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游 之 康斯坦茨篇----契成之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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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也倚着栏杆,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他那罐啤酒。他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而且他本就习惯从远处凝视这个繁华热闹的世界。可以说眼前的静谧,本就是他的常态。但是白玉堂的相伴却是一个意外。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是这样,性格和背景毫不重要,了解深浅也无关宏旨,彼此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于是相处就变得理所当然。展昭虽然学得是心理学,但他从不排斥“缘分”这两个字。他觉得,人心需被分析,是因为病了。但如果心里舒服着,觉得自在着,那么又何必多想呢,接受就是了。
默默喝完各自的啤酒,展昭用空罐子敲敲白玉堂,说:“走吧。”
白玉堂跳下栏杆,双臂一展,满山沉静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他大步轻盈的走下山,带起山间夜风扑面,清异芬芳。某种熟悉的柠檬草香被覆盖,但是白玉堂知道展昭就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真想想就觉得舒坦。
展昭觉得此刻的白玉堂仿佛高兴的有点孩子气,只见他顺手摘了个葡萄丢进嘴里,却立马苦了脸,“呸,怎么这样,皮这么厚,又涩!”好似立时就要跳起来。不由得好笑,“这是酿酒的葡萄,自然皮厚,可不能这么吃啊。”
“那你不早说!”眼睛斜斜的觑过来,益发显得秀长明亮。
还真是不讲道理的人哪~,展昭无奈的想。

 

三夜(3)
3,

白玉堂觉得兄弟就是这么回事儿,彼此认可了、接纳了,就可以拍着肩膀一起走下去。时间长了,了解深了,也许可以换一个称谓,叫做知己。
能被白玉堂当作兄弟的人并不多,除了从小玩到大,现在国内打拼的那几只,也就只有展昭了。了解白玉堂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凭感觉做事的人,而且还极端的固执,所以既然他认定了,我们也就不用去问他为什么,或去计较他和展昭才认识三天不到这种琐碎小节了。
古人说英雄惺惺相惜,白玉堂想,所以自己是欣赏展昭,欣赏他身上那股子干净气儿,这个逻辑完美无缺,事情就是这样,只能是这样,不可能不是这样。
于是白玉堂很放心的接受了自己的解释。
兄弟,就是那个在你需要的时候,不论做什么,都可以帮你扛下来的人——白玉堂确有这样的赤诚,他甚至不需要去多想展昭的意思。
但兄弟,却不是需要天天腻在一起的人。
所以白玉堂一觉醒来,准备继续去过自己习惯的生活。
正好滑水俱乐部一哥们来电话说弄了条船,邀白玉堂去练两把,于是他就乐呵呵的出门了。
但很快他就乐不起来了。
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对劲。湖还是那个湖,景也仍是那些景。但是快艇冲入风中,速度却不带来刺激,夹着水雾的空气扑在脸上,还有一种腻乎乎的感觉。
白玉堂不耐烦的站起身,猛地把自己扔进水里,仿佛是要借此把烦闷甩在水面外似的。人在冲劲下迅速下沉,水瞬间没顶。十月的湖水已经转凉,游泳的人早已看不见了,水面下的颜色也从夏季的碧蓝转为此刻带着寒意的幽绿。白玉堂并不怕冷,他一向觉得冰凉的触感更能刺激他体内运动的激情。但是今天,他在浮起之前、下沉之中,却第一次感到,被冰冷包围,有时会带来的,是空虚。急忙手往下一划,蹬出水面。负责开快艇的哥们早把滑板扔了下来。白玉堂抹了把脸,登上滑板,抓紧滑杆,示意对方可以开始。马达开启,巨大的惯性和摩擦令浪头扑面压来,白玉堂一向喜欢这一刻,是最直接的较量——用强大的力量和微妙的平衡去制服那浪头,你赢了,你可以站起来,凌驾于水面之上,拥抱速度和飞翔的感觉;你输了,则被吞没,被甩到浪花的背后,沉入泛着白沫的水底。
要的不仅是体力,还有技巧、敏锐的触觉和迅速的判断,因为对手是水,每一丝力量的轨迹都无从追寻,唯有随时让自身调整。所以当白玉堂接连被甩出十几个来回后,他终于泄气的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神浮气躁、心神不宁,已不可能是这强大水域的对手。
“不玩了!”他把滑杆一扔,几下划到快艇边,翻身上艇,“回去。”
“回去?白,我好不容易借到这船,还没下水呢!你今天就是状态不好,不如歇会儿,等我玩两把,你再试试?”开船的哥们不乐意了。
“不。今天我没兴致了。最多下回我开,你练。现在我要回去。”白玉堂冷着脸。当他的脾气上来时,那绝对是劝说无效、生人勿近的。所以那哥们只好耸耸肩,认命的开回了岸上。

