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运功一周天,神清目明,却听不到曲声,也看不到人影。心想:不知道是谁,难道是红袍?不会,这么多年,没听见红袍吹过一首曲子。戚少商凝神细听,还听的到呼吸声,只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知道这人如果不是深受重伤,就是内家高手,收敛声息,就是自己没有受伤时也未必能做到他这个境地。戚少商问道:"哪位好兄弟出手相助,戚少商不胜感激,还请现身一见。"
戚少商连叫三遍,仍没有人回答,无风,树影都不曾动过一下,只是过了片刻,埙声又响起,却是《高山流水》。埙声与琴音不同,琴声清越,激越昂之处震人心魄,低婉缠绵之处如丝丝轻诉,牵人惆怅,而埙声悠扬,轻轻吹响,空旷的声音忽高忽低的荡漾开来,总是带有缕缕忧伤,浓浓思情,若即若离。
戚少商不再说话,他猜不透,为什么?他来,是为了杀我,还是为了逆水寒?顾惜朝聪明,行事诡异,不依常理,武功又高深不可测,寨里的兄弟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我现在身不能动,此时他要杀我,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既然人力已无可为,听天由命,只希望他杀我之后,拿了剑就走,不要连累我寨里的兄弟们。当下也不再言语,静候天意。
等了许久,没有人影,没有话音,也没有曲声,戚少商只能静静的听着那浅浅的呼吸若有若无,隔着茂密的芦苇,戚少商看不见他,却渐渐的安稳平静下来。
次日一早醒来,惊觉艳阳高照,沼泽池边已经放了干粮清水等,戚少商吓住了,这下真的被人杀了几回都不知道。原来,他在这里,我会这样的平静和满足。
以后的每个夜晚,戚少商都会听到那低回的埙声,有时只是浅浅的呼吸,戚少商每日伴着这埙声,心神合一的运功逼毒疗伤,在淡淡的呼吸声中,缓缓睡去。戚少商也曾实在憋闷不住,询问两句,但从来没有答复,慢慢也就不再问起,两个人伴着月色,似乎各做各事,毫不相干,却又在呼吸浅闻声中感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在,我也在。没有乐声的时候,戚少商有时会听不到那浅浅的呼吸声,忍不住怀疑担心他是不是被自己寨子里的兄弟给暗杀了。二十多天后,戚少商伤势即将痊愈,曲声再也没有响起。戚少商被兄弟们接回大帐后,半夜偷偷折回去过,只看到芦苇倒塌了一片,就是一个人仰躺在哪里压出来的形状,跟今夜顾惜朝躺下的那个姿势绝对一样。所以,他一定要找顾惜朝,想他不会远走,应该就在附近,却不敢肯定顾惜朝一定会在旗亭酒肆。当日他看到那个迎风招摇的"顾惜朝在此恭候"时,竟然不是疑惑忧虑,而是欣喜。
戚少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顾惜朝的惊才绝艳绝对不包括情事,知道和做,本来就是两回事。
戚少商欺身压住顾惜朝,为了那句"他要来,我管不了"而心动不已,情根深种,到今日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单相思,原来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戚少商的手心有厚重的结茧,是常年马上骑射,江湖斗险留下的痕迹,抚在身上有一种灼热的伤痛。背上有刀伤,腹部有剑伤,是顾惜朝刺的那一剑留下的,伤口是嫩红的新肉,还未曾变成周边的古铜色。顾惜朝的手抚在那里:"还痛吗?"
