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忘。"
吕光看着我，声音里有点小心翼翼的："你，真不知道？"
第六十章
十年前的电影，经常会安排这样的情节：一个容貌好，人品好，或者虽说看起来是个混混，但其实内心温柔的青年，穷的苦哈哈的，还偏偏和一个美丽温柔甚至连家世都一等一的女孩相恋。
而这个女孩呢，绝对还要有一个容貌好身世好的追求者，于是两方斗的死去活来，当然，一般也就是穷小子死去活来，虽然穷小子有爱情有理想有傲骨，还有那个眼睛可能有些问题的女孩的照顾，毕竟，还是无法和有着绝对资源的追求者相抗的，而就在要到绝境的时候，那万众期待的律师就出来了，于是原本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突然就成了某富翁的私生子或唯一继承人。
记得当年第一次看这种电影的时候，还很有些感想呢。还做过几次--我姥爷当年也是私生子，不知道是不是某个富翁的，也许，将来还会有人来寻根这样的，就算真的发生了，也不见得能得到多少遗产的白日梦。
当然，现在我也还是会做白日梦，比如每个月我都会买十块钱左右的彩票，虽然是抱着为福利事业做贡献的想法，但要说没想过中奖，那是绝对的瞎话。只是，想，和你真的中了，还是有区别的。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就是有一种无法相信的感觉，开玩笑的吧，我怎么会有威念的股份呢？好吧，就算威念就是威光，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然，时间不是重点，重点的是，王晶，怎么会把我的股份留着？
"恩，我是不是多嘴了？也许王晶是想给你个惊喜，不过这惊喜也......搁的时间太久了点吧。"
"是你弄错了吧，不说威念，威光当年我也就是出了千多块，就算占股份？万分之一的股份？"
我调笑道，转过头又去算我的帐，是的，我多想了，绝对是我多想了。虽然理智告诉我不太可能，但，刚才还是有些心律失常。
"过去是千多块，现在当然不能还是千多块了，你要在九一年的时候买千多块的原始股，放到九三年看，看能变成什么样？"
"那要放在现在，就赔死了。"
吕光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你就插科打诨吧，这样，你要真不信也成，明天咱俩就去找律师楼，你签一份自愿把股份让给我的文件怎么样？"
"还用我让？这要是真的，你自己的股份也不少吧。"
"别提了。"吕光一副苦大仇深状，"你要是在我面前提还行，我最多也就心疼心疼，要是换在我老爸面前，他能心脏病都犯了。"
"咦？"
"当年，你也知道出那个事吧，你也知道那个事情比较大......"
我点点头，对于K市这个内陆城市，死一个学生，别管当时是什么样的学生，都算是一件震动的事情。
"王晶找人......恩，那个你的事情，也曝光了......"
我再次点头，虽然当时我没记住，但想来，当时很多人都知道了。
"要说起来，王晶那段时间也是很惨的。不能在学校露头，你过去的那些小弟，见他一次就打他一次，还找他要钱，具体要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当时虽然没打他，但难听的话也没少说，当年的投资分红，我也都要回来了，你也知道，我不缺钱，就是想教训那家伙一下，我是这样，他们几个，估计也是这样，反正除了韩悦，那家伙算是众叛亲离了。"
"恩。"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有一天，那小子突然来找我。说他准备到外地做生意，问咱们当时的威光还算不算。我本来是不想离他，不过看他那样子有点可怜，不是我为他说好话，是真可怜，瘦的只成一把骨头，脸色，青中带白，简直，就不像活人。"
说到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当时身上有一百块，就都给了他，还说......恩，我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停了停，拿出根烟抽了口，表情变得有些恍惚："是了，我对他说，要他好自为之，我说他这样的合伙人我要不起，也不敢要，我还说那一百块就当是我可怜他的，我还说要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怎么说呢，我当时的态度，比打发要饭的，还要刻薄吧。"
我没有出声，吕光继续道："从那以后，那家伙就真的没再出现在我面前，一直到又过了三年，我要到京城上大学，他才再次出现，第一家八八超市，也是在那时候开的。"
"你知道，咱们市邪气，多好的百货公司、大企业，到了咱们市也该栽跟头。自从那个亚希百货倒台后，咱们市就没有大的百货商店了。"
我点点头，对这事，我还是有印象的。用一句比较公式化的口吻就是，随着改革开放，公有企业塔台，K市的百货公司也跟着倒的厉害。也不知道是倒着倒着就成了习惯了，还是怎么的，总之后来私人的大型企业在K市也开不起来。弄到现在，一般人K市人的印象中，也就有个八八。
"那时候，K市也有两家超市，不过面积都不大，最大的也不到一百平方。要说那两家，生意也不错，可是都不敢开大。那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弄的钱，一来就盘下了市中心的新盖的一层楼，开了第一家八八超市，也就是现在的八八时代广场。"
