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ranan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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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尘一时语塞,秦易海又继续说道,"确切的说,是因为我爹不肯说出宝藏所在而被杀。"
林立风打断秦易海,"你爹知道??"
"他知道,我不知道。"秦易海知道他还想问什么,索性一起回答。
听到此处,乔一明觉得胸闷,气息不畅,连那淡雅的薰香都闻着刺鼻。
"那现在该怎么办,"檀香尘细长的眉毛纠结在眉心,"你爹已经死了,利老爷也没用告诉过她,颜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些杀手肯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还有一个人知道。"秦易海一句话让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大盗凤仙。"
他一说出这名字,众人眼睛里那期待的光彩瞬时黯淡。
"秦易海,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林立风苦笑,"凤仙娘娘早就退出江湖了,再者说了,她老人家在江湖上的时候就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现在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等等,为什么利家的宝藏,你爹和凤仙会知道??"檀香尘觉得不对劲。
"利家创始人有两个,一个利老大,一个利老二,凤仙和利老大以及家父是同门中人。"秦易海解释道。
"你爹被杀的时候,你还小,怎么知道这么多??"檀香尘疑道。
"这都是我师傅告诉我的。"秦易海顿了顿,道,"他也是他们的师傅。"
"你们是什么门派?"乔一明心中对那答案已有七八分把握,却还是问他。
"昆仑。"这两字,说得颇有力道。
"这个门派,"檀香尘笑道,"比我们红门还神秘。"
"地处偏僻,又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知道的人少也不奇怪。"林立风道。
"我爹他............"利霓裳朱唇轻启,"是利家老二,或许是我大伯没有告诉他有宝藏,他自然就不知道了。"
"也许。"秦易海答得模棱两可。
"当务之急,是找到凤仙,总之,我们要比颜家人更早找到那宝藏。"檀香尘提议。
"确实。"林立风首肯道。
"凤仙最后一次出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在利家。"利霓裳回忆道,"那时候我还小,也是稍微大了些,听婆婆说的,我们倒可以找她来问问。"利霓裳道。
"就是方才带我们来这里的婆婆?"檀香尘问道。
"没错,就是她,她在利家做了很多年了,许多事她都比我知道得清楚。"利霓裳细声细气,一点也没有一家之主的威严与气魄。
"行,那我们现在就去问她。"檀香尘性格利落,说做便做,起身就要离开。
"天色不早了,不如用完晚饭再找她来也不迟。"利霓裳也起身,指着屋外渐暗的景色。
"也好。"林立风拦着檀香尘,"你急什么,人还会跑了不成。"
"只怕有人会比我们抢先一步。"檀香尘所言也不无道理。
"那你与利霓裳先去找那婆婆,我和秦易海,乔一明去找酒鬼师傅。"林立风道。
"你们认得去偏厅的路?"利霓裳问道。
"认得。"秦易海说道。
"那我们在偏厅会合。"檀香尘拉着利霓裳快步离开。
"你是怎么认得的?难道你来过?"林立风觉得惊奇。
乔一明又想起颜府那次,说不定这回秦易海也是看过了利家地图。他看着秦易海,等他回答林立风。
"我看过他们这里的地图了。"
果然,乔一明心想,他果然是看了地图。
"你笑什么?"秦易海见乔一明不由笑了,问道。
"没什么。"乔一明连连摆手,方才在屋子里那烦闷的情绪已然消退了些。
三人行到偏厅,一进门便看见一老一少两人趴倒在桌上,睡得正酣,桌子中间,桌子下面,胡乱倒着些酒壶酒坛,地上还散落着下酒的花生米,和香蚕豆,林立风细细数了数,分门别类一共十一种酒。
"带坏你的手下,真是不好意思。"
三人看了会儿,听着那银发老人时高时低的鼾声,半晌,林立风才尴尬地说道。
"不,是阿苏不懂事才对。"秦易海皮笑肉不笑,看得乔一明直打哆嗦。
"呵,呵呵。"林立风干笑两声,无言已对。

第四十九章
天幕即暗,利霓裳只身出现在偏厅,面色灰败,林立风觉出不妙,"她人呢?"
"出事了。"利霓裳行到桌边,无意踢翻了一个酒坛,清醇的酒从坛口缓缓流出,淌了一地,"我们找到婆婆的时候,她已危在旦夕,一个黑影正从我们眼前闪过,她便追了出去。"
利霓裳扶着桌子一角,表情坚决,沉着。
"啧。"林立风轻啧一声,冲到桌边,一掌拍下,这一掌,生生将木桌拍出了个窟窿,也震醒了阿苏和那银发老人。
"嘿,这小徒弟,武义精进啊。"银发老人打出个酒嗝,拍着肚子,端详着那窟窿,还表扬了林立风一句。
"主人。"阿苏见着秦易海,慌忙起身,谁知醉意未去,脚下不稳,踉跄着扶着桌角才没摔倒在地。
"出去。"秦易海冷声令道。
"是。"阿苏垂首,心知自己有错,稳了步伐,却仍是摇晃着出了偏厅。
"师傅。"林立风虽心有怨气,却仍尊称那醉酒长者为师,他僵着脸坐下,"您可喝饱了?"
