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竹子搭成的小埠头上传来了微笑的震动，连眼睛也不用睁开，风行烈已经知晓来者何人。
下一刻，耳边果然传来了那熟识的声音。
“风大哥，你在干嘛啊？”是韩柏。
“没什么。”风行烈淡淡的说，声音小声盖不过周围的鸟鸣。
“风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韩柏突然这样问，风行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会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那么离开这里以后，会去哪里呢？风行烈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根本就没什么地方要去，只是单纯的想要离开一下罢了。
“这里不是住的好好的嘛？！为什么要走？”韩柏不知道从哪里拎了跟稻草，缓缓的撩着水面。
稻草划过的地方，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慢慢的扩大，扩大……
“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想到处走走而已。”风行烈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思绪。
“那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啊？！”韩柏无有来的突然变得雀跃起来。
“啊？”
“不用‘啊’了，风大哥，反正我在朝廷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嘛！两个人，有什么事也可以有个照应。”
这就是大明的威远大将军……看来朱棣以后有够烦了……
“那怒蛟帮呢？”
“怒蛟帮一向都是凌大哥在料理，没什么好担心的啦。对了，风大哥，你有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没有。到处走走吧，大好河山，可以去的地方很多。”
“那就对了！我们可以游山玩水、去到哪里就玩到哪里。”
韩柏说得很兴奋，到了后面，他居然连路线也拟好了。风行烈觉得很莫名其妙——韩柏不是自小就一直在燕王府里面做小厮的吗？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地方！？
“柏，你知道黄山在哪里么？”风行烈打断了韩柏的话，这样问道。
“黄山？不知道。”韩柏诚实的摇了摇头。
“你连黄山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说想要去？”
“路在口边嘛！”
“哈哈哈！！”风行烈发现自己真的快没气了，韩柏……难道自己就一辈子都拿这人没辙？
“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风大哥。你想走，有不知道去哪里，那我们就去玩啊！现在大局已定，王爷、不，是皇上英明能干爱民如子，天下一片升平。我们就是应该趁这时间，好好大玩一番。”
“是是，你说得是。”风行烈没好气的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韩柏问道。
“你希望我们什么时候启程？”风行烈笑着，如此反问。
“下了决心就要行动！我们明天就走！”
“哈哈，那就明天吧！”
“好！那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我过来接你。”
说着韩柏就箭一般的跑了。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风行烈心里一震：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他一起上路了？！
天色已渐渐沉了下来，尽管黄昏已近，可还是无法否定夕阳无限好。
风行烈把这次离开看成出游，所以心情有点好。他散漫的收拾着一些简单的行李，整齐的把它们放到包袱里面。
上一次出门的时候，有师父跟自己说“路上小心”，回来的时候也记得要买玉泉甘露回来……不过这一回，既没有送行的人，也没有惦念自己回来的人了。幸好，这次的旅程并不孤单。
看着那柄挨着墙站着的长枪，风行烈突然挂念起厉若海来。
“师父，徒儿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儿要走了，师父你老人家保重了。”
风行烈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瓶子。打开木塞，从瓶里溢出阵阵清香——玉泉甘露。
他缓缓的跪了下来，朝厉若海的墓碑行了跪拜之礼。
天又下起雨来，不大，却很密。
风行烈没有打伞，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预计到要变天。他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任由细细的雨点飘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
衣服湿了，感觉有点粘人。风行烈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有点像韩柏——很粘人却又有点凉爽。
回到那个小房子，风行烈烧了些热水，洗过澡就睡了。
淫雨霏霏，宛如千丝万柳的珠帘。莫说远处的山峦，连屋外的桌椅也看不清楚。
将军府上来都是虚若无麾下的精英，连那只公鸡也是。不过是个鸣叫而已，就可以把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叫起来。
韩柏收拾了很大的一个包袱，除了衣服意外，还有许多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韩柏跟义父交代了一些事情，便拉了小黑直奔风行烈的家。
天没亮，风行烈便已经起身。
