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风花雪夜···----老红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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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的5月。
江南水乡一个富裕的小镇上。
二十一岁的景加从法兰西留学归来时,十九岁的草马正在镇上的一所洋学堂里担任英语教员。
今天,是本镇最富有的大乡绅景家娶媳妇的大喜日子。四世同堂的长房长子长孙景加,迎娶临镇世代翰林学士朗家的孙女朗容儿。最爱凑热闹的草马岂能不来凑一腿?跟在学堂校长也是自己远房叔叔的屁股后面,一身新装的草马来喝新人的喜酒,闹景加的洞房。尽管他连景加是何许人也都不清楚。
大概就是因为草马从未见过景加的脸,所以在看到新郎官儿拉着段红绸子牵着新娘子出来的时候,他竟然心里一抖。景加?他叫景加?我在哪里见过他吗?不可能啊!可、可。。。真的好像见过!是在哪儿?
十九岁的草马,见到景加的第一面,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烈地撞击着他,以致于牵动了心底的那份叫做心动的情绪,可是他,当是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从第一眼起,草马的眼睛,一生再也无法离开眼前的人儿。
"不要激动!你又不是新娘子!"草马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后,一惊!我怎么把自己和新娘子扯到一块儿了?都怪这个新郎官!长着一张如此令自己。。。的脸!到底令自己怎么了,草马没有细想。
不想了不想了,看新娘子!快看新娘子!当陈俗旧礼完毕,新郎用一什么破杆子挑开新娘的盖头,心跳大概比景加还快的新青年草马,在心里又将封建包办婚姻吐斥了一顿。
大家闺秀的郎家孙女,张相中等偏下,尤其是身边再站着个玉树临风的景加,有点。。。
"看上去就是新郎官儿的大姨妈!"这就是缺德的草马,在心里对景加婚姻的第一判断。
"世代翰林,大概肚子里的墨水能比我多点?"嘿嘿嘿!草莽之人!想什么呢?你是男的,新郎官儿也是男的,你跟新娘较什么劲儿?哪有在婚礼上吃新娘子醋的男人!于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肚子火的草马,成了闹酒的主力。他要把新郎灌醉灌倒,那样,至少。。。至少今晚,不会让他成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
景加虽然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在同镇上他并没有知心的朋友。景家是镇上的首富又是最大的乡绅,从小到大,不论是学堂里还是学堂外,所有的同龄人几乎都远离自己,再加上景加从小不爱主动与人搭讪的性格,所以十九岁前,景加的朋友几乎只有书。
十九岁远渡重洋去了法兰西,外面的一切,不仅让回来的他感到这个小镇的腐朽落后,连这里的空气,沉闷得都让他喘不上气来!他想留在海外不回来,他想远走他乡,他想在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默默地教书,有青山,有绿水,有自由的空气,最好。。。再有一个和自己谈得来的人,陪着自己,终此一生,可这。。。只能是梦!一个今生今世,永远也无法实现的美梦!
"你是景家的长房长子长孙,这次留洋回来光了宗耀了祖,太爷爷别提多高兴了,逢人便说,自己的重孙子是景家最有出息的!你要好自为之!先娶亲,然后在镇上谋份差事。家里的生意我也要渐渐交给你,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喊爹了。。。"要不是自己娘亲打断,他爹的那通说辞,让跪着聆听的景加非听昏过去不可。
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族,从景加懂事起,"长子"这两个字,就象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景加的肩上。景加最爱的爷爷曾对他说,"没人喜欢承担责任,人人都向往自由。可是,是男人就要懂得"担待"这两个字的意义。有人天生就是肩挑重担来到这个世界,象你象我。这是命!"
