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唇之眼儿媚----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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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瑶台

雨一直下个不停,月里没有像样的晴天。瑶台城的冬天比不得北地,在屋里焚了极好的木炭也没什么用。苏梦醒卷了本书,靠在胡床上发呆,怀里,是昨夜送来的少年。
想不到号称正统的济雨堂也有这等妙人儿,还是个不要钱的主,苏梦醒温然一笑,低头捉了嘴便亲,把个少年弄醒了方才罢休。
"要不要吃些东西再睡?还是睡醒了再吃?"他用手在茶柜上捻了个酥,剥了米纸塞进嘴里,"还是叫人烧了热水,洗洗再说?"
那少年眯着眼,半梦半醒的模样,想是昨夜玩大了,还疲着呢。他赤条条的身子贴在苏梦醒的身上,滑得腻手。"不洗澡,没那么脏。"说罢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环了苏梦醒的脖子撒娇道:"你把油饼拿来喂我,吃完了再玩。"
苏梦醒瞧他娇憨得紧,只得依了他,喂小猫把油饼扯成细条,一缕一缕送进嘴里。好不容易吃完一个,两人竟起了性,又滚到一块儿去了。楼里的娘舅跑来叫门,只听见屋里咿咿呀呀正闹得欢,连个老龟奴竟也臊了脸,只能退出去了事。
待到下楼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苏梦醒才停了手,扯个被子盖在少年身上,披着袍子便下了床。这屋里铺着极厚的波斯毯子,赤脚走在上面感觉甚好,他走到桌边,寻个绣墩坐下来,一头黑发垂到地上,衬得一张脸雪一般的白。"明天要去江南办点事,最近不会再来,你也可以歇些个时候。"
少年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把个脸朝向苏梦醒,轻笑道:"莫非你想包了我么?否则有合适的客人来,还不是不得歇?"他伸出春葱般的手指,把最近往来的客人点了遍,"不要说陈三公子相貌好、招数多,马督尉也是颇怜香惜玉的,还有那个秦哥儿,也是最会找乐子的人......"他这里越说越快,好像挑衅一般,未$料想苏梦醒竟低声笑起来。
"你若出声求我包你,莫说几个月,就算一两年也不是问题。即便等你年老色衰了,我也可以用钱给你置个宅第,娶房媳妇好好混个正当营生。"他停了停,拎起酒壶给自己上了被女儿红,就着花生饮了几杯,又为少年倒了一杯,走到床边上扶了他饮下。"只是你野心甚大,背后又靠着济雨堂,哪里是我可以包的下的?"
少年咽下酒,嘿嘿笑起来,桃花似的娇媚,"我这身子本就是白给你的,若是有恩义,就给我件你贴身的东西,也好做个念想。"说罢,他伸手扯过床架子上那一袭灰袍,寻了玛瑙琮贴在胸脯上,那色儿配着剥皮鸡蛋似的皮儿,甚为招人。
苏梦醒随他把自己贴身的东西把玩不停,也不生气,只把目光投向外头,见那雨不停地下,真是愁煞人不赔钱。也曾有一日恰如今日,冻雨靡靡,那人一双碧眼,剑法极好,最是温暖可人,可惜一如江湖深似海,怎么会有事事如意的所在呢?
