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的母亲陈聪蕾女士,十八岁嫁给五十八岁的谢渊,任谁也不会说这是一桩幸福婚姻。然而别人的眼睛里却看不到这种不幸,所以陈女士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狐狸精,猥琐的传言充满情色意味,没有人承认陈聪蕾也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她是真的爱上了英俊的明传胜。
十个月后陈聪蕾生下明晨,同一年明传胜收购了谢氏。
明晨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清了明传胜这个人,再多也多不过十个月,她的幸福竟是那样短暂。……所以她隐瞒了一些事情。
明传胜以谢氏真正起家,扶摇直上。
明晨不喜欢父亲,自小开始。他不喜欢父亲那样蔑视自己的母亲,讨厌父亲那样的花天酒地,那样卑鄙的做人。是,明传胜是个可怕的人,他利用一切可利用者,无情而狠毒。明晨看不起他,以他为羞耻,但是母亲哀求的神色令他无法开口。
他只得逃避,直到发生景颐的事……
浩风记得疯狂的明晨打算放光自己身体里面流着的那个人的血,肮脏的,令人作呕的血……母亲到这个时候才说出真相。
「……我知道他坏,但是没有办法,我爱他呀晨儿……我爱这个人。」母亲哭了。
浩风永远记得明晨那张惨白的,绝望的脸。是从那一天起,明晨变成了十方里最阴沈最冰冷的一个人。
陈聪蕾至死没有把秘密告诉明传胜。
「我想,」浩风若有所思,「你母亲……她想保护你。」
用她自己的方式。
是,明晨想,母亲确实想保护自己。但他现在,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到此为止吧。
交谈没有继续下去。
明晨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如石雕般沈思着。
第二天早晨,天气略有些阴霾,明晨开了车送若汐到医院看小然,医院门口有个年青男子在等。
明晨道:「这是阿简,小汐你这几天若要出门,让他送你。」
若汐看他一眼,默默朝那叫阿简的男子点点头,道:「麻烦你。」
阿简和善地笑笑。
若汐心里自嘲,这样的排场,竟还惊动了保镖。他上楼走到小然房间,小家伙居然醒着,笑咪咪缠着叶洋要东西吃,很坚决地一迭声念着:「要吃要吃要吃……」
若汐闷头坐下,问:「小然难得开口要什么,去买就是了。……这是想吃什么了?」
叶洋皱眉笑,「突然想起要吃走油蹄子,这时候这么油腻搭搭的东西,哪儿消化得了,他偏不听!」
若汐一听也皱眉,「帮不了你,吃点别的吧。」
小然看看他,眼珠一转,「那……桂花酒酿小圆子,总可以吧?」
叶洋道,「这个成,浩风的厨子最会做南方小点心,我就叫他做了送过来。」
小然摇头:「那个酒酿圆子,就只有顺丰斋做的最地道,我要吃顺丰斋的。」
叶洋有点犹豫,「顺丰斋在东苑,开车来回一个多小时……」
小然『哼』一声,「嫌远?」他懒懒道,「嫌远就算了,我不吃就是了。」
叶洋苦笑,低声嘀咕:「哪里是因为嫌远……得了得了,小祖宗!怕了你,我这就去。」说着跟若汐打声招呼,匆匆出去了。
若汐一直忍着笑,待叶洋出得门,道:「你想干嘛?变着法子把他弄走?我可没他服侍得好。」
小然呵呵笑:「有那么明显?」
若汐直摇头,「你说呢?」
小然眯着眼想想,笑咪咪点头,「他也太紧张啦,什么也不让吃,也不让动,话多说几句都吓得面无人色,就只会说『你累了,再睡会儿』。我怕他紧张出毛病来,让他出去放松放松。」
若汐想了一会儿,道:「算好的了,我想着他揍我一顿也是轻的。」
小然定睛看着他,「不关你事啊!怎么会揍你呢。」
若汐靠在椅子上,没精打采:「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能受伤了。」
小然眨眨眼,「你知道了啊?」他说着,上下看若汐,若汐给他看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小然笑,「你没生气?」
若汐把下巴搁椅子背上,嘟着下唇朝天吹气,百无聊赖:「已经气过了。」
「啊?」小然张大嘴,忽然又想起来,「怎么你自己来?明晨呢?」
「不知道!」若汐撇撇嘴,想了想,站起来去拉开门,问站在外头的阿简,「阿简?你进来坐吧?」
阿简摇头,「我在外头就行了。」
若汐点点头,关门,回头,坐下,耸耸肩,看到小然咧着嘴笑着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垂头丧气,一个一副了然的样子。小然笑着说:「明晨紧张你,所以着人看着你,就担心你有点什么闪失。」
若汐咬着唇,不作声。
过半天才很泄气地下结论,「真伤人自尊!小然……不如我们俩交往吧,省多少事呢,没人会受伤,也没有危险,不必走到哪里都要人跟着护着……」
「好啊,」小然即刻眉飞色舞,「那就可以明目张胆香小汐的脸儿,不怕被追杀了,真是飞来的艳福呢。」
若汐啼笑皆非,白他一眼。
心里暗自念叨,可惜了,爱上的居然不是这样可爱的小然!