昨夜，他睡得不很好，却还算安稳——起码没有梦见什么不愿面对的事情。这一大早起来，风行烈发现自己的额头有点烫，就一点点而已。也许是昨天淋了雨的缘故。
他生了火，下了米，打算煮点粥。想起今天韩柏会来，风行烈笑了笑，多下了一把米。
粥水在锅里沸腾着，锅盖子微微的跳动。“哺噜哺噜”的响声，似乎连屋子里面也能闻到白粥的米香。
风行烈把粥装好，拿到屋子里面。刚把手上的托盘放下，便听见马踏声止在屋外。门被人有点粗鲁的推开，一如所料是那个爽朗的声音：
“风大哥，我来了！”
“嗯，先过来吃东西吧。”
韩柏走了过去，重重的把包袱提了起来放到桌子上。
“柏，你这是什么……”
“行李呀！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游山玩水的吗？所以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他说得兴冲冲的，风行烈想，尽管没有收拾任何东西，韩柏还是随时可以出发……
两人准备出门。在风行烈的坚持下，韩柏把包袱里面的东西拿走了一大半。
风行烈看着眼前的一堆东西，扇子、药材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连小沙锅也带上呢？风行烈终于知道他并不了解韩柏……
“风大哥，快点。”
韩柏牵着小黑，在屋子外头喊着。
“我们骑马去？”风行烈看着小黑，再看看韩柏。
“那当然。干爹说黄山很远的，不骑马难不成要走路？会死人的！”
“我们有两个人。”
“是啊！可就算是有说有笑，还是会累的嘛！”
“我意思是我们两个人只有一匹马。”
“那就一起……啊！我忘记了！风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那个时候你跟靳姑娘都是两个人骑一匹马的，我想小黑它也很强壮……哎呀！我在说什么啊！？”
“韩柏，算了。我们先去市集买匹马再上路就好了。”
他紧张什么呢？风行烈想，我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真搞不懂我怎么会败在这样的人手上。
两人绕路去了市集，韩柏说那里离将军府不远，最后还是回去牵了匹骏马过来。好不容易，他们总算可以真的上路了。
由于昨天下过雨，所以今天的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凉爽的气息。
两人本是骑马上路，然而风行烈说喜欢这样的天气，便提议趁着天色还早，先下马走一段路。
有人喜欢策马奔腾在康庄大道上，可风行烈偏偏中意散步在林荫小道上。凉爽的风、宜人的空气、被绿荫包围的感觉……总能让风行烈把身心都放松下来。更何况，现在身边还多了个可以共患难的好兄弟——尽管有时候他比他干爹还要唠叨。
风行烈牵着马，故意放慢了脚步走了。韩柏拉着小黑的缰绳，紧紧的跟在风行烈的身旁。
“风大哥，我们现在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黄山啊？我问过干爹，干爹说黄山那地方离京城远着呢！我们还是骑马吧……”
“我们要去黄山么？”风行烈看着韩柏，这样问。
“啊？风大哥你那天明明答应我要陪我去黄山的，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韩柏扁了扁嘴，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挂着“世袭威远大将军”的称号。
“从头到尾都是你说去黄山而已。”风行烈心想：这小子怎么突然对自己撒起娇来？该不会是被韩总管给宠坏了吧？之前不是还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吗？
风行烈也知道韩柏很期待这次的旅行，可是，就他自己而言，他不过就是想离开京城，到外面去走走而已。至于黄山……虽然也是一个好地方，可既然他没有游山玩水的兴致，去了黄山不就是白白浪费了好景致么？
“我们过去那边坐坐吧。”
风行烈点了点头，示意韩柏到小河那边去。韩柏深呼吸了一口气，脑袋里盘算要怎么说服风行烈陪他游黄山去。不过韩柏毕竟是韩柏，脑袋只能想一件事情——他忽略了一点就是他无论如何都是算不过风行烈的。
河水很浅，却倒是清澈见低。河边也算宽，从小河那边吹过来的风总夹着水的味道。
“风大哥，你看那边，有人哦！”绕过了小道旁边的树丛，两人牵着马向河边走去。韩柏走在前面，便先看见河边正趟着一人。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过路的旅客。
“他是不是晕倒了？还是睡着了？风大哥，不如我们过去看看。不知道死了没有……如果没有死的话，不知道那人知不知道黄山要怎么去……”
那人叫颜子曦，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是得体大方。虽然是一身书生打扮，人却爽快得紧。不但没有怪罪韩柏扰人清梦，好主动结识韩柏和风行烈。
韩柏碰上跟自己一样热情的人，跟颜子曦一见如故。韩柏对颜子曦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就像当时认识风行烈的时候一样——明明不知道对方的底蕴，却还是硬把人家认作自己的朋友了。因为颜子曦的相貌？虽然他确实是个英俊不凡的青年，可单说相貌应该比不上风行烈；武功么？颜子曦应该是个书生没错……反正，韩大将军交朋友，交的是感觉……
然而，风行烈看着颜子曦，心底总有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
此人虽是一身书生的打扮，然而这素色长袍并不能完全隐藏他身上的气息。若不是有深厚的内功，何以会有如此强烈的气劲？还有他的打扮……若真如颜子曦自己所说，他是个科举落榜的考生，那他的书囊呢？书童呢？还有那身衣裳，看似普通的式样，用的确实最上好的材料……这样的落榜生，可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随便怀疑别人固然不是君子所为，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以前的风行烈太天真，把世上的人都看得太简单，于是，他一个接一个的失去身边重要的人。想恢复江山，却又希望兵不血刃——结果却让蒙部的兄弟血流成河……
