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偷!有小偷!"
人群骚动起来,人人自危,不约而同地伸向自己的口袋,接着又有几个不幸的声音出现了。
"该死的!我的钱包也不见了!"
"真该死!我的也是!"
现在人人都站在了原地,谁也不动了,而是互相打量、猜测。没错儿,那该死的窃贼一定还没有跑远。
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嘶哑的叫喊。
"瞧!他在那里!抓小偷呀!"
前方巷口人影一闪,鬼鬼祟祟,人群又开始涌动了,纷纷朝窃贼藏身的方向跑去。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艾伦·丹吉尔斯,贼喊捉贼,这才是艾伦·丹吉尔斯所在团体的绝妙之处。
他始终跑在队伍中央,嘴里还叫嚷着不成调的小曲,可是一旦跑出街道。他足尖一转,就不声不响地消失在巷道尽头。
或许我们应该抽点时间,为亲爱的读者们介绍一下这个年轻人--他确实还很年轻,长有一头灿烂的金发,现在这头金发正乱糟糟地塞进被压得低低的鸭舌帽里。他的眼睛珠子蓝得发亮,滴溜溜转个不停--你要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你自然会感觉过于早熟了。他曾经和爱德华勋爵差不多高,也许现在还没有小勋爵高呢。
可是别忘了,咱们年轻的勋爵也是位短跑高手。当艾伦·丹吉尔斯躲进背街的小巷,迅速地打开钱夹,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了鞋底,剩下来的钱则飞快地数了两遍,放进口袋深处。就有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并且干巴巴地说。
"伙计,弓街来的。"
他吓得差一点连手里的镍币都掉了!真奇怪,他怎么没有反映过来这个人讲的是英语呢?
不过下一刻,他就抓着这只手,把它掰到自己面前了。
"我亲爱的小爱德华!"
"你怎么知道是我,艾伦?"
"噢,看到你手上的戒指我就认出来了,我对值钱的玩意儿总是过目不忘。你是到巴黎来度假的吗,爱德华?"
"当然,不过你花一张船票钱横渡海峡,只是为了到巴黎来重操旧业吗?"
"也不全是,"这个叫丹吉尔斯的男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袋,倒出一些廉价的烟末,胡乱卷成一团,点火抽起来,"因为复活节全伦敦的阔佬都来巴黎,留在伦敦的只剩下穷鬼、妓女和小偷了。我可不能够眼睁睁地饿死。你不知道,钱总是不够用。另外,告诉你,我是逃票来的,一个便士也没花。"
"所以你追随阔佬们来这里找工作吗?"
"当然不止是这样,爱德华,那样我不是太亏了吗?而且,这正是巴黎的窃贼大行其道的好时机,怎么会把机会让给我这种外地人呢?瞧,从这条路往前走再走一两百码,就是独眼邦尼的地盘了,要是在那里动手抢生意,他们准得把我杀了不可。"艾伦·丹吉尔斯倚在墙壁上,朝天吐了个烟圈,"事实上是,我在伦敦那里的老大和这里的老大在合伙做一些小买卖,他们需要我过来,你知道的,我总是很有经验的。"
"这听起来很有趣,艾伦,我能帮你忙吗?"
"你会讲法语吗?"
"我能讲得几乎和本地人一样好。"
"那倒不坏,听着,我亲爱的小爱德华,如果你不能帮忙的话,我就......"
"你会杀了我吗?"
"不,我只消把你送到警察局去,那样在他们审判你上绞架之前你就会想自杀了。"
"对了,你家里面怎么样?我是指你父亲和那位道格拉斯先生,我想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是的,因为你总是不来找我玩,艾伦。现在他们俩感情好得很,我看不会更好了。"
"看来一切如你所愿。"
"噢,我看未必如此,上帝给的,总比我们祈求的还要多。对了,艾伦,你难道没有收到我的信吗?我在信上写了我遇到的一件大奇妙的事情。"
"什么信?我不知道,我来巴黎差不多有半个月了,也许在路上就寄丢了。"
"现在你能带我去你们的地方吗,艾伦?"