从中午就开始下雨,一时急一时缓,明晨停车的时候,雨势稍小了一些。雨雾中,小小的前庭里满眼浅绿碧浓亮人眼,红砖门廊两边湿漉漉的泥土上,落满了一地被雨打散的木槿花。
起居间看不到人,大窗敞开着,一室淅沥的雨声。
明晨抖落身上雨珠,前后看看,没有看到若汐,上楼去找,也没有人。有些纳罕,又返身下来,阿简悄无声息的从书房出来,指指右首的厨房,又没入门后不见了。
明晨挑眉,过去轻轻推开厨房门,若汐正坐在餐桌边翻书,听见门响抬起头。看见明晨,他推开书站起来,微笑着迎过来,「回来了?来来,留了好东西给你吃。」
说着从保温箱里捧出一只小碗来。
明晨一坐下便吓一跳,「你竟拿叶洋的Wedgwood磁器来盛东西?」
若汐看看那磁盏,「很好的东西嘛!放着不用白浪费了。」
明晨也不以为意,便不再多说,低头看,那薄薄半透明的小碗中,盛着雪白的一碗甜羹,羹汁里滚着细巧雪白的小圆子,面上洒着些嫩黄的桂花蕊,触手还温热着,舀起一勺尝尝,酸甜适口,汤汁浓稠,圆子软糯。明晨吃两口,不由点点头,道:「这酒酿圆子倒做的好吃,你做的?」
若汐笑,「我哪有那本事,叶洋买了给小然吃的,分了我一点,说起你也爱吃,所以带回来留着给你的。」
明晨嗯一声,忙着望嘴里送。
若汐坐在旁边托腮看着他,不由『扑哧』笑出来。
见明晨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说:「我还不知道你爱吃甜食呢。」
明晨笑,「现在知道了?不许说我像女人!」一斜眼撇见刚才若汐推在一边的书,却是一本食谱,眨眨眼道,「……怎么了,你要学着为我洗手做羹汤吗?」
若汐脸红一下,白他一眼。
过一会儿,低声嘀咕,「试过了,恐怕不成。」
明晨一怔,「试什么?」
若汐却不作声了,往椅背上一靠,把两只手伸长了枕在脑后看着他吃,过了半天,才『唉』的叹一声,「谁知道做个点心会那样麻烦,烧漏了一只锅子,幸好阿简来关了煤气。」
明晨眉毛挑起老高,满脸的不可思议。
若汐看他一眼,「你旁边人都那样能干!那个阿简,神仙一样,看不到他的踪影,有什么事了,『嗖』一下就出现了……」
明晨笑嘻嘻的看着他。
若汐喃喃又道:「……小然那样能干,还觉得自己不够好,要怎么样才能变得比他更能干啊?」
明晨收起笑,看着他正色道:「你不用变得比他更能干,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若汐没回应,扭头闷闷地看着窗外,过一会儿,忽然换了话题,轻轻道:「我下午接了一个电话。」
等了一会儿,他才听到明晨『嗯』一声。
若汐回过头来,定定看着明晨,「是我叔叔打来的。」
明晨若无其事道,「是吗?说了什么?」
若汐向前探身,将自己的脸抵近明晨的脸,几乎鼻尖碰鼻尖,阴森森地开口:「你不知道?」
明晨向后错一下身子,似笑非笑,「大概知道一些。」
若汐定睛看他一会儿,忽然泄气地坐回椅子里,没精打采道:「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你趁早说吧,我又不会生气了!」
明晨推开碗,「我只知道你叔叔原就有辞工回乡的打算,这次回去恰好碰到以前的朋友,有个极好的机会,所以会耽搁一段时间。……他知道你要在同学家里小住,还算放心!」
若汐想了想,有点犹豫着开口问:「那个人……」
明晨侧头看看他,有些了然,道:「伤了小然的那个人,只知道他是泰国人,不是职业杀手,也不属于任何帮派,所以他人一死,背后的线索全断。」
若汐静静地听着,表情有些怔忡。
叔叔当然不会那样巧一回去就碰到好机会。线索也当然不会因为杀手死了,就此断掉。事情必然掌握在某些人手中,只是……若汐黯然想着……只是,这场战争要到何时才会结束?
「小汐?」明晨看着他,忽然问,「你想过在本地升学吗?」
