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照顾好自己再说。"白寒衣撇过头,躲开他的目光。
其实,那些都不过是借口。他进萧家本就是另有目的,怎麽能随随便便让人看出了他的武功底子,露了身份。
夜里,跟颜蔚聊起翠屏镇的时候,白寒衣也不知为何会同他说这些,大概是因为最近常常回忆起从前,而他在某些地方,又像极了萧易诚。但到底不是他......
颜蔚说:"翠屏镇?我怎麽没什麽印象。我在苏州玩了好几天,像虎丘、寒山寺都去逛了一圈,还有苏州的梅花糕,真是好吃,下次带你去啊!"
记得萧易诚也说过要带他去苏州,把那里夸得如何如何的好玩,天上有地上无的。可最後,终究没去成。
倒是他自己去过几回,索然无味而已。他处的桃花开得再盛,也不及心底的那片桃花林。
白寒衣(八)
颜蔚蹲在地上,拿著把破扇子对著炉子扇啊扇的,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麽。
"要我帮忙麽?"
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煎药这点事哪需要两个人,倒是你,谁让你下床来了,这里烟味重,赶紧回屋躺著去。"
白寒衣没动,只是笑了笑,就这麽站在边上,随意地同颜蔚聊著。
"你看今天什麽个鬼天气,雨从早下到晚就没停过。"颜蔚抱怨的时候,老天爷也很配合地打了个响雷,气得他扇得更加用力。
"中午的时候镇上来人请我去看病,我看这天就没高兴去,白白损失了几两银子。不过他家开价真是高,说若是医好了金银珠宝随便我挑,你说这方圆数百里哪有这样的大户?"颜蔚说著,难掩得意之色。
"哪有你这麽当大夫的。"白寒衣叹了口气说,甚是惋惜的样子,"他家里人正急著呢,你却这般不当回事。"
颜蔚被人浇了冷水自然有些不乐意了,撇撇嘴,说:"那就去外头随便拉个治不就得了,不过那些大夫哪能跟我比?就算我推了下回还有人巴巴地过来求我医。"
"不能悬壶济世,拿患者生命当作儿戏,纵然医术再好,又怎麽能称作大夫?"
"你!"颜蔚"啪"的声丢了手中的扇子,正想发火却被烟给呛著了,嗑个不停。
颜蔚好不容易咳停下了,听到白寒衣说:"是在下失言了。"声音低低的,加上外面狂风暴雨呼啸得厉害,更加听不清楚,只是里面重重的叹息还是听的明白无误的。
颜蔚重新拾起扇子,赌气似地说:"你哪有错,你高风亮节的。"
白寒衣没再说什麽,气氛就僵在那里。只听得炉火上砂锅的盖子被蒸汽顶著发出"扑腾扑腾"的声响,颜蔚见差不多了就把药倒进碗里,吹了吹端到白寒衣面前。
"谢谢。"
颜蔚看他接过後一口气喝完,不禁露出了几份悦色,说:"再喝个四五天我保准你没事,以後照样生龙活虎的。"
白寒衣安静地听著,带著笑意,待他说完开口道:"打扰多日,多谢颜兄的救命之恩与连日来的照顾,可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明日就起身。"话说得不急不徐,只是生分的很。
"什麽?"颜蔚愣了愣,随即嚷了起来,"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怎麽就想著走!伤筋动骨的事你以为三两天就好了啊!"
"在下急於寻一位好友,已耽误了数日,心念其安危,实在难以安稳。日後若有在下效劳的地方,定义不容辞。"
"既然你是我的病人就要听我的,你出了什麽意外不要紧,但不能坏了我的名声。等你把伤养好了,去哪儿我都不拦著,你以为我乐意有个人在这吃我的用我的?"颜蔚显然是急了,语速也不由变快了。
"事关朋友生死,在下又岂能安心养病。"白寒淡淡地说,口吻却是少有的强硬。
正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突然传来阵阵急切的敲门声。
"颜大哥!颜大哥!"
颜蔚听出是佩佩的声音,忙去开了门。
外头狂风骤雨,漆黑一片,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被风雨压得抬不起头的树枝,还有门口佩佩焦急的神色,她的衣服早就被打湿,雨水不断顺著她的发丝流下来。"颜大哥,颜大哥,我娘至今还没有回来,求求你去找找她,我怕她......"
颜蔚也没仔细听她说,一把先将她拉进了屋。"你怎麽也不撑把伞再过来,没瞧见外面什麽天气吗!"