其实白玉堂也很鄙视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化。但他也没办法,他就是突然之间对继续逗留在水上完全失去了耐性,甚至感到厌倦。
烦躁感,和对烦躁感的不解,像簇火苗堵在他的胸腹间,起初只是一小捧,但慢慢的烤、细细的蒸,那热量累积着,渐渐就成了七月流火,在体内游走奔嚣,叫人忍不得耐不得。白玉堂的性子易走极端,有什么不快活,若立时散了出来也罢了,但若强压着,反会憋出一场大气。可叵奈这回他是生了自己的气,丝毫无可奈何无处可撒,唯有快快找个清凉的地方躲起来,等那股子火气自个儿散去,或彻底爆发。
而白玉堂能想到的第一个有清凉感的地方,就是展昭那间墙壁雪白、绿色盈屋的房间。
其实在他看到F楼那鸽灰色的轮廓时,心情已经有点变好。他甚至在想,展昭定会问自己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吧?却要怎么说?说因为不在状态所以恼了不玩了?听着怎么那么像小孩子闹别扭?不行!那就说……就说,突然间想喝酒了,非常想!恩,就是这样,说酒瘾发作了,然后叫他陪自己喝……诶,家里好像没酒了……那叫他一起去买!等等,今天周日,超市不开啊……那就干脆拽他去酒吧好了……白玉堂想着可以去湖边的啤酒园,叫上一大杯冰冻的黑麦,咕咚咕咚的喝下去,或者去老城的“蓝屋子”,那里有不错的梅尔斯堡产葡萄汽酒,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趴在大橡木桌子上,看细密的气泡附着在晶莹的香槟杯壁上,如一层薄雾……白玉堂光是想着,已经觉得一阵彻骨的清凉之意,兜头而下,真是畅快的安慰啊~
他几乎是满怀期待的开门进去……
白屋明净、绿叶轻摇,清淡的柠檬草香静漫如水。但展昭却不在屋内。
白玉堂心里刚刚升腾起的那点小欣喜瞬间熄灭。
他午间出门的时候,展昭并没有说要出去。当然展昭没有向自己报备行踪的义务,这点白玉堂清楚,但他是如此理所当然的期待着那个干净温和的笑容会以一种恒定的姿态存在于这间染有他气息的屋子里,以至于,这意料之外的失落竟让他有一种受骗的感觉。
“哼,竟然,敢,晃点我!”白玉堂几乎是忿然的想。
对冰凉酒饮的渴望已然全部落空,白玉堂颓然坐倒在书桌前,一股怅然郁结之气让他动都不想动一下,只是无意识的看着眼前一方玻璃。窗外正对着的是I楼厨房的大窗子,白玉堂早就发现,那一楼有几个东欧的男生颇喜欢扎堆呆在厨房里。此刻那窗玻璃上一闪一闪的,好像是电视的反光,也不知放的是什么综艺节目,腔调浮夸的德语一波一波的传来,更间或夹杂着那几个家伙毫无节制的大笑……
白玉堂体内的烦闷再度腾起。那笑声仿佛是锯刀在他的神经上拉扯,让他恨不能冲过去立时砸了那破电视……
他噌的站起身,凳子划过地面,拉出刺耳的擦响。
但终于只是无奈的叹口气,半晌,从包里摸出一盒绿色的烟。
白玉堂平时不抽烟。但在极度郁闷的时候,却需要尼古丁来麻痹一下他某根绷到快断裂的神经——像他这样脾气有点暴烈的人,总要有点什么可以发泄的——不能杀人放火、不能像女生一样嚎啕大哭,就连吼个一嗓子也得看个时间场合什么的——如果连烟都不能抽一根,那白玉堂的某根神经估计早就断了百八十次了。
烟是薄荷味的万宝路。因为觉得那一点点薄荷气味闻起来很舒服,对气味一向敏感的白玉堂甚至不介意它停留在自己的衣上或指间。
但此刻,他把烟含上,划亮火柴,却又犹豫了。一点磷粉的气味缠绕开,仿佛打乱了空气中的清净。
“靠!”白玉堂咒骂了一声,挥灭火柴,还是甩门冲上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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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回来的时候有点奇怪,房门没有锁,屋里却漆黑一片。白玉堂呢?展昭脑子里才突然闪过,是没回来?还是又出去了?他思索了一秒,朝楼上厨房找去。
厨房里也没有灯光。但是在楼梯口就能闻见浓郁的烟味。
他轻不可辨的簇了下眉,静静走过去,倚在门边,也不开灯。今晚的月色其实很好,从厨房两边通透的窗户映进来,可以看见沙发的轮廓,以及,一个深色的人影,摊开了躺在沙发上,搭在外面的手指间,有红色的火光,一明一暗。
烟雾熏得他有点呛,这样的白玉堂与昨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展昭不无担忧的想。他想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有看着那点红色的火光。闪烁间的明亮是整个静止的暗色中,唯一的生动,只是那样温暖的一点红,却不知为何看上去似有无限落寞,看得展昭几乎惆怅起来。“白玉堂……”他迟疑的开口。
沙发上的身影轻微动了一下。展昭看着那影子缓慢的转过头来,缓慢的坐起身,又缓慢的熄掉烟,再缓慢的站起来……每个动作之间都有着漫长的停顿,仿佛是不能确定自身的意图,需要一再的犹豫和确定。最后,以一种最迟疑的缓慢,走到他面前。
阴影中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有因为近在咫尺而能够被感受到的一丝压抑的呼吸,让展昭明白了,白玉堂在生气,而且,气得还不轻。
展昭几乎本能的猜到了白玉堂生气的原因。虽然不太能理解,但他已经准备软言认个错了。毕竟说声“哟,回来晚了,累你久等,真不好意思!”对展昭来说丝毫不是难事。
但白玉堂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顶灯“啪”的被打亮。
白玉堂开灯的动作简直让人措手不及,展昭被那强光晃的一个愣神,于是他就没有看清在灯光突亮的一刻,白玉堂瞬间收缩的瞳孔中闪过怎样复杂而奇异的神情。
而待他回过神来时,白玉堂的脸上就只剩下一个冰冷冷的淡漠了。
“你回来了。”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仿佛在陈述一件于己无关的琐事。但他却没有看展昭一眼,而是径直从他身边擦过,“那我先去洗澡。”金属般冷然的声音在空气里一瞬而逝,短促的仿佛不曾被发出过。展昭有一点恍惚,觉得刚才的白玉堂好像是自己在暗色中的幻觉,然后在白色灯光的投注下,一切消弭至虚无……但是,空气中仍缠绕着带薄荷香的烟味,展昭走进去,桌上一只烟灰缸,横七竖八的注满了烟卷的尸体,一只空了的绿色万宝路烟盒,被捏作极度扭曲的一团,遥遥的躺在沙发的一角。

