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二哥,他不习惯,他也不喜欢。
这样的二哥,大概是燕时予喜欢的罢?
上官旭心头的邪火无处可泄,青楼勾栏之所他也没心思,转了半天仍然回到家中,只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小厮拿了茶来,他手一抖就摔了下地,气得又砸了个茶壶。
他听说燕时予果然走了之后更加烦闷,一面撕扯着身上袍服一面回房间去休息。
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头一声哈欠,脆生生的声音懒洋洋地小声嘀咕了句:"好困。"
是玲珑。
上官旭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果然是玲珑,坐在床上,蚊帐也没放,身上只有件浅粉的小衣,正睡眼惺忪地伸懒腰,那柔嫩的脸蛋上一抹嫣红煞是可爱。
鬼使神差地关上房门,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死死盯着她的一张俏脸。
玲珑大为不解,仰着头道:"少爷,你到哪里去了啊?怎么一下午没人影?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我......我要走......走了......"
双手伸出去捧住那张脸,忽然狠狠地把那柔软幽香的身子拥进怀里,恣意在她脸蛋上亲吻,眼皮、眉毛、嘴唇、鼻尖、下巴、耳朵..................
玲珑初时还有小小挣扎,到后来便软软化在他怀中,喃喃道:"少爷,你不是......你不是......就喜欢孙少爷一个人么......"
上官旭听了这话,更加发狠,手和嘴唇都使了劲地揉捻她。
少爷......少爷......你别............
别......别这样......
少爷......你......别......
别停下......别停下............
就算过了今天就死..................
玲珑哭了。
可是她没有后悔。
就算少爷只是心血来潮,她也盼这一天盼了好几年。
这么英挺的少年郎啊,就算只给她一次她也幸福得要死。
她转眸去看那赤裸的胸膛--他还不能算是个男人,可是却霸道得厉害,强硬得厉害。
雪白的胳膊上还有他的咬痕,完美的牙印,整齐而尖锐,微微浸出点血丝--那么狂乱的心境,是谁招惹了他?
睡着的容颜似乎还在烦恼,少了狂乱,总算又有些以前的影子了。
玲珑一边哭,一边穿上衣服,身子有点酸疼,腿有点软。
她努力了两次,终于稳稳地站了起来。
身子的不适总会消失。
只是这般闲愁,恐怕再也挥之不去了。
不眠特地重相忆
燕时予究竟如何逃离上官家,事后上官家的丫头小子们私下议论了很久都没想通。
怎么尚书夫人醒过来以后轻轻松松就把人放了,也没有让公子小姐再追究。
当时堂上站了十几个个丫鬟,端茶的端茶,打扇的打扇,都拿眼睛偷空瞟一眼站在正中间的人,燕时予嬉皮笑脸地道:"夫人,你真好心,日后必然夫妻琴瑟合鸣,膝下多子多孙,更加福寿延年。"
尚书夫人脸色分明气得发白,却强忍着憋出一丝笑来:"燕公子,好走。"
燕时予于是大摇大摆地出了将军府,临走的时候还去瞧了瞧孙夫人,和她说了会儿话。
上官旭后来听说尚书夫人在见燕时予以前,还见过他的爹上官将军。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鼻端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燕时予,你究竟来做什么?
想到这里,上官旭忍不住扬声吩咐:"玲珑,咱们去一趟七宝斋!"话音未落,猛然想起了昨天的事,不觉有些踌躇。
玲珑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侍妾,却从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昨天出了这么挡子事儿......真不知要如何面对她了。
自己固然从小便爱上表哥,平时不爱接近女色,可是昨天见了玲珑慵懒娇俏的模样,竟是无法自制,这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上官旭正面红耳赤地挣扎,却听脑后一声幽幽的叹息,道:"少爷......"
魂飞魄散。
于是心怀鬼胎的上官公子和无精打采的玲珑姑娘出现在破旧且潦倒的七宝斋时,燕时予竟然破例没有赶他们出去,却对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公子尴尬一笑,道:"我来,是有事情请教。"
燕时予笑吟吟地看了看玲珑姑娘,道:"请坐。"
玲珑姑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势坐在店中给客人准备的椅子上。
上官公子见她不帮忙说话,只好老着脸皮向燕时予道:"燕大哥,你觉得我姑母可有古怪?"