"中午的时候,娘上山给爹送饭去,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担心......"说著,佩佩呜咽起来,用袖子偷偷擦拭眼角。
颜蔚拍拍她的肩膀,直爽的声音也难得柔和了下来,说:"你放心,大叔对山上的路比那上头的树还熟悉,他们只不定是看雨大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颜大哥,我怕。"
当颜蔚对上佩佩那双泪光盈盈的眸子,就没了方向,拍著胸脯说:"你别急,我这就上山给你找去,出不了事儿。"
"谢谢颜大哥。"
正当颜蔚那了蓑笠正要出门的时候,突然被白寒衣叫住。"我跟你一道去,下雨天山上路滑,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不待白寒衣说完,颜蔚就立马打断他:"你是病人,是病人就给我好好待著,哪儿也不准去,上回的诊金你还没给我结清呢,又要给我再添点什麽伤!你放心,我打小就到那山上采药长大的,能出啥事,佩佩你给我看好他了。"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堆,也不顾白寒衣的阻拦就出了门。
出了门才知道今晚这风雨大得厉害,几年来都没遇上过。雨就像从四面八方砸过来的一样,身上照旧被淋了个里外湿透。风一直在耳边呼啸,"嗡嗡"作响,没多久斗笠就被吹跑了。加之现在是两月的天气,更是觉得寒风刺骨,颜蔚不禁拢了拢衣服,尽管没多大用处。
而上了山後路就更加难走,泥泞湿滑,颜蔚摔倒了好几次,有时险些摔下山去。
"大娘!大叔!"
"佩佩她娘!佩佩她爹!"
"大叔!大娘!听到了回我句啊!"
颜蔚边艰难地行走边喊,感觉雨水尽往鼻子和嘴巴里钻,呛得难受。喊了几嗓子也没见到有人回应,懊恼地叹了口气,找了棵大树倚著休息。
颜蔚喘了口气,扯开了嗓子又要再喊,嘴张开了却硬是怎麽也发不出声。
黑暗中只见一样东西缓缓地在靠近,两点绿色的光发出阴森的气息,瞬也不瞬地盯著颜蔚。颜蔚只觉得身上从未有过的透著寒意,汗毛根根竖起,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现在他正在被一头狼当作了食物,说不定还是头饿急了的狼。
数百个念头都往他脑袋里冲,但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看著狼一步步地在接近,颜蔚打颤的双腿也一步步往後挪,直到背碰到坚硬的树干,心里咯!一声,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无路可退。
那双绿色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嗜血的光芒。颜蔚想捡个石头什麽的来攻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就不受控制,连弯腰都无法做到。他感到全身都被死亡的气息包围著,甚至都可以听到狼吞咽口水的声音。颜蔚也跟著咽了口唾沫,干脆闭起眼睛。
白寒衣(九)
颜蔚闭上眼,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偏偏左等右等也不见有野兽扑过来的样子,不禁偷偷睁开眼。
呃......现在是什麽状况?怎麽周围的树都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向後退,而自己的衣领也好似被人抓著。颜蔚顺著手臂往上看,正看到白寒衣的侧脸。
"啊!是你!"
颜蔚激动地手舞足蹈,差点让白寒衣抓不稳他。白寒衣的轻功虽然举世无双,但拖著这麽大个成年男子还是颇为费力的。不过向来好脾气的他也没半点恼的意思,而是说:"能不能麻烦你指路,我们得先找个山洞避雨,等雨停了再下山。"
颜蔚呆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毕竟平时的白寒衣很难让人想起他是个瞎子。
"哦,"颜蔚应了声,逃脱危险的他很快又恢复了本色,吹嘘起来,"说出来你不信,我三岁就跟著师傅上山来采药了,它哪里的地不平整哪里的树是新长出来的,我都一清二楚。" 颜蔚说得起劲,猛然一想又不对,"你怎麽上山来了?我不是交代了让佩佩看著你吗!"
"大叔大娘都已经回来了,他们先前去镇上拜访了个亲戚,所以回来晚了。我担心你白忙活,上来跟你说一声。"
"什麽!老子差点去喂狼了,他们倒好!"颜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下回我不只拿鸡蛋,我连他们家闺女也骗过来!"
"佩佩是个好姑娘,你若是娶了她......"
"喂!"颜蔚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打断他,明明是句玩笑话到了他嘴里怎麽好像真的似的。
"什麽?"
白寒衣好声好气地问,颜蔚也只好将埋怨的话吞回肚里,转而说:"就这里了,我记得这儿有个山洞的。"
山洞不大,容下两个人却是绰绰有余。颜蔚找了圈也没找到有什麽干树枝可以拿来生火的,气恼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著自己,冷得直打哆嗦。
"你都不冷吗?"颜蔚牙齿打架,说话也不利落。
"在下不冷。"
颜蔚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想自己一向自诩身强体壮,此刻反倒不如了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寒衣,更丢脸的是,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把衣服脱了吧。"
"啊?什麽?"颜蔚著实吓了一大跳,紧张地看著白寒衣走了过来。不知是不是洞中光线昏暗的缘故,白寒衣的脸啊眼睛啊嘴巴啊,都像散发著魔力似的。颜蔚随著他的靠近,心跳也不由加速,脑子就一个念头在晃,虽然都是男人,不过好象也听说过两个男人也可以......,於是结结巴巴地问:"脱......脱衣服......干什麽......"
