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为我遗憾,"大皇子仿佛看出了小徽的心思,"我本就不喜欢这鸟笼中的生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弟弟妹妹。若是我们生在平常人家多好,我可以亲手照顾你们,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他淡淡地笑起来,脸色苍白,笑容却很幸福,带着幻想和憧憬。
"看到你不开心,我很着急,"大皇子又对小徽道,"可是我又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只盼......你能想得通,想得开,有些时候,鱼和熊掌只能选择一样,希望你不要步上我的后尘,当断则断。"
"断什么?"小徽终于耐不住,问道,"大皇兄,你究竟说的是什么?我只是......担忧某个人罢了,从小他就一直照顾我,像我哥哥一样,我担心他,难道有什么奇怪吗?可是大皇兄,你这些话听起来很奇怪!"
司马名臻只是默然地看着他,然后笑道:"你当他,真的只是哥哥一样吗?只是比我们还要亲的哥哥一样吗?"
小徽想说当然,可是不知为何,这两个词堵在胸口,竟然没有冒出来。他看着司马名臻温柔哀漠的眼睛,说不出话,脑子里忽然不停回旋着这句话:真的只是哥哥一样吗......难道不是吗,他心中大声地回道,他是我最亲最亲的人!--只是哥哥吗......那句话又响了起来,带着挑衅,带着诱惑。司马名徽从未觉得内心有这样乱过,这样不受控制,比以为他消失了还要乱,乱七八糟,无数的思绪争相涌出来,交错在一起,咆哮着冲撞着,竟让他觉得震撼,不知所措,他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脆弱的小孩子,面对着巨大的席卷而来的浪舌,没有力气逃走,无处可逃,浑身颤抖,就要被浪拍打得粉碎,化成灰烬。
"你在害怕什么?"大皇子轻柔的说道,看着小徽的眼中充满了忧虑。然而他的声音,却给小徽带来抚慰,小徽周身一颤,猛然问自己:我在害怕什么?
恍然间发现,自己两手握拳,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生生掐出一道道血痕。
"大皇兄,"小徽抬头,看着司马名臻,认真地说道,"所谓爱情,是不是,就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司马名臻笑,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有时身处其中,都未必知晓。只是那时候,我看到你的脸,那并不像是个在为兄长担心的神情,可是你又这么小,我想,这究竟有没有可能呢。"
小徽微低下头,想了会儿,闷声道:"我会知道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了,屋里没点灯,蒙蒙胧胧的静谧着,司马名臻望着墙上挂的一幅字画,嘴角噙笑,目光轻柔,仿佛又沉浸到某个时光中去了。
一片叶子被风卷到院子里,又被风卷着飘出去。
直到太监们等急了,宫门快关了,来催,两个默然的人才起身,一个怅然若失,一个略带忧虑,茫然的走出门去。
司马名臻亲手合上门,闭上眼睛,在门上落下轻轻一吻。
游廊上大皇子最后一次回首,往日那美好少年的音容笑貌忽又浮现眼前,他仿佛依旧站在廊柱下,冲自己浅浅笑着,发梢上还沾着一片秋叶,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思念和不舍,还有期待。
有风吹来,带来远方的问候,它说,可还记得那年的桂花香。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大皇子携了七皇子的手走下来。
"就送你到此了,我要回府了。"司马名臻已封王建府。
小徽点了点头,目送大皇子踏上马车,渐渐远去,猛然喊道:"大哥--一定要平安--"会有一个人,带给你幸福的,小徽默默的想着,直到那绛紫色的车厢消失在茫茫道路的尽头,依稀看得见那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然后司马名徽转头,走进皇宫中,硕大的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七殿下,您总算回来了,皇上找您半天了。"一个大太监等在宫门边,一见司马名徽赶忙说道。
父皇?司马名徽平静了一下心神,随大太监走去。
定乾殿中,大魏帝王司马薄倾仰坐在金色大椅上,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书册,一动不动,在听到传报声后,将不曾翻动的书册丢到一旁。
司马名徽一个人走进来,远远望着自己的父亲,毫无表情。
那边司马薄倾也细细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自从恢复了他皇子的身份,亲自教育已有了六年,然而总觉得他对自己有种疏离之感,尤其前一阵那件事之后,他就屡屡拒绝自己的召见。
皇帝走到司马名徽身前,七皇子毫不避讳的仰面直视,眼睛里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谨慎。
皇帝想起七子出生五年后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怒视着自己,排斥着自己,妄想保护那个人。
他从来都是在乎那个人多一点的。
五年以来,皇帝每日里都会听流光说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的好奇,惊讶,到窥探,觉得有趣,再到揣测,还能坚持多久,什么用心,到最后,竟有隐隐的怒火。他常常想起以前,在他儿时,在他最孤独最彷徨的时刻,没有人,安慰他,关心他,爱护他。他凭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并且在他一心一意想要爱护一个人的时候,在他以为可以和那个人分享自己的一切--未来的喜悦和曾经的痛苦--的时候,那人却弃他而去。他是个成功的皇帝,却有着失败的人生。
"你大皇兄要走,"司马薄倾说道,叹了口气,"朕准了。"这三个简单的字,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竟有点点回声,带着浓浓的无奈,期许的落空,还有,一个父亲的包容。
"他性格懦弱,却仁爱,朕原本希望,将来他在明,你在暗,既保天下无忧,又可护全你等兄弟姊妹,因此每每按照心意栽培你。如今遇此变故,你可有何想法?"皇帝问道。
司马名徽偏过头,道:"儿臣并无任何想法。"
司马薄倾料到七子会这般说,苦笑了一下,"既然你大皇兄已走,朕可以扶你坐上这江山,你想不想?"