燕时予道:"古怪。"
上官公子见他肯定,兴奋问道:"哪里古怪?"
燕时予道:"她这般年纪还打扮得如此年轻美貌,古怪。"
上官公子不禁气结。
就算尚书夫人要梳包子头也不干你的事!你管人家打扮?!
燕时予又想了想,道:"古怪。"
上官公子眼睛闪了闪,凑上去细听。
却听燕时予道:"看她面色,分明是湿热极重的症状,怎么还大把大把的嗑瓜子,吃桃子......须知这些东西都是热性的,夏天不宜多吃,何况她身子肥胖......脸上脖子上都有湿疹......莫非没看过大夫?真是古怪。"
上官公子垂头丧气,道:"对不住,就当我没来过。"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燕时予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最古怪的还是:她怎么就轻轻松松放了老子。"
上官公子十分无助地站在门口,回身看向燕大老板。
燕老板呲牙一笑。
却见一个白衣的人影从后面走了出来,冲着他微微一笑,随即轻轻坐在燕时予旁边的椅子上。
"表哥......你身子好些了么?"上官公子嗫嚅着。
孙言殊点点头,又笑了笑。
他虽然活生生地坐在那里,也笑也能动,可就是感觉丢了魂似的空落落。
燕时予心里一阵难过。
上官旭心里一阵难过。
玲珑心里好一阵难过。
以前那个眼神机敏,言语简练的孙言殊呢?
同样是失去记忆,为什么上官旭只是忘记了这一年的事情,孙言殊却忘记了所有的人?
同样是在云南待了一年,为什么上官旭只是身体略微清减,而孙言殊却如同脱胎换骨般的虚弱?
一时怔忪,孙言殊见大家不讲话,轻声道:"这是怎么了?都不说话?小旭,我娘她还好么?"
上官旭喃喃道:"好,好。"
孙言殊刚想开口,突如其来一阵咳嗽,连忙拿了手巾捂住嘴。
燕时予忙伸手轻轻抚拍他后背,又赶着把桌上的大茶壶拿过来倒水,递到孙言殊手边,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看得上官旭眼发直。
孙言殊咳嗽了几声,收了手巾,顺手接了茶杯,呷了口茶笑道:"最近不下雨,嗓子老是干。"看了看燕时予,道:"说什么呢,看小旭急得那个样子。"
燕时予忍不住挺了挺脊背,眉花眼笑,心道:让这小子着急正是老爷我的喜好,他不着急我才不爽哩。
孙言殊看他笑,也忍不住跟着微笑,一双眼睛如蒙了水汽般黑漆漆地好看。
燕时予心中一荡,干咳了一声道:"这个......那个......上官公子和我正在议论尚书夫人,时予乡野惯了,言语中想是有些冲撞,上官公子十分不喜。"
孙言殊呵呵一笑,转眼看向上官旭,道:"小旭,你也是,和他说什么尚书夫人,他是个说正经话的人吗?"
上官公子垂头丧气,道:"我知道,可是姑母今日所为实在奇怪,我担心......"说到这里猛然把头抬起来,急切道:"你是不知道,尚书大人和右相杨国忠乃是一党,现下老杨还领了剑南节度使,我是担心......他还在找那个东西......"
燕时予听他说出这个话来,眼光一敛,正色道:"此地不好讲话,烦请玲珑姑娘替我看看门,咱们后头说去。"
玲珑懒懒地应了,走过去坐在大桌子后面。
孙言殊很是诧异,跟着他站起来,小声问道:"什么事情这样小心?"
