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ranan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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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若仪道:"那就劳烦连堡主在此稍候了。"
"恩。"连寒回到生意冷清的一楼,随意选了个位子坐下,也没有小二来招呼他,他就这么抱剑坐着,乔一明望一眼他,这一眼里尽是苍凉。
行至二楼,蒲若仪将秦易海引向一间屋前,又将乔一明引向另一间屋子。
乔一明与秦易海同时推开各自眼前紧闭着的房门。
乔一明看见的是乔敬生,他也不意外,既然秦易海写信去了,他势必要来。
"坐吧。"乔敬生示意道。
乔一明坐在他对面,乔敬生给他倒上一杯茶,偏远地方,用的是不知名的陈年茶叶,茶香已然在囤积时损失,乔一明喝口茶,只为缓解紧张和局促。
"你还当我是你爹吧?"乔敬生感叹道。
"当然。"乔一明的回答稍许迟缓,极没底气。
"呵,那就好。"乔敬生笑笑,"你爹我拼搏大半辈子,也不想撒手之后所成无继。"
"我说过,我不会............"乔一明贸然打断他。
"我知道,我知道,"乔敬生皱眉,"所以我已收了蒲若仪作养女,若是你这辈子真是不愿继承乔家家业,也有她将其延续下去。"
"对不起。"乔一明为自己的唐突低声道歉。
"还是说说你的事情吧。"乔敬生双手交叠在腿上,沉默了一小会儿,缓缓问道,"真是要去昆仑吗?"
"恩,是要回去。"乔一明想他肯定会不悦,说的是小心翼翼。
"去就去吧,记得挂念我与你娘就好。"乔敬生倒也没有特别不快,还是心平气和地,他起身,就要出去,乔一明喊他,"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乔敬生向门口度去。
"那日炸毁小船,使岛上人被困的是不是利霓裳?"
"没错,就是她。"乔敬生抬手推门。
"只是为了让我们相信利家是在被颜家胁迫是不是?"乔一明久压心中的疑问总算是得以解决。
"你在这里等会儿,好好歇歇,连日赶路也累坏了吧。"乔敬生背对着他,语调已是垂垂老去的老人一般。
"爹。"乔一明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唤道。
门吱呀一声合上,他似乎能预见,他的父亲会就此被隔绝在门外,与他不相往来。
他掏出怀里的一些零碎物件,一块木牌,碎银,刺绣白绢,一封信。
白绢上绣着儿女情长。
木牌上绘着江南清梦。
信上写的是江湖纠葛。
这些,便是他之前的那么那么多年了。
他将它们随意的摆在桌上,简陋的房间里,四窜着从关得不严实的窗户那儿漏进的风。他静静地凝视它们,走马观花般观赏着自己从海上而来的岁月。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眼时,所有曾经的聚散离合,爱恨悲欢只凝为了酸涩泪水,滑落眼眶。
另一厢,秦易海笑对周遭五人,华山新任掌门,青龙门胡全峰,红门翠玉,南宫家大当家,韩家哥舒凡。
这五人均是严肃庄重看他,秦易海却是自在,嘴角始终挂着笑,他说道,"你们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我说了吧。"
"你说。"胡全峰也是说得口干舌燥,奈何秦易海执意不愿与他们为伍。
"既然你们这些名门正派都随了官府,不如我去做个暗的,说是恶,却也比投了官府要好些,也更有趣,不是吗?"秦易海不紧不慢道出心中所想。
胡全峰拍案而起,"秦易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都明白。"秦易海并不慌乱,镇静说道。
"既然如此,那自此,昆仑便算做魔教,江湖中人,人人得而诛之。"哥舒凡道。
"魔教,这个名字不错,有意思。"秦易海轻笑。
听他如是说罢,一干人面面相觑,终是不欢而散。
秦易海先一步出门,乔敬生看他脸色,知道还是没能谈拢,拍拍他肩膀,叮嘱道,"你要照顾好他,下次再见,我们也不会如此太平了。"
"那是自然。"秦易海彬彬有礼,拱手一拜,对乔敬生,他还是心存佩服,论计谋,江湖中自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乔敬生,纵然行为不义,可谁又能说他不是真正的江湖之主。
白清尘,可真要当心了,乔敬生可是比颜家要厉害许多,他们的同盟不知能维持到什么时候。秦易海如此想着,颇有些坐观好戏的心理。
"阿一。"他轻推开门,见着乔一明端坐室中,脸上两行清泪,心中一疼,忙上前搂住他。
"怎么了?"他急切问道。
"什么怎么了?"乔一明的声音被闷在他怀里,听上去怪异无比。
"你哭了。"秦易海抱紧他,紧得乔一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他所言,乔一明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竟是在回忆前尘旧事时,流泪了。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乔一明道。