司马名徽看着自己的父亲,揣度他的心思,听父亲的语气,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
有朝一日能荣登大宝,对于司马名徽来说,不是没有渴望,这些年在父亲这里学到的一些权谋秘术,使他对那种手握方寸挥斥天下的感觉有某种迷醉,从小被人忽视,围困在走不出的高墙中,不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让他极想要获得力量,可以摆脱一切束缚,不被命运玩弄,不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心疾首,不会错失生命中的美好。
看着渐入痴迷状态的司马名徽,皇帝露出了微笑,"只要你答应朕一个条件,朕就把这万里江山放到你的手上。"皇帝的语气充满了蛊惑。
司马名徽看着皇帝,等他说出那个条件,皇帝保持了片刻的沉默,让司马名徽的神情急切起来,皇帝便笑了,他牵住小七的手,将他带到殿中那九龙环绕的金色宝座边。
"这并不是天下人最向往的,天下人最向往的,此刻在金銮殿上,多少人距它万里之遥,可是,只有你,离它不过一步而已。只要你愿意,它们以后就将都是你的。"
司马名徽默默注视着眼前这金光灿灿的座椅。
皇帝俯下身来,在司马名徽耳边轻声说道:"有失才有得,只要你放弃你的小哥哥,朕就把它们送给你。"
司马名徽猛地一怔。
皇帝慢慢直起身来,微笑着端详这个快到他肩头的儿子。
司马名徽转过脸,直视皇帝的双眸,表情渐渐淡定下来,这淡定,却让皇帝心中升起一种叫做恐慌的莫名的感情。
"既是如此,父皇,"司马名徽清朗的声音响起,"这些东西您就自己留着吧,儿臣不再需要。"
"你说什么!"
"儿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父皇,没事的话,恕儿臣告退。"司马名徽静静的行了一个礼,不去理会皇帝的表情,转身走出大殿。
门嘎吱的打开,又嘎吱的闭合。
司马名徽走出定乾殿,他没有要马或者銮轿,只徒步走着,渐渐的越走越快,终于飞跑了起来。曲曲折折的大红色围墙,在他面前不断以画卷般展开,仿佛没有尽头,不过没有关系,他在迷宫中寻找出口,他知道出口在哪,总有一天,他会从这里飞出去,和他一起。
"禀皇上,三殿下到了。"太监在门外弯腰道。
"让他进来。"传来沉闷的一声。
司马名寞走进定乾殿,一时间不能适应殿里的黑暗。
"父皇?"他试探的喊道。
黑暗中有衣料摩擦的声响,一点火光亮起,皇帝点上了一支蜡烛。
"原来天已经黑了,朕怎么没发觉。"皇帝像是自言自语,自我嘲笑了一声。
三皇子小心地走过去,跪下道:"父皇,不知召见儿臣何事?"
皇帝端着那金色的小烛台,连烛台上都雕龙刻凤,他仔细凝视了半晌,笑了笑,道:"朕原来还不曾发现,这小东西都能做得这么精致。"然后他注意到脚边的三儿子,随口道,"起来吧。"
司马名寞起身,觉得今日的皇帝有些奇怪。
皇帝坐到龙座上,望着老三。
"你想做皇帝吗?"他直接道。
司马名寞一惊,不知皇帝此话何意,连忙跪了下来。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以前你处处与臻儿相争,难道不就是想朕这个皇位吗?"
司马名寞听闻,只苦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皇帝竟有些怒,"难道朕说的不对吗!"
司马名寞只觉得皇帝这两句话,有点儿孩子气。
"父皇,"他抬起脸道,"以前儿臣处处抢夺大皇兄的风头,的确是想让您注意到我,注意到大皇兄根本不适合当皇帝。因为儿臣知道,大皇兄并不想做皇帝,但是您和太后皇后一干众臣,都把希望寄托在大皇兄身上,你们从来就没有问过他究竟愿不愿意,没有关心过他究竟想要什么,你们只在乎自己。"可是现在,他已经走了,离开了,在他心里,我究竟......
皇帝嗤笑,讥讽道:"那难道你不是也只在乎自己,生在帝王家,为了这个皇位,谁在乎过谁?世人个个追名逐利,尔虞我诈,谁又在乎过谁?"
