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当小厮
窑洞长老带着青蛇一族赶到时,竹寒弦虚弱的靠在一旁的竹竿上,呆呆的看着乌黑暗沉的天际。刚刚还有半个圆月的银辉,洒下这一片狼藉之上,但随着欧夜珩的离开,银辉似乎也躲了出去,星光半点不见。 难道是心中阴暗,星光月辉也难以到达? 虽说懂他是一回事,可当他真的离开自己身边时,心便觉得空落非常。如那三个月中,他苦苦辗转在大江南北,并远走到大漠孤烟,却依旧无法寻到他的身影时,那种空落与茫然。他知自己是一定要将人接回来的,可那日期遥遥不可及,终究还是有些气馁的。 “竹尊者?” “弦?珩哥哥呢?发生何事了?” 领头的白发白须长老刚发话,安从便从蛇群中窜出来,半个身子趴在了竹寒弦上。却触动了他的伤口,一口碧绿被撞了出来。 “呕……” “弦,弦你怎样了?” “竹尊者,你无大碍吧?”那长老上前,将安从拨拉到一边,仔细的为其护着心脉,关切的询问道。 “嗯,没事,只是伤了些元气。咳咳……”竹寒弦借着那长老的力,慢慢站了起来,环视一周在他身边环绕的蛇族宗人,随即对着身边的长老道:“大长老,让七位长老都到千风谷去吧,呆会本尊有事要宣布。” 转身看看那已经破损一地的石凳,那是白日里头,欧夜珩还半伏在那休憩的所在,如今却已经如尘湮灭了。 从明日起,他们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他一定要在珑御清之前,将珩抢回来。珩临走前,唇擦过他的耳廓,蠕动的唇形告诉他,他等他接他回来。 渐渐的看着那被夜色淹没的身影,看着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郁色,欧夜珩有刹那的冲动,想大喊着他不要离开了。然而他终究还是将那话掩在了口鼻间,渐渐的看着一片无边无际的翠竹,渐渐在视线中消失。 珑御清并未立刻带他回天界,而是到了一处冰雪层封的雪城,如天姬山的雪域般,终年飘雪终年冰殿层层。 一个冰玉雕琢似的冷寒大殿,空旷辽阔,寒风如有形般,四处皆有淡淡的影子。大殿正中东面墙,一块半人高的圆镜,镜面有些破裂了,却在裂缝中散出金辉似的光芒,缓缓流动间,似乎在缓慢修复着。 “天镜?”一个念头起,欧夜珩喃喃出声,却为自己知道此镜而惊讶着。回头看落后于他几步的珑御清,他没有看那面镜子,只是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浓浓的压抑,看着他。 “只要它修复完毕,平定妖魔叛乱,整治凡界洪荒,都不在话下。”看着欧夜珩许久,他突然悠悠的出声,抬头看着那灵动的天镜道。 欧夜珩心中一惊,没成想,一面看似平常的镜子,竟有如此巨大的能耐。 “这镜中,凝聚的是女娲补天后,剩余灵力的集结,不,应当说是剩余灵力一半的集结,因为女娲剩余的一半灵力,释放在了黑嗍石上。”珑御清盯着他的眼眸,反问道:“你知为何魅惑无法对你使用魅术吗?甚至你可以将被封印将近万年的妖王唤醒?” 欧夜珩有些迷惑了,不知他为何一会说魅惑那石妖,一会又说妖王。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珑御清轻轻一笑,那笑起,那迫人的霸气便渐渐的隐了去,柔和了这满室的冷清。 “你便是当年女娲补天遗留的最后一颗黑嗍石,可以说,你是灵石万灵的始祖,而魅惑是石妖,他便是要臣服于你的,石妖曾于一万二千年前统治了整个妖界,与天姬山天狐一族有些交情,后因抢夺看跌山这块灵地,被竹弦子封印在了看跌山。” 欧夜珩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这些与魅惑无法伤他,有什么关联吗? 珑御清伸手摸摸那带着疑惑的面容,微微笑道:“珩,你这趟人间之行,变了很多,多了些人气,让我知道,你其实不是那么难靠近的。那样的迷糊的你,带着点可爱。” 说到可爱这话,欧夜珩却是不愿听了。收起那因迷惑而蹙起的眉峰,冷着一张脸,与对方的笑意盈盈对视着。 珑御清无奈一笑,收回手,叹气道:“性子还是没变,都喜欢用云淡风轻掩饰,或者用冷漠疏离来拒绝。”顿了顿,突然像想到好玩的事,笑着道:“虽然你现在没了之前的记忆,但想必你已经隐约知道,竹弦子……不,现在叫竹寒弦,他之所以会在看跌山,那是因为当年你以他作赌,跟朕赌山竹会长出心……”说到这,他又顿了顿,有些郁结了。 看看高大宫殿上莹莹光辉的宝石,不情不愿的接道:“你以他作赌,将他万年修为生生的打回千年修为,放逐在看跌山上,看跌山之所以招惹那些个妖魔鬼怪前去争夺,却因了你的灵力,尤其是千风洞,聚集了你几百万年的集天地灵气,更是所有妖魔修炼所抢夺的。竹弦子……竹寒弦没了前尘记忆,便一直守在了看跌山,一直却是不知他有长心的,就不知为何,突然就出现了青竹心……”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夜珩曾经趁着他登基庆宴时离开过,眼神便带着点了然后的怒意。原来一直作弊的人,不止他一人。另一个看似云淡风轻的人,做得比他更隐蔽而已。 可恶可恶,真是可恶至极。 那日想通一些一直想不通的事,珑御清生着闷气,冷落了欧夜珩几日,但几日过后,受不了这种冷战似的形式的人,反倒是他。认真想想,如今的欧夜珩已经忘记了许多前尘往事,生气也只是徒伤己身。 将人带回破败不堪的天庭,已是欧夜珩离开看跌山后第六日。只是听说天上一日,人间三年,只不知他这六日是不是属于天上,而看跌山属不属于人间。 到得珑御清的恒阳殿,他被要求不得擅自离开其半步,欧夜珩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如今他没法力的一介凡人,在这动不动便要腾云驾雾才能离开一个宫殿的地方,也是没处可去的。 那日,被破坏殆尽的恒阳殿,在他眼前瞬间修复完好,然后似乎在突然间,那些飘逸出尘的仙婢,也翩翩然的前来请安。珑御清将人挥退后,一手托腮,一手有节奏的敲着玉白的桌面,随即一锤定音似的说:“为了惩罚你犯规,以后你便做朕的小厮了,每日就负责朕的作息饮食。” 欧夜珩没说什么,也未问惩罚他的什么犯规,如今的一切,没得选择,也不需要他选择,他只需静静的等某个人的到来。 离散的众位仙人纷纷回来了,天庭也慢慢进入重整中。珑御清开始忙碌了起来,但他到每一处,都将他带在身边,欧夜珩便不言不语的。 那些个仙人见了他,都一脸激动欣慰的左一句“夜珩君”,又一句“您终于回来了”。每当此时,他只淡淡一笑,然后对上珑御清促狭的笑脸。 第十六章:情不怯 寂寞庭院,月不安,夜微寒,谁的梦谁的情入了谁的心,却皆如浮云过季,触手不及。抬头望天白云过,红彩挂,却是人间一世苍凉无仙垂怜。 一天天,忙碌而不觉寂寞。平淡而不惧怕,似乎这些,本就该是他的生活,如此的……熟悉。仙界重整未闭,谁又有那个心那个闲情,去管人间水深火热? 倚柱而叹,庭院仙花雨露带着灵气,萦绕着许许祥云。众仙飞过,带着一阵轻盈的风,将那淡雅清香撩到很远很远。 “夜珩君,既然您已经回来了,为何单灵宫中还不见久魃童子?” 欧夜珩在发着呆,被那秀雅的声音惊回神,只见对方秀气脱俗的面容与气质,与其他白发白胡飘飘的仙人不同,却是一个极其灵秀的俊逸青年。虽说话语是不卑不亢的,但看着他的眼中带着一抹羞涩,脸也泛上淡红。一个与竹寒弦完全不同的气质的人,却突兀的让他宁静了几天的心,开始鲜活了起来。 “你是……” 欧夜珩不掩自己对对方的好感,微笑着询问道。 “小仙是清风仙人麾下弟子,叫风语。” “映秀带红颜,怪清风不语。好名字,也有一个好性情。”欧夜珩笑着看着对方越来越低的头,说话间已经让了一个口,示意他进来亭子中,反手将桌上斟好的琼酿递上一杯。 “呃……小仙不敢逾越。”犹豫再三,风语最终退出几步,并未进入亭子,也未接过那只有寥寥几人能喝的至尊美酒。 欧夜珩也未逼他,依旧淡笑着,即使只是平常的动作,一手拈袍一手转动着那透明的琼瑶杯,却依旧散发着倾国无双的风情。 “你不是说要寻久魃童子么?怎么,现在不想问了?”欧夜珩独自斟酌半刻,对方耐着性子低着头,时不时的踢踢脚跟,这个小动作让他突然想逗逗他,就如那时他总会逗弄小岑子。 想到凡界的亲人如今不知在冥界何处受着困难煎熬,刚刚涌起的捉弄之心,突然又淡了下去,人也觉得乏味了。挥挥手,将手中杯子放下,清洌醇香的美酒,在喉间打了几个转,变得淡乏无味。 “久魃……应当还在单灵宫吧!” 脑中浮现了那个娇小可爱的小童,圆圆的脸蛋,白皙红润的肌肤,脸颊两侧有一对小小的梨涡。笑起来深深的凹陷下去,如一个酒坛子的口。头顶梳着两个童髻,一排整齐的小刘海调皮的在额际跳动。颈间带着一个盘龙项圈,项圈底部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金锁片,锁片中雕刻着两个门神,看似睁着狰狞的圆眼,却被长期抚摸得光亮圆润。 这几日无聊了在庭院中散步,有几个仙子偶然说起单灵宫与久魃童子,都是喜滋滋的语气,想必那个童子也是极招人喜欢的。如果安从在,两人不知哪个比较招人喜欢呢? “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如何?”欧夜珩突然很想出去看看,外头与这偌大的恒阳宫,究竟有何不同,那个所以仙人都艳羡的单灵宫,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嗯?嗯,那,夜珩君请!” 风语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便一个侧身,让开了道,尊敬的让欧夜珩先行。欧夜珩看着他这模样,在脑中遣词组句,要如何来告诉他,自己不会御飞。 “珩这是要去何处?要不朕与你同行,如何?” 一个冷傲霸气的声音从偏殿转角传来,不多时,那明黄闪耀的锦袍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风语立即恭敬的行礼跪下,珑御清却视而不见,眼神紧锁在欧夜珩难得因为窘迫而微微泛起潮红的脸上。 在珑御清眼中,那潮红不是因为窘迫而生,却是因他对那跪着的小仙有好感而生,想到此,射像风语的眼神更是冷冽。那低着头的人感到气压有异,却不敢抬头查看,依旧恭敬的跪着。 “你先退下吧,今日朕寻夜珩君有要事。”珑御清在欧夜珩面前,终究不好发作,挥挥手,想将人赶离欧夜珩的视线中。 他只是放松了一会,见他在殿中无趣,便默许了他出大殿,却不曾想,一眨眼的功夫,倒又被其他人给瞧了去。刚出来便听他要去单灵宫,心中更是不快。 风语抬头看看欧夜珩,对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没有让他离开也没有让他离去,似乎突然间,他的存在在他眼中成了虚无,他不需对虚无的事物,给予过多的关心。 珑御清不喜的看着他,催促道:“还不下去?” “是!”风语不敢多留,恭敬地向两人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人一消失在视线中,珑御清愠怒的看着欧夜珩,对方却回身端起桌上的琼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杯中的琼酿,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整个人却被珑御清往他怀中一拉,便倒在了那散发着龙泉之香的胸膛中。 “欧夜珩,你是在挑衅着朕的耐性吗?朕随你,不是因为朕不敢动你,只是朕想要你心甘情愿的……” “何为心甘情愿?难道就如现在这般,被你揽在怀中就是心甘情愿?”欧夜珩嗤笑的抬头对上那双因嫉妒而燃烧着火红的双眸,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快意。无声给人一声闷痛的快感,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明知朕做的这一切是为何?朕与你有八万年的感情,难道都比不上一个竹寒弦短短一年的感情吗?” 珑御清怒斥着,突然带着粗暴,将人往大殿内扯去。欧夜珩力道不及他,被他拉着跌跌撞撞的往前去,途中还碰到一些假山盆景,撞得生痛,但珑御清不管不顾,抓着那白玉秀雅的手的力道不松反紧,勒得他生痛。 穿过长长的殿廊回墙,过了一道道门槛雕门,欧夜珩天旋地转的被大力的甩上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全身的疼痛叫嚣着蔓延全身,还未等他呻吟出声,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子已经覆在了他的身上。 “下去!”欧夜珩心中一惊,伸出疼痛难耐的双手,抵住珑御清压下来的胸膛。珑御清看着那白皙的手腕上,清晰触目的紫青红印,心就突突的疼痛起来。 他哑着声音半侧着身子,拉过那受伤的手,轻轻的揉着,缓解他的疼痛。 “对不起珩,朕不是真心要伤你的,朕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你不要再惹朕生气了好不好?你只要乖乖的呆在朕身边,不要再跟风语来往,乖乖的……” 珑御清软着声音哄着,浓浓的歉意里,还是带着无形的霸道之气。但让一个万物之主低下身子道歉,却也是不易。欧夜珩不知如何回答,保持着沉默。 珑御清看着他淡漠的侧脸许久,认真的道:“珩,为何你能接受他,却不能接受朕?朕能给你的更多,朕比他更早倾心于你,更早的与你在一起……珩,留在朕身边好不好,我们像以前那样,舞剑下棋,对饮研磨……” 欧夜珩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眸,看见里头急切与期盼,看见里头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依旧淡淡一笑,移开了视线,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的回旋。 “因为我爱他,不爱你。 人说,一个爱字,最动人,却也最伤人。如今这一刻,珑御清深有体会。你的爱,他不要。他的爱,你不得。 第十七章:日日眠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珑御清静默地看着虚空,许久没有声响。 “朕会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你不必现在就答朕。” 回身,将人强行揽入怀中,欧夜珩背紧贴着他的胸,弓着身躯被安置好,欧夜珩不习惯这个姿势,动了动,想要移出那让他不适的怀抱,珑御清却收紧双臂,让他动弹不得。 欧夜珩僵着身子,睁眼看着飘飘荡荡的芙蓉帐,不敢稍微动一下。珑御清打在他裸露肌肤上去气息渐渐粗重低沉,抱着他腰间的手劲也渐渐加大,经过人事后,这种变化他极其清楚,更是不敢小看。 欧夜珩刚来这时,床幔还是清一色的金黄,华美而霸气非常,但不久便换了这种暧昧的芙蓉帐,飘逸雅致,却隐约可见内里的风情。 外间的光亮不知何时黯淡下去,珑御清换了几个姿势,呼吸从浓重到清浅,渐渐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缓缓睡去。 欧夜珩睁眼看着外头黑暗的夜色,鼻尖充溢的都是珑御清的味道。突然似乎错觉般,一阵阵青竹香袅袅而来,清清凉凉的气息似乎在梦里挥之不去。一阵惊醒,外间依旧是黑的,珑御清依旧睡得安稳,只是初初过了那阵迷糊,倒精神了起来,如何再也睡不着。 想起在看跌山或是欧府之时,只要有竹寒弦气息在的地方,他都极其容易入睡。似乎那个趁着他沉睡而将他揽入怀的人,怀惴着小心翼翼的心,掩藏着对他的爱,直到最后无法在掩饰。 这些天,他渐渐知道了为何竹寒弦会毫不犹豫的倾心于他,据说妖是没有性别概念的,一个人入了他的心,他便就是爱了,爱得直接而不顾一切。 珑御清起身之时,他是醒着的,但不愿睁开眼,面对令他不喜的一切。虽说他如今的身份是他的小厮,但他多数都不必他动手,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凡人,在这仙界中,本就是一无是处的。每日他只被要求在珑御清看得到的地方呆着,却不让他做事。 一阵温热从侧脸传来,珑御清的气息近在咫尺,欧夜珩要强忍着才不让自己因为条件反射而移开。但脸上的温热久久不肯离去,欧夜珩忍了又忍,终于要忍不住之时,珑御清一声叹息传来。 随即,一个温热的指腹揉上他双眼下方,轻轻柔柔的,让他一夜未合酸涩疼痛的眼,稍微得到缓解。清凉传来,不知是何清香,淡淡的萦绕在鼻尖,思绪就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 “弦,你已经几日不曾休息了,去休息一会吧!” 安从从千风洞中出来,阳光洒了整个看跌山,蛇族之人都在忙碌着简练备战,而竹寒弦自那日欧夜珩离开后,便不曾作何休息,整个人憔悴不堪,加之那日伤势严重,因没有好好休息,元气无法得到复原。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不必担心。”竹寒弦眼不动的看着那挥舞着刚得到武器的众小妖,看着他们那兴奋生涩而小心翼翼的动作,竹寒弦不经意的皱紧双峰。 不行,这样的实力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不知量力,如此弱的一小队妖兵,如何可与如果霍乱的妖魔斗?更不必说是珑御清的整个仙界。 安从看看竹寒弦,再看看不远处他的同族之人,回头看着背后的千风洞口,脑中纠结着该不该说,犹豫再三,终于在竹寒弦迈出第一步后,眼一闭,张嘴道:“弦,我有一个办法!” 竹寒弦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安从一脸割舍什么心头之物的表情。 “怎么了?你说的什么办法?” “那日我回看跌山之前,有遇到冥王麾下的黑白无常二人,当时我看他们的俘虏队里,有些是妖族魔族之人,冤魂倒是成了其次,那天他们……” “你是说让我找冥王纥岚合作?”安从话未说完,竹寒弦便想到了他最终想说的话,想想冥界的力量,竹寒弦忍不住眼前一亮,如此强大的外援,却是极好极难得的。 “安从,想不到你脑子转得还真快,既然可以与冥界合作,我明日便去冥府一趟,今日便先稍作休息,我要好好想想要如何说服冥王……” 竹寒弦拍拍安从的肩,越过他往千风洞方向而去,留下安从张大着小嘴,双唇上下蠕动着,双眼大睁,明显的有话未说完的样子。 看着那轻快许多的脚步,安从泄气般的垂下双肩,耷拉着脑袋。他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与弦好好说一下侓澈雨的事的,但话还未说完,弦又不让他说下去了。看来只能等这件事过后,弦才会有心思帮他解决侓澈雨的事了。 只是安从不知,这一等,却是济济漫长的一万多年。那人在他凝结的幻界中,久久的徘徊了万年之久,茫然中似乎在等待谁的呼唤,直到渐渐忘却。 ****** 自那日后,珑御清每日必要拥着他入睡,只偶尔亲亲他的额际与脸颊,并没有过分的下一步动作。但欧夜珩依旧紧绷着神经,一整晚都不得入睡,只能在珑御清去处理政务后,他便昏睡一天。 白日里睡多了,黑夜时分依旧被迫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睁眼到天明,双眼下是浓重的黑色,清冷的双眸,染上的都是抹不去的睡意。 珑御清起床唤人来伺候梳洗着装时,一个小仙娥一不小心,将手中的陶桦瓦瓷面盆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欧夜珩突然惊醒,直直的坐了起来,双眼迷蒙的看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 珑御清冷眼看了那仙娥一眼,吓得对方惊颤着身子,才转身回到床边,拢了拢欧夜珩因为起来而滑落下一半的天蚕薄被。 “早日里天露寒重,还是要小心些身子。你这些天里都没什么精神劲,日里还是在这歇着吧。” 欧夜珩还迷糊着,顺从的让珑御清安置着再睡下,闭着眼,精神却又涌了上来,但房中没有脚步离开的声音,那慢慢变得熟悉的味道还在他身边,欧夜珩便闭着眼,假装熟睡。 珑御清看着那双柔美的眼眸下浓重的黑影,淡淡的吐出一口气,转身便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完全褪去,欧夜珩睁眼看着芙蓉帐尖耸的顶端,那淡淡的绿色,让他想起了那随风而动的青竹枝,以及那淡淡的青竹清香。 他,开始日日夜夜思念那清清凉凉的温度,想念那淡雅的青竹香。 第十八章:伏妖醒 珑御清在大殿玉阶尽头的宝座上,分批下放着一些安排,几个位阶较高的上仙垂首站立一旁,只偶尔微微抬一下眼看看宝座上的人,然后几人各自递个眼色,皆不愿上前接那烫手山芋。 “今日究竟是为何?如今那霍乱之首前魔界之叛逆煞题已经被擒,妖魔叛军群龙无首更是不堪一击,如今乘胜追击将其一举歼灭,时机正好,也是开始着手凡界之事的开始……” 珑御清冷寒着脸,看了许久殿下的众仙,却没有一个敢直视着他的眼睛,上前领命。 “玉帝。”玄风子清风仙人挥去刚刚眯眼假寝的睡意,朗声向前一步,行了一个大礼后,拱手上奏道:“除魔伏妖,本是众仙家的本职,只如今这天劫的因果尚且不明,如何就要将魔王煞题打入殷灭谷呢?这处置却是过于严苛,至于征兵祸乱妖魔,自是势在必行,只这名目嘛,我们自身的目的也并不是能服众的,加之这次大乱,我等也是损失惨重,若是……” “若是如何?”珑御清双眉越皱越紧。清风仙人与其他众人不同,他身份尊贵,法力高深,甚至还在珩之上,连夜珩君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如今他在众人面前出来这样一站,玉帝即使有再大的权力,却也不能贸贸然拂了他的意。 无意间对上清风那双精浚的双眼,珑御清心底一震,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刚刚那一眼,似乎自己的灵魂都被吸入进去,被窥视得一清二楚。 “若是我们自身都不知天劫之因由,如何让众兵将服,如何压得住那流窜的妖魔,如何恢复得了如今洪荒泛滥的人间。” 那眼神尖锐地咄咄而来,里头似是清明一片的,仿佛所有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 珑御清紧握手掌下的龙头杖,隐隐的低沉龙吟,带着空旷的哀鸣。精明的那些个仙家,早低了头退在一边,不声不响的看着站在殿首闲适与宝座上男子对视的清风仙人。大家却也是不敢交头讨论,整个大殿就只有珑御清手心发出的鸣响。 “好,很好!既然清风仙人觉得要先寻出这次天劫的缘由,便就由你去吧。你寻得真正缘由也是好的,免得下次再遇到此类之事。那今日便到这里,无事便退了吧。” 几番忍耐,珑御清终究还是压下怒火,恢复冷冷清清的语气,便将人给打发了下去。 清风却也不作停留,领命后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富丽堂皇的大殿,众仙人便也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玄风子……”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有两边伺候着的仙娥手举羽扇如意立于两旁,珑御清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生生的将掌下的龙头给掰断,拈得粉碎,尘飞大殿。 立于两旁伺候的仙娥纷纷低头,却不言不语。珑御清绝傲的身子立于大殿上,背对着众人看着清风仙人离去的方向静立许久,最终冷冽地道:“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是!” 拂袖而去的人,卷着一股气怒,却突然极其心急的想要将他拥入怀中,告诉自己,他在他怀中,那么这一切,都值得。 回到恒阳殿,还未入得大殿,偏于僻静的恒阳殿左后方传来困兽般的吼声,将他前去的脚步阻住。正巧几个负责照顾着欧夜珩的仙娥急急切切的飞了出来,见得珑御清在外间站着,顿时惊慌失措地跪在了地上。 “发生了何事?”珑御清心中一沉,脸色并为恢复多少,如今更是冷酷得如千年寒冰,气势也并未收敛半分。 “回……回玉帝,夜珩君……夜珩君……玉帝饶命……玉帝饶命……” 一个跪在前头的仙娥诚惶诚恐地开口,话不成句,见珑御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却是不敢再说下去,只伏在地上直打颤。 “究竟何事?” 珑御清不耐烦的一指那仙娥背后的一个小仙娥,冷问道。 “夜珩君……他……他不见了……” 轰的一声,他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要坍塌了,重心不稳的退后几步,强忍着眩晕感,扶了扶额际,蠕动着双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刚刚传来巨响的方向,再次重重的传来一次震荡。 冷凌的双眸爬上鲜艳的颜色,珑御清循声望去,噬杀的气息开始蔓延。 “真是……找死……” 几个仙娥听得这话,都颤抖着伏趴在地,纷纷颤抖着,却许久未有任何动静。一个胆大的微微抬眼,那一抹鲜艳的明黄色早已没了踪影。 欧夜珩站在冷风寒飕飕的暗玄洞口,有种莫名的抽痛压逼着他的心,这究竟是何地,为何他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掌握拳,死死地抵在心的位置,却还是忍不住冷汗直冒。一阵胜过一阵的晕眩袭来,令一手向后伸去,寻找支撑点,却不知碰到何处,本是凸起磕手的地方,突然就凹了下去,欧夜珩整个人也失重的往后撞去。 “轰隆……轰隆……轰隆……” 本是黑洞洞的洞口,突然一阵强光之后,一道阴潮暗湿的阶梯出现在眼前,欧夜珩蹙眉看了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踏步走了下去。 黑暗狭窄的甬道没有丝毫灯火,只从尽头传来淡淡的光,恰好打在那地上,让他看得到路下去。 到得阶下,却是有几个风洞口,每处都阴暗之极,寒冷阴森之气更是直冲而来,让他生生就打了个冷颤,回身去看,洞口不知何时合上了,如今更是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他道不急着寻出路,之眯着眼,细细打量这阴暗潮湿的地方。只不知,为何一个仙界之地,会有这样的地方。 往直前方走了几步,脚上一个趔趄,被绊倒在地,手上一阵刺痛,却是擦破了皮,鲜血缓缓流了出来,滴滴落下那冰冷的地面。 “轰……” 地动山摇般的剧烈颤动从地上传来,欧夜珩猝不及防间,受伤的手再次被尖锐的锋利刺伤,鲜血汩汩流下,那晃动便更加厉害。 “忽笼……”如雷声贯耳,而来,最后底下再次一阵耀眼的光,欧夜珩不适的伸袖掩挡,各种怪异的呐喊声欢呼声却开始萦绕在耳边,冷气更阴寒。 适应这强光之后,回神望去,眼前或飞着或站着的,却是各种妖魔鬼怪,用着疑惑贪婪的目光看着他,一些个人形的妖魔,脸色不太好看,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是只有敌视与戒备。 仙界中所谓的天牢?这个念头刚窜起,几个饥饿的妖魔已经涎着口水,向他走来。欧夜珩皱眉后退,背后却也纷纷围了上来。 “退下!” 一声怒喝,众多围绕上来的妖魔垂丧着脑袋,退了下去,纷纷呢喃着让出了道。 那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向他走来,脸在阴影中看不到表情,看不清五官,却让他出奇的觉得熟悉,似乎这些年,他一直都记得这人。 第十九章:重伤迷 “珩……夜珩君……”煞题从众妖背后走来,背着光,看着地上那个绝美的男子。时隔四千六百多年,在这黑暗之地呆的每一个日夜,都如一百年那般的漫长。 如今那个日夜思念的男子,就这样迎着光,看着他,依旧一脸的淡漠却是极其的优雅,一身脱尘风骨,即使在这阴暗之地,依旧倾城绝世。 想起那日在车水马龙间,单灵一脸甜笑唤着他,在那万千华色中,他单单记住了那一抹雪白,光华如洗,映着柔和的月色,欲御风而去,飘飘如风,脱了这红尘的污俗。 第一次,他看着一个男子失神,第一次,他嫉妒着笑得一脸幸福的单灵,第一次,他对一个男子的笑,心动,不已。 那日后,他的一颦一笑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单灵每次出去,他都会寻了借口跟着,然后,他第一次在东海见到了三千华发的夜珩君,如画中之人,无可寻找的绝世。 “你……” 欧夜珩缓缓站了起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高大刚毅的男子,有着熟悉感,却不觉亲切,想必也是有过一些交情的。 一旁的大小妖魔,在一个副将打扮的男子组织下,缓缓往拾级而上,留了不多的人在这,都默不作声,恭敬的侍立一旁。照此来看,眼前的男子应当是那些妖魔的首领。只是,若自己真是神界的上仙,又是如何与妖魔的首领有交情呢? 欧夜珩眼中的疑惑,清晰的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眸,显示在脸上。但煞题却是误解了他的疑惑,淡淡的解释道:“你不必再自责,四千年前你重伤于我,可终究没下狠手杀了我,几月前我便已逃了出去,只是不曾想珑御清经这些年,法力竟是惊人的增强了,我是大意才又被他抓了。” 说到这,他脸一红,便不敢再直视那双清澈的眸眼。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欧夜珩看着他在暗夜里光晕隐耀中通红的侧颜,突然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听得笑声,煞题回头,却撞入了那满目星辉的眼眸中,久久不能拔出思绪。 “珩……” 一声急唤从洞口传来,煞题回神,思绪不及手快,等回神时,他已揽着欧夜珩奔出了那囚禁着他们的暗玄洞,那充塞着几千万年强大怨念的天牢。 “放开他!” 珑御清见欧夜珩被揽在另一个男子怀中,顿时怒气冲天,完全没了一点一界尊的威严,他如今只是怒火熊熊,只想着将那魔王给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煞题冷笑一声,轻轻的将人放开置放于他身后安全之地,抽身离开之时,眼神复杂的看了依旧淡然默言的欧夜珩一眼。 他似乎变了,变得与世孤立,似乎他们都走不进他的心,触摸不到他的思绪。从刚刚将他揽入怀中那一刻,他就强烈地感觉到,刚刚他那笑,似乎是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 煞题一离开欧夜珩,珑御清便放开手脚打了起来,将人逼离欧夜珩身边,头也不回地道:“回恒阳殿去。” 欧夜珩却像并未听到,倚着怪石嶙峋的山壁,淡笑着看着在空旷场地纠缠争斗的两人。 即使如今他已经稍微有些法力,但依旧无法看清场中两人斗法的身姿,只隐约透过那强烈的银白之光与暗黑的云雾,纠缠出火红的色彩。 闻声赶来的天兵天将,被四周流窜出来的妖魔阻住去路,双方便纠缠在了一起。有几个仙阶较高者,更是被一群魑魅魍魉给纠缠住了,一时倒也脱不开身。 煞题见慢慢聚拢着越来越多的天兵天将,在打斗的空隙看了四周一眼,皱眉间突然全聚全身力量,发了狠劲向珑御清劈面而去。狠戾的招式万马齐喑,波及的范围却是极广,他就揪准了渐渐靠近珑御清的天兵们而做的蓄势待发。 “珩!”珑御清见对方突发狠戾,脸色大变,怒吼般的叫不远处正躲着被打落的尸体的欧夜珩,欧夜珩回头,却没躲开一个巨大的如牛般笨重的魔怪尸体,被压在了下面,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变形的痛,一口闷血,被迫呛入喉间,腥味肆意。 珑御清飞身向前,将手中结的巨大印界往欧夜珩的方向投掷而去,却依旧是慢了一步。 “砰!” 四处飞沙走砾般狂风四起,将落了一地的尸首撩起在半空,然后狠狠的撞击在嶙峋石壁上,再重重的撞出一个个凹陷的黑洞。反应及时的天兵天将以及四散着的妖魔,急速飞身离开,堪堪避开了这强烈的一击。 众妖魔看着这胜利的一刻,突然铿锵着撞击手中的兵器,趾高气昂的呐喊助威着。煞题这一战对抗玉帝大获全胜,本该高兴的,他却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被撂落在暗玄洞左侧方地上,奄奄一息的欧夜珩。 珑御清已经闪身上前将人轻柔地抱于怀中,但欧夜珩双目紧闭,一头秀发半散落地,掩映着那苍白的容颜。白衣染霜华,艳艳的刺痛了他的眼。那无力垂落的手,一个半弧形状打开,似乎再也握不住世间一切浮华云烟。 “珩……别怕,你会没事的,我带你去太白金星那,那有仙丹,你会没事的……” 珑御清抱着奄奄一息的欧夜珩,那抱在怀中的人儿如断线的木偶般,软绵沉重,似乎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忍不住泪便溢了出来,渐渐流淌落下那灰尘扬扬的地上,没入尘土中。 此时的他,早已无心与煞题纠缠,红着眼瞪视着那呆愣一旁的人,撂下狠话,便消失在这片瓦砾尘土间。只九天悬空之地,万里空旷之所,回旋不散的,是珑御清带着凄沧的狠戾。 “煞题,我珑御清发誓,定将你打落殷灭谷,让你尝试灭魂噬魄之苦……之苦……之苦……” 谁的一眼注定了纠缠千年,谁的一掌打落了万千情缘。 煞题摊开掌心,那厚实的掌上,纹路清晰,但隐约流淌出的,是丹红的鲜血。那深深的指尖抠入掌心,却无法止住他颤抖的心。 当年那一掌便将他打成重伤的夜珩君,真的变了。原来,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绝世男子,而他却依旧还是那个怀惴着浓浓眷恋的煞题。 清风明月乱流觞,剥茧梨落千重雪。谁言江山难画眼,弱水三千不变颜。 第二十章:魔界乱 夜珩君重伤昏迷,玉帝心智大乱,其他天兵天将没了主事人,也没那个心思缉拿逃逸的妖魔,便整顿好了守卫着天庭各处。暗玄洞被破坏,亟需修整,顿时间天界也是一番忙乱景象。 煞题离开天界后,便率领他的散兵回到之前聚集之处,先整顿修养,以图后事。 半月后,煞题率领大军逼压魔界,欲重掌魔界政权,魔界警戒加强,两边互相争斗不休。互不相让下,于魔界入口盘山岭对峙数月。 煞题倒沉得住气,悠闲地领军于盘山岭下驻军,不主动进攻却也不见丝毫懈怠。时间一久,四千年前属于煞题的旧部开始沉不住气,纷纷倒戈追随了煞题。 “一群白眼狼,果真就是白眼狼,即使投靠了本尊也不得相信的。” 空为用了全力的一击,将一个被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魔压制在地的魔怪打得四肢飞散。碧绿的颜色撒了一地,泼了两个小魔一身,却与两人青绿色的脸相得益彰。 底下一群人正襟而跪,皆低着头不敢回话。空为一甩浓黑得与暗色融为一体的衣袍,一头火红的发随着动作,划出一道妖冶的弧度。俊美的脸上,一朵鸢尾正中眉心,一对细而微挑的眉,秀气而妖。 前一刻还愠怒着,下一刻便慵懒的侧卧于十几阶之上的宽大宝莲卧榻之上,挑着眉心笑着。众人却不敢大意,纷纷低着头半掩着袖擦汗。跟随空为多年,对他的性子也估摸了几分,每当他笑得慵懒之时,便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传本尊令下,立即整装,我们去会会那成了阶下囚的前魔王去。”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只不知这四千多年,煞题你究竟变了多少。 当空为立于万马千军之前,遥遥的与对面的煞题对视时,恍如昨日般,那个俊毅的男子,刚毅的脸上,依旧带着某些他所不知的情感,却浓郁得似要覆灭一个江山。 空为依旧衔着一抹妖冶的笑,额间的鸢尾花,艳艳的盛开着蓝紫色,似翩翩起舞的蝴蝶,美而空灵。 煞题立于飞翔的大鹰之上,手中是控制方向的缰绳,绕着尖利的鹰嘴,缠绕在长长的脖颈上,尾部便落在他的掌心间。大鹰扑腾着那双巨大如山屏的翅膀,将地下一众妖魔兵团都掩在了暗影中,微微的飘荡,煞题便随着那震荡,微微的晃着。 一朝曾为知己,如今却是两军对垒阵前,当年所谓的情谊,真假莫辨。 “呵呵呵……为了一个男人,与整个天界为敌,置整个魔族于水火之中,这样的人,难道还有资格回来要回魔王之位吗?” 空为声音不大,不急不缓的慢慢叙说着,却让整个盘山岭的人都听得见。众人有的鄙视的看去,有的犹疑的两边寻望,有的却面无表情。 在妖族一类里,没有性别之分,魔族虽与妖为伍,却是极其注重这个。在魔族中,虽不似天狐一族要族内联姻,却也不外乎与魔族妖族一类结合。至于仙族一类,却是看不上他们这些邪魔的。他们不高攀,便成了妖魔合群的习俗。 煞题微微挑了眉,嘴角上钩,一个淡漠的笑出现在那俊毅的脸上。 “本尊爱的男子,便是四海五界中也无能出其右者,如此绝世之人,本尊为何不爱?怕只怕,本尊的爱还无法匹配他那样的男子。” 空为的笑,僵在了脸上,霎那间暗沉。眼神复杂,各种情绪交替着。最终化为一抹清清浅浅的淡笑。 “是吗?看来我们的前魔王不仅没了志气,便是身为一界之主的傲气,也在这四千年的囚禁中给消磨殆尽了。” 听着似在惋惜,但话语里却藏着讥讽。