可惜景加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爷爷了。要不是爷爷的全力支持,景加根本去不了法兰西,可他却在景加到法国的第二年突然去世。景加回来只为爷爷守过了三七,就不得不遵从家族的安排,迎娶郎容儿进门。
"这人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啊!郎家娘家的人?可是今天请的全是本镇的啊?"景加静静地注视着在人群里大呼小叫上窜下跳的草马。"我在哪里见过他吗?怎么可能!可是。。。怎么会有这么怪的感觉?他肯定不是这里的!身上的气息,光彩照人的脸,整个人好像在闪闪发光,年轻闪亮明媚得犹如春天,根本就不属于这个陈腐的镇子。"
草马,一会儿兴奋地让大伙儿喊,让新郎为这个喝一杯,一会儿又扯着喉咙叫,让新郎为那个干一盅。。。"怎么好像是他娶媳妇?这么兴奋?"景加在心里暗笑。
一桌桌自斟自饮时,都有点晃荡的草马端着杯酒,终于出现在景加的面前。
"新。。。新郎官儿!来!我。。。我敬你一杯。。。"草马架着景加的胳肢窝,一使劲儿,把景加就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这种时候,一般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只是图个热闹图个吉利,一口把酒掀嘴里,你好我好大家好,好好好,さようなら!谁认识谁啊?!可根本没有新人心情的景加,大概太想知道草马是谁了,端着杯酒,竟一本正经地问,
"请问贵姓?我。。。不认识你。。。"
"你把这杯酒喝了~~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晃晃悠悠的草马,一只手里端着的酒,不住地往外撒,一只胳膊,紧紧搂着景加的脖子,靠在景加的耳边轻声说。
不知是耳边草马呼出的热气,还是这个英俊男人的暧昧语气,还是那紧紧贴着自己侧身的身体,令景加浑身一抖。
"哎,草马!你搂着新郎官儿干什么?你就是跟他再好,他今晚也不会搂你只会搂新娘子啊。哈哈哈哈。。。来,来,来。。。我们敬新娘子一杯,来啊,新娘子举杯。。。"草马学校的同事也哄过来了。
"原来他叫。。。草马?草马。。。"景加在心里对自己说。
脖子上的那只胳膊,仍然暖暖地把自己搂得喘不上来气。。。
新娘子到底是翰林世家出身,不知是真不会喝,还是不屑和草马的那些同事对酌,就是不给那些闹酒的面子,
"我不会喝酒,真的不会喝,我不会喝。。。"一个劲儿地在扫人面子。对面的那些年轻男人被尴在那儿,不知是劝好还是退好,呵呵呵地只剩傻笑。
被草马搂着脖子站在那儿的景加有些挂不住脸,可今生第一次开口和自己女人说话怎么好就是教训她?身旁的草马好似心有灵犀,又扯开喉咙叫,
"哎---我证明!新娘子是真的不会喝酒,不要再难为人家。再说,今晚,咱们把新郎撂倒就行。我代替!来来来,新郎官儿,我代替新娘子和你干一杯,来!"草马举起了杯,景加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伸出了举杯的手。
就在景加把酒往嘴里送的途中,草马的手挽上了景加的。突然被草马挽住手臂的景加一惊,边喝,边瞟了眼对面的人儿。谁知,草马,二只通红的兔子眼,正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加。景加不知为什么,脸一红,交臂的两人喝尽了手中的喜酒。。。
"草马!你小子还搞了个交杯?你个臭小子!占景大公子便宜啊?"替景加解围的草马被嘻笑着的众人拍打着,离开了。
看着人群中草马的背影,景加觉得自己的胃,越来越热,真的因为是交杯酒,反应和其他的酒不一样吗?
坐在红色的烛光下,景加捧着本书。依稀仿佛,还能听到前厅嘈杂的闹酒声中有那人的声音。
"他叫草马~"学堂里那些个教书的,有自己认识的人。他们和他很熟,那他一定也是学堂里的先生?
"你把酒喝了,我就告诉你我是谁~~"他是北方人,说话有北方口音。他来江南做什么?来镇上多久了?一直会在镇上待下去吗?
景加的心思,既不在眼前的书上,更不在躺在床上的女人身上。他在想着,那个和自己喝了交杯酒的人!
