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月神他......"士兵话没说完，咽了气。
强仁将他翻过来一看，背上竟插了五六支月光刃。
三人皆是一惊。
俊秀抬头望了望天空，喃喃自语道："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恐怕......"
强仁拔腿便往里跑去，果然发现摩天法网早已破碎得七零八落，而看守在侧的十来个士兵全被月光刃钉死在地上。
"在中逃了......？"有仟有些恍神，他向前走了两步，立即感受到空气中残留下来的冷冽的杀气。
三人面面相觑，俊秀反应最快，推测道："按理说他刚刚回复元气，应该跑不远，更何况城外还有上千天兵驻守，他应该不会笨到强行突围。"
有仟顺着他的思路道："那么说来，他应该还潜藏在城内的某个角落里？"
强仁突然大叫一声"糟糕！"，转身朝皇室地下宫殿的方向奔去。
第83话
闭目运功的李特额间开始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同时镇国之宝的镜面渐渐掀起了阵阵涟漪，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由内而外形成深邃的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镜而出。
守在一旁的希澈专注地盯着镜面，他知道神游大法已近尾声，李特正在将韩庚的魂魄渡回体内。越是到关键时刻，他便越是紧张，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李特。
突然密室的门外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
希澈猛地一震，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下意识地，他转头察看李特的动静。
李特显然也受到了影响，紧蹙着双眉，微阖着的眼皮轻轻颤了颤，但是看得出他在极力定住自己的心神，身形稳如磐石。
"你别担心，"希澈低声道，"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想办法挡着，你千万不要分心，先渡出韩庚的魂魄要紧。"
李特的气息渐渐恢复到绵长平静。
希澈略微松了口气，然后轻步走到密室门边，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响动。
有混乱的脚步声从廊上传来，似乎是顺着地下秘道的石阶一路而下。
几个侍卫惊惶地喊道："大胆贼人，这里是国师禁地，任何人都不得擅闯！"
"国师禁地么？"来人喃喃重复，继而冷笑起来："正好，我还怕找不着他呢，如今竟被我碰上了。"
希澈听到那声音，心下猛地一凉--这是月神在中的声音，六个时辰未到，难道说他竟提前破出了摩天法网？！
当下他心里又急又恼，这月神还真不是一般的瘟神，什么时候不来闹事，偏偏挑在这节骨眼上。依照目前的情况，如果跟在中硬拼，不但没有一点胜算，恐怕连李特和韩庚的性命也难保。
密室外头接二连三地传来侍卫们的惨叫声，可以想见，在中已经将守门的侍卫们一个个斩杀殆尽，正一步步朝密室逼近而来。
时间变得十分急迫，希澈回头看向李特，咬了咬牙，心道："月神属阴，也许用阳火可以暂时抵御一下。"
于是他伸手在李特和韩庚的外围画了一道圈痕，手指轻点，便有一圈淡红色的火焰隐隐燃起。
就在此刻，身后密室的阀门轰然坍塌，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李特听到巨响，浑身一震，呼吸复又急促起来，双眉蹙得更深，身形已有些摇摆。
"别担心，有我护着，别担心。"希澈生怕李特气息逆转，忙按住他的肩膀，稳住他的心神。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转过身去，望向出现在门口杀气腾腾的月神在中。
"你们果然都藏在这里，"在中眼中透露出凛冽的寒意，环视了一下密室，道，"好像还差强仁一个，真可惜，如果你们四人都到齐了的话，我就可以一口气杀个干净了。"
"好大的胃口，"希澈嗤笑了一声，"还一口气杀四个呢，要动他们，等先撂倒我再说吧。"
在中盯着希澈，眼神渐渐变得阴骘："我真后悔，当初在缚魔岛上没有先杀了你。"
"我倒是要谢谢你，当初留下我一命，好继续跟你对着干，月神殿下。"希澈微笑的唇角满是讥诮，身体却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那么现在取你性命也为时不晚！"在中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带着一道绚烂的光电，瞬间逼至希澈眼前。
希澈只来得及险险避开，但胳膊上已被在中的月光刃划开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滴落。
希澈踉跄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心下大骇，想不到刚刚破出摩天法网的在中竟比之前功力更进，让他始料未及。
在中看出了希澈心里的疑惑，他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轻轻舐舔着刃间上的血液，微微一笑："你们想不到吧，摩天法网虽然困住了我，同时也凝固住了我的月光术，让我全身都沐浴在月光术中，吸取着月光精华，反倒误打误撞地让我的修炼更进一层。说起这个，我倒是要好好地谢谢你们呢。"
他这么一说，希澈果然察觉到在中的周身隐隐散发出一层皎洁的银辉，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清绝出尘。
看来真是造化弄人，希澈心中默默一叹。
"我记得，你似乎很在意那个人嘛。"在中望着仍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韩庚，微笑着，指尖的月光刃渐渐伸长数倍，形成一个弧形的长镰刀，"那么我偏不杀你，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是如何将他碎尸万段的。"
"住手！"希澈出口大喊的同时，在中的长镰已经破风而下，却在逼近韩庚身体的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回来，发出"噌"的一声，将在中震退了一步。
"御火阵？"在中不可置信地盯住地面上那几近透明的一层火焰，因为它过于微薄，先前竟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哈哈哈......"一旁的希澈开始放声大笑，有汩汩的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来，然而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望着在中的眼神充满挑衅，"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要想动他们的话，就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我在他们的四周设下了御火术，专门用来抵御你的极阴力量的，它就相当于我的生命之火，只要我的生命不绝，火焰就不会熄灭。"