秦易海松开怀抱,乔一明抬起袖子抹去泪水,秦易海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放下,俯身吻着他脸上泪渍。他的嘴唇也不温暖,落下的吻只能算是轻柔,却让乔一明慌乱,脸上浮起红晕,整个人微向后仰,秦易海笑了笑,不再吻下去,他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气息几乎贴在他脸上,乔一明尴尬的轻叹,"真的没事了。"
说着和没事了的两人快步下楼,连寒早在门口等候。行出酒楼时,连寒说起他与蒲若仪的一席对话,他说,他刚刚问蒲若仪,为什么甘愿成为乔敬生的养女,而不愿回到颜家。
蒲若仪回答他,说,我不会回到一个注定要失败的家族,即使那是我真正的家。
当他们骑上马,向昆仑进发时,江湖中传言四起。
传言说:一代武林盟主遁入邪道,昆仑魔教逆天而行。
魔教昆仑,遂成定论。

第六十七章
回到昆仑的第二天,山里便飘起了小雪,乔一明捂在被子里,趴在床上望着窗外。来打扫房间的侍婢应他的要求帮他隙开一条窗户缝,他看到了久违的落雪,雪自天上来,飘飘洒洒散入人间。
"这还是第一场雪。"侍婢给屋里的火盆加炭,用铁棒子翻腾了下,新加进去的炭慢慢烧了起来,隐约地能看见,在黑色表面上显现出砖红。
"秀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乔一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侍婢唤做秀姑,面容清丽,做少妇打扮,从前便在乔一明身边服侍,她走到床前,轻拍乔一明的被子,笑道:"正午都过了,还不起来。"
乔一明呵呵笑,换个姿势,侧躺在床上,他盯着秀姑看,秀姑也盯着他看。看了许久,两人都笑出了声。
"到今天才下第一场雪,有些迟了。"乔一明说道。
"迟什么,一点儿都不迟,正赶上主人回来。"秀姑不再看他,眼神移往别处,她已是打扫完毕,方要问乔一明可想吃些什么,就听见有人开门。乔一明与她俱望向门口,见来人是秦易海,秀姑赶忙作揖。
"没事了,就出去。"秦易海神色威严,言道。
秀姑得了吩咐,踩着小碎步离开。乔一明窝在被子里看他,被子盖住大半张脸,仅露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亮清澈。
"怕冷?"秦易海坐到他床边。
"有点。"
"起床吧,带你到处去看看,你以前也都没逛过这里。"秦易海起身,走到床尾,打开面前的橱柜,拿出一件加厚的白色短襦。
乔一明还是舍不得被窝里的温暖,只把一只手伸在外面,还在迟疑。秦易海对他笑,笑容里带有胁迫的意味,乔一明打了个寒战,掀开被子,一手够到床头矮柜上的衣袍,穿戴起来。待到他双脚套进短靴里,站起来时,一直站在一边的秦易海把短襦递给他,让他穿上,乔一明老老实实地穿好,老老实实地去洗漱,老老实实地叠被子。秦易海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将它每个细微动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这么定神看着,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临出门前,秦易海瞥了眼微开的窗户,"怕冷还开窗?"
"为了看雪啊。"乔一明辩解道。
"看雪嘛。"秦易海忽地执起他还算暖和的手,他推开门,指着门外,"看雪当然要到外面来看。"
乔一明对他此言不置可否,雪持续下着,地面上已积了层细软的白色,上面印着深深浅浅许多脚印,秦易海拿起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撑开了,两人钻到伞下,踏在雪上,慢悠悠地走。
"先去白越那儿看看。"秦易海说道。
两三片雪花落进乔一明脖子里,很快地,就化成了寒凉的雪水,刺激的他打了个哆嗦,缩起脖子。
行到白越处,站在院口便闻见浓郁的药味儿,其中掺杂着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草药的味道,走进去,乔一明重又看见这个还算熟悉的地方,是个半敞开的大厅,屋檐下的大块空地上摆放着许多小炉子,每个小炉子上都放着煎药的砂锅,有几个炉子里火烧得很旺,砂锅的盖子扑腾着,似是随时会掉落地上。
连寒从屋子里走出来,扫了两人一眼,"还没吃饭吧,进去一起吃吧。"
秦易海应了声,拉着乔一明进屋去。连寒则去照料那些汤药。
昨天,乔一明已听秦易海说起,说是白越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乔一明还记得,那时候,白越给他看病诊断的时候,眼之所见已接近盲人,没想到,最后,真成了瞎子。
秦易海与白越闲聊了两句,连寒走进来时,白越约是听到了脚步声,问道,"火都熄灭了吧?"
"都灭了。"连寒拍了拍手,也入座。
席间,谈到白越的眼疾,据他所说,日常起居上一切无碍,没有大的影响。乔一明问道,"是不是治不好了?"