他想得出神,竟忘了玛瑙琮还在少年手上。直到那少年玩得无趣,下了床把玛瑙琮塞回到他手上才回过神来。苏梦醒一把把少年揽在怀里,用手指掂了下颌,低头吻下去,正如去年冬天,人亦庄的海船上,他对那人所做的一般。
这一天,雨没有停,苏梦醒也没有走出这充满脂香的屋子。两个人又做了在妓寨里该做的事,只是到了后来,苏梦醒使了药,把个少年弄睡了去,自个儿发了一夜的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人上来敲门,苏梦醒着了厚重的皮袍,下楼与马队会合了,便往江南去了。他刚出门,少年就睁了眼,他手里攥着玛瑙琮,贴得身子冰凉冰凉。
这下去江南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少年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宝阁匣子那儿,用钥匙开了屉,里面一色的上品玛瑙琮,数来也有七八个。"还是不愿意叫我的名儿,真正一个死心眼。"他把蔷薇似的唇一撇,把昨天剩的女儿红给自个儿斟了杯,用苏梦醒的琥珀盏饮了,尝到一丝苦味。"又吃那种怪药了,可惜没人识得,下次要弄点给堂里研究下。"边说边用丝帕把玛瑙盏给裹了,也放进门口一个精致皮袋里,方便的时候好带到堂里去。
拉了铃儿招呼下面人送洗澡水来,顺便把床上的一袋子金珠塞在枕头下。名为卿明的少年早已忘记苏梦醒在他身边放了多少钱,只知道这些都是常例,算不得嫖资,有时是金珠,有时是翡翠玛瑙块儿,最名贵的莫过于不知出自哪里的夜明珠。"这些个玩意儿对我没用,你若喜欢只管开口。"苏梦醒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是玩笑,如是这次他回得来,连黑人国的金钢钻儿也会收入卿明的宝阁匣子。
不知道那金钢钻镶在镯子上好,还是做个戒子存着好。卿明在苏梦醒的一条腰带上见过那东西璀璨生辉的模样,将要讨时,才知道被个江南的舞妓要去了。据说后来这舞妓被人割了首级挂在姑苏城门口,那嵌了金钢钻的腰带也不知道流落去了哪儿.。
"这次倒霉的又是哪个?"捡起桌上的纸卷子摊开看,只见画了一品白菏,边上还写了几个梵文。卿明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毕竟堂里也有消息传到他这儿来,只是未曾想到堂主竟派了苏梦醒出马,处理这等简单的事情。
他正想着,听到外面有下人敲门的声音,说是送来了热水,便伸手把纸条子在蜡烛上点了,只听得"嘭"的一声,凭空显出一幅曼荼罗幻象,竟是血一般的红。

姑苏旧人

苏梦醒一行人用了二十来天才到姑苏城下,不想四门已闭,便先到城外的驿站歇下,只等明日再作打算。济雨堂的这些个骑士虽有几个是第一次下江南,却因着本堂的规矩,只管饲喂马匹,一步也不离驿站。倒是苏梦醒想着没有去赴的剑池之约,这次倒可以顺道践了去。他问驿站主人借了匹骟马,随便挂着一剑一酒便走了。
这虎丘不过比个坟丘高些,古木参天,到了这会儿,更是人际寥寥,多少渗着点鬼气。苏梦醒松了缰绳闭了眼,任那骟马胡走,耳边听得林涛滚滚,百鸟噪噪,竟又出了神,直到对面传来的的的马蹄声,方才睁开眼来。
只见对面过来几十个人,衣衫整洁,各执用具,想是大户人家出来郊游的。中间一架车,用了两匹极好的乌骓,个头比自己胯下的骟马大上一轮,用来充作军马也不为过。苏梦醒瞧他们没有停的意思,便一勒缰绳,把那骟马驱到路边,意是借个道,莫要冲撞到一起去。
不想拿赶车的车夫甚是蛮横,到了跟前不但不避让,反而扬了三尺长的鞭子,照着路边的一人一骑就呼啸而来。苏梦醒一笑,心料到他来者不善,挥手把草鞭子一甩,顺势缠上那长鞭,轻轻一扽,把个车夫拽了个趔趄,险些从车上落下来。那车夫臊了个大红脸,刚要扯了另一条长鞭抽将过来,却被车里伸出的手拦了去。"还不退下,不怕公子怪罪么?"那声音甚为宽厚,春日暖阳一般,虽未见脸也可想到是谦谦君子,"这位先生还请见谅,在下御下有失,还请宽恕则个。"