白玉堂故意把水开得很烫。于是蒸腾起的热气让他觉得有一点窒息有一点眩晕,他觉得这样很好,终于可以让混乱了一个晚上的脑袋空上那么几分钟了,哗哗流淌的热水冲刷着他疲累的四肢,让他总算有了点倦怠的舒适,但是可惜,真正疲累的地方,却是任何流水也冲刷不到的。
白玉堂当然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以他的长相,从小就不缺乏和异性亲密相处的机会。是以他对人的情绪在某个领域任何可能的细枝末节的变化就算不是了若指掌吧,那也绝对称得上是经验丰富的。
是以当他敏锐的捕捉到困扰了他一天的郁闷感是缘于一种更深层次的牵肠挂肚和患得患失时,他整个儿的懵住了。
他难以置信他断然否认!他想这怎么能够呢,自己虽然脾气爆了点,但也是从小一路风流倜傥的长大的,女朋友少说也得十几个了,关系亲密到一定程度的不乏其人,真动过心的也不是没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对自己的性取向不存在半点的疑虑啊!
但事实就是那么的让人无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天色的转暗,展昭依然没有回来。而白玉堂就如同百抓挠心般的难受,焦躁已经变成火烧火燎般的忿恨。白玉堂以一种最凶狠的姿势抽着烟,每一口都仿佛要把那烟卷咬碎了吞下去一样。但他却再没有办法去忽视、去否认、或去辩解。他只能在怨怒中质问自己,展昭有什么好啊?自己简直是吃错药了!居然对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一张夺目惊艳的面孔——至少,没有自己夺目!