"以前啊,也想要去治,后来渐渐习惯了,习惯每天能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习惯看人看物日渐模糊,便也不想去治了,"白越想了会儿,接着又说道,"只要习惯了就好。"
"你觉得习惯便好。"秦易海喝着热汤暖身。
连寒一声不吭,默默吃饭。
乔一明看他神色拘谨,心下惊讶,他还从未见连寒露出如此紧张的神情过。
"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们先走了。"秦易海对白越总是很礼貌客气的。
"那好,就不送了。"白越吃得不多,一碗白饭还剩下大半,听闻秦易海要走,也起身往后走去,"我去躺会儿。"
厅堂里,留下连寒一人,深深望着白越纤瘦背影。
他看一眼屋外,白茫茫一片,覆压着曾经的沧海桑田,又看一眼屋内,不知这素色背影将带着他的现在去往何处。他的眼神在这来回张望的一刻,变得坚决,他从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迈向白越,最后同他并肩而行。
雪越下越大,秦易海带着乔一明几乎走遍了整个昆仑。乔一明也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昆仑的庞杂,昆仑三院六门,各司其职,乔一明站在题为"百事门"的匾下,光头凸腹的道通通裹着厚实的棉衣站在匾下,这模样,着实像个球。
"从前啊,我常迷路,后来还被禁足,只能在自己住的小院里活动,要不是这样,恐怕早就认识你了。"乔一明对着道通通说道。
"呵呵,也不一定,我一年里也没多少时间在山上,说不定还是遇不上,时机,最重要的是时机。"道通通笑道。
秦易海从百事门内出来,手里拿着被卷成卷状的纸,他对道通通说道:"你忙去吧。"
两人离开百事门,向下一处去的时候,秦易海展开那纸,给乔一明看,"这是昆仑的地形图。"
"恩。"乔一明瞥了眼,不是很在意。
"你收好,回去认真看,要记得每一处地方。"秦易海将纸重新卷起,递给乔一明。
"全部记得?"乔一明有些犹豫,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对你有好处。"秦易海把纸卷放在他手上,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捏好纸卷。
乔一明答应的模糊,暗自揣测秦易海所说的好处到底是什么好处。
两人各怀心事,行到奇门,望起牌匾,便知此门中人精通之事,门下站着两个高大男子,见了秦易海,恭敬的屈膝行礼,乔一明随着秦易海一同进门,走在宽敞的铺满雪的院子里,就能看到八面木门均敞开着的大厅里孤坐着的老人。
"知道你今天要来。"老人呵笑着,敲了敲他面前一张长桌,从老人身后的宽大屏风里走来一个小童,抱着一堆纸卷,他踮起脚,刚好能够到桌面,他将怀里的纸卷悉数倾倒在桌上,老人摸摸他的小脑袋,让他退下。
"一晚上就准备好了,真是厉害。"秦易海将桌上纸卷一一铺开,乔一明跟着看,纸上绘着各式迷宫机关,秦易海对他笑道,"既然被人认作魔教,就得有些魔教的作风。"
"你看看,要是满意,就动工了。"老人浑浊的双眼看向乔一明,"听说你差点在我设计的机关里丧命。"
他的眼神与他的和善外表差别甚大,乔一明迎上这锐利眼神,说道,"差一点而已。"
老人与他四目相对,忽地咧嘴笑了,此时,秦易海插话,"就这么去办。"

第六十八章
老人应承下来,朝乔一明意味深长的笑,这笑容一路跟着乔一明行出了奇门。走访了其余几个门户,乔一明有些犯晕,在他看来这些门户院落除了题头匾额不径相同,外形构造,甚至各院各门之间互相联通的道路都是一模一样的。
回到自己住的那屋时,乔一明对秦易海感叹道:"我爹肯定后悔当年把你带到了这里。"
"哦?"秦易海收起伞,将它依门放着,双手抱在怀里,斜靠在门框上饶有兴味地看向收拾起火盆的乔一明。
"可不是嘛,留给他自己如此大一个后患,论谁都要后悔的。"乔一明半蹲着,仔细翻弄着火盆里的炭。
"他不过是没想到。"秦易海的笑容骄傲。
"没想到什么?"乔一明对他这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心怀感概。
"没想到,这些人都会听从于我。"秦易海放下手,缓步朝他走去。
"也是,这里可都是些怪人。"乔一明拍拍衣服,站起来,"都灭了,没有一块燃着。"
"等会儿,秀姑会过来弄,你就别管了。"秦易海的眼神在他身上晃荡,最后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正因为寒冷而略微僵硬地蜷着。
"怎么?"乔一明抬起手,手心手背的看,手上弄伤了?
"没什么。"秦易海的大手罩在他的手外,将他的双手包裹起来,合在自己手心里。他的手因为习武而生出一层薄茧,感觉上厚实可靠还意外地暖和,乔一明微偏过头,落雪无声,已经没去了那些凹凸着的脚印,一切又都变得平整,没有瑕疵。他看秦易海一眼,就又垂首,秦易海眼里的温情和宠溺让他些许的害怕。他动了动手,想要抽离,秦易海顺势松手,随即抚上他的脸,指尖从额头一路滑至下颔,伴随着一声柔和的呼唤,"阿一。"
乔一明别过脸,躲开他的视线,匆匆走到床边,他坐下,对秦易海说,"我想静一静。"
秦易海识趣地走开,乔一明听见关门声,身边安静地只剩下自己的吐息声,他有些烦躁,抬眼看到桌上的昆仑地图,越发不安,有些不对劲,还有些古怪。他下床,快步走到门边,一手想去推门,却在一手碰上门框的时候迟疑了,他的手指搭在门上,指甲轻刮着木头。
他就这么站在门边,傻傻看着眼前紧掩这的木门,直到门被秀姑从外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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