"这可不行,小勋爵,他们会杀了我的,我得首先跟先生们商量商量。你可以先住到我那里去,天一黑,就会有行动了。"
"能告诉我你们要干什么吗,直觉告诉我会很有趣。"
"嘘,小声点,也许是狄俄尼索斯。"
因此,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艾伦·丹吉尔斯和我们年轻的爱德华勋爵正一齐坐在一艘破烂不堪的驳船上。它在德舍桥边的码头抛了锚,系上了缆绳,但依旧摇晃得厉害。这种只消得三五个人就能行驶的驳船在塞纳河上到处都是,现在艾伦·丹吉尔斯的船正停在它们中间,就好比是一长串穿在一起的鲱鱼中的一条。
码头工人和水手齐心协力、将一筐一筐的鱼虾鲜货搬了上来,尽管它们看起来全都已经奄奄一息。很快小小的船舱就给这些水产给装满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蔓延开来。
夜更深了,这样杜松子酒店门前的煤气灯也点起来了,码头工人和水手们纷纷起身,上岸喝酒,不到酩酊大醉他们是不会返回的。还剩下几个娼妓尖声叫笑着,她们几乎裸露着整个胸脯,在码头边走来走去,招揽客人。
年轻的爱德华勋爵被船上浓烈的腥味儿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因此,在这场漫长的颠簸中,他也顺理成章地横躺在甲板上睡着了。艾伦·丹吉尔斯注意到后,将一张毛毯盖到他身上,这样他就看到小勋爵漂亮的手指还耷拉在外面,所戴的戒指简直就像萤火虫般熠熠发亮。出于本能的职业习惯,他伸手去摘这朵"发亮的萤火虫",实话说,这玩意儿他简直是觊觎已久。但他扑了个空--小勋爵几乎是以触电般的速度缩手回去,显而易见,这位勋爵具有天生敏感的直觉,并且,很像是遗传自他的父亲。
但是真正的上货现在才开始,艾伦·丹吉尔斯站起身,脱下外套,跳进水里。河水有如污泥,黑黝黝地一片,又脏又臭。但是他的动作却很熟练,他给一个胖水手做助手,将一个接一个的木桶从岸上运进河里,然后牢牢地系在船底,原来船下装有许多钩子,可以用来固定货物。每只木桶看起来都又大又沉,驳船的吃水线顿时下沉了不少。
当做完了这一切,艾伦·丹吉尔斯也没有打算开船。而是坐在小爱德华勋爵身旁,打起盹来。一直等到下半夜,醉醺醺的水手们回到船上来,码头重新热闹了一阵。过了一会儿,艾伦·丹吉尔斯所在的驳船才随着几艘货船,一块儿驶离了港口。
小船并没有行驶多久,穿过了五六座大大小小的桥梁后,又重新抛锚停了下来。
艾伦·丹吉尔斯摇醒了爱德华勋爵。
"我们还要载一位朋友上船,你能够跟我一起上岸吗?我不太明白法文,不怎么认识路。"
"这当然没问题,艾伦。"
他们上岸的地方离圣日尔曼区很近,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些比邻而据的大小旅馆,模仿拿破仑时期的装潢和招牌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招徕外国游客。
但是看起来两个年轻人的运气并不十分好,他们要走访的客人并不在家,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两个年轻人的兴致。
"不,没有关系,我们先回船上去吧。谢谢你告诉我路标,你总是最能干的,我亲爱的爱德华。"
艾伦·丹吉尔斯将手臂随意地搭在爱德华勋爵的肩上,并且转头轻轻吻了一下这个少年的脸颊。
"你父亲曾经说过,要是再让他看见我跟你在一块儿,准会拿枪打爆我的头、尸体扔进泰晤士河里去喂鱼。不过好极了,这一会儿我打赌他准看不到我们俩。"
是的,这一会儿谁都看不到,天还没有亮,万籁俱寂,而路边的煤气灯也才刚刚熄灭。
但是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背后的那根又细又长的路灯杆上,刷地一声溜下来一个人影,并且,悄悄地跟上了他们。
第七章 风雨术士(上)
尽管目前德沃特公爵和小爱德华勋爵双双下落不明,但是这点小事似乎并没有太影响道格拉斯先生早餐时的胃口。总之,饿着肚子是不利于思考和行动的。坐在圣日尔曼区胡桃街十二号的客厅里,道格拉斯先生一边蘸着果酱吃面包,一边和那位黑头发的音乐家聊起天来。
"我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缺钱花的地方,弗朗西斯科。公爵不是除了给你付学费,还每个月会支付一笔生活费用给你吗?"
"当然。"
"并且,我记得,大概四个月前,你写信给他,说你需要一架新钢琴,他就立刻寄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给你。"
"当然,新琴我正在用呢,买的是博森道夫出的,音色很美。"
"德沃特公爵可以称得上是对你很不坏的。"
"当然,我也始终怀着对公爵的忠诚和热爱,并且公爵已经答应我,夏天会带我去巴伐利亚度假打猎。那末你呢,道格拉斯先生,您目前进展如何?"
"我?听着,年轻人,我要是能回到你这个年纪,准会为自己做一个更好的选择。"
"不过,公爵离不开您,"年轻的音乐家突然微笑起来,"公爵总是需要您的,虽然他需要您,只是希望您为他做事。我看,只要您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准不会放开您的。"
于是,和许多过去一样,跟这位漂亮的年轻人讲话从来都不会是桩令人愉快的事儿。道格拉斯先生不再说话,而是把放在桌上的一份《法兰西新闻报》拿起来。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分类广告栏里,并且注意到其中一个小格里赫然印着一行字。
--『给A·D先生,圣日尔曼区胡桃街十二号有你的鲑鱼。』
这准是老鲶鱼那家伙登给公爵的消息!
道格拉斯先生急切地喊着:
"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
但是这个年轻人现在并不在客厅里,而是站在了门口。因为方才客人打铃打得可厉害啦,活像闹火警似的,响个不停。
--这究竟会是谁呢?