"今晚。。。就别读书了,快点歇了吧。。。"床上的郎容儿,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羞涩地低声说到。
"哦,我。。。我上个厕所。。。就回来。。。"没出息的景加,遁尿了。
屋子里明明有为新人准备的子孙桶,还不止一个两个,景加却跑到了离后院最远的一处,类似共厕的地方。蹲在茅坑上,屎尿全无的他,就那么光着个屁股,傻蹲了有一刻钟都不止。
自己在逃什么,躲什么,怕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沿着黑暗的长廊,慢慢向后院踱步时,景加驻足抬头看着黑暗的天空。
自己的未来就象此时的天色一样黑暗!难道这就是身为长子的命运?为了家族,葬送自己,就是一个长子应有的担当?
起风了,江南五月的夜,是美好的。只是这美好将永远不再属于自己。月亮,被风,从云层里吹了出来,院子里一下变得好亮。满院的玉兰,幽幽花香。
唉,再美的花,也有花开花谢。没有凋谢哪来的绽放?我。。。从今天起,就当凋零了吧!为了家族,慢慢走向死亡。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二十一岁就开始只为别人活,是不是太早了点?可爷爷不是说过,这就是命!认命吧。
乌云遮住了月亮,院子里又变得一片漆黑,景加加快了回屋的步伐。可是还没走上几步,突然,从长廊的一根柱子后面的椅子上冲出了个。。。人?正扑倒在景加的身上,景加一屁股被撞得坐在了地上,吓得他差点出声呼救。抱稳了那"东西"才发现,确实是个人!舒了口气,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一定是来喝喜酒的人,醉在如厕的路上,景加扶正那人的身子。
"醒醒!醒。。。草马?是你。。。醒醒~~"草马根本也不是睡着了,他就是大脑不太清醒外加难受得想吐,正找茅房呢,怎么竟然倒在了景加的怀里?从景加一离开酒席,就满脑子一直在想着的那个人。
"景。。。景加?是你?真的是你吗?"景加怀里晕忽忽的草马想确认,所以他伸出了手,摸上景加的脸,从今天看到景加的第一眼起,他知道自己,一直就想这样做。
草马暖暖的手,摸上自己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冷的脸,听草马低声轻柔叫着自己的名字,真有那么一瞬,迷茫的景加深信,他和草马,不是在今天才第一次相见!我认识他!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在忘却的某个时间,他也象现在这样,躺在我的怀里,轻声地说,"景加~~是你吗~~"
一阵夜风吹过,草马摸上了景加的唇,那么地轻柔温存,
"你。。。"不知为什么,景加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是天上躲躲藏藏的月亮?是五月的夜风?是阵阵忧郁的花香?是喝多的喜酒?是自己未来的命运?是怀里这个英俊柔情的男人?令自己神伤,恍若如梦。。。
"你的嘴上有玉兰花的花瓣儿。。。我来帮你拿下来。。。"怀里的草马依然轻柔,拿掉花瓣的手,仍在景加的唇上徘徊,摩挲。。。
"草马。。。"景加轻声地叫。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怀里的人儿,带着自己,回到了前世?飞越着往生?五月的月光,撒满了庭院,地上,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重叠成一个。
草马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景加的眼里有泪光?我一定是醉了,景加今晚怎么能流泪呢?
"景加~~你不哭~~"草马的手,搂上景加的脖子,抬起身子,唇,轻轻地贴上了景加的唇。。。
凋落的玉兰花瓣,被风吹起,打在景加的脸上,将他从梦一样的吻中打醒。景加低头再看怀里的人,草马已经轻呼微起。。。
如梦的吻,如梦的人。
草马~草马~~。。。今晚的一切,你会记住吗?但,我会记住。。。
今晚的月亮,今晚的风,还有被风吹落的玉兰满庭。。。
因为你闯进我的怀里,五月的夜,变得真的很美,很温暖。。。



2.