"饱了,饱了,酒饱了,也睡饱了。"
"道人,我找人带您回房歇歇吧。"利霓裳挥手招来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带道人往东厢房去。"
"徒弟,有事来找为师啊。"洞明道人拍了林立风脑门一下,呵呵笑着度出偏厅。
"等她回来。"秦易海也坐到桌边,擼开桌上酒瓶,单手搁在桌上,瓷器坠地,碎裂的声音清脆动听。
不多时,又上来三个家丁,一个清理地面和桌面,一个端着一托盘的饭菜,一个则把这些饭菜摆了一桌。
利霓裳亲自点上偏厅四角的蜡烛,罩上昏黄的灯罩,屋外也有人给挂上了灯笼,整个屋子又亮堂的如同白日一般。
四人就座,利霓裳方要开口说上两句客套话,却被一个慌张闯入的小丫头给打断了,那小丫头瞧着一桌人,眼神闪烁,布满惧意,行到利霓裳边上,与她耳语。
"各位,我去去就来。"利霓裳随着那小丫头撇下三人匆忙离开。
"吃吧。"秦易海示意乔一明不用担心,大可先吃。
乔一明却没有动手,眼睁睁看着菜上冒着的热气慢慢消失,秦易海端起碗,夹了一筷子水芹,林立风也提起筷子。
"凉了再吃对身体不好。"秦易海在另外的碗里舀上鱼汤,推给乔一明。
"谢谢。"
乔一明捧起汤碗,汤还留着温热,喝着正适合,不会太烫口也不会觉得凉。
"真是!气死我了!!"
林立风听着那冲入偏厅的声音,舒出一口气,又听着那说话的人狠狠踢着偏厅的门,大声发着牢骚。
乔一明闻声抬头,檀香尘一身鹅黄衣装上溅了不少血迹,气势汹汹坐到林立风边上,"人死了。"
"被人抢先了。"秦易海依旧不紧不慢夹菜吃饭。
"不是颜家的人,"檀香尘拍桌,"是蒲若仪。"
"她轻功很好,"秦易海放下碗,乔一明终于喝完那碗汤,他听着秦易海说,"她在昆仑有个外号。"
"什么?"林立风与檀香尘异口同声道。
"针狐。"秦易海笑道,"她用针,行踪如狐。"
乔一明有些惊讶,他先前是从没听过这个外号的,细想之下,昆仑的事情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所接触过的昆仑中人屈指可数,也难怪不知道这些外号别称的。
"呵,我还以为是因为她脸长得像狐狸。"林立风失声笑了。
"你别说废话。"檀香尘脚一跺,正踩在林立风脚上,林立风知道她在气头上,不敢招惹,只能吃这哑巴亏,默默扒饭。
"我追不上她,就回来了。"檀香尘虽觉挫败,仍旧如实道。
"没关系,你轻功不好,追不上也在情理之中。"林立风说了句劝慰的话,檀香尘斜眼瞪他,一双杏眼里满是杀气。
"呦,利当家回来了。"林立风引开檀香尘注意,趁机抽出自己饱受欺凌的右脚。
"林夫人,你也回来了。"利霓裳眼圈微红,说话哽咽。她坐在圆凳上,柔声对檀香尘道,"弄脏了林夫人的衣服,真是抱歉。"
"抱歉的是我才对,"檀香尘也带着歉意,"没能保护好婆婆。"
"这............都怪我,要是我会些武功本领,婆婆也不会............"利霓裳兀自叹气,愁眉不展,一双透亮的眼睛蒙着水光,看得人也悲从中来。
林立风听着这唉声叹气的顿时没了胃口,檀香尘与利霓裳均推辞不饿,一桌好菜,到最后收走大半。
倒是上饭后点心的时候,檀香尘吃了两口松子糕。
"府上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件事了?"林立风问道。
"方才我已召府上的老人问过了,都说得不详细。"利霓裳的指尖泛白,"飞羽的娘亲或许知道些。"
"利夫人?"檀香尘也正疑惑,"对了,都没见到她。"
"她上附近的寺庙吃斋去了,说好明天就要回来的。"
"这样,我今晚去找她,你们留在这里,以防再有变故。"檀香尘思索片刻,道。
"我与你一同去。"林立风想她一人去,也有些不放心。
"恩。"秦易海也正是如此想的。
利霓裳起身,"我带二位去马厩挑两匹快马,再派个识路的家丁带二位去。"
说罢,三人便一同出了偏厅,秦易海见乔一明分神了,痴痴看着一个方向,便问他,"想什么?"
乔一明惊了惊,回过神,支吾着说,没什么。
偏厅外走来个紫衣丫鬟,笑盈盈要领两人去东厢房休息,路上,秦易海问起那紫衣丫鬟,"你们婆婆,就是今天出意外死的那个,在府上做了多久了?"