若汐视线转向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晨耐心地再问一次,「我知道你申请了伦大的学位,他们也接受了……可是,你想过在本地升学吗?」
呵!若汐忽然苦笑,「带着保镖去学校?……我不想再有人受伤!」
明晨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一件事!答应我留在本城,不离开!我就答应你,新学期开始之前,秋天以前把这件事解决掉。」
若汐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他,渐渐面上浮起一丝微笑……
事情其实还很有些不被完全掌握的部分。
明晨与叶浩风坐在一起,两人将商量好的计划重复又重复的推演过后,一切敲定下来,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了。
明晨静静坐着,脑子中盘算着还有否疏漏,浩风却悠悠开了口:「你真的决定了?」
明晨看他一眼,不作声。
浩风缓缓道:「但这件事仔细想来,有点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明晨沈吟着。
浩风继续说:「如果是他……不会用这样痛快的手段!」
明晨面沈似水,「就算这次不是,下次他也一定会动手,而且动手之前势必不会与我打招呼,动手时更会极尽所能!」
浩风点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肯定的。」他想起什么,又问:「童若汐最近怎么样?」
提起小汐,明晨面色忽然变得柔和一些,「小汐……他一直待在小然家里,很少出门。……阿简陪着他。」
浩风看看他:「这么懂事的孩子!」
明晨眼里的冰晶忽然融化,泛起几丝怜惜,轻叹,「是,他真的很好,……很好!」
浩风笑了,「明晨,我有种感觉,你太小看了童若汐!他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
明晨想了一会儿,温柔地回答他:「也许吧……可是我不用他有多强,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他忽地站起来,道:「我回去了。」
浩风直摇头:「不用这样吧?反正小汐已经习惯你不在了!……喂!商量好的事怎么办?」
明晨头也不回:「你安排!」
浩风好笑地看着他背影。
其实,若汐真的已经习惯明晨不在了,那样的早出晚归,有时几天见不到人。他不作声,也不出门,只是静静地坐在家里,有时翻翻书,偶而坐在电视机前发呆。不到需要的时候,看不到阿简,那样一所房子里彷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呼吸,清冷而安静。
明晨回来得越来越晚,经常显得疲惫与沉默,他喜欢斜靠在若汐身上,将下巴搁在若汐的肩膀上,轻轻抱着若汐。用这样的姿势,两个人一起倚在软软的大沙发里。每过一会儿,搂着若汐的手臂会特意紧一紧,好像是确认若汐仍在自己怀中,并没有丢失一样。
这几乎已成为明晨的习惯。
若汐温柔地任由他去,即使有时明晨会略有些激烈地吻他,也从不反抗。只有一次两人吻到失去控制,明晨在沙发上便半褪了若汐的衣衫,几乎在这里便要了他,若汐才略有些羞涩地推开他,指指书房。
明晨忘了无声的阿简的存在,细心的若汐可不敢忘。
就如同在清晨的微熹中,当明晨要悄悄起身离开前,总是要在熟睡的若汐的面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只是每一次他都没有发现那个吻下略有些细碎的呼吸声,每一次他都没有看到当门轻轻关上后,青色的天光中若汐悄悄睁开的眼睛,与茫然暗淡的目光。
小然在叶洋的陪伴下回了家,见若汐第一眼便下评语,「小汐你瘦了!」
又沮丧地看看自己,「我胖了!」然后恶狠狠地瞪叶洋几眼,叶洋陪着笑。