白寒衣边替他脱边解释道:"衣服都湿透了,还穿在身上自然会觉得冷。"
听他说得这麽正经,颜蔚暗地里唾弃了一下自己刚才邪恶的想法。就在他僵在那里,通红著脸,任由对方褪去了自己的衣服,刚要说声谢谢的时候,一个温暖的身体就覆盖了上来。
"呃......啊......"颜蔚张大了嘴,想问什麽,但舌头像打结了一样,只能发出几个单音节的词。
"这样会暖和些。"
颜蔚僵直了背脊,不知所措,手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伸手回抱他也不是,推开他也不是。
"好些了麽?"
"呃......恩......"颜蔚艰难地点了点头,心里头一次庆幸幸好白寒衣是个瞎子,不然让他看见了自己现在脸红到滴血的样子,自己以後就没脸见人了。
以前那个人教的方法,他那麽问的,自己那麽答的,一模一样的对话。也是在这样一个山洞里,两个少年赤裸著相拥。那样子的温度,竟让他觉得分外安心,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被那人教训,怎麽可以一点都不担心,饥寒交迫的,死在了山上怎麽办?
後来他想,大概是当时被他抱著的缘故。因为後来的他,睡得都极浅,易被惊醒。
时间又静静地流过,向前又像往後倒回。外面的雨势未减,没半点要停的意思。山洞里安静的出奇,象与外面是两个世界一样,听得到呼吸声、心跳声,也不知是谁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今天你也救我一回了,从此我们两清,以後别再老拿我当恩人,我不习惯。"
"那......"
"当朋友啊。"颜蔚扬高了音调,说得理所当然。"当是你朋友才救你的,不然摆个一千两在我面前我也不见得会多看一眼。"
"哦。"白寒衣应了一声,像是在思考什麽,沈默了半晌,才缓缓地开口,"你是晴阳的师弟,自然是在下的朋友。"
其实他没说,因为你像极了那个人......从说话到脾气,说不定连神情都是相似的......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你医术极好,又没半点武功,况且你以为南宫久无的寿宴是无名小卒都可以混进去的麽?在下实在想不出除了神医锺南山和他的高徒外,还有第三人?而恰好,在下与锺前辈还算相熟。"白寒衣笑了笑,又说:"总是听晴阳提起你,没想到我们会这样遇到。"
"他能有什麽好话!"颜蔚撇撇嘴,嘟哝道。
说起风楼的人,白寒衣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了。"他说你痴迷於医术,将来的成就定高於他和锺前辈。"
"哼,你不用骗我,他哪会这麽说。"可语调还是轻易泄露了他的沾沾自喜。
又沈静了会儿,颜蔚先开口道:"不如说些你的事来听听。"
"我的事?"
"对啊,比如你爹你娘你的武功,我的底细你都知道得那麽清楚,我再怎麽样也该知道你的,不然多不公平。"
"我的事......"白寒衣低喃道,许久都没有回应,当颜蔚都打算放弃的时候,才听他开口。
"爹是个很直的人,说话啊做事啊都很爽朗,但用娘的话说,其实就是少根筋。娘的脾气很好,心地也好,平时总是笑著的模样,做的梅花糕也极其好吃,每次我都能吃三块,其实我能全都吃完,但我想,留些给他。"
说到这里,白寒衣扬起了嘴角,颜蔚第一次见他笑,发自内心地笑出来,觉得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爹偷偷跟我们说过,娘要是发火那就是天下间最恐怖的事了。"
白寒衣又停住不讲了,颜蔚正听著兴起,忍不住催促道:"那後来呢?"
"後来......後来都死了,我在水里下了药,通知了仇人进来......一场火,什麽的烧得干干净净的......"
风轻云淡地说,像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颜蔚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他不信,面前的人分明是如此的温和,怎麽会......怎麽会做出这麽残忍的事情来......
白寒衣可能也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惧意,於是放开了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句话,倒是更像说给那个人听的。
又在出神之际,突然感觉到一个更热的热源贴了上来,自己竟被对方揽进了怀里。愣了愣,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近在耳旁,年轻,但又很坚定。
"江湖上的人谁的手是干净的,不杀人的人就会被别人杀,总之,反正,以後你要杀的人我都通通再救回来就是了,保管下了地狱阎王也罚不了你。"
白寒衣(十)
到了早上,雨总算是停了,太阳也露了脸,照在这经过风雨洗礼的大地上,显得安静和肃穆。
颜蔚醒过来,睁开眼,白寒衣近在咫尺的脸就映在了眼前。阳光打在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的地方投下阴影,像羽毛一般挠得人心痒。双眸犹如一池潭水,叫人看了就不禁往里陷。
"雨停了,我们下山吧。"
气息若有如无地喷在脸上,又惹来一阵的心动,忙去捡了衣服胡乱往身上套,也不管干了没有。
两人下了山,刚走到村口,颜蔚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拽住了手臂。
"颜大夫,您总算回来了啊!您还记得小人吗?"见颜蔚茫然的样子,又赶紧解释,"小人名叫李皓,昨天来找过您。"
"喂,松手,松手。"颜蔚死命地甩手臂,却怎麽也甩不掉像八爪鱼一样粘著他的手,不由骂道:"不是说了我不医麽!找别的大夫去!"
"我家员外说了,这病只有颜大夫您能治得好,要是请不到您回去,小的就要被他活活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