煞题也不在意,已经淡笑着扬手,当手起手落,早已准备好的妖魔军,便如离玄的箭般,冲上前与对方纠缠打斗在一起。 空为倒也不及,慵懒的发号让上前与对方玩玩,却与煞题隔空对望着,只是那笑中,带着隐隐的苦涩意味。 明知不能爱,却依旧陷入得太深。明知不可爱,却依旧无法摆脱。挥刀斩乱麻,那人,却依旧要在他面前出现。两人纠葛多年,中间却还是有道他无法跨过的坎,明明艳艳,晃得他心慌眼花。 此处争锋相对,那边竹寒弦率领看跌众部与冥王军一同攻入魔界。 一个看守外界的勘察小魔回来报告时,煞题皱眉看着空为。 “前段时日,据说在天界大乱之时,有一股魔界势力渗入人界,占领驻地,此事难道就是你下令所为?” 空为不答,反问道:“如今外忧至,只不知前魔王会如何抉择?” “哼……该承担后果的人便出去承担后果,至于魔界,从今日起,便归回本尊掌管。” 煞题不为所动,冷笑着道。听得煞题的话,他手下之人打得更是卖力火热,顿时,整个盘山岭轰鸣震响,呐喊冲天。 空为面色不变,看着不远处渐渐攻入来的妖鬼军团,眼中神色淡蓝,恍如宝石般,空灵绝美。煞题有刹那的失神,那是与夜珩君不同的眼眸,淡淡的,显着凉薄的色调,却又忧伤得似乎天地都在沉寂,他就是那孤独的一人。 他俩相处了近万年,但他依旧是不懂他。明明相知相守的两人,为何在他落难之时,他却选择了背叛他。 “你若一定要这掌权之座,本尊若有心与你争,你也未必可得的。”空为看着他,眼神恢复了淡淡的,话语依旧慵懒,身子却直了起来,上身微微前倾,“但这些年,本尊也厌烦了这个魔界,厌烦了人世所谓的浮华,所以你要便拿去罢!” 众人闻声回头看向空为,不可置信。众人拼尽一切为他维护的,他却淡然的拱手让人,那这些年他们为了那至高之位,残害同伴换来的,又是什么。 煞题怀疑的看着他,抿着唇不语。看着对方手下一脸不忿,甚至有些抵死要继续纠缠下去,似乎不是计。但他要的,必是自己争取的,不需人让。 “本尊不是让你,只是如今累了倦了,况且,本尊惜命得很,不会为了这个空乏的位置,拼上自己的命,再说了……”微微一停顿,脸上的表情极其怪异,“领兵而来的是看跌山的竹寒弦。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充塞在整个盘山岭,传得极远,又在山谷间回响不绝。 空为便在那笑声中,扬袖飞去,带起一阵鸢尾花瓣,暗香浮动。 那一刻的煞题不知其含义,任由空为消失在视线。直到不久之后,他与那个男子对峙,他在那青衣男子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只是那时,却已经迟了。 第二十一章:离不去 欧夜珩被煞题重伤昏迷,这一睡便是几个日夜,人间却是十年已过。那场魔界的动乱,看跌山与冥府合力的围剿,具体过程无人知晓,只知那之后,煞题重新掌握魔界之权,而竹寒弦,依旧带着他的兵团,征战四野,平定五湖。 珑御清寸步不离的守候在重伤的欧夜珩身边,一边也曾派人领兵前去围剿魔界,却因盘山岭经历一场大战之后,易守难攻之势不再,魔界举族搬迁,刹那间人间蒸发般,踪影无寻。 “今日朕让太白金星过来再看看你的伤势,朕有事出去一下,你就好好在这休息吧。” 珑御清轻柔的为欧夜珩将被子拉好,看着他依旧苍白憔悴的脸,心疼莫名。心中对煞题的怒意又增加了几分。 欧夜珩虚虚应了几声,便又闭目睡了过去。 太白金星的金丹药效太厉害,这几日他一直全身冷然交替得难受,出了一身的汗后又像被扔进冰窖里,冷得难受。这几日珑御清都看着他,不让他因为难受而作出伤害自己的事,他过后却也是累得无力,一直都不太精神。 这一睡,迷糊间似乎听到太白金星峻烁的声音带着些暗哑,他掀了掀眼皮,转身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却已经是日照西斜,热烈的阳光躲到了天边的云层里,残阳光照却还是有的。睡得整个人不太舒坦,便起身披衣走了出去。四周没个人影,缓缓的沿着缭绕小道,不知不觉便到了南天门。 南天门三个大字用朱红金砂描绘,在艳艳残阳中,闪着别样的光芒,透过大门,看见外头云层叠叠,偶尔露出一片翠绿。 看跌山…… 欧夜珩缓慢的迈步走去,将要出南天门之时,从左右两边横隔出两把长长的矛,交叉在一起,堵住了他的去路。抬头只见两边直立着穿着银白盔甲,全身只露出两只灿亮眼瞳的守兵。 “请夜珩君回恒阳殿歇息,玉帝有令,不得让夜珩君出南天门。” 透过冰冷的盔甲传来的,依旧是冰冷的声音。欧夜珩抬头看了看那些看不到表情的士兵,抿唇不语,转身便往来时的反方向而去。 原来不是没人,只是他遣走了人,他可以在整个天庭走动,却唯独不能离开南天门。 突然觉得悲凉,本被魅惑强带着去了天姬山,随后被竹寒弦带回了看跌山,直到如今被珑御清囚在这光鲜的天界。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为何却无法说不? 路,漫长而曲折,走走停停,思绪翻飞,却不曾留意四周景色,待得回神,却不知此地为何处。 眼前一条幽僻小道向上蹒跚蔓延,从半腰间隐在了云层之后,四周还有几条窄窄的小道向两边延伸出去,似乎拦腰缠绕着山腰转了一个圈,再回到原点。欧夜珩抬头看看这座山,轻叹一口气,最终还是缓慢的迈步上前。 四处景色迷人,花草鸟兽出没却不显慌乱荒凉,欧夜珩逛着逛着,心情也好了不少。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半路,站在一块石碣旁,欧夜珩认真的看着这块无任何字的碑石,许久还是无法找出有何奥妙。 轻叹一声,转身要走之时,背后传来石块相撞的声音,欧夜珩回头看去,却是无任何字的石碣突然在正中出现了一行深深的字:云霄爻。 在爻字交叉之处,出现一个手指大小的红点,欧夜珩看着似是熟悉,本能的将右手拇指按上那个红点,那巨大的石碣,颤动起来,随即便向两旁缓缓移动,将中间的几个字从中心断开两边。 石碣分开后,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一个大而空旷的广场,光可鉴人的玉石地面,淡淡的云烟飘在膝盖以下,走在地上便有翩跹之感。四周却也是高大耸立而独立院式的大殿,每个殿匾额名字不同。 欧夜珩站在正中那最高大峻肃的大殿前,这应该是个主殿,殿前阶下正中有一个香火鼎盛的四兽方尊鼎,四兽分别是上古灵兽中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朝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微微张开的兽嘴,吐露着袅绕的烟雾,玉石地板上的白烟便是从此处而来。 欧夜珩站在这个大鼎旁细细查看,四兽雕刻逼真,神态各异,在这袅绕中似要挣脱束缚,飞出这座别有洞天。 此处居然有此地?欧夜珩是又惊奇又好奇,四顾查看了下,不见丝毫人烟,似乎此地是一个早已被忘记的处所,但弥漫不去的浓烟,却又让人压下这个念头。 提摆踏步上前,轻轻一推,高耸而看上去笨重的铁锁大门便“哐呛”一声,往殿内退去。殿中正中央依旧是一个香火鼎盛的四兽方尊鼎,形制一模一样,连香插的数量方向都一样,只是规格明显的小了些。欧夜珩看着空旷大殿四周各种不知名的壁画,有山鸟虫鱼,有神兽妖魔,有仙人飘飘,也有普通的凡人繁荣贸易,只不知此处为何处,竟然囊括如此之浩瀚巨幅。 云山飘,雪海摇,青龙玄武在母桥,朱雀白虎吼山鸟…… 童稚软蠕的歌声突然从四壁传来,朗朗的,明艳的,似乎有光亮透过那想阴暗的壁画,照亮了整个宽敞的大殿。 欧夜珩侧耳细细的倾听,恍惚那歌声,一直都存在他脑海中,一直就伴着他成长。 云山飘,雪海摇,青龙玄武在母桥,朱雀白虎吼山鸟……母桥过花轿,花轿美人娇,琵琶伴笙箫,谁在等…… 喃喃低语出声,这首歌谣回响在脑海,回响在耳边。那个清雅秀丽的女子面容,映在一双清澈明朗的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抚摸着幼童总角,一下一下,一声一声,回荡在虚无而真实的空间。 “师父……”欧夜珩低头,一行清泪顺着微闭的双眸,渐渐落在了玉白飘烟的地上,隐没不见。 “夜珩君,贫道有礼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打断了欧夜珩陷入思念的思绪。抹了眼眸间的泪,欧夜珩深吸一口气,回身向来声看去。一个人逆着光,清瘦高挑,白发飞扬。 第二十二章:道天机 迷蒙山雾其间,一间似人间却又更出尘的道观,一个高挑峻烁的道人,如此一切,和谐出尘,却如梦境迷幻。 “请问道仙是?”欧夜珩有礼的施一礼,虔诚的询问道。 “恕贫道冒昧,扰了夜珩君散步的兴致。贫道云遥,夜珩君与小徒倒是有些交情的。” 经云遥仙人一番说辞,欧夜珩突然想起了为他指点迷津的逍尘观主,立即便更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两人相互寒暄半会,云遥道人便请欧夜珩入雅室一同品茗,欧夜珩便也欣然前往。 氤氲的茶室,不远处焚着一盅香,缭绕的香烟与茶壶中的水汽,相对而坐的两人,沉默的空间,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宁静祥和。 云遥除了刚开始的烫茶,取茶,闻香,倒水,上茶外,之后便只是添水,当欧夜珩杯中茶铭不多时,再提壶为其正满。 待得第二壶见底时,浓郁醇香的一品梅已经变得极淡,那微微苦涩的味道,已经在舌尖绕过去了。欧夜珩低头抿着杯中淡而无味的茶,能感觉到云遥那探寻的视线。 “道长有何话不妨直言。” 不得不主动出声,欧夜珩放下已经没有丝毫茶味的杯子,直视着对面依旧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云遥。 “贫道倒是并无话想说,倒是夜珩君,眉目间尽是愁丝千丝万缕,似乎有何忧心之事缠绕不去。若是夜珩君有不解之事,倒是可以与贫道畅谈一番。” 云遥笑笑,将手中杯子换了个方向,再次一抿,当那握在消瘦白皙的手中的杯盏落下时,欧夜珩似乎看见那杯中倒影着某些画面,只是一闪即逝,被那随之盖下的盖子掩藏了去。 欧夜珩抬头看着对方依旧淡淡的笑容,突然很深切的感觉到,何为深藏不露。 指腹曲成半个弧,揉着眉心处,一个高耸的褶皱,表明了他心中的烦乱都现了出来。 洁白如上好羊脂玉的指腹,与苍白的脸色,似乎融为一体,清澈的眼眸半掩,视线落在空处,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何事。 云遥在心中一叹,果然是有着倾国风姿,难怪会惹得仙、妖、魔、冥、人五界争夺了,如此人物,也就只有女娲手笔可造,后世还能有几个夜珩君? “有一个疑惑,我不知为何本是一介凡夫俗子,突然便被告知是上古天神,这……似乎中间出了什么错,我一点都不能参透。” 欧夜珩思量许久,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想必他没有多少法力,在云遥眼中早就明透如镜,他也不必隐藏什么。 云遥梳了梳长长的灰色长须,笑得一脸慈祥而莫测。 “关于此答案,并不需要贫道去回答,夜珩君心中早有了答案。人界短短十几年时光,对于你而言只是眨眼,所以想必夜珩君在作出决定之时,必是有自己的考虑,所以才将某些记忆给封印了。如今只差一个契机,然后……回归。” 欧夜珩心中一突,听得“回归”二字,纠结在脑海的是竹寒弦那张淡淡忧伤的俊脸以及珑御清霸道入心的眼神。 “师傅,夜珩君。” 逍尘的声音,打断了欧夜珩的遐思,抬头见到多日不见的人,欧夜珩心中是百感交集。数数已有一年多不见,不长的时光,却是物是人非。一句夜珩君,倒是将他的身份摆在了那里了。 “逍尘观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礼貌的起身一礼,欧夜珩淡笑道。 逍尘却是不敢受,伸手堪堪地阻止了他一揖的动作,再将人扶座回去,自己在下首陪坐着。 云遥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徒,摇摇头一叹,逍尘却似乎懂了什么,眼神复杂的看向眉峰越蹙越高的人儿。 见两人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欧夜珩敛了敛心神,与两人再次谈了些其他话,便起身告辞。云遥便遣逍尘送他出去,只是临出大殿前,云遥的声音再次传来,如九天弦音,莫测而舒心。 “红尘因果,终归还是要局中之人去解,贫道不可多说,送你下去,倒是不难。” 