戚少商抬头,仰起脸看着他,眼里一丝痛楚:"痛,心里最痛。"说罢低头吻上他,额上汗珠低落。
我爱你,到底是美丽的沉落,还是清醒的罪恶。你的衣袂翻飞沾染了我的气息,发丝滴落的雨珠落在我的心底,我就爱上了你。此刻,你在我怀里,发丝缠绕着我的脖颈,我们唇齿相依,肌肤相亲,我有了无限的快乐与满足。我爱你,因为你是这世间唯一让我仰慕的人,因为你若有若无的哀伤,因为你恃才傲物的狂放不羁,因为你可以自由自在踏歌而行,你是我不能拥有的全部,你是我所想要人生,我想和你策马驰骋万里河山,遨游天下。没有抗辽义军,没有天下纷争,没有连云寨,没有大侠与邪士,没有正道与魔教。只有天地共山水一色,只有你和我。
戚少商的吻越来越急,顾惜朝战栗,戚少商感到自己指腹间的锁骨都在颤抖。他慢慢放轻了吻,只在唇舌间流连忘返,顾惜朝的呼吸平复了些,思绪稍稍回转,便惊觉戚少商的手已经辗转反复的爱抚自己的后背,并沿着脊椎轻轻下移,放到了自己腰间,竟然还有下滑的趋势!!顾惜朝内心惊呼:不行,不可以。轻声呼喝:"戚少商,你放开我,你喝醉了。"
戚少商不语,只是紧紧的搂住他,不用内功,两个男人体力上的较量,顾惜朝显然略逊一筹。顾惜朝挣扎,打碎了一坛酒,酒坛落地的碎声惊动了戚少商,他从顾惜朝胸前抬起头,有些迷茫不解,但是他那样看着顾惜朝,眼里有着浓厚的珍惜与渴望,慢慢的唇角一丝笑意,春风化雨,月朗星疏,随即又收紧了手臂,贴在他耳边低语:"惜朝,不要动。我第一次靠你这样近,近的,没有缝。"顾惜朝的心都要化了,戚少商这一笑,就像在他的心头冬日里添了一把火,夏日里投了一块冰,怪不得人家说:嫁人要嫁戚少商。顾惜朝这才明了:情若一动,任你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大罗神仙,还是武功盖世名动天下的金刀侠客,都逃不脱,挣不掉。
顾惜朝再也不挣扎,任欲望四处沉沦,渐渐品尝。他幼时家境丰裕,过的是诗礼传家的豪门贵族生活,后来家逢巨变,被一个江湖侠女所救,满门只剩他一人逃脱。自此踏上江湖路,隐姓埋名,少年时行走江湖,机缘巧合,做了魔教教主。虽说魔教名声不好,但他这个教主倒是自在逍遥的很,武功盖世,一向少逢敌手,魔教行事乖张的很,很是合他心意,几年来他也只是仗着一身武艺,魔教的名头,肆意游荡,消磨琴棋书画。就逆水寒一事,也是教中长老所说,他只觉得自己得不得到不要紧,可万万不能叫那些所谓的正道大侠们得去,魔教被别人一统了,自己的逍遥也就没了,方才搅了这摊浑水。他向来洁身自好,又因心底有个心结,畏惧情之一字,从来不曾涉足情关,男男女女之事也只是书上所言,道听途说而已。他一向才高八斗,有过目不忘之能,此时心境澄明,便回味思索书上说言,力将学以致用发挥到最高境界。
戚少商发现自己渐渐不能主控全局了,每逢欲上高峰之时,却偏偏峰回路转,婉转曲折,进而自己心神迷失,情不能自已。戚少商回过神来,咦,学的很快呀!果然是聪明啊!狡猾一笑,低声问他:"惜朝,我好不好?"顾惜朝不语,戚少商再问:"我在上面好不好?"
顾惜朝一掌挥出,戚少商早有准备,伸手擒住,连同顾惜朝一起压在身下:"那我们重新开始,不用拳脚功夫,各凭本事,如何?"说罢已先下手为强,咬上他细腻而略显青涩的锁骨......
月过中天,幽幽的便有风吹开了门户,气若游丝的火星终于熄灭,盈盈的白纱如温凉的水从面上拂过,是旷野中最原始的呼唤,最美的是暗香盈动。
青纱素幔,夜凉如水,屋外的草虫低鸣,映着屋内的轻喘低吟,浮生若梦,繁华一度。
白气一缕八仙桥,男体女身何重要,
一宿香汗湿纤腰,颜色双绝我为妖。
人常说:千古不过一梦,刹那已是永恒。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一念是缘
事毕,(偶反思,偶忏悔,该打,偶改,改还不行吗)
第二日:那个,戚少商从沉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分。
戚少商头昏欲裂,只觉身心疲惫,后颈处有些酸痛。后颈酸痛?戚少商气,顾惜朝你这混蛋,竟然一掌把我打晕了!