在中眼中杀意尽现："好个御火术，即便你用了生命做赌注，你认为你还能与我抗衡多久？"他说着，神思一转，反而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刃坚，还是你的命硬！"
说罢，挥手朝阵中又是一击，顿时焰苗高涨，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火星四溅。
希澈不再说话，或者说，即便他再怎么逞强，此刻他也已经没有多于的心力与在中逞口舌之强了。
在中说得没错，用御火术抵挡月光刃，撑得了一时，却实在太耗元气，在中每挥出一击，都像是在他的心口上凿出一个血洞，总有一刻会被凿碎的。
鲜血不断地从希澈的嘴角淌下来，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不出一声。
在中时刻在关注他的反应，五击之后，他冷笑道："你倒比我想象得要倔犟得多。"
"彼此彼此。"希澈勉强扯了扯嘴角，说话都显得有些费劲，然而他的眼中却满是得意的神色，"你不妨看看你自己的月光刃。"
在中转头细看，发现刃面上已凿出了无数缺口，大小参差，面目全非。
"看来......你是真的要与我同归于尽了么？"在中不由垂下手来，放软了语气。
"虽然不希望是同归于尽的结局，但是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我也别无选择。"
在中脸色微变，继而苦笑："为了心目中的那个人，即便是伤了性命都在所不辞，更何况是抛了仁义，毁了名誉......这一点，你倒是与我很像。"
希澈也缓了语气，歪了歪嘴角道："若在以前，若我没有遇到韩庚，也许我跟你倒能成为朋友。但上天让我遇见了他，让我爱上了他，我便不得不为他和他的信念而战。"
"只可惜......这样的我们注定成不了朋友。"在中说着复又举刀，但是这次他没有立即落下去，因为他的视线落在祭台上方的那面铜镜上。只见他目光一滞，继而陡然变得清亮。
"镇国之宝？"在中一字一字吐出，声音中掩饰不住压抑的兴奋，这一瞬间，他似乎早已把希澈和其他两人丢在了脑后，盯住铜镜的目光胶着着炽热与迷狂，仿佛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占为己有。
希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铜镜，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他千防万防，唯独疏忽了这面铜镜。他太过在乎韩庚的安危，反倒忘了在中一开始便是冲着这镇国之宝而来的。
第84话
被光明女神推下神坛的一刹那，韩庚感到自己的灵魂渐渐脱离了原本的身体，轻荡荡地漂浮在空中。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正迅速下坠，直到消失在虚渺的黑暗之中。
在脑海空白了一阵之后，他渐渐恢复了自我的意识，同时也终于明白，那个屡次出现在梦中并消去他记忆的女子，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回来......韩庚，回来......"有一个声音在渺远的地方响起，韩庚怔了怔，辨认出那是李特的声音。
"韩庚，快回来，否则......"李特的声音有些急促，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韩庚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去，立即有一股纤弱的力量攀住了他的手。
"韩庚，抓住我的意念，回到现实中来！希澈他快撑不住了......"
"希澈？"韩庚浑身一震，立即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大声问道："希澈他怎么了？"然而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论他喊得如何用力，吐出去的话语便像是顷刻间消散在真空中一般，回归虚无。
韩庚这才回想起来，这里是虚幻的银浦，这里存在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包括他的魂魄。
韩庚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记忆，他尚无法细细咀嚼这个真相所带给他的震撼，但是目前最要紧的是马上回魂。
李特的意念时强时弱，甚至有的时候气若游丝。韩庚虽然心里焦急，但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意念之线，顺着银浦的急流向下游漂去。
突然那意念之线铿然崩断，韩庚只听见李特一声低呼，既而杳无声息。
紧接着银浦之流突然逆转，哗啦啦地打着漩涡，将韩庚全身覆灭。
耳边有一瞬间的寂静。
渐渐地，隐约传来孩子的哭泣声。
韩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
清明的皎月，黯绿的树林、银色的谷滩、圆润的卵石，以及身边那一浪复一浪轻柔地拍打着脚踝的潮漪。
韩庚缓缓坐起身，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一幕熟悉的景物，早已经淡漠了的记忆像被吹起了层层埃土，一点一滴地浮现出本真的面目。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赤脚蹲在银滩上，抱着膝盖低低地啜泣，海风吹拂起他柔软的碎发，月夜下孩子微微颤动的肩膀显得无比单薄。
韩庚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你怎么了？"
然而孩子毫无反应，他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孩子的身体，变得几近透明。
韩庚望着自己的手，怔了半晌，才喃喃吐出一句："还在虚幻之中啊......"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韩庚转头望去，一位素衣女子缓步而来，不施粉黛的脸上是宁静的祥和。
"师傅......？"韩庚脱口而出，不由自主地向前迎了几步。
然而落心的眼睛只注视着他身后那个低声啜泣的孩子，目光十分关切："庚儿，怎么哭了？"
孩子转过头来，见是落心，于是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小螃蟹死了......"