以前的风行烈，孑然一身行走江湖，了无牵挂。就算惹了祸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可是现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韩柏。他……不得不防。
经过那场政变，风行烈的身边，也只能容得下韩柏了。
“黄山？你们要去黄山？”颜子曦雀跃的问。
“是啊！颜大哥你知道路？”
“那当然！我这次出门，就是要游遍名山大川。如今，既然遇上了同路人，更是喜出望外。不过黄山离这里确实还有一段很遥远的路程。不过我们先游西湖，再登黄山，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西湖？就是那个吃螃蟹的地方？”
“柏，那是阳澄湖……”
“啊？是吗？哎呀，随便了！反正我们也要上路，就一齐嘛！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风大哥你说是不是？而且颜大哥认得路，你们也都是蒙古人，路上应该不会寂寞了。”
风行烈看着韩柏雀跃的样子，单是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知道韩柏的性子，虽不至于固执，可他决定了的事情，他还是会坚持到一定的程度上不轻言放弃。
西湖……风行烈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韩柏他们走的是官道，路还算好走。
在出门前的一天，韩柏一直想：路上会不会遇上山贼或是路霸什么的。可是这一路走来，还真是安全的很。
到了河间府的城外，韩柏终于忍不住。
“风大哥，以前你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时候，有遇到过山贼没有？”
“为什么这样问？”
“听说江湖上有许多土匪路霸什么的，可是我一直以后都没有遇到过。好想知道究竟山贼是什么一回事。”
“我说韩兄弟，你这想法可不要得。”风行烈笑而不语，倒是颜子曦先发话了。“山贼就是那些依仗人多，成群结队打家劫舍、杀人防火的坏人，遇上了可不得了啊！”颜子曦说得刹有其事，脸上的表情也是夸张得很。
“真有那么可怕？”
“难道你以为我骗你不成？要不你问问风兄弟。”颜子曦看着风行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山贼的确很凶残，不过以阿柏你现在的武功，要对付十个八个山贼，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风行烈淡淡的笑容没有任何的变化，韩柏听他这样说，心里蠢蠢欲动，更想会一会那些所谓的山贼了。
颜子曦在一旁仔细的端详着风行烈的一举一动，心里冒出千万个念头。
“哈哈，原来韩兄弟是个武林高手，看来是颜某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了。”颜子曦笑着跟韩柏打哈哈，却更像在掩饰什么。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快进城，找个客栈住下吧。”风行烈把颜子曦的反应都收到眼底，内心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
颜子曦没有骑马，韩柏跟风行烈当然不会扔他一个人走路自己策马而去。可马不够三人也只好走路。
如果把马让给颜子曦，让他与韩柏两人骑马，以风行烈的轻功，要追上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只是颜子曦跟风行烈的感觉太奇怪了，风行烈不想让对方知道太多自己的底蕴。
三人加快了脚步，总算赶在河间府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韩柏问了下当地人，找个家出名的大客栈住下了。
遇上这期间过路的人不很多，三个便一人要了一间客房。
用过晚膳，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天晚上月亮不很亮，风行烈的房间早已点上了蜡烛。韩柏见风行烈的房间有光，便过来了。
“风大哥，在干什么呢？”韩柏进了风行烈的房间，见他坐在桌子旁边，便自觉的坐到了风行烈的旁边。
“没什么，在想一些事情而已。”风行烈也不想这样随便敷衍韩柏，可就算他告诉韩柏自己在想什么，韩柏也不一定明白。到时候韩柏铁定又要问东问西、问这问那的，事情只会越来越乱。
“风大哥你该不会又在想那些事情吧……我都已经说了，那些都是庞班的错，跟你没有关系的，你不能责备自己……还有秦姑娘的事情你也别想太多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吧……”
以韩柏的脑筋，当然不会知晓风行烈想的是颜子曦不是秦梦瑶。他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话，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的时候才停了下来。风行烈也习惯了韩柏这婆妈的性子，他一边听韩柏唠叨，还一边笑着给韩柏倒了杯茶。
“阿柏，其实梦瑶的事情，我早已经放下了。还有虚将军……确实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不过既然现在大局已定，虚将军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你也不必整天担心我会胡思乱想。我们不是要去游山玩水的吗？我会尽量让自己轻松点。”
“这可是风大哥你自己说的啊，你可别忘了。以后又说没说过……干爹说，说话不算话会掉大牙的！我可不想有个没有大牙的兄弟！”韩柏撇了撇嘴，把风行烈刚给他满上的茶一饮而尽。
韩柏在风行烈的房间里留了很久，说了好多。风行烈很用心的听他说了一个晚上，到头来却无法把韩柏的话理出一个头绪来。
说话没条理、内容没重点……大概韩柏花上一辈子也无法改变这个缺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