燕时予伸出手去将他右手紧紧一握,沉声道:"你放心,没事,咱们先去后头。"
他这一握,既是宽慰又是坚定,孙言殊慌乱之心慢慢地平复,跟着走入后院。
天色尚早,院子里遍洒阳光,燕时予给孙言殊拿了个蜜饯碟子,对上官旭道:"说罢。"
上官旭眼睛溜过那碟子桔饼,心中一窒,定了定神道:"实话说罢,那玉玺究竟哪里去了?你现下在我家庇护之中,表面看是安全了,可人家毕竟是当朝宰相,他要拿你,便是我爹的官再大两级也拦不住。"
燕时予眯了眼睛,嘿嘿笑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拿我,那东西么......"
他又给孙言殊倒了碗枇杷蜜雪梨银耳菊花羹,替他加了件外袍,方才在上官旭目眦欲裂的杀人目光中悠然道:"因为我已经弄清楚了,那是隐太子的旧印。"
孙言殊脸色一变,伸手去掩燕时予的嘴:"你说什么呢!这话也敢胡说!"
上官旭却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燕时予笑眯眯地拍了拍孙言殊的手背,故意和他耳语道:"你这般关心我,我实在是感激啊。可你不用担心,东西我早就收好了。"
孙言殊一听,脸色发白地缩了手,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东西?"
燕时予和上官旭面面相觑,心里都道:"大少爷,你把什么都忘光了,还怪人家瞒着你么?"
燕时予道:"隐太子做太子时节,大唐初定江山,地方十分混乱,你们也都是知道的......他在民间有些死忠的党羽,替他搜刮钱财,你想那时候有多少镇诸侯?多少个反王?吃了败仗之后哪顾得上钱财?其中固然大部分收缴国库,但总有疏漏,太子便自家做了个小金库。"
孙言殊沉吟道:"可是他毕竟是太子,这天下早晚是他的,他有必要这么搜刮么?"
上官旭也道:"是啊,你说这是为什么?"
燕时予叹口气,道:"天下哪里是他的?天下是天下人的!这国库与私库,毕竟有分别,倘若要用国库的钱,不是还要捏造名目么?隐太子志大才疏,又有些目光短浅,总想着手里有钱好办事,还想在朝廷上下培植些势力,这些事情没有钱怎么做得成?"
孙言殊点了点头。
燕时予又道:"那日我凿开玉玺,却发现一页金箔,以极小的字刺在上头,说日后凭此印信可取钱财,下面罗列十个人名,是隐太子的手下,和这些人接头,便可取得钱财。"
孙言殊和上官旭都呆呆看着他。
燕时予忽然绽开笑容道:"那可是一大笔钱!所以我又把玉玺拼接回去了。"
孙言殊道:"杨国忠也是知道这个消息么?"
上官旭道:"得了钱能做什么?"
燕时予看了看两兄弟,颓然坐下。
幽栖莫定梧桐处
燕时予虽然觉得就此舍去大笔的钱财未免肉痛,但孙言殊对此颇无兴趣,何况杨国忠此时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轻易哪敢四处走动?
只好先放下了。
孙言殊自从云南回来就染上了些风湿之痛,一到雨天就酸软得厉害,虽百般调理仍然不见起色,燕时予愁得不得了,每天早上起来就看天是不是要下雨。
也很花了心思抓药找偏方,孙夫人甚至差人送了条虎皮坎肩来,可是每次发作起来,仍然只有燕时予的一双手能推拿得好。
燕时予因此笑道:"言殊,你这辈子就算当给我了,报答我替你揉肩膀好不好?"
孙言殊愣了愣,脸上难得红了一点,道:"你又说这种疯话,我一个男人,你一个男人,怎么就......"
话没说完脸色大窘,慌忙退开一步,掩饰地摇着扇子走开了。
燕时予望着他背影叹口气,心里酸溜溜地想:那时候你我躺在一个床上,赤条条讲话时节,也没见你害羞过一星半点。
忍不住望着天想:什么时候能再把这家伙抱在怀里,恣意轻薄?孙言殊每次情动的模样真是勾人啊。
那边厢孙言殊走出去老远,忽然感觉有风刮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夜大雨倾盆,燕时予正在屋子里替孙言殊推拿肩膀贴膏药,间或说几个字调笑,孙言殊脸色慢慢红了,燕时予大乐。
正待有所行动,忽然兴贵儿门也没敲就冲进来,急吼吼地道:"不好了,修竹姐姐怕是要生产,疼得死过去了,这时候哪里去请大夫?"