欧夜珩闻言回头,只见在大殿晶珠明亮光照下,云遥的面色若隐若现,镀上一层银辉,柔和着,那浅浅的皱纹,轮廓清晰。 欧夜珩心中突然明阔许多,淡淡一笑,回身跟着逍尘往外走。 “夜珩君,贫道只能送到此处,请走好。”逍尘习惯的以指捋须,一脸慈祥而莫测的看着欧夜珩。 “道长请留步,清玄仍有些许疑问需道长解惑。”欧夜珩见对方就要转身离开,赶紧出声道。 “夜珩君不必忧心,一切皆自有定数,只是时候未道罢了。”逍尘一摆拂尘,一阵清风扫面,本欲就此离去,看着欧夜珩紧蹙的眉峰,终究还是不忍,一声长叹。 “情起情灭,终离不开因果二字。无彼时因何来此时果?世间万物因果轮回,此乃天道之寻常。姻是前世的姻,飘错了方向,落错了点,然后成全了如今的模样。只可惜,道不尽的天机,理不清的错情。夜珩君,你好生思之虑之抉之!如此便可稍改些许命数。” 如此之结,早在夜珩君与玉帝落下那一盘棋局,便注定了结局。逍尘此言,本不能改变什么,只是给他个提醒,免走更多弯路。逍尘一扬手中的拂尘,眨眼间,消失在欧夜珩眼前。 “一任红尘两渡水,三生情缘四瓣心。眉间云雪落风尘,却非人间羁绊牵。” 远处,再次传来逍尘的声音时,欧夜珩已经离开了那个四处都是仙气袅绕之地。看着眼前荒芜的一片,落败残垣,即使最繁盛之时,也自是无法与天界相提并论,更何况是此时。 手中结了个印,掌心缓缓出现银亮白光,一个跳动的晕圈,随着欧夜珩一弹指间,半里方圆,渐渐出现碧绿青草,一个缓缓的抬头,迎着夕阳余晖,却是生机的灿然。 欧夜珩看着缓缓焕发生机的斜坡,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所谓的红尘因果,皆由局中之人去解,便是这个吧。 看着掌心,那里蓄起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假以时日,当他完全恢复为那受万仙敬仰的夜珩君时,大地也就恢复了吧。只是待得那时,他还能是他吗? 第二十三章:欣重逢 欧夜珩不知云遥为何要助其离开天界,按照他的猜测,此人只怕并非等闲之辈。只不知此举是为天下苍生还是有一己之私。 以两人间相互像是试探又像知己倾诉的情境来看,只怕珑御清对他的畸形之恋,对天界对整个苍生,也是弊多利少的。 将他送离,断了玉帝的妄念,用他与看跌山的力量,重整人间,为玉帝所犯之错做些弥补。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吧。 欧夜珩站在一片黄土荒凉的大地上,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将黄色镀上几许焰火的红,大地似乎也在燃烧着,热得人出了一身的汗。那一小片渐渐焕发生机的地方,是他重新开始的起点。 在这一刻,他很想竹寒弦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这点点生命,从指间流转的瞬间。 四顾却是人影无踪,偶尔见得一两个,却最终还是退避三舍。而这些所谓的人,也只他一人而已。四处偶尔窜过的,应当是一些小妖小魔与冤魂,看见欧夜珩只身一人,本想攻击将其当做猎物,却被他身上的强大灵气给冲击了开去,便不敢再招惹他。 天地之大,天地浩瀚,如今终也是变作一滩黄土沼泽,却是如何才能恢复原来模样? 再三思量之下,欧夜珩自觉凭一己之力却是无法扭转整个人间劫难的,况且如果珑御清知道他在人界,定会追来将他带回去,到那时,他要出来便没机会了。 可在四处皆荒芜的情景之下,他却不知该往何方而去。看着渐渐西下的余晖,想起一年多前,不,如今却应当是十几年之前,他与小岑子南下寻看跌山时的情景,本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事到如今,却已是十几年光景。 十几年,若是他依旧是凡人之身,如今倒已是而立之年,而爹娘,本是颐养天年之时。想到前尘旧事,依旧忍不住心中一痛。 爹爹曾说他感情用事,为人太阴柔细腻,没有男子的大气硬朗,这却是真的。如果当年他未离家寻去看跌山,如果当年他未遇到竹寒弦,如果当年他未意气用事跑去江南,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因果因果,这一次,何来的如果? 欧夜珩寻了一个南方的方向,缓慢的走去,心中思绪万千,却总抓不住一个点。如今太多事纠杂在一起,让他不知该如何下手解决。 绕过几个相对较高的黄土堆,接下去便是沟壑嶙峋的怪石峭壁,经此一劫,整个人界面貌全非,完全让人无法判断此地为何处。欧夜珩站在顶端,看着下面冒着黑色泡泡的沼泽地,以及所剩无几的白骨,闭了闭眼,最终还是一个纵跃,运气飞在半空,向着南方而去。 行不多久,却突然被不远处的巨响吸引,欧夜珩停下来,寻了处相对较高的土墩停下,望向声音传出来的那方。 只见黄土滚滚,轰鸣不断,不时还有武器相碰发出刺耳尖利的声音。欧夜珩突然双眼一亮,只见在黄土间难道一见的青衣,带起一阵清幽,即使在各种色彩的衣衫盔甲之下,依旧能抓住他的眼球。 竹寒弦,三个字卡在喉间,想要大声的叫出来,却突然发现,从喉间一直哑到嗓子眼,多少个日夜的思念,多少个担忧到天明的夜晚,多么清晰的面容身影,突然就出现在眼前,那一霎那,天地似乎都在晃动,唯独那个身影似乎就那样静止的等待他回归那温温清清的怀抱。 欧夜珩干涩着嗓子,快速提气纵跃,眼中心中只有那个在一群妖魔包围中的人。 “竹寒弦……”离得近了,欧夜珩在心中呼唤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似乎是有感应般,竹寒弦蓦地回身,往他这边看来。欧夜珩双眼干涩,酸涩得厉害,一行清泪却在不知不觉间淌了下来。 “小心……” 竹寒弦回身,本是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强大煞气给惊扰到,谁知一回身见到的竟然是离开了许久许久的人儿。他白衣翻飞,一头墨发规整的高竖于脑后,长长的拖在背后,飞动间,扬起一个个飘逸的弧度。 一秒的狂喜,一霎的悸动,突然双眸骤睁,惊恐的看着突然从欧夜珩背后出现的巨型大雕,生生的被吓到。大雕似乎从九玄天而来,气势汹汹,速度极快,伸出的利爪四指向内微曲,形成一个抓的半弧状,直直的往欧夜珩头顶抓去。 铺天盖地的黑暗,撕心裂肺的呐喊,充塞在这个荒芜的大地。 竹寒弦用自己的身体生生挡住几个向他攻来的尖利爪子,血肉翻飞,碧绿的颜色染了他一身,与藏青的衣袍融为一体,将黄土变成绿地。 竹寒弦不管不顾的往欧夜珩的方向冲去,那里乌黑一片,他已经看不到那个白衣翩然的身影,只死死的瞪着那停留在半空的黑鹰。向他攻来的一些妖魔,被黑白无常阻住了去路,为他快速奔到那边给了不少助力。 竹寒弦忍着胃中翻腾的疼痛,聚力就要将那大雕撕得粉碎,突然那大鹰抽搐得厉害,痉摩间,微微弓着身子,一身黑而亮的羽毛,顿时满头纷飞,带着血雨,染红了一片黄土。 “弦……”在那大雕四肢飞散的前一刻,欧夜珩从那黑暗间飞出,伸手揽住竹寒弦的腰身,将人带离了血雨的范围。 竹寒弦在他怀中,犹自不敢置信的看看那已经被分尸的的大雕,再看看毫发无损的欧夜珩。他的眉目间有着浓浓的疲倦,却没有伤痕没有忍痛的表情,他就那样眉目清俊的看着自己,眼中亮亮的,眼底却也带着担忧。 “珩……”喃喃自语间,伸手抚上那张绝美的面容,“你怎么会在这?”突然想起他应当在珑御清的保护范围内的,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混乱的征战场。 “怎么?不想看到我吗?既然如此,那我走好了……”一边装委屈的说着,一边将人拉离怀抱,将人扶正,眼看转身就要走。 竹寒弦哪会放他走,赶紧从身后将人拉入怀中,动作大了,扯动伤口,碧绿的血液涌出,染了欧夜珩一身。欧夜珩看看他那黏腻的衣裳,无奈的摇摇头,叹息一声,便安静的躺在他的怀中。 第二十四章:与天齐 此处相见柔情蜜蜜,那边黑白无常带着一群小鬼小妖招架得吃力。黑无常乌黑的脸,配上一身黑得油亮的衣袍,一贯冷漠无情的脸上,如今气得直咬牙。 “那家伙以为他是来干嘛的?现在都什么时候,还有时间友情蜜意的,也要看看有没有命继续友情蜜意。” 白无常依旧衔着一抹笑意,眉眼弯弯的暼了黑无常炭黑的脸一眼,悠悠的道:“你看上的人的心上人回来了,心里不舒坦了吧?要不你就以他们的救命恩人要挟,做个第二把椅应当是可以的。” “谢必安……你找死!”黑无常脸色更加铁青,一个旋转的铁镣飞来,带着千钧之势,却被白无常一个轻灵的转身,避开了去。 “啧啧啧……被说中心思就发脾气,一点都不可爱。”虽说开玩笑,白无常还是把握分寸,伺机窜了出去,留下一个大大的真空范围,让黑无常范无咎在那发狂飙。 “怎么?这个是天上派来的援军吗?” 白无常离开黑无常发狂的范围,钻了个空到那相拥不放的两人身边,带笑的问。只是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打量了与试探。 欧夜珩抬头看向来人,被那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竹寒弦感觉到那微妙的一颤,不满的皱眉看着谢必安。 “别怕,他是白无常,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竹寒弦瞪了某鬼几眼,手在欧夜珩的后背轻轻的拍着,给他压惊。 “鬼差?”欧夜珩回头打量白无常,心中一个激动,他似乎看到了某个希望。竹寒弦清楚他心中所想,不动声色的摇摇头,表示不赞成。 而白无常谢必安则因为刚刚竹寒弦那句“没什么攻击力”给气煞到了,堵着一口气怒瞪着依旧脉脉含情的两人,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龇牙喊道:“要不要我给你上个脚镣拖回黑池,你才知道我的攻击力在哪?” 欧夜珩听出对方开玩笑的成分,看看竹寒弦依旧一脸淡笑的看着自己,突然觉得心中温暖。竹寒弦看起来有点惨兮兮的,全身都是伤,狼狈不堪,长年四处征战,应当也得很劳累的,但看起来,他似乎过得还可以,只是没了在看跌山的闲适。 那边该抓的抓得差不多,黑无常过来与白无常嘀咕了几声,冷眼甩了欧夜珩一眼,便招了一小队鬼差,压着那些妖魔俘虏走了。 “他好像不太喜欢我。”欧夜珩扯扯竹寒弦的衣摆,低声附耳道。 竹寒弦来不及回答,白无常那耳尖的笑嘻嘻的插嘴道:“这你该庆幸了,如果他喜欢你了,会将你抓回冥界去当鬼娘子……” 竹寒弦虽知道这是白无常惯常的玩笑,却依旧不喜他拿欧夜珩开玩笑,独占性的将人揽入怀中,扭头就往僻静之处而去,他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欧夜珩来得刚好。虽然不想让他担心心疼,但他的身子还是只能让他看了去。 清风仙人整军完备,与珑御清报备了一下情况,便准备挥军下界。这时,久魃颠着身子往大军这边跑了过来,背后紧跟着风语。 “师伯,师伯,你是要去抓师傅吗?” 久魃人未到,高声呐喊着,小童濡软的声音,带着点稚气与焦急。一路跑来,手上还抱着一团白绵软似的灵水因。到得清风仙人身边,灵水因离了久魃的怀抱,围着清风仙人一个劲的飘。 清风仙人揉着眉心,眼就瞪了刚到的风语一眼,眼中带着责备。 “久魃乖,师伯不是要去抓你师傅,只是下凡界去平定一些作恶的妖魔,好让人界早日恢复。”揉着小童顺滑的黑发,清风仙人放轻声音道。 “那我可以跟着去吗?久魃已经好久没见过师傅了,好想念师傅,然后水因也好想念师傅,一直在闹脾气,都不肯吃药了呢!” 久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脸上眼中都是浓浓的哀求,清风仙人在心底哀叹一声,他最受不了夜珩小时候的这个眼神,如今那个顽皮小童大了,不再对他摆出这个表情了,他的徒弟倒是学了个十成足去。 “久魃乖,师伯这次下凡是玉帝下的命令,你没有任命令,是不得出南天门的,乖,先带水因回去,师伯看见你师傅,定让他回来看你们。” 千哄万哄,才将那黏糊的小仙童给哄回去。风语不舍的看着久魃又一颠一颠的往回走,直到人影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一回头,便见师傅一脸探究的看着他。 “咳咳咳……师傅,该是出发的时候了。”清咳几声,掩饰尴尬,清风仙人却依旧直直的看着他,这眼神让他忍不住背脊生寒。 “想将人给拐下凡界,就不怕夜珩君回来,将我们的风宸宫给夷平了?” “师傅,夜珩君才不会像……”赶紧打住,风语双眼四处瞄,就是不敢再看师傅越来越眯起的双眼。 “像什么?”