在脑海间模糊,模糊得像他在黑暗中离去的一幕,模糊得一片水雾,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然后,随着岁月流逝,这样的刹那越来越多,多得让我彻底崩溃、彻底疯狂。
于是,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除了日夜颠倒的疯魔外,我已经不敢相信我们有过过去。不敢相信我们曾经相爱。有时,甚至连楚倾寒爱过我也不敢再信。我对他的身体一日日熟悉,我对他的灵魂一日日陌生。他在我身旁,拥得着,吻得着,我却不能走近他半步,只能被他永永远远挡在身外。
用肉体的痴缠弥补灵魂的疏远。明明已是日夜紧贴,我却仍无助地感觉到时光将我和楚倾寒的距离越扯越远,隔绝在黄泉碧落,隔绝在万里之遥。这种孤寂,就算是千万次肉体上的进入亦无济于事。
冰火岛上天亮得特别迟,再加上一夜交缠后体力消耗良多,因此近年来我早已习惯了晚起的生活。辰时时分,半梦半醒地压在楚倾寒赤裸的身上蹭,满足地打着滚。一声无奈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我目光迷离地往旁瞥,只见一道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又不识时宜地闯了进来。
"风,怎么我每次来找你,你都在干这种事?"君临侧过头,伸手象征性地一掩眼,话语间有取笑之意,却无责备之色。
"君师兄,那是您每次都来得太是时候了。"不惊讶于师兄的到来,我抬手挑落半遮半掩的纱帘,在帘帐内将我和他的衣物披上。
我娴熟地单手束着衣带,突然听到君临问;"你就不怕楚倾寒活过来后,那里有感觉?"
束衣带的手一滞,我轻咬下唇,从床席底摸出一瓶药膏塞进楚倾寒怀中,答道:"就算他人不记得我,我至起码要让他身体记得我......"
"......好吧,你就继续努力让他的尸体记得你吧。我到大厅等你。"单手着衣终究没有双手来得妥当快捷。君临在房内略站片刻,便转身出厅作等。
师兄前脚刚踏出房,我后脚已跟上。招待师兄坐下后,懒得去酒窖找酒,我翻箱倒柜寻找茶叶砌茶以待。
"怎样?"我忙碌于寻找茶叶间,君临在背后问。
手里顾着茶叶的事,心里想的是《续魂》的事,也不管师兄问什么,我脱口而出:"第十层游刃有余。"
"我是问你最近过得怎样。"君临摇头,起身帮我拿出杯子,冲上温水。
"很好。"将艰难寻出的茶叶洒落在水中,普洱的香气丝丝缕缕漫延,若有若无的淡烟。
君临眼光落在我右手上,叹息道:"骗谁呢?看你的手。"
"也很好。"伸出左手在他面前一晃,我继续干自己的事。
"三年前明明没伤得这么重的。"右手被师兄一把握住,把上脉,君临皱眉。
"和一个将死之人讨论手筋的断否有意义么?"赏师兄一个白眼,我抽回手,递给他一杯茶,然后端着另一杯靠在软椅上。
"你舍得了?"君临接过茶,坐在我对面,问。
"我近日夜观星象算过,今晚阴气很重,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不要拖了,就今晚吧。"浅呷着未太出味的普洱,苦涩溢上喉间,像是普洱的味道,可是普洱的苦涩不会这么深。下这个决定时,心其实是舒畅的吧。孤寂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都是难耐。现在终于可以到尽头了,很好。至于心底下与解脱同来的惆怅失落,就此忽略吧......
"真的舍得了?"君临盯视着我,仍旧在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师兄,你老了,怎地这般唠叨?"我举起杯,与师兄手中杯相碰,将普洱一饮而尽。任普洱的苦涩在肚内打转,再不溢出丝毫。
"我出去将药材剩余部分调制好,你和他......想干什么就干吧,现在离晚上还有大半日时间。"师兄识趣地携着他带来的一袋药材出门捣弄,不再多言。
"有劳了。"
师兄出去后,我没有对楚倾寒再做什么。毕竟,这三年间几乎每日都在行云慕雨,肉体上已经没有遗憾了。走下地窖,我找过酒性最猛烈的百年老酿开始往嘴间灌。地上空埕接二连三,烈酒于体内沸腾,四野燎原。今夕又是十五了,楚,我对你的誓言坚持了三年,不过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对不起。
......
夜,秋风金月,不偏不倚正是中秋佳节,一轮圆月挂在空中嘲讽着尚在孤身飘泊,永远无法团圆的人们。近来天气不大好,有点阴暗的月亮上紫雾缭绕,似极了楚倾寒迎风而立,紫衣飘逸时般。
抱着楚倾寒登至长年积雪的山顶,雪花纷飞,一地白茫。我再度忆起当年他舞剑的一举一动。"那年,楚倾寒很喜欢在我面前舞剑,凯凯白雪,剑影摇曳,音容袅袅。他负手立于山巅,扬袖漫天碎叶,纵剑满地冰凌。回眸一笑,万千霜寒为之倾倒,簌簌飞化,柔情融了一地的雪。"对他的记忆已经淡了很多,唯独这一幕,却是始终如三年前般,记得一清二楚,丝毫不差。
"喝酒了?"君临早在山巅处等候。
"醉总比醒好,至起码,不会太痛。"我摇摇头,走至山巅至阴之地,将楚倾寒平放在雪地上。
"风......师弟......"君临少有动情地将我一把揽紧,久久不放。
一点点推开师兄,我努力稳住情绪,嘱托道:"师兄,我死后,帮我将他扔回冥月教。叶夜对楚倾寒的情谊不假,交给他没问题。"
"好。"君临点头,声音很是哽咽。
伸手捏动心法,几次欲起又止,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在使术前再次嘱托:"起死回生对人体内部磨损很大,他的身体以后难免会落下病根。师兄......如果可以的话,偶然抽空帮我去管管他。要不然,依他那个性,不用两三年就又翘了。"
君临继续点头,笑得勉强:"风,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楚倾寒啊。"
"我只是不想我用命救的人活不够两三年就又死掉。"正式启动续魂第十层的功力,瞬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闪电将天空映成白昼。天空于光暗间交错,飞沙走石,倏地,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我眼前闪过,天地顿时在顷刻间重归平静。
术法已完过半,我解下从未离手的晶链套上楚倾寒的手。然后,我伸手接过师兄调配的丹药,拿出当年曾伤过他的匕首狠狠划开右手腕。这把匕首,曾经染过他的血,现在,我百倍于当日用自己的血染断匕首。
使术过后,生气极速流逝,斜倚在地上,我用尽最后力气揽楚倾寒入怀,将药送入他嘴间,右手腕按在他唇上,以鲜血作药引。血流入他身体,流在地上,染红他苍白的身体,染红遍地飞雪,漫天殷赤。
血流的速度很快,快得神智未去,视线已然不清。朦朦胧胧间,我抬头,只见后半夜的圆月在模糊间一片浅黄,像那种陈年的纸张、陈年的旧事。像回忆中他的微笑,已然模糊,已然泛黄。
下一刻,我看见楚倾寒眼睫毛抖动。心满意足,我释怀一笑,通体鲜血流尽,垂落再亦无力拥抱的手,永远闭上眼。
之前,月圆月缺,你不在了;从今,月圆月缺,我不在了。
楚倾寒。
今生,还你一条命;来世,还你一辈情。
......
年华朝暮,候鸟东南。
花开有声,叶落无痕。
情起有时,缘尽无期。
终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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