"先生哪里话,是苏某莽撞了。"苏梦醒泄了力,也不下马,只是拱手道:"萍水相逢,缘即至此,就此告退。"说罢,他催了马沿着边上蹭过去,用眼瞟了那掀开的车窗一角。只见那里一对妖瞳儿瞧着他,袖口一片猩红。
苏梦醒带着笑意,心里却长叹一声,他本未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这人,莫非也是为了那个物件而来的么?所谓冤家就是这意思么?平时寻不着,到了不想寻的时候,便来了。这缘份勿论好坏,捉住了便松不得手,强然掰了去,反而不美。
"我道是谁,原来是玄辰公子,怪不得有悍奴那般,贤人这般。"解了剑跳下马匹,拍了马臀遣了去,苏梦醒停在窗边,轻笑道:"自从去年海船上一别,已然一年了呀。"
那玄辰公子也不客气,撩了帘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苏公子倒也长进了。"
听他说话依旧斯文,苏梦醒倒觉得自个儿莫非是市井里混久了,圣贤书都还给师父,不禁有些惭愧。"不过是换了张面皮罢了,骨头和肉还是原来那份,"眼角瞧见御十九下了车,往这边过来,便道:"方才白日梦未醒,没有识得小御的好声音,真是罪该万死。"他模样本就好,叫起小御来,带着坏笑,竟完全不似寻常模样。
幸好御十九不与他计较,只说附近有口陆羽井,边上的茶庄可以用来休息云云。他问了玄辰的意思,便命车夫赶了车往陆羽茶庄而去。苏梦醒见御十九竟一眼也不向自己这里望,颇觉无趣。又因马没了,只好开步自己走,他一袭灰杉溶在黄昏中,轻烟一般,饶是那马匹步幅甚大,也随随便便跟了上来,不曾落得半步。
进了二山门,早已有人候着。御十九扶了那玄辰公子上了抬椅,两人旁若无人般低声耳语,由着苏梦醒走在最前头,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楼馆。这楼馆地方极妙,傍着陆羽井,周围遍植香樟,俱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有两名青衣小童打着拂尘站在小牌楼那儿,看着一行人到了便出来相迎。
苏梦醒抬头看着那牌楼上的字,规规正正,是新写的隶书,一瞧便知所属何人。他微微一笑,把个青灰色的棉袍脱下来,掀开棉帘子就往里面走。这地方原来就是个茶店,只是不若现今精致,每次到了姑苏,和那人到此处盘桓几日乃是惯例。如今物非人非,只有那巨大的紫铜火盆仍在原地,木炭也是极暖,和当初一模一样。
他站在大堂中间,等那玄辰公子一行进来了,才道:"这阁子是用了多少银两盘下的?如果苏某记得不错,此处该是官产才对。"
"官产仍是官产,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玄辰淡淡笑道:"玄辰不才,也认得几位说得着话的朋友。莫非苏公子有什么建议么?"他把手搭在御十九的身上,眉目中少不得有些疲意,苏梦醒初以为是因为舟车劳顿,但看御十九个玄辰拉到怀里,才知道这本就是个习惯。
习惯甚好,习惯甚糟,两者都不过如此。苏梦醒站在那里看那两人粘在一块儿,颇有些卿卿我我的架势,也只得抿着嘴儿笑,等到管事的从楼上下来,说茶席已准备好了,才跟在玄辰二人身后上了楼,坐进了最东头的雅间。
那雅间六坪大,铺着今年新槌制的毛毡。矮脚茶几上,摆着茶点茶食,都是姑苏最时宜的点心。有小童进来泡了两壶碧螺春,用冰纹的茶盏盛了,先给苏梦醒递了去,算是待客的意思。三个人各饮了一杯,遣那小童下去,便不再客套了。
苏梦醒见玄辰把身子靠在御十九身上,老虎猫儿一般,忍不住又笑,"若不是在仁义庄的海船上处了半月,怎知你二人缠绵如此不过是极寻常的事呢?"他从怀里抽出个玉石嘴银管子,填了些草末,就着蜡烛点了,喷出口烟来,弄得烟雾妖娆,满室生香。
玄辰对这烟草也略知一二,知道这是极厉害的麻药,名唤曼陀罗。上次在海船上未曾见苏梦醒使得,今日见了便少不得要问:"这本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公子怎么偏好了这口,莫非有什么隐情么?"