燕时予听了大惊,站起来就往外头跑,一面还和兴贵儿嚷:"你先请隔壁的老金奶奶来瞧着,叫小武和青霏多烧些热水预备下,我去请大夫。"
孙言殊左边肩上半裸着,门开着,小风溜进来一刮生疼,脸上忍不住露出些难忍,自己使劲抬起右臂,勉强把衣服拢上了。
他见燕时予这么心急火燎,心里也跟着担心起来,随后跟了出去。
女人生产是个了不得的事情,弄不好要出人命,小武抱了许多柴火去灶间烧水,青霏去准备了许多干净的布巾,两个人正忙着,兴贵儿已经把老金奶奶请了过来,这才看见孙言殊正在产妇面前给她掐人中。
"小伙子,你快出去,这里怎么能有男人。"老金奶奶不客气地赶人,手脚利索地上前去一把捉住产妇的手腕子,探了脉搏松口气道:"还好,只是一时昏过去了。你们家有人参没有?且熬一碗来给她。"
青霏风风火火地熬参去了,小武自在灶间烧火不提。
这边孙言殊站在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凄风苦雨,渐渐觉得两个肩膀不是自己的,仿佛自脖子往外都顶着块铁,硬实冰冷,钻心地疼。
里头老金奶奶还在和产妇说话,有一茬没一茬的,间歇还听见修竹声嘶力竭的哭声。
不一会儿青霏捧了一盅热汤进去了,半晌出来看见阴影里的孙言殊,不禁咋舌道:"公子,你怎么站在这里?肩膀的伤要严重了,回头老爷又要死要活的。快回屋子里,我给您拧一把热手巾腾腾。"
孙言殊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你还是留在这里帮忙,我回去就是了,回头可别跟老爷说。"
青霏就着屋子里漏出的一点光看了看他,眼睛里流出些怜悯,说了一句:"这个时候,老爷自然要照顾修竹姐姐多些,你也别往心里去。"
孙言殊心烦意乱,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自己真成了燕时予的相好?如今连人家的丫头都这么可怜自己?
虽然不记得那些人那些事,可究竟还是感觉到亲切。
只是......只是没有料到--自己和燕时予竟然是那种关系!
那个亲切友好如兄弟一般的人,居然是自己选择的伴侣!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果然两只胳膊抬不起来,肩膀仿佛被锯断了一般疼痛。
用肩膀撞上房门之后钻回床上裹紧虎皮,望着跳动的蜡烛火苗沉思了半晌。
究竟是继续和燕时予这么不明不白地耗呢,还是干脆搬去母亲那里住着?
如果继续和燕时予这么耗着,似乎不能长久,不是被他拐带着迷失了本性,就是闹得从此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这么看来,就此打住不能说不好。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母亲,看来看去并不十分亲切,似乎没有母亲对儿子的天然宠爱--倒不如现下住在这里,里里外外的人都挺和气,对他和亲人一样。
燕时予不发疯的时候也挺好,和他笑眯眯地说话,他懂得的事情也多,听他讲话真是种乐趣。
到底还是在这里好些。
可是万一......燕时予提出那种要求......又该怎么办?
自己也是堂堂的男子汉,怎么能做那种苟且之事?
可是万一燕时予生气了怎么办?
这世上,如今就只有他一个人最是关爱,若是连他也失去......
孙言殊想到这里,裹在虎皮里的肩膀不禁抖了抖。
燕时予冒着大雨接了大夫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婴儿响亮的哭声,老金奶奶声若洪钟地吩咐:"青霏丫头,你把孩子抱好了放在那边,过来给夫人擦身子,换褥子。兴贵儿,进来把水端出去。小武再烧些水来,你们老爷回来也能洗洗。这丫头身子骨不错,这么折腾也没怎么样,好好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