白玉堂在浴室里呆的时间之长,简直让展昭怀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然后他就看见全身皮肤通红的白玉堂推门进来,仍旧故意的不看展昭,也不说什么话,拿了块毛巾装作很专心样子擦头发。展昭有点纳闷,怎么样都觉得白玉堂这气是冲自己来的,但就是为了自己回来晚了没打招呼?至于么这?这家伙的气性可真大啊~又或是为了别的事?
但是展昭毕竟什么也没问,他只是递了杯牛奶给白玉堂:“你还没吃饭吧?先垫一下,我把pizza烤上了,我也没吃呢。”想了想,还是说:“下学期一个seminar(论文课)上的搭档今天打电话来,说想讨论一下题目,就去了,没想到一讨论就忘了时间了。”展昭没想过其实他没必要解释,白玉堂只是他的房客,而且,过了今晚,也就不是了。他只是本能的想让白玉堂好过一点,至少,别老那么纠着眉头。但仿佛也没什么效果,白玉堂还是一声不吭,只沉默的把牛奶接了过去。

速冻的pizza无比难吃,白玉堂闷头对着自己那份,使劲的让自己咽下去。也许是咽的急了,又一下噎住了,半晌都透不过气来。一杯清水放到他面前,接着一只手掌拍上他的背脊,隔着薄薄的衣衫,白玉堂可以感觉到那只手掌上微热的温度。他抬起头,看见展昭带丝关切的清澈眼神,忙别过头去,抓起杯子大口的灌,然后咕囔着说了声谢谢。
除了性别在最初带给他的震撼,白玉堂真正不解的是这份气势汹汹的迅猛。情人间一见钟情多半是因为惊艳,朋友间一见如故多半是脾气相投,但他和展昭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认识不到三天,根本还只是陌生人,虽然从一开始白玉堂就不否认他对展昭的好感,觉得这个兄弟是没跑了——要只是这样该多好啊,那他就可以毫不在意展昭的晚归,说不定还能照他肩膀打一拳,说:“靠,老实交代,你那搭档是不是一漂亮妞儿?啊?不是?不实诚了吧?不是你能把老子晾这儿饿肚子?走走走,喝酒去,今儿非把你灌醉了,看你酒后吐不吐真言!”
要只是这样该多好啊!白玉堂恨恨的看一眼展昭,把剩下的pizza嫌恶的扔到盘子里。
那自己就不用如此刻般对着他,既想亲近又想远离,既满心欢喜又全心痛恨,既恨不能抓住他的手一吐为快又巴不得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这一点绮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啊!如果早个百八千年的,白玉堂肯定要怀疑展昭会下蛊,也许干脆提把剑将他刺个窟窿,也能一了百了。但是现在,现在他能怀疑的只是自己,是他自己出了问题,比如一个人太久,寂寞疯长,于是那一点温和宁静的相伴就让心失了控,反正不管怎样,他,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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