"有小御在这边杵着,苏某心有畏惧,不敢告知。"苏梦醒捏起个芝麻酥,笑得真真假假,"但若是小御不在这边,只怕苏某哪句错了,便有刀子暗器什么扑将进来,更不安逸。所以还请玄辰公子不要问了。"
"谁不知苏公子武功盖世,区区刀子暗器,能耐苏公子何?"玄辰倚在御十九怀里,笑得也像只猫儿一般。似有若无的瞥苏某人眼,玄辰端起茶杯"十九,这茶点不好吃。"
御十九何等聪明的人,最是明白玄辰的意思,他把那身子安顿妥当,便把两个人留在屋里,走了。隔间的门方才关上,苏梦醒就收了笑脸,一双锐目瞧着玄辰,直到把烟抽完,才道:"最近头疼得越发厉害了,如若不抽上两口,怕是连话也说不利落。"
对面一双锐目盯着,玄辰倒像一点也未察觉。捧着茶碗悠然自得。许久,才慢慢吐出二字"活该。"
苏梦醒大笑,在水晶缸子那儿把灰磕干净了,放在茶几上晾着。"你这话好生无情,好歹坐在一起喝茶,也该客气些才是。"
玄辰并不理会,只是继续饮他的茶。苏梦醒见他如此,也无意去自寻不快,他把手在胸前一叉,闭了眼睛养神。此时天色已晚,外面理应漆黑一片,但因着楼前两盏明灯,窗台之下也算得明亮。时间过得极快,听得外面响起了二更鼓,苏梦醒方才睁开双眼。
御十九还未进来,玄辰正在看书,一支檀香插在台上,清烟袅袅,催人入眠。这情景极是熟悉,那人也是极喜欢看书,总拿些古怪的草药在他人身上乱试,话说也多亏那些东西才使得自己苟活到今日,所谓医者便是这等怪人。苏梦醒想到这边,不仅有些感伤,想是那征兆又要来了,才会难过若此。他想去拿那银管,却发现那物已被放在玄辰手边,非要站起来才能够到。
"那银管似为苏某之物,不知玄辰公子能否推过来,以免敝人再去寻个一样的,好生麻烦。"
玄辰舍了书,把个妖瞳瞥过来,半点笑意全无,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问:"若被那人知道,不知会被怎样?"
"还能怎样?大不了剥皮抽筋,放在密室里做个骷髅架子,用来涂些个古怪东西便了。"
"骷髅架子?被修修补补过的么?"玄辰用书推着银管子过来,"你若吸得多了,连骨头也会变色,到时候怕是连骷髅架子的用场也没有了罢。"
苏梦醒听他问得有些个认真,不禁露出个浅笑,"玄辰公子为个将死之人纠结这些做甚,难道忘了已然化成骷髅的都是别人,不是苏某人么?"他边说边把曼陀罗制的烟丝点了,任那烟雾模糊了五官,腾云驾雾一般。"况且这肉身上何止有十个人的骨头,就算剥个干干净净,也不过是个拼凑货色罢了。"
玄辰只是听他说,并不打断,这苏梦醒的事情也算知道不少,但若听本人交待还是第一次。
"何止是浑身的骨头,就连眼珠也有一只本属于他人,更勿论着双手上的十指,也是拼凑而成。若不是他本事好,用了药,只怕我一天也活不下去。"苏梦醒长叹一声,"如今时限将到,幸亏他留下的曼陀罗秘方尚在,否则便要躺在床上乖乖等死了。"
济雨堂的新药师果然不凡,连曼陀罗秘方都可以解得,真是不负乃师真传。
"为何不乖乖等死,非要到这姑苏来趟浑水。莫非顾无章另有所图,所以遣你而来么?"
"既然身在济雨堂,自然为济雨堂办事,总堂主怎么想关我何事。"
玄辰知他不想再说,问了也没有用,所幸苏梦醒因着曼陀罗稍许失了些戒心,否则休想从他嘴中抠出一星一沫来。他正想着,忽听有人推门,进来的是御十九。
原来是济雨堂有人来寻,闯了茶楼的大门,点名要找苏梦醒。御十九正在楼下候着,只因不愿那些人上来叨扰,便亲自来报。玄辰听了,便对苏梦醒道:"这些人忒不像话,哪有不情自来的?苏公子该好好指点指点他们才是。"
"本来用了特制的香料是方便他人寻尸收尸的,不想扰了玄辰公子,真是罪该万死。"苏梦醒说罢便拱手告辞,自个儿下楼去了。到了大堂,见两个济雨堂的骑士扎在那儿,脸色极难看,想是吃了某人的亏,只是不便发作罢了。
见苏梦醒下来了,身形略高的那个施了个礼,口气颇为谦恭。"我等收到公子您的讯息,来得晚了,还请责罚。"苏梦醒懒洋洋挥挥手,示意两人跟着他走,待到过了牌坊,才道:"下次看见那人,只管抽身,不必争什么短长。"两人虽不见他表情,也知道这话不是玩笑,尤其刚才那人只是一动便制了他俩的身,更是应了苏梦醒的话。

推书 20234-12-30 :别叫我叔叔,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