清风仙人眯着眼问。 “参见玉帝!”见到珑御清,风语如见救星,欢快的跑开去给珑御清请安,随着他的一声呼喊,严谨列队的众兵将也纷纷放下手中仙器跪地行礼。 “清风仙人。”珑御清表情冷淡的看着清风仙人,醇厚的声音淡淡,似乎不参杂任何情感,“给朕传个话,朕希望他自己回来。” 清风仙人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 经过几个小擦曲,由清风仙人带队,一个大约三千多仙兵仙将的平魔军队便出发了。 欧夜珩跟着竹寒弦在荒芜之地辗转,两人并肩,一路带着收来的良善妖军,一起对抗邪魔,黑白无常负责将人压卸去囚禁。但近日来,两人往返阴阳间的间隔时间增长,每次都是一脸疲惫的回来,两人却依旧沉默,丝毫不透露消息。 欧夜珩想向两鬼差打探他爹娘的消息,竹寒弦将他劝住了,看这两人的神色,他也不好多过问。安从依旧留在看跌山,具体做何事,竹寒弦未说,只说安从必须留在那。 天气变幻反复无常,上一刻还是狂风大作阴沉暗色,下一刻便烈日烧山般,四处都在冒着白烟。 欧夜珩毕竟还带着凡胎,依旧有饥饿感与渴感,无奈却寻不到丝毫可拱果腹充饥的食物,竹寒弦曾起念头带他回去,却被他拒绝了。 一对疲惫散军,边走边扫荡着所剩无几的四处横行的妖魔,在众人以为终于可以分头归巢时,却遇上了大批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 竹寒弦忧心的将欧夜珩护于身后,沉默着与对方头首的清风仙人对峙。欧夜珩探头,看见对方队里没有珑御清的身影,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待看得风语友好清雅的眼神时,更是安下了心。 “夜珩。”清风仙人慈祥的笑着,看着躲在竹寒弦背后的欧夜珩道,“不必担心,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相反,我是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这个一臂之力,见人见智。只是此时,妖魔军队中带着欢呼,因为他们的疲惫,暂时可以得到缓解了,而鬼军立刻撤离,匆匆回冥界救援。 第二十五章:黑漩涡 突然急剧增加的冤魂,在冥界四处游荡,更有甚者,联结一起想要冲破冥界结界口,欲图回阳间横行。冥界鬼兵一部分已经被调离阴间,随竹寒弦四处征战,剩余的兵力不多,随着被黑白无常强行揪抓回来的冤魂增多,往生之门成了死门,地狱惨状更甚。 对于冥王纥岚而言,最迫在眉睫的是地狱被破坏之地越来越多,冤魂叫嚣着甚至暴乱频繁,基本的设施被破坏了大半。 最严重的一次暴乱,碰巧赶上黑白无常带回的一些专吃冤魂生存的妖魔回来,将最凶狠的一些厉鬼吞吸入腹。这缓解了一时半刻的暴乱,但长此以往,暴戾的厉鬼是少了,但那些以此来增长自身法力的妖魔,实力却是大大增强,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这日纥岚在偏殿中将之前应天劫受牵连的无辜百姓的魂魄收归安置好,正要遣人来询问一下外头的情况,血玉池那边却又开始有暴动声传来。声音杂乱,狠戾如暴兽的声音传来,将整个偏殿震得微微的颤,墙壁边缘还飘落了好些尘土,大殿正中的东海明珠也被震歪了些许,打照在侧殿的光线突然暗了几分。 纥岚皱眉痛苦的揉着眉心,俊美的脸因长期在阴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眉眼带上几丝倦色,不耐烦地喝道:“今日又是何事?” 不多时,一个全身黑袍包裹的鬼将飘入偏殿,恭敬的立在一旁,声音不急不缓的道:“回冥王,那几个戾魔饿了,正在四处抓游走的鬼魂,还将主要打到鬼差身上了,所以冲突爆发了。” “大胆!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盘,竟敢如此放肆。随本王去看看。”纥岚起身,宽大飘逸的黑袍带着长长的袍摆,在漆黑的墨玉上,拖过一个灵动的弧度。 纥岚赶到时,那个最强的魔兽已经将附近的鬼魂吞食的差不多,四周还有战战兢兢观看的一些妖魔,看样子都很羸弱。附近没有一些相对较强的妖魔,纥岚靠近时,只正中央那个一脸舔舐满足的恶魔骤然回身,与他对峙着。 “就是你在捣乱?”纥岚因长期不见日光的脸,苍白却俊美,瘦消的身形笼罩在宽大拖曳的黑袍里,黑暗的气息浓烈,却又带着与那些小鬼不同的强大灵力。 “嘶……看起来你更好吃呢……嘶……”舔了舔宽厚的双唇,一脸饕餮贪食的贪婪模样,渐渐的向纥岚靠近。 纥岚不动声色的飘退几步,身后的鬼差靠近想要挡住那个恶魔的的攻击,被纥岚一个冷冽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强大的阴寒之气瞬间聚拢于此,渐渐将一魔一仙缠绕期间,形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漩涡,龙卷风似的动着。黑漩涡刚起,从四面冲出的几个较为强大的恶魔,将围在周遭的鬼差打退,前仆后继的往那黑漩涡中钻进去。 “不好!”那一直在一旁的鬼将见几个妖魔钻入黑漩涡,淡漠的脸色骤变,想上前阻止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而他也被骤然变大的黑漩涡给弹了出去。 纥岚的囚笼罩必须在黑漩涡中施行,但还未等他祭出囚笼罩,被突然闯入的几个妖魔四面围攻,左突右避之下,渐渐不敌,强撑着一口气,将黑漩涡收回,终究还是被刚刚那恶魔一掌打出了去。 纥岚一口黑血吐在血玉池,焰火似燃烧的血缘池中,鲜艳血泡泡一个接着一个爆破,有着不祥的征兆。在那几个妖魔靠近之前,纥岚宽袖长袍一甩,打了几个虚虚的招式过去,转眼便消失了。 小岑子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口中急切的呼喊着欧夜珩,四周似乎有与他一样死不瞑目的人,在推搡着他,往某个未知的方向而去,行色匆匆,又似乎在躲避着什么,那些咿咿呀呀的话语,他一句都听不明白,脑中徘徊的,是那日少爷离开时,穿着如雪光华的绸袍,外罩一层天蓝纱罩的天姿模样。 他脚步踉跄,被拥挤着出了那冷飕飕的阴暗,趴在了一座缭绕云雾的小桥上,桥是碧玉色的,桥柱雕刻精美绝伦,都盘绕着一朵朵精美的花瓣,花心似乎吐露出淡樱色的光。这里与他之前所待的黑暗之地不同,悠悠笛声传来,一个婉转的如黄莺的女子声音传来,许久,他听出了那淡雅的歌词。 “烟雨楼,路尽头,谁在碧波水中漂流? 笙竹箫,一首又一首,谁在摆渡口,静静的守候? 雪纷纷,染白了谁的头,日照不透心中愁? 西风瘦,踏马落花惹谁回头,红烛帐下,你牵了谁的手? 我却在梧桐树下,让风吹尽了故事苍老的守候。” 歌声戚戚泣泣,哀怨无限,忽远忽近,让他忍不住泪爬满了双颊。毫无自觉地,缓缓的往那飘忽的歌声方向而去,渐渐的过了那座如掩映在江南烟雨中的小桥。 “哼……” 一声低沉的闷哼声从小岑子不小心踩到一堆似软似硬的凸起时传来,小岑子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却是个趴在小桥阶梯上的一个黑衣男子。墨发将苍白的脸半包裹着,只看到凌乱发丝下一半的阴柔俊美的脸庞。 看着那侧脸,小岑子心中一动,喃喃的呼唤着:“少爷……少爷是你吗?你也跟着小岑子到阴间了吗?少爷?” 迷糊间被那低低啜泣稚嫩声音吵醒,纥岚睁了睁沉重的眼皮,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小小童,将他半搂在怀中,低低而哀痛的哭着。纥岚躺在那不甚结实的瘦弱怀中,紧皱着眉峰,呵斥道:“别吵,将本王带回……” 最后几个字如蚊呐般细小,小岑子还是听到了,回过神愣愣的看着与欧夜珩有几分相似的侧脸,咬咬牙,努力的将人扛在肩上,一步一步的往那歌声渐渐隐匿的方向而去。 他其实不知他刚刚说的地方在何处,他凭着直觉去寻找,正如他凭着直觉在这阴暗的地狱徘徊,寻找着他心中那个倾城绝世的身影。 地狱被破坏,黑漩涡曾经出现异常,天镜一闪即灭,昭示着,人间地狱将面临又一场通天浩劫,此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曾经想要置身事外的冥王被重伤,不知所踪,在黑白无常回归冥界时,冥界早被那些收回的恶鬼戾魔破坏得面目全非。 第二十六章:八荒乱 “怎么了?” 欧夜珩与竹寒弦走在大军的中央,突然一阵怪异感窜过欧夜珩的心头,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往那不东北方向,那里,一轮艳阳正缓缓升起,驱散了一夜的暴雨寒风,洒在渐渐绿意盎然的半黄泥土上,有着别样的劫后余生之感。 竹寒弦注意到他的情况,关切的低声沉问,欧夜珩甩甩头,正想说是自己的错觉时,那种不详的感觉却又从正北方向传来,这次来得激烈,撞在他心神上,都是一个踉跄的后退。 走在两人前面不远的清风与风语回头来看,间欧夜珩脸色骤变,不安的看着东北与正北方向,清风正要询问,却突然也是脸色一变,睁大的双眼与欧夜珩那双由清澈渐渐暗沉的眼眸相对,心中思绪在两人的视线中流转交换。 “师傅,怎么了?”风语站在清风身旁,一向能够察言观色的他,也发现了师傅骤然变化的情绪,忍不住担忧的出声。 距离黑白无常离开已经有数月之久,他们在之前的几个大国的领土上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将剩余的一些叛乱妖魔就地裁决了,便一路向西,往那个与这东边领土完全不同风俗民情的地方而去。 在这相对受影响较小的地带,却依旧没有人类的出没。欧夜珩将随军带来的锅在那些石块堆好的临时炉灶上,加入一些水,便升起了火。 竹寒弦依旧对火有着抗拒,离了远远的,还有窑洞的一些蛇妖们,夹杂在一堆银白色盔甲的天兵天将中间,缠着他们讲天上的故事。 欧夜珩正侧耳听得出神,被人拍了拍肩膀,回神一看,却是清风仙人与他一起蹲在了火炉旁。 “在想什么?” 清风仙人笑着看着他那依旧带着些迷惘的眼神道。 似乎想起了许久许久之前,那个与久魃一样,有点婴儿肥的仙童模样,头顶顶着两个童髻,一脸红扑扑的看着自己,问什么时候可以瞒着女娲娘娘去蟠桃园吃蟠桃。脸上的笑,更深,那双染上岁月风尘的眼眸,浅浅的露出了纹路来。 “今日那事……”欧夜珩却笑不出来,他如今整个心神都在想着前不久那异常的状况,就在刚刚他们大部队准备休憩一会时,南方又传来了同样的不详之感。 听他如此说,清风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敛容正衣,认真而严肃的看着欧夜珩道:“恐怕,又一个大劫难又要来了。夜珩,如今你既然已经有所感觉,那说明你……咳咳咳,你的法力应当慢慢回拢了,到那时,这些天劫,我们也就多了几分的胜算。” 欧夜珩一愣,随即本能的看向离这边很远,但眼神依旧没有离开他身上分毫的竹寒弦。 他一派闲适的坐在土丘上,双腿交叠着,修长的腿从长袍中露了出来,充满了力量。而他双眼含着深情,即使离得如此之远,他依旧能清晰的接收得到。 但如今的变故,催着他回归他的位置。虽然他不知回归后,迎接他的是什么,但从清风的话中,带着许多的不确定与愧疚。 一个生命长得离谱的上古天神,他的使命注定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只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而活,但不为自己,那便是为了别人。但如今,他有了那个可以让他为了他而活的人,现在连这个,也将被不确定的天劫所剥夺。 他闭了闭眼,避开了与竹寒弦纠缠的视线,回头淡淡的道:“我知道了。” 清风怜悯的看着那个清雅秀美的侧脸,这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如今这个淡漠超尘的模样。他在用自己的若不经心,隔离一切的纷扰,保持自己内心的纯美。 一夜之间,天地变色,却是镇守整个大陆八方的神明神秘失踪,妖魔横行已平,如今横行的,却是与天界同宗同源的仙人。 自女娲开天辟地以来,在大陆板块中设置了八个方位以八卦命之,每个方位设置一个神明镇守,镇守地之下,是一些上古妖魔,法力极强,却被每一任玉帝登基之前,加盖一层封印,才不至于被解除封印出来横行。 如今正是五界弥乱之际,若是这些上古妖魔出得封印,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他们这些女娲一脉传承下来的仙人,又该何处何从? 