"可是大皇兄在乎我们,我......儿臣也在乎大皇兄。"司马名寞道。
"朕知道他对你们几个兄弟是还不错,可是你怎么知道,将来他不会为了帝位,不顾手足之情?"皇帝懒洋洋笑道。
"儿臣知道,大皇兄他不会。但是,"他直挺挺的跪着,停了一下接着道,"如果被你们逼迫,他或许会,然而那样的话,大皇兄自己一生,恐怕都不会快乐。"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三儿子,嘴角挂着嘲讽的笑,"那你呢,你不会要告诉朕,你争夺这个皇位,只是为了让你大皇兄从中解脱。"
司马名寞没有退缩,反而迎上皇帝的目光,坚定而诚恳地看着皇帝。
"是,父皇,儿臣的确是这样想。"
皇帝脸色一变,噌地站了起来,喝道:"放屁!你不要告诉朕,你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权力才争夺这个皇位!"
"是!"司马名寞也大声说道,"若是为自己,儿臣宁愿做个将军,征战沙场,马革裹尸!"
砰的一声,皇帝将手边一盏茶杯狠狠的掼到地上,摔得粉碎。
"滚!"他青筋暴起,浑身发颤,咬牙切齿,"滚!都给朕滚出去!"
狂怒中,皇帝将殿里所有能砸能踢的东西全过了一遍,乒乒乓乓声此起彼伏,门外的人噤声,谁也不知发生何事,谁也不敢多言,静静地等着皇帝的暴怒平息。
一只手垂着,拿着皇冠,另一只手端着只点了一根蜡烛的小烛台,头发乱乱的披散下来,双目无神,凝望虚空,肩膀无力的耷拉着,站在混暗的杂乱的大殿中央,烛火将这个落寞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晃动着。从密道中走出的男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如此这般的景象。
"倾......"男子愣住了,看着皇帝苍白无神的脸,轻轻唤道。
司马薄倾慢慢抬起头,看到来人,眼中泛起痛楚的泪花,整个人没有一丝平日的张狂王气,反而像个脆弱的小孩,手一松,皇冠跌落到地上,当当作响。
"为什么......我忍辱负重,花费一切代价换来的皇位,在他们眼里,竟一钱不值......"司马薄倾沙哑哽咽的嚅喏着,好不甘心,他用朦胧的双眼望着昏暗中的那个人影,向他伸出手,如期的握到一个温暖的手掌,他紧紧抓着,将蜡烛丢开,一把将那人拉到怀中,用力的抱紧他,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男子轻轻抚着他的背,他的发,亲吻他冰冷的脸颊。
烛火挨到地面,很快便息了,留下一滴泪痕,一屡轻烟。屋子里完完全全的黑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伫立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早早地遇上你,早早地遇上你,我不想一个人承担,承担所有的痛苦和黑暗。
--可是现在我在你身边,从此我便陪着你,不再留你一人,高处不胜寒。
告白以及......
不是我说,小徽最近有些怪怪的,而且没有好转的趋势。
他老爱自己偷着乐,不知不觉,嘴角就荡漾起羞涩的笑容,甜蜜而美好的样子。
让我觉得......让我觉得......他是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呸呸!看中谁,我就掐死谁,不能对不起我的后半生,我是说,二十九年后的我,不是不是,哎呀,反正就是那个。
我忽然愣住,二十九年后的我......已经死了......
好奇怪的感觉,要是还没死,要是我就一直陪着小徽再走过二十九年,然后遇上我自己,小徽......现在想一想,当初,那位王爷好像,是有一点,喜欢我的,虽然我觉得有些怪异,莫名其妙。可是,如果那位王爷,如果二十九年后的小徽,喜欢上那个我,那么这个我,又该怎么办呢?
唉,愁苦着一张脸,叹声气。
小徽停下笔,抬眼笑道:"哥哥,你怎么了?"
你听,他的声音多么温柔,以前只会凶巴巴的对我又喊又叫,蛮不讲理,强词夺理,嗯,他肯定......是喜欢上某家闺秀了,心里才会变温柔的。
我有点不甘心,不是有点,是很啊,非常阿,太太太阿!!!
这都怪我,谁让我以前一把屎一把尿的告诉他,女孩子是什么样的,腰软软的亲起来香香的,有多么美丽温柔善良,一点也不像翠心,那时我怕翠心给他造成心理阴影,这下子好了,自食其果,我记得上次小徽好像对大皇子的事就不怎么理解,很排斥,唉......
"到底怎么啦?"小徽整张脸都变的很柔和,从眉角到下巴,散发着灿烂的光彩,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像以前那种夺目的光亮,而是,而是......
我恍然发觉自己竟沉醉他的眼眸中,唉,怎么回事,赶紧移开目光,四处瞟瞟,阿,那小鸟跳得真欢快,那彩画真是漂亮,那个那个藻井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再偷偷瞅瞅小徽,他还在看着我笑,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我只觉得我的脸腾的燃烧起来。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是鬼,脸色总是惨白吓人,不会变色的。
"哥哥,你还好吧,为什么脸那么红阿?"小徽竟站起来,隔着桌子探身过来,伸手轻轻贴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