顾惜朝不在,戚少商低头看看,自己衣服倒是穿的整整齐齐,不禁微笑。坐起后运功行气,半柱香的时辰,已是神清气爽。只是不知顾惜朝去了什么地方?难道他走了?
戚少商心里嘀嘀咕咕的,起身看到台子上压了一块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块绢布,好像是被撕下的,不是我干的吧,戚少商心虚的脸红,看见上面只有三个字:虎尾溪。
简单梳洗,拍马感到虎尾溪的时候,天色还未亮,隐隐约约的红光在天边泛起,朦朦胧胧的树影下,一匹马悠闲的吃着草,戚少商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将马拴在树下。
顾惜朝在溪水里,溪水没到肩下,发拢在身后,发梢浸在水里。戚少商站在他身后,不知道是该先说句什么,还是直接过去,他有些尴尬和,难为情。
顾惜朝突然说了句让他吐血的话:"昨晚睡的好吗?"
戚少商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只听到顾惜朝的轻笑,戚少商愤怒,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来兴师问罪的。鼓足勇气,上前:"你,你竟然那个时候打晕我。"
顾惜朝没再说话,戚少商郁闷的,这小子耍酷吧,不该他说的时候他抢着说,一句话噎你个半死,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玩深沉。不过顾惜朝既然开了第一句,他好像就没那么尴尬了,走过去,在岸边靠他最近的地方坐下来。
霞光初起,太阳是晕黄的,吊在山头,稀稀落落的晨曦中,顾惜朝裸露在外的肩似乎变成了蜜色,他的肩膀虽不甚宽广却也并不羸弱。戚少商想起昨晚之事,一时无言。顾惜朝半响没听到他说话,知他心事:"无法面对?我昨晚打晕了你,就是不想今天早上一醒来就要面对,我会尴尬。"
是,酒里乾坤大,酒醉的时候可以抛开一切,酒醒后呢,谁也没有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先溜吧,不用一睁开眼就看到,总会好一点。
戚少商靠近他,问:"惜朝,你和我......后悔吗?"
顾惜朝笑,大义凛然、正气浩然:"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后悔的,这世上你跟我要杀人的、救人的、害人的什么药都有,惟独没有后悔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得快乐时且快乐。"
戚少商狼狈不已: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猴精,这样损啊,还有,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他站起来,三两下除了衣服,跳下水,溪水微凉,不过是夏天,两人又都有深厚内功,这点小小的冰凉,只让人除了夏热的苦闷,心头的烦躁。
戚少商:"你真是会享受,不见你有将就,委屈一下的时候。"
顾惜朝起身,走向岸边,坐了下去,戚少商惊奇,过去,伸手在水下摸。
原来岸边的河堤底是大块的石块,高高低低的,戚少商也随手摸了一块平滑点的,坐了下来,溪水刚到腋下。戚少商深呼一口气,大呼一声:"痛快!"
顾惜朝看着他,笑他:"土包子。"
戚少商被他笑的灰头土脸的,顾惜朝接着说:"你趴在沼泽地喂蚊子的时候,我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戚少商更火,人家温泉水暖洗凝脂,自己尽是泡臭池子了。
戚少商伸胳膊抬腿的,扭扭脖子,痛,想起来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了,沉着脸问:"你,你打晕我?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花月正春风,应该倾心诉衷肠来着,你......我......"
脖上冰凉入骨,戚少商低头,看见一把晶亮的小斧已然架在自己脖子上,顾惜朝的脸更沉。
戚少商吓得:"我闭嘴,我不提了。""咦,这是什么?"不是吧,你不是跟我一样全身脱光光了,你在哪里藏的兵器啊?
顾惜朝突然展颜一笑,把戚少商给迷的,忘了脖子上还挂着颗脑袋了。
顾惜朝收了斧,拿在手上把玩,掬起溪水,仔细的擦拭着。戚少商看清了那把小斧的样子,不禁失色:"神哭小斧?"