但如今摆在珑御清面前的,还不是那些迟早会出现的上古妖魔破界出来报复。而是如今八方镇守失踪后,余下小仙开始争斗清伐,拉帮结派,欲争夺各方首领的内乱。 “查出来了吗?究竟是因何各方镇守擅离职守?” 珑御清依旧是坐在高耸的阶殿上首,沉着脸询问着底下的人。 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相互间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 “桃仙你说!”珑御清修长的长指一指,指着站在右边首位的桃仙杨章城道。 “这……恕老臣无能,无法查之因果。”杨章城难得的低下了高傲的头颅,顶着一个尖长的桃子尖顶对着上首之人。 珑御清听罢此言,紧握发白的手,青筋已经冒了出来,突突的跳动着。 “难道你们都是酒囊饭袋吗?难道除了清风仙人就没有一个是朕能用之人吗?如此一件小事都办不好,如何位列着这让人仰息的仙班?哼?” 众人继续低头弗应。 珑御清气极,就要摔手边的茶盏,却因为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僵住了动作。 “夜……珩……”他喃喃出口,叫唤着大殿尽头,缓步行来,一身白衣的欧夜珩。突然间,世界静止了般,他的眼中只有那绝世芳华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一抹淡雅出尘的风骨。 随着珑御清的眼神,众人回身往高耸的大殿口看去,只见仙云袅绕中,夜珩君的面容渐渐清晰,那清瘦高挑的身影,渐渐靠近。 “夜珩君,您回来就好了,您说这事该如何解决……” “夜珩君,您是有办法是吗?” 众人一见欧夜珩,便像见到救星般,睁亮着双眸,已经将座上的玉帝撇在一边,纷纷围着欧夜珩唧唧咋咋个不停。 欧夜珩尴尬的看着被众人挤出了他身边的清风仙人,正想着如何开口说话,清风仙人那清朗的声音便在大殿中有力的回响着。 “咳咳咳……各位仙僚,你们也特不厚道了些,我是与夜珩君一同出现的,怎么众人就只见到了夜珩君,见不到我这个清风君呢?” 清风几声加重的清咳声,成功拉住众人的注意,便顺机走到欧夜珩身边,将他与众人分开,带着几分揶揄的出声。 众人在尴尬中,珑御清掩了清晰的醇厚声音传来,众位便又规矩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竖起耳朵倾听。 第二十七章:四兽醒 “夜珩与清风,你们怎么回来了?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了吗?” 欧夜珩与清风对望一眼,最后还是清风无奈一笑,拱手向前一步,禀道:“今日臣与夜珩君夜观天象,加之白日里各方有蠢蠢欲动之象,我等恐不久将有大事将近,故特地上来以禀报天听。” “那具体是?” 见对方明显有所保留,珑御清有些不耐,却在看到欧夜珩紧蹙的眉峰,情不自禁的放缓语气,耐心的问道。 “召唤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守护兽,以解除此次天劫。” 清风话一落,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湖波,荡起一圈圈涟漪。 东方的角、亢、氏、房、心、尾、箕形状如龙,所以称东宫为青龙或苍龙;西方七星奎、娄、胃、昂、毕、角、参形状如虎,称西宫为白虎;南方的井、鬼、柳、星、张、翼、轸联为鸟形,称朱雀;北方七星斗、牛、女、虚、危、室、壁,其形如龟,称玄武。这是后人对那传说中的四圣兽的理解,却不知,在天界漫长的时光中,他们真实的存在着。 青龙,即亦称苍龙,是上古遗留的东方之神,其身似长蛇、麒麟首、鲤鱼尾、面有长须、犄角似鹿、有五爪、相貌威武。白虎属西方之神,形体似虎,白色,凶猛无比。朱雀,亦称朱鸟,为南方之神,形体似凤凰天之灵兽。玄武,亦称玄冥,形似大龟。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起先是镇守天官的四神,主要是辟邪恶、调阴阳。后来在女娲独战上古妖魔,将其镇压于九玄之渊时,四兽便被冠以“四神”之称,代表女娲镇守大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以“镇四方,避不祥”为守护神职能,其实就是防止上古妖魔出来为祸人间。 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世间之事,阴阳调和趋利避害,总离不开四圣兽长年漫漫的守护。 “不行……绝对不行……如今各方镇守已经失了踪影,如果再召唤四兽,那封印在九玄之渊的上古妖魔便会乘机逃逸,到时莫说倾仙界之全力缉拿,便是集仙妖魔冥几界之力,也恐难将他们一一封印回九玄之渊……” 一个白胡子飞飞的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激动的打断珑御清想要出口的话,众多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看着他,眼中都多多少少带着赞同。 “那难道以星辰君之意,是要我们坐以待毙等死吗?还是袖手旁观,让下界动乱不堪?我们应当要清楚,三界虽分领而治,却是生生相系,如果另外两界皆灭,仙界如何独存?”清风仙人冷嗤出声,咄咄逼人的看着那个星辰君。 “老夫并非此意,只是现在还没到需要召唤四兽的时候,我们应当先将八方镇守寻回,将那些个小仙叛乱压平,然后……” “时间来不及,九玄之渊已经动荡了……” 在那星辰君还在掐着词儿想辩解之时,欧夜珩冷清有力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成功的将那老头子的话堵在了喉间。 到此时,众人纷纷瞪着眼看着欧夜珩,眼中带着惊惧、犹疑、信任、淡漠。珑御清在座首一直保持着沉默,当欧夜珩出声时,便不再沉默了。 “夜珩君为何有此一言?” 珑御清换了个坐姿,相对于刚刚的肃穆庄重,倒显得有几分慵懒。修长白皙的手,微微撑着侧着的头,明黄的龙袍袖子滑落在肘间。 “感应到。” 这个说辞一出,大殿再次陷入静默。没有人敢出声质疑,因为当年女娲将那些个魔兽困入天玄之渊,只带了夜珩君去,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也只有夜珩君知道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珑御清带着柔和的微笑,看着他道:“既然是夜珩君说的,那便去做吧,朕会派人鼎力相助,至于八方镇守的失踪,朕自有安排。” 玉帝一声令下,众人焉有不从? 当云遥道人奉命出了离尘世殿云霄爻,站在欧夜珩与清风面前之时,两人面面相觑,欧夜珩上前清咳一声,不知该以何身份面对这位似乎能看破尘世一切的长者。 云遥却似是没看出欧夜珩的尴尬,微微一笑,依旧捋着长长的白须,那眉眼间长及胸前的白眉,却是与太白金星有几分相似。 “夜珩君,不曾想,我们又见面了。”仙界一日,凡尘三年,这三年未过,这仙界也就未满一日了。 欧夜珩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倒也不恼,正了正神色,将清风仙人引到云遥面前,正要介绍,却听清风仙人与云遥道人热枕的抱了抱。 “你个老不死的,终于肯来见贫道了?” “你个老不死的,终于肯出你那个云霄爻了?”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留着欧夜珩在一边一头雾水。 三人别了玉帝,乘风踏月而去。 此时人间已经又一次转入四月天,本是艳阳正好的时节,风调雨顺的青梅黄时雨,如今落下的,却是点点腥黑的血雨。 云遥道人紧皱眉峰,那两道雪白的长眉,跟着一颤一颤的动着,样子恰是滑稽。但另外两人都笑不出声,因为那肢零破碎落在几人面前的,便是失踪许久的八方镇守之二:东阳、东水。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清风与云遥无奈的长叹。作为两方首领,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永远消失,让人感伤与担忧之时,更多的是无奈。 这个天劫,究竟要作出多大的牺牲,才能完全渡过。 “夜珩君,你确定黄就是在此地吗?” 云遥慎而重之的看着欧夜珩,脸上神色凝重,微微的薄汗滑落在脸上,更是透露了他的焦躁紧张。 清风不动声色的拍拍好友的肩膀,直到感觉那掌下紧绷的肌肤慢慢放松时,才看向欧夜珩,同样带着询问探视。 “嗯,就是此处,感应很强烈。”强忍住不适感,欧夜珩肯定的点点头。 “好,开始。” 说罢,云遥右手紫灰色的长袍突然无风自动,越来越长越来越宽大,缓缓的拉扯着生长着,围着几人旋转,最后似乎将三人围在一个极其广大的空间,将外头的日光都阻挡了去,留下空阔的黑暗。 欧夜珩的眼还未来得及适应这个黑暗,突然一道强光从云遥的袖口深处传来,不多时,一个明明灭灭的四兽方尊鼎突然出现,渐渐的浮在三人所在方位的正中,并缓缓落下落下,最终深深的插入泥土之下,散发着柔和惨淡的光。 四兽的嘴中,缓缓吐出白烟,烟雾弥漫间,三人的视线模糊了,只见那四兽的眼渐渐泛出不同的颜色,按照四个方位,东青龙青光,西白虎白光,南朱雀红光,北玄武黄光。 突然,鸟鸣龙吟,虎啸龟叫,传遍整个大陆,天地为之震动。 第二十八章:四海聚 “起!” 在那四兽四声吼叫之后,云遥快速的变幻手势,随着口令一出,那深深将四脚插入泥土的方尊鼎缓缓的升了起来。 “扩!” 再变幻一个手势,一人大小的鼎突然慢慢变大慢慢变大,最终将云遥长袖隔出的广大空间突破,紫灰色的破碎布片纷纷扬扬,不及落到地上,便变成缕缕尘烟,消失在空气中。 “散!” 又一次变幻,从四兽首口中喷出四个颜色不同的丹珠,皆被一缕缕白光柔和的包裹着,散出迷人的芬芳。 “去!” 云遥用尽所有力量,眼看就要倒下了。欧夜珩赶紧将手中凝聚许久的力量,通过两手的食指与中指结出的灵力,点入了那巨大的四兽方尊鼎中。霎时,那四颗丹珠如离弦的箭,极快的向正东、正南、正西和正北四个方向飞速而去。 “老不死的,你觉得怎样。” 当一切似乎已经进入轨道后,云遥体力不支,终于眼一闭,摔在了地上。清风赶紧上前将人搀扶起来,支着胳膊半扛着人。 “死……不……了……” 间他还有力气说话,清风是又好气又好笑,顾好了这个,才有时间顾及欧夜珩。回头却看到欧夜珩抬着头,看着那已经失去支撑,倒在地上的四兽方尊鼎看。 那鼎还是几丈高,极其的大,半侧着,鼎口倾斜。从鼎口洒出一堆香火燃烧后剩余的烟灰,如一个突然冒出的土丘,静静的在时光长河中,等待命运的造化。 “夜珩,你无大碍吧?” 清风仙人担忧的看着欧夜珩过于平静的表情,抓不准他究竟怎么了,只能小心的询问着。毕竟强行将一个人的修为渡到另一人身上,能百分百的融合并运用自如,也是要经过漫长的融合时间的,而现今由于情况紧急,他的修为渡到欧夜珩身上,并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 “它们要来了。” 许久,欧夜珩飘渺的声音如从九天玄外传来,动听则动听,只缺了几分人气与生气。 “嗯!” 欧夜珩回头,看着那两个头发胡子皆白的老人,那相互扶持着的模样,突然让他忍不住鼻头酸酸涩涩的,似乎透过他们,看见了容颜老去的他与竹寒弦。 “珩……怎么了?怎么哭了?珩……” 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随即那淡雅的清香笼罩而来,欧夜珩以为是幻觉,却不知,不知何时,那张带着憔悴,却依旧俊美的面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不过,不是他刚刚幻觉出的那个白发长胡子的老竹寒弦罢了。 “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了。只是……你怎么来了?” 欧夜珩带着泪眼,对他笑笑,那笑不太真切,却依旧是美得倾国倾城。 “我不放心,而且……”竹寒弦没说下去,但欧夜珩已经知道是为何了。 只见珑御清一身湛蓝长袍,一条飘逸的深红绶带,缓步走到了四人身边。 他清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看了将欧夜珩揽在怀中的竹寒弦一眼,随即柔和的目光看着欧夜珩,关切地道: “珩,你没事吧?” “嗯。”