若汐上来抱小然,抱半天不放手,轻轻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去接你。」
小然呵呵笑,「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好闷吧?」
若汐皱皱鼻子,「嗯,闷!我什么也不知道。」
叶洋忍到极限,上来拉他,「想知道什么去看报纸不就行了。小然啊,你累了吧?我抱你上楼去。」
小然撇嘴,「我干么要你抱?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说着往上走,走几步又回头来对小汐扮鬼脸,「等我啊,洗个澡下来跟你说话。」
若汐听到叶洋一路跟在他后面,惨叫着上去,「洗什么洗!擦一下好了,你伤口还没全好……我给你擦呀!」
「色胚!你那是帮人擦澡吗?」
「……」
若汐咧着嘴笑起来。
有了小然,家里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恢复了生气。
而且,若汐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然与叶洋,当然还象以前那样亲密,不过在那样的亲昵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小然,居然会害羞了!明明叶洋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看着他而已,居然就会羞红了面孔,别扭地低下头去,简直令若汐叹为观止。
觑着叶洋不在的时候,若汐偷偷笑着问小然,「说!发生了什么?」
小然抿着嘴笑,不说话。
若汐逼近来问:「快说呀!……不说我也知道,他说了对不对?对不对?」
小然圆面孔笑得皱成可爱的小包子,「他让我放心呢!」
「放心?」若汐琢磨着。
小然点点头。
这算苦尽甘来,修成正果吗?若汐羡慕地想。
这个,算是叶洋打开了小然的心结吗?这样一句话,便解了小然的心结?
小然回家的第三天,在阿简的帮助下,若汐终于做了一顿还算可口的早餐。四个人坐下来一起享用,明晨前一天晚上并没有回来。
阿简到门口去取回来报纸,瞄了一眼,递给若汐。
若汐愣一愣,看他一眼,他很少看报纸。他低下头去,看到上面醒目的黑字标题,不由怔住。
小然好奇,探过头来问:「上面有什么?」
若汐抬起头来,将报纸递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然仔细看两眼,道:「上面说明氏制造与数起政府高官受贿案有染,风传将被查审,受此所累,股价大跌,」他急忙转头看叶洋,「我有没有买过明氏的股票?」
叶洋摇摇头。
小然如释重负:「还好还好,否则一定赔惨了。」
若汐仍一脸茫然,心里有些不安,再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洋简单道:「意思是明氏出了问题。」
若汐呆了半晌,站起来,要走去打电话,走两步又回头问:「明晨可会受牵连?」
叶洋一直看着他,见他这样问,不由笑了,道:「明晨从未参与过明家的事务,他的职业是丰荣康复医院的医生,你忘了?」
若汐『哦』一声,想一想又走回来坐下继续吃早餐。
可是却神不守舍,小然同他说几句话,都没有听清,要回过头来才晓得追问,「什么?你说什么?」
小然叹口气,「算了啦!」
若汐歉然地笑。
连着两天明晨没有回来,明氏制造的股价在那两天之内跌至谷底,连带波及与明氏有关连的数家企业,市面上人心惶惶。若汐坐在桃花源里与世隔绝,却也知道这起事件非但会令明氏元气大伤,更可能完全更改市场格局:明氏经此一役,可能无力翻身,只能沦为三流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