"死了？"落心重复了一句，带着疑惑。
"就是这只小螃蟹。"年幼的男孩指了指趴在沙滩上的一只红色小蟹，"它刚才还玩得好好的，可是我一碰它，它便渐渐不会动了。我怎么动它它都不理我，最后我才发觉它已经死了。"
落心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庚儿，我不是叮嘱过你么，不可以随便触碰那些幼小的生灵，否则它们会丢失性命的。"
孩子眨巴着泛着泪光的眼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可是为什么不能碰它们呢？"
落心一时无言以对，神色复杂。
孩子揪着落心的长袖执拗地问："为什么不可以？庚儿听师傅的话，从不私自跑下山，可是庚儿想跟小动物们交朋友，为什么不能碰它们呢？它们......是被我害死的吗？"
落心摸了摸孩子的头发，"也许以后你会明白的。虽然......我并不希望你明白......"
月上中天。
沙沙的海浪声伴着谷滩旁树林中此起彼伏的蝉鸣，夜色变得柔和。
孩子在落心的臂湾里陷入了沉睡。
但是落心睡不着，她沉默地将目光投向墨空的天际，呆了半晌，渐渐地视线落回到怀中的孩子身上。
"庚儿，"她喃喃道，"师傅该拿你怎么办......如果师傅能未卜先知，也许就不会如此迷惘了......"她叹了一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子猛地一震，抬头复又望向天际，一贯平和的眼神中突然激射出坚毅的光芒，"如果......如果能窥得天机......"
"师傅！"一直守在这对师徒身旁的韩庚似乎明白了落心的想法，这一刻他忘记了落心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惊惶地出声阻止，"窥视天机是要折寿的，您不能......"
他突然一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在他六岁那年，师傅窥视天机，盲了双眼；在他十岁那年，师傅封住了他的魔性，闭目仙逝。
一切都已成定数，他只是神游了自己的童年时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为了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当天空中一道锐利的光芒直射下来时，落心的脸色因施法过度而变得苍白如纸。只见她紧闭着双眼，两道血泪缓缓淌过面颊。
沉睡中的孩子翻了个身，喃喃呓语："师傅......"
落心低了低头，爱抚地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脸颊。然后她站起身，摸索着回到他们师徒俩长年居住的竹屋。
韩庚噙着眼泪，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落心身后。
他看见落心摸索着来到竹架旁，这竹架上的书卷都是用竹片串连而成的，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可以看出年代已非常久远。
韩庚小的时候从不愿意去碰这些竹简，嫌它们笨重粗陋，字迹晦涩难懂，落心也从不强迫他去读。所以在落心死后，韩庚也未曾留意过这些竹简上的上古文字。
只见落心从简陋的竹架上拾起一卷残简，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将它上面的积尘擦拭干净。然后在书案前平铺开来，一手执起刀笔，在竹片上一字一字地刻。
韩庚心中一动："莫非师傅早在十几年前，便将窥得的天机写在了这些竹简之中了？"他暗悔自己粗心大意，竟没有看到那些师傅用生命换来的东西。
然而天色晦暗，屋内并未点灯，待他再要走近细看，突然觉得耳边鸣声大噪，震得他头痛欲裂。
"师傅--"他大声叫着，眼前的景物迅速模糊，最后化成一道道漩涡，摄入无尽的寂灭。
强仁等人赶到地下室的时候，发现室内早已一片狼藉。
韩庚躺在席上毫无生气，希澈倚坐在墙角，陷入了晕厥。只有李特尚卧在蒲团上，脸色苍白地喘着气。
强仁一个箭步跃上去扶起李特道："师兄，你受伤了？"
李特摇了摇头，喘了口气道："没有，只是运功的时候受到干扰，岔了气。"他说着，目光投向希澈，"只是不知希澈要不要紧，他受了很重的伤......"
说话间，有仟早已俯下身来查看希澈的伤势，啧啧叹道："几乎只剩下半口气了嘛，心脉都快断了......"
俊秀怔了怔，哑然道："是......在中下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