"哦。"
我出来的时候，那个时代广场已经变成了四层，满大街都可以见到八八，当时，还是满感慨一把的。
"也不知道是这小子运气好还是怎么着，总之，一下子就火了，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人多的简直挤不动，用我妈的话说就是，比当年抢购风还厉害。这小子火了之后，马上就把八八开遍了全市，等其他人想要插足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抽完了一根烟，拿出烟盒，又拍了根出来："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和我没关系，他有本事，再怎么赚，也是他的，除了阴暗的妒忌几把，也说不上后悔。"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见我不接话，又道："就是那一年他又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入股。怎么说呢，我当年刚进大学，书生气重，你别笑，怎么，就不兴我单纯？好吧，我说实话，也是觉得他那个八八开不久，你想啊，咱们市，亚希来了都要栽，那可是在全国都有名的商场，当年只是那个牌子就价值九千多万，那可是十几年前的九千多万，放到现在几个亿都不只，但那么牛的亚希来到咱这儿不也栽了？而且是自从栽了就没有起来过。咱们市，也就是流行批发市场和小商店。"
这一次我点了点头，没有支持性的产业，都不富裕，批发市场的东西物美价廉当然更受欢迎，而消费力不够，支持不起大型的产业，也就使人更穷，再加上政府的措施不够，招商引资......倒也是招了，只是招了三次，就招塌三个本来还不错的企业，要不就说这里地邪呢，当然，也许是来这里当官的人邪。
"不过我当时也是有些佩服他的，你那是什么表情？觉得我前后矛盾？不，一点都不矛盾。你想啊，三年前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过了三年就回来开了那么大的超市，他走的时候连身份证都没有吧。别说他那个八八是不是能坚持下来，就冲他能开起来，就不容易。所以那次我不仅好好的接待了他，还和他喝了场酒，喝得多了，就问他当年那一百块算不算股份。"
"嘿，这话不过是当时的一句戏言，那知道那家伙却说算，他说他走的时候身上有一万，我那一百块，算百分之一，可以给我百分之一的股份。这家伙，也真了不得，当时才多大，就能带着一万块跑路。"
吕光说到这里，很是感叹的样子，摇头晃脑的两下，也不知道是感叹王晶当年的年龄还是感叹他那一万块。
前者，是没什么感叹的，这家伙比当年还小点的时候就足够奸猾了，后者......估计八成是偷王老虎的，当然，也许还有点当年做生意剩下的，但听吕光说的样子，想来应该大多都被要走了。
"我在京城上了四年大学，我老妈想让我出国考研，我老爸想让我当公务员。但老实说，我对到国外没兴趣，我也到国外转悠过几圈，就经常见国外的报纸对咱们指手画脚的，我就稀罕，为什么什么事发生在中国，就非要带上别的色彩，嘿，你小子那是什么表情？以为我是在替我老子说话？是，不排除这个因素，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吧。"
"就是今年那个德国大妈参加奥运会，嘿，我不是对那德国大妈有意见，相反，我特敬佩人家，这也是伟大母爱的表现。但德国不是自由民主的吗？怎么没见人为她捐款贡献？反而要她在那么大的年龄来参加奥运，最终，还是咱们中国人给了钱。这种事，外媒怎么不说德国不自有不民主？要换成发生在咱们中国，不见的要说成什么呢。这我没说错吧，赤裸裸的双重标准啊。"
他又抽了口烟，慢慢的说："要说起来，咱们这些人中，最聪明的，还是韩悦啊。"
第六十一章
在那个晚上，我没能将我的帐算完，反而听吕光说了一大堆过去的事。开始还算是比较有条理，后来也不知道是夜晚这家伙想睡觉了，还是说到了韩悦，他有点不理智了，总之谈话开始颠三倒四，反复啰嗦，说过的事情能再说一遍，明明已经说到了十年后，他又能再回到八年前，总之一直到三点，我都一直在听他唠叨。
他说他不想出国也不想当公务员，因为当公务员太累，如果是普通公务员，就想着混日子也就罢了，但他如果进入政府系统，就不可能昏日子，除非将来他老爸退了。
他说他在京城混了一年，终于认清了，还是回家乡比较好混，而当他回来后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成了百万富翁--那百分之一的威念股份。
他说韩悦最聪明，因为韩悦一直没有撤资，虽然她其实也没有投资，但在分成上，她始终占着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王晶一直帮她留着。
当然，他也用无比羡慕无比妒忌，甚至还带着点愤恨的语气说："就算是韩悦，也比不上你，百分之十五啊，每年光分红，就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威念的百分之十五我不知道，但，只说是八八，也不少了吧。当然，就算再不少，也不见得和我有关系，是不是有我的，还不都是王晶说了算？如果他存心给我，又何必一直不说？如果他说了......