咱们年轻的音乐家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儿,探出头去,用他那并不十分纯熟的法语说了声问好。
可惜门口却并没有甚么贵客,也不是来送洗衣篮的女工,而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戴帽子,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模样十分狼狈。若是把他倒吊起来拧一拧,准能拧出一大盆水来哩。即使仔细看,这孩子相貌也生得十分不堪,五官全挤在脸上,好比是面包上抹了过多的奶油,总担心要掉下来似的,只有一双蓝眼睛,还显出一些神采来。
他注意到弗朗西斯科,嘴唇动了动,似乎努力要将什么单词给咽下去似的,最后用英语来了一句。
"先生。"
我们年轻的音乐家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他摸摸口袋,竟然取出了一枚足有五个苏的银币,准备放到这个不幸男孩的口袋里。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男孩拒绝了。
"很抱歉,先生,我不是来乞讨的。"
"好吧,可怜的孩子,可是很抱歉,我这里不需要雇佣佣人或是学徒,你也许可以去职业介绍所碰碰运气。"
"......不,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轮不到这个少年解释了,因为这幢小房屋暂时的主人弗朗西斯科·阿尔卡内,已经把房门关上了,并且告诉他,如果他再继续打铃恶作剧的话,就把街上的巡警叫过来,给他好看。
当弗朗西斯科重新回到客厅时,道格拉斯先生可总算等到他回来了。
"我正想问你点事情呢,弗朗西斯科,你是怎么啦?"
"噢,门口有个讨人厌的男孩,我刚把他打发走了。您是要问我什么呢?"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啦?我指的是你什么时候从巴黎的旅馆搬进这幢小别馆里?"
"我?才不过几天而已,差不多三五天吧。"
"你知道你之前还有谁住在这里吗?"
"我不确定,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房客而已。这里毕竟是夏倍公爵的产业,我听这里的管家说,通常是用来安置公爵那些不甚重要又需要逗留数日的客人们。如果先前还有某位客人,那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道格拉斯先生?"
"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不,......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儿,啊,好像我搬进来后,前面的客人还回来拿过一次行李。"
"你见过他吗?"
"不算见过,也许一面之缘......我只记得背影......中等身材......"年轻的音乐家突然警惕起来了,"等等,道格拉斯先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点儿小事而已。"
"听起来好像是你在追逃犯似的。"
"我差不多就是在追逃犯,年轻人。"
"好吧,"年轻的音乐家耸耸肩,"我至多只远远见过他一面,中等身材,发色偏深,不能记得更多细节了。"
"你知道夏倍公爵有些什么爱好吗?"
"我?不知道,我总共只见过他两面,两次合起来时间不超过一个钟头,他只是我的主顾而已......但是我听管家太太说,公爵对神秘现象很感兴趣,前一位客人他就是个术士。"
"对,术士,我想起来了。我搬进来时,管家太太告诉我,前一位客人是个可怕的术士,传说他能呼风唤雨。"
好极了!道格拉斯先生想,这听起来很像是那位将德沃特公爵变小的始作俑者--让·雷诺伯爵,但是该死的是,他已经离开这里,又消失到茫茫人海中去了。
道格拉斯先生本来还想继续问更多,但是啪地一声响动打断了他们的思绪,紧接着是重物砸到琴键的颤音。毫无疑问,它准是从琴房里传出来的。
琴房里面看起来有点儿狼藉,窗户大开着,玻璃渣碎了一地。是有人先打碎玻璃窗,再把手伸进来拨开插销打开窗户的,并且翻了进来。这个非法闯入的小犯人现在正跪在钢琴琴键上,手上拿着一尊水晶镇纸。我得在这里告诉读者们,他就是我们的变小的德沃特公爵,先前他在那位漂亮的音乐家面前吃了闭门羹后,他显然百折不挠地想要进入这幢屋子。
他站起来,眼睛瞟了瞟,下一刻他就跳进道格拉斯先生的怀里啦。后者则把他抱得紧紧的,同时悄声说:
"您这是怎么啦?"
不过来不及听小公爵的回答啦,因为年轻的音乐家皱起了眉头。
"上帝!这真可怕!难道我需要报警吗?"
"我看不必了,你什么也没有损失,除了一扇窗户。"
"这个丑猴子是从哪里来的?"
"唉,弗朗西斯科,如果你指的丑猴子就是这个少年的话,他是我带来的。"
"他是你的听差吗?长得可真难看!"
"不,不算是......不过,要是拿他跟你比,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极其难看的。"
"他叫什么名字?"
"啊,啊,"道格拉斯先生想了想,"叫亚历,......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好吧,既然他是您带来的,道格拉斯先生,我希望您能保证他不会再踏进我的工作室一步。我还得找个人把窗户修好。另外,丑猴子,我要是发现我的稿纸少了一张,我准拿鞭子抽你一顿不可!"
"我没有动你的手稿,先生,我只是想用镇纸压住它,免得被风吹散。"
"难道我应该感谢你吗,你这个小偷?你没有碰它们是顶好的,我可不希望我宝贵的稿纸上留下你的脏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