顾惜朝道:"是,专破内家高手罡气的神哭小斧,鬼神夜哭,说的就是它。"
戚少商惊道:"二十多年前名动天下:龙行天下令一出,小斧鬼神夜哭。"
顾惜朝说:"不错。"沉默了一会,随手从身后河堤的泥墙里又抽出一把,洗个澡兵器还藏在水里,你可真是谨慎啊。
"我八岁才开始练武,师傅叫我在水里练内功,师傅说,水至刚亦至柔,在水里有时会失去平衡,水的深浅会压迫内息行走,但是越难做得事得到的收获越大,水里练出的内功方可驾轻就熟,收发自如,一日胜于常人两日。"
戚少商点头:"不错,武当太极,峨眉、崆峒都是以柔克刚的高手。"
顾惜朝嘲笑:"他们也算高手?你真是戚包子。"
戚少商说道:"不能因为人家打不过你,就批判得一无是处啊,咱们这样的高高手多少年才能出一个,江湖之大,一般般的排名前十几就算不错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顾惜朝接着说道:"这神哭小斧当年一现江湖便名动天下,可是使用它的那个人,却并不喜欢用它。他总是说:神哭小斧杀气重,动手之时,斧未出,杀气已现,只适合打斗中偷袭,并不适合暗杀。暗杀,最厉害的当然是袖箭,谈笑风生之际,挥手一出,杀人于无形之中,功夫好的甚至可以隔空射出,一箭穿心。"
戚少商:"怪不得那天你刺伤我之前我一直没感觉到杀气。原来你是从小就有这基本功啊。那个人是你师傅?"
顾惜朝沉思:"是,也不是。他教我功夫,可是从来不让我叫他师傅。我学的第一件兵器就是神哭小斧,我那时,总有人不停的教我东西,琴棋书剑,诗词茶画。后来,他们都死了。"
戚少商无话可说,江湖上的事,你死我生,生生死死,就是半点不由人。
顾惜朝沉默了片刻,薄日初升,空气中飘着草野清香:"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戚少商说:"一入江湖深似海,退出江湖?只能是个神话。"真的退的出吗,金盆洗手洗的掉仇恨?洗的掉满手血腥?没有人能真正退出江湖,除非死了或者彻底消失。
顾惜朝没再说话,戚少商问他:"你在想什么?"
"红尘未遇痴情者,江湖哪有真侠义。"
"怎么说?"
"当年凌云女侠说的。"
戚少商大惊:"你知道?十几年前因她而起的江湖大屠杀?朝廷严令不许谈论此事,妄有言论者,一旦证据确凿,诛九族,杀无赦。"
顾惜朝淡淡的:"我没有九族,我的九族早在二十年前被诛杀了。""我父亲死于万人之口,母亲自尽,凌姑姑把我救出来,莫堂主教我武功,许夫子、周易经、管玲珑......教我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我跟着姨娘长大,"他顿了下,"我姨娘是潇湘楚馆的当家人,霍红玉。"
多少年的江湖旧事了,朝廷的严厉打压下,没有人敢提起,老的老死的死杀的杀,知情的人早已死完了,江湖代有新人出,日日都有新鲜事,不过短短两三年,再也没人提起此事,新鲜的闯荡江湖的少年侠客们,忙着追名逐利,谁还记得前尘旧梦。那些年四处都是血腥味,京城中甚至有人家一觉醒来,隔壁同住十几年的邻居已夷为平地,人踪全无,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和一地的焦炭黑土。戚少商当年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山高皇帝远的边塞苦寒之地,也只是对那场震惊江湖的大屠杀略有所闻。是什么样的天大的秘密,朝廷这样倾尽全力而为之?
戚少商虽想到他身世定然不凡,江湖上漂泊的人,哪个没有点不可说的过往,有日子过的人家出不了江湖浪子。可是,也没想到有这样惊天动地。他震惊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顾惜朝却仍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不关己事,只是嘴角浮出的是凉薄的冷笑。
戚少商沉默:"你是......永远不要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顾惜朝看向他:"从没有说过,我自己都已忘记了。我只是还记得这句话。红尘未遇痴情者,江湖哪有真侠义。她一生都为情为义,却最终死在这个上头。我一直都想,像她那样的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了,古往今来第一真侠义,那么多名声显赫的侠士、剑客、谋士都心甘情愿追随她,跟她辗转南北,踏马江湖,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只是因为她的义薄云天,心存志远。龙行天下,何等威风,龙行堡若在,现在什么连云寨,什么霹雳堂,什么毁诺城,还有叫嚣的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