半个月后,镇上的"新草学堂"。
因为是早上刚刚开始上课,整个校园,除了朗朗的读书声和教书先生偶尔的抑扬顿挫,四周一片寂静。初夏的煦煦和风,吹动着校园里的垂柳,偶尔,有一二声的鸟鸣。
草马,低着头,从校门口疾走进来。除了阴郁,就是烦噪!因为刚见的那个人,和他带给自己的消息。
"现在北平的局势比以前更紧了。北伐,虽然将北平从奉系军阀的手里夺了回来,可蒋介石却公然在全国宣布了反共主张,疯狂镇压打击学生运动,大肆屠杀革命者和进步人士。对外勾结美国日本,心甘情愿地做帝国主义的走狗,用摇尾乞怜的钱装备正规军,大肆进攻围剿红军苏区。你离开前被捕的好些同学,都被杀害了。家里人让我通知你,暂时留在这儿,再忍耐一段时间,千万不能暴露身份,需要你回去的时候,会有人再通知你。"
从北平逃出来半年了,书,书不能读,家,家不能回。这种万恶的制度和吃人的社会,要逼自己颠簸流离到几时?草马不是共产党,他只不过是个北大的爱国学生,在反对政府卖国求荣的游行上,政府当局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大开杀戒,杀红了眼的草马,一棒子,把警察局长的脑袋打开了花,成了当局的头号通缉犯。
气愤着低头猛冲,根本没看见长廊的尽头走过来两个人,草马差点撞到来人的身上。
"你这楞头青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个是自己的叔叔,新草学堂的校长,一个是。。。景加??!!
"景加!你怎么会在这里?"脱口而出的草马啊,真的是上辈子就认识景加了。
景加微微翘起的嘴角,笑都称不上的表情,看着草马,没有开口。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草马的眼睛,就象一缕明媚灿烂的阳光。
"怎么?你跟景公子很熟吗?"草马的叔叔真是有些吃惊了。草马这见谁都套近乎的性格哟,可真是既可怕又危险。
"我。。。我不是喝过景公子的喜酒。。。"草马的脸突然红了,还把头也低下了,羞羞哒哒地突然间变成了个黄花大姑娘。他叔不说看他十九年吧,反正这个天天闯祸惹麻烦的大侄子,长这么大,自己还没见过他这副德行!
草马想到了娶亲时的景加,和十多天来自己对他的想,对他的念。。。真的、真的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在自己的梦里。。。
"莫名其妙!喝喜酒的人多了去了,谁都能记得住。景公子未必认识你!靠边儿靠边儿,景公子,请!请这边走!"卑言屈膝!为三斗米折腰!不就是个大财主吗?你还记得自己是喝过墨水的知识分子不?草马在心里骂着"知识分子败类"的叔叔。
拧着脑袋,目送着景大公子和校长走过去。景加!你、你、你竟然不理我?!草马正有点小伤心,二米开外的景加回头,对草马一笑!
草马楞!!
唐伯虎点秋香,它、它、它绝不是个典故!真有一笑就能把人魂儿勾走的!就像刚才景加对自己的那、那、那一咧嘴~
刚还觉得自己是剃头挑子的草马,躲在廊柱子后面,看着景加进了一间最高班的教室。景加是来当教员的?那岂不是天天能见到面?再也不用只在梦里见人了?草马的那颗小心脏啊~~阴了小半年了,今天终于开始艳阳天!高兴得他,一个猛蹿高,耶~~~一手拍在廊柱顶上。
哎?!你说啥?爱国救国?回北平?
缓缓,缓缓!世界上哪有年轻小伙儿见到漂亮姑娘不动心的?人之常情嘛~个人幸福了。。。也是爱国救国的具体体现。
噢,不对!景加不是漂亮姑娘,他是男人。那。。。那我就是那个漂亮姑娘呗~
这是一种什么情愫?十九岁的草马没有去理。甚至在以后的十年,二十年,成熟了的草马血雨腥风,九死一生,他都没有深想过自己对景加的这份感情。或许是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或许是从见到景加的第一眼,草马就深信,他是我的,我是他的,这一生,这一世,前生前世,来生来世,我们本来就是生生世世的爱人!茫茫人海,滚滚红尘,他认出了我,我认出了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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