如果他说了会怎么样？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两年来，我越来越觉得，什么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包括人们过去所说的感情和仇恨。
如果没有那套房子，没有退休金，我的父母会对我说"过去了吗"，同样，如果有一份千万元的资产，也许，我也可以释然吧。
是原谅，还是因为物质真的对人有一种特别的涵义，我不是哲学家，也就不想探讨了。不过就算我真的原谅了王晶，真的还可以做朋友，但要说做别的，也是不可能的。
那一个晚上，前半夜不断的听吕光的唠叨，后半夜不断的想这些事。应该说，我还是动了心思的，如果真有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那当然，就省了很多事，不仅是金钱上的。
百分之十五，在威念，应该也是一份不小的股份了。威念的大股东，本身就带着庞大的关系网。
不过这种心思就和"如果我中了五百万"是一样的。买彩票的时候会觉得五百万并不难中，但，又有几个人会真正的中了？
所以第二天，我还是红着眼睛，在炉灶前，做当天的主菜。我自认白日梦做做就行了，不能当真，但有人却觉得白日梦是应该当真的，第二天，韩悦就找了上来。
对于韩悦，我一直没有什么恶感，就算从上次的情景来看，她对我是有些敌意的，但我始终记得当年那个眯着眼睛，一脸得意，说着"不让我加入就告诉老师哦"的女孩。
在那些人当中，只有她一个女孩，虽然当年她的容貌说不上漂亮，性格也和少年们喜欢的可爱扯不上关系，但在长久的相处中，大家都慢慢的拿她当妹妹了。
"李威，我有话对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她的语气不好，我知道她可能要说些我不太高兴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有，跟我来吧。"
我将她带到我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不过是不对外公布的包间，这种房间在每个饭店都有，平时不开放，当饭店生意特别好，而又有些不能或不好得罪的人想在这里吃饭，就用的上了。
"想喝点什么？"
"不用，我就和你说一句话。"她也没坐，就站在那儿，仿佛在准备着什么，过了几秒，她深吸了口气，"我要说的是，虽然王晶给了我百分之十的股份，但我没有要，当然，我接受了分红，但我没有要股份。我上了三年高中，又上了四年大学，根本就没有为威念做任何事情，虽然当时卖刨冰的分红我没有要走，但总共也不到一千块，现在只是收百分之十的分红，已经足够了。"
"你给我说这些，是要我向你学？"
"是！"
她说的斩钉截铁，瞪着我，仿佛是要和我展开搏斗似的："所有人都认为王晶对不起你，我也要承认，当年王晶的确是有错，但，不是他让你杀人的，不是他让你坐牢的！他当年也不过才十四五岁，不过是因为一时气愤，想找个人教训你一顿，这样的事，你李威自己也没有少做！当然，你和他的运气都不好，结果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有错，但，这些年他一直在尽力弥补，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为了能让你早点出来，他求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周折，他那么骄傲的人，却去求人，我、我......"
她说到这里，眼圈慢慢的红了，但还是瞪着眼，咬牙切齿似的说："他的妈妈一早就去世了，他的爸爸......又是那个样子，他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赤手空拳打下的这片事业，还分给这个分给那个。李威，你自己也该清楚，这些年他是尽力在弥补了，你要真觉得不够，也大可以去拿他给你存下的那笔钱。只是但凡你有一点良心，都不该要他给你的股份！他没了股份，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话，我终于深切的体会到中国的语言是多么的博大精深，同样的事情用不同的话来说，原来，竟可以有这么大的差别。
我很有些无力，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对于这样一个女孩子，我也没心思和她争论。
"你说这话是没有用的，就算我去要，他也不见得给。"
"只要你要，他就绝对会给你！只要你开口，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答应的，你......"
"韩悦！"
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竟然是王晶，这小子是来过这个房间两次，但每次都是有饭店的人来通报过他才进来的，这次......
"李威哥......"
小钟在后面怯怯的看着我，我从鱼鱼离开，他也跟着我出来了，我本来想劝他留在那里的，毕竟鱼鱼发展的已经不错了，总体来说是比较稳定的，而我，虽然有了所谓的目标方向，但能不能成功，自己也没有把握的。不过他非要跟着我，而且说什么，就算留下来，也是要倒霉的，我想想也的确如此，就把他带过来了。
"李威哥，对不起，我没能拦住王、王经理......"
我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王晶这样霸道的人，拦不住也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