"紫衣是刚进利府的,也说不准,不过听人说,有好几十个年头了。"丫鬟名叫紫衣,宽脸盘,大眼睛,个字不高,说话细软。
秦易海听了,便不再问什么,乔一明偶尔瞥他一眼,他的表情都是极深遂的,似乎在告诉别人,他在思考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被打扰。
"二位,这两间房已打扫干净了,二位的行李也已放在房中。"紫衣将两间并排的房间指给二人看,离这两间房不远的是一间单独建在这院子里的客房,里面亮着灯火,隐约能看见窗边一个拭剑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
"要是没什么吩咐的,紫衣便退下了。"紫衣深深一揖,将手中灯笼递给乔一明,便从这院落的拱门走出。
"你一直在想什么?"
乔一明正欲推门进屋,不想却被秦易海一把握住手腕,他全身僵着,窘迫地摇头,"没想什么。"
"你脸色不好。"秦易海替他推开门,"自从我说起我爹被杀的事情之后,你的脸色便不好。"
"你想太多了。"乔一明撇开他的手,轻声笑道。
"是你想太多。"秦易海随着他一起进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乔一明从灯笼里取出蜡烛,那一小截矮矮的红烛,拼命闪烁着最后那一点火光,他将它凑在房里烛台的蜡烛上,接上火,屋里渐渐亮起微弱的光。
"你知道了。"
乔一明吹灭那矮短的蜡烛,将它放在窗边的矮柜上,秦易海紧跟着他,沉声说道。
"知道什么?"乔一明镇静的表情稍显僵硬,他站在窗边,面对着秦易海,袖子在矮柜上轻轻拂过。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秦易海比他高出半头,看他时总是那么居高临下,他嘴角微扬,轻松地说道,"是你爹杀了我们家那么多人。"
乔一明看出,他的轻松并不是伪装的,他是真的轻松,言语里的感情很浅,接近于无所谓的态度。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没有必要因为他犯下的罪孽而自感愧疚。"秦易海道破他心中所想。
"我是他儿子,是他的血脉,我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我觉得可怕,"乔一明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想到这些,就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和他不一样,"秦易海转身,背向他,"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矮柜上的蜡烛被风一吹,咕噜着滑向边缘,乔一明将它摆正,关上窗户,那句宛若长叹的话语像是未曾被捕捉入耳。他解下发带,搁在柜子上,感觉有人的手在发上轻掠过,指尖微凉,乔一明靠着矮柜站着,不敢动。
"头发,"他的声音也是微凉的,"很长了。"
一头长发垂至腰际,触上去顺滑,偶尔有不归顺的,毛躁的扎着,他便将它们揽进来,混在这如瀑似的乌发中。
"那年,"他用不急不缓地语调述说着,"我爹死在我面前,我并没有觉得太难过。"
"我就是这样的人,"秦易海松开挽着他头发的手,细密的发丝倏地滑过他的掌心,些微的痒,"所以你也不用为此伤神。"
乔一明回头看他,对上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他看见那瞳仁中倒映出的自己,笑地柔和,淡然,"我知道。"
"早些睡吧。"秦易海望了眼铺好的床铺。
乔一明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劝道,"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你要是再整夜整夜的坐着,武功再好也要吃不消。"
"昆仑可比这里还要冷。"秦易海看着他窝进被子里,立在床头笑着。
"呵。"
他所指的,是那年冬天,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他在床边守了三个月的事情。
或许是悔恨,又或许是其他难于言表的原因,他整日整夜在那里坐着,刚开始的时候乔一明不与他说话,后来,稍微说上两句了,也都是些不愉快的话题,多半和死亡有关。
死亡就这么被两人经常提起,几乎让人觉得它不再那么沉重,那么难以接受。
可,最好,还是谁都不要死。

第五十章
乔一明这么想着,蜷起身子,裹紧了被子,被子蒙在鼻子下面,只露出一双倦怠的眼睛,想着睡去,却是不得入眠。
"秦易海,你说些什么吧。"
"说些有趣的事,"他的声音透过棉被传出,加重了鼻音,"说些高兴的事情。"
秦易海拍他的被子,丝滑的缎面包着那厚实棉花,成了他的蛹,他曲在蛹里,早就过了破茧而出的时间,却还是固守在自己的蛹里,贪恋里面的温暖。
他经常沉默,经常走神,经常神情木讷,与周围热闹喧嚣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始终游离在边缘,稍不留神,便会摔出江湖,粉身碎骨。
"你有没有想过很久以后的事?"他没得到秦易海的响应,又问道。
"没有,以后的事情是不可预测的。"
"我也这么觉得,"乔一明一骨碌转过身,"我刚刚在想以前的一些事。"
秦易海闻言,盯着他看,他已经把手伸出被子,枕在颈下。
乔一明瞧着地上倒影,窗户格子纵横交错,像是深深烙在地上的。他一手伸出被子,枕在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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