欧夜珩却淡淡的点头,只发了一个单音。 珑御清也不介意,点点头,便去查看云遥的伤势去了。 清风四起,沉默蔓延,带着淡淡香味的烟灰,被缓缓扬起,旋转,漂游,最后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一夜的沉寂,五人皆没有过多的交谈,欧夜珩躺在竹寒弦的怀抱中,闭目休息,贴近耳廓处的,是那规律沉稳的跳动,与他的相应和着,时光静好。 两个白发子老头,转了眼前,不言不语,却皆心明如镜,但珑御清在这,让他们这两个精明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却又不能离开了去,就怕有一个闪失,玉帝忍不住出手伤人。 当天方慕白,橘红色的云层面积开始渐渐扩散,一夜的孤寂也过去了。 “来了,布阵!” 欧夜珩微闭的双眸乍然睁开,不等竹寒弦反应,已经跳出了那温温清清的怀抱,手飞快的结出几个印,分别在四兽方尊鼎的四个方位落下,动作不停,口中吩咐着。 竹寒弦紧跟他而动,在正南方站好,随即珑御清也在东方位置站好,云遥昨日消耗太大,今日不便上去,清风将人放在一边,也跑了过去在正西方向站好。 欧夜珩安排好一切,在正北方向站好,右手食指点在额际眉心正中,左手半握拳掌心向上,拇指一点鲜红,点在了玄武的额际,随即珑御清、竹寒弦、清风仙人依次而动。 “珑御清,今日一过,我们间的赌约便算是作废了。” 在众人凝神静待时,竹寒弦温凊的声音突然传来,不响,却让四人都清楚的听到。 欧夜珩睁眼看着面前青铜似的鼎壁,鼎太高,他无法看见竹寒弦的表情,但此时他必定是淡淡的笑着,似乎一派的云淡风轻的。 珑御清微转头,也看不见竹寒弦如今的表情,只看到一截随风而动的藏青衣摆,那晃动的颜色,在如今黄土片片之荒芜地,实在刺眼得很。 他紧抿着唇不答,能作何回答?谁也不能先完成那个赌约,他们如今是并肩作战的,他没有他的帮助便不能将这越来越混乱的局面掌控,那么,他依旧失去夜珩的心。 “集中注意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三人陷入各自的泥潭,幸好有一个局外之人保持着清醒,经清风一声呵斥,顿时四股强劲之气沿着四兽眉心,注入那庞大的鼎身之中。 颤动,颤动,依旧是颤动,一声声咆哮怒吼如在耳中炸响,一道道彩光依次从远方飞入汇聚,膨胀的鼎身,笨重却不能抵抗那强大的冲力,震得四人死死抵在四兽眉心的手,从剧痛变得麻痹,当最后一抹强烈耀眼的金黄之光,从正中黄天直射而落之后,四道杂乱而又有规律的声音,清清开始荡开。 “我以夜珩之名,命你——玄武……” “我以玉帝之名,名你——青龙……” “我以妖主之名,命你——朱雀……” “我以清风之名,命你——白虎……” “齐聚我等神力,请昭于黄,启用四兽神力,掌四方,顺阴阳,平八乱,开十六方土,破……” 声声怒吼激人心肺,众人一口鲜血,喷洒在四兽口中,似乎相互混合了的彩光,经过一次聚合,纷纷扬扬洒向四面八方十六地。 “成功了吗?” “嗯。” “我们会看跌山吧。” “嗯。” 竹寒弦温柔的看着静静望着远方的欧夜珩,一阵轻松愉悦渐渐填满空落了许久的心,这样安静祥和的珩,能永远都躺在他的怀抱中,那是世间最美不过的事了。 第二十九章:天狐劫 “为何要助他回去,你不是深爱着那人吗?” 天姬雪瑶现身于这茫茫冰雪之地,立于那一身红衣的男子身旁,看着那青衣男子小心的护着怀中的天神男子,冷淡的道。 她只是好奇,却并非真正的关心。这个红衣男子,只是曾经有恩于她们天狐一族,她们只是信守承诺,为其办一件事,只可惜,唯一的一次解寒心锁的机会,他都让了出去。 这究竟是怎样的情感,让曾经游戏人妖魔几界的妖王,深陷至此,牺牲至此。 “他不愿的,强求也无用,他想要的,本尊便在背后给他。”魅惑最后看了那雪白一角一眼,回身将蹲在两人脚边的雪白小狐揽入怀中,柔和地抚摸着,眼神平静,只脸上却是有着无奈的笑。 深爱着又如何,他的爱他不需要,便是对他的阻碍,那样一个男子,不是他能强行留下的。他曾经来过天姬山一次,对此地并不陌生,刚踏出这片雪域之时,他便找到了如今天狐一族的族长天姬雪瑶,但他小心隐匿着所有的信息,就为了将那人拖住在这片与世隔绝之地,却在最后,还是不能将人留住。 “你……这些就是你们所谓的为爱牺牲吗?很傻!”天姬雪瑶见他转身要离开,突然冷冷的开口,阻止他就要离开的身影。 魅惑回身看着天姬雪瑶那绝美的脸上带上不正常的冷淡,突然就笑了,笑得魅惑众生。 天姬雪瑶急欲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他心里清楚,想起那张俊逸的脸,以及别扭的性子,魅惑笑得更欢。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的妖,看着别人痛苦,他就快乐。 “傻不傻要等你遇上那人之后才知道,反正你是不会遇上的了,所以这种滋味你不会懂。”说完,摇头晃脑的就要走开,却被突然出现的一人挡住了去路。 天姬雪洊眯着一双斜长丹凤眼,上上下下的将魅惑打量了一番,最后抿着唇,越过那红衣艳艳的人,走到天姬雪瑶面前。 “雪瑶,司长老寻你,似乎有重大事要与你商量。”语气极其的温和柔软,声线极好,带着糯糯味道,沁人心脾又挠人心肺。 魅惑突然就不走了,将在他怀中的小狐狸放到地上,拍拍它的头,将它赶走了,然后漫步回到天姬雪瑶身边,眯着一双桃花眼看着他。 近距离一看,他突然有种半个欧夜珩的错觉,一样的俊美,一样的喜白,一样的冰清玉洁似的气质。他想要逗逗那个一间他就冷下一张脸的人,却被天姬雪瑶隔了开去。 “嗯,我知道了,雪洊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天姬雪洊皱眉,不赞成的看了一眼魅惑那眯得只剩一条缝的桃花眼,那眉心处一朵妖娆的梅花开得艳丽,刺心又刺眼。 “我与你一道。” 天姬雪洊不动声色的将魅惑隔开,站在了天姬雪瑶身旁,自以为做得漂亮,却不知魅惑那双媚眼眯得更小更魅。 “雪瑶,本尊这次来你也知道的,寒心锁当年被竹弦子夺了去,施在本尊身上,才压制了本尊多年,如今逃出了千风洞,便是想着想尽办法去报仇的。” 魅惑有意无意的说着,将那绝美而冷冰女子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来。 天姬雪瑶本在沉思着自己的事,被魅惑突来一句,抬头见他笑得极魅,甚至带着些银荡,她迷惑的与对方的桃花眼对望,寻思着,他不是以放欧夜珩离开为条件,抵了那寒心锁的解法了吗? 然而在天姬雪洊的眼中,两人对望,却是有着情深意切的味道。紧皱双眉,他将两人隔开后,对着天姬雪瑶道:“雪瑶,长老们似乎想要寻你商量关于那鹰王亦真宸竑之事。” 天姬雪瑶一听事关某人,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冷着一张脸,点点头,假装淡漠道:“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你帮我招呼一下贵客。”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便飞快地消失在冰天雪域中。 魅惑看着天姬雪瑶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几分真实,煞是迷人。 在天姬雪洊眼中却是刺心又刺眼。 对上那不善的眼神瞪视,魅惑笑得更是欢,这小子,看来是敌对错人了,刚刚看天姬雪瑶的反应,想必她那似有若无的幸福之笑,便是因为那个亦真宸竑,这小子却将自己当成了假想敌。 “听说,你是雪瑶的未婚夫婿?”魅惑揣着明白装糊涂,敛去笑意,淡着一张脸假装随意问道。 “是,所以你没机会了。” 天姬雪洊也不假装收敛,将自己的敌意明显的散出来。 “哦?这可未必吧?虽说你们天狐一族习惯了族内联姻,但也不是没有个例外的,当年的天姬雪梓……” “闭嘴,我姥姥还轮不到你来多舌。” 天姬雪洊黑着一张脸打断。 魅惑摇摇头,究竟还只是一个孩子,许多事,想得并不远并不透,比如这情字,便是一个劫。 眼前有几分像欧夜珩的天姬雪洊如此,刚刚为了一个男子失了平日方寸的天姬雪瑶如此,那他自己呢?也是吧!想起那一步一步缓慢在雪地中行走的白色清瘦身影,他依旧是心疼了,才会做出这个决定。一个到如今还不后悔的决定。 说孩子不懂事,他却已经算不得了吧,几万年的老妖怪,那那人呢?他的神,他梦中仰望的神,依旧也是陷入了这情之一字中,不能自拔了。 他能预见的,试图改变的,却依旧还是无能为力。他看看那雪地中倔强而立的白衣男子,那样芳华绝代,却也是为情所累。天姬雪瑶终究不会属于他的,那样这孩子,情路坎坷,天狐一族,不久也要变天了吧。 “烦请代本尊告知雪瑶,便说魅惑有事要先离开,不便继续打扰,日后再登门拜访。告辞!” 话落,不等那人反应,便消失在他的面前。 天姬雪洊张了张嘴,依旧什么都没说,看着那抹嫣红,消失在茫茫雪海中。梅花吐蕊,势若雪海,满山盈谷,香气醉人。那是姥姥生前渴望的世外桃源,那一刻,看着那点眉心梅花渐渐隐没之时,他似乎见到了他的香雪海。 魅惑在雪域逗留时间不久,但在下山之前,先去了天姬雪梓安睡的溶洞中探视,当年这个死小孩,说什么都要跟着战神鹰笙走,最后被赶出了天狐一族,却落得爱人被囚,自己身死的下场。只是如今,她的后辈还是走了她的旧路,爱上了鹰族的后代首领,这是否只能说,是命运捉弄? 路上耗了些时间,下得山,才知人间经此重大天灾,顿时心急如焚,当心着欧夜珩安全,马不停蹄的赶往那个他发誓再也不踏足的看跌山。 第三十章:惹尘怨 魅惑赶回看跌山之时,恰是众人刚刚合力渡过了天劫,大地在缓慢的恢复当中。当然,看跌山依旧是与 那荒芜之地隔绝开来的。青青翠竹,满天漫地的绿,阴凉舒适,刃尾草摇摆着,似在欢迎着谁的回归。 见欧夜珩无事,魅惑放下一块心头大石。他来到那静静趴伏在石桌上小憩的男子身旁,从上往下打量着那俊美的侧颜,心中痒痒的,似乎被什么挠着,不舒服,总想伸手揉揉那白皙如玉的面庞。 手上动作比思绪快,那紧紧拢在大红绣袍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了出来,往那秀美的面容上伸去。 “拿开你的脏手!” 竹寒弦冰冷的声音从竹枝上传来,欧夜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迷蒙着一双眼,抬头便见魅惑一身红衣艳丽挡在眼前,随即竹寒弦已经飘落枝头,站在了他身旁。 魅惑来不及收回手,欧夜珩抬头时便轻轻的碰触到,滑腻而带着些微的体温,那手,似乎也带着淡淡的清香。 “你回来做什么?掳人吗?” 竹寒弦不会忘记那日他见到欧夜珩时的情景,趴在雪地上,全身冰冷,仿佛就那样永久的从此静静的离开这个人世,那一刻开始,他便告诉自己,不会放过眼前这个人。虽然一直未问珩为何单独一人离开,但那个该死的石妖就不该放他独自一人在漫漫雪天中冒险,哪怕是强行将人锁住了。 “回来看看呀,看他有没因为你被天劫给带去阴间了。” 魅惑收了手,在红袍下缓缓摩挲着,脸上却带着邪恶的笑,一脸欠揍。 “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是那样的人。”欧夜珩拉了拉竹寒弦,对着魅惑摇摇头道。 “我就是那样的人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有点怀念那段时日夜夜将你搂在怀中的温暖,所以倒觉得你去冥王那报到了,倒是可惜了……怎么,嫉妒我的美颜吗?” 轻松的躲过竹寒弦飞来的竹枝,魅惑脸上的笑更是肆意,一边调笑着,一边左突右闪。 “真想将你脸上那恶心的笑给撕裂了去。” 竹寒弦冷寒着声音,一步一步的往魅惑走去,欧夜珩皱眉看着嬉皮笑脸的魅惑,对于他所说的那些话,多少还是有着抵触的。他虽对竹寒弦有着一种特别的依恋,却对于那种事,多少还是在抵触着,如今在魅惑口中,似乎自己就是那浪荡之人,听在耳中,实是不悦。 “呵呵呵,竹弦子,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那冲动的性子依旧没改变多少,那日若不是因为你的不信任,怎会被我略施小计便唬弄了过去。” 魅惑一个闪身,快速到欧夜珩身边,本想偷个香,却不料欧夜珩反应相当敏锐,他只吻到了那一缕淡淡竹香的秀发。 但从竹寒弦那角度看去,却是正正吻在了脸上,加之想起那日自己甩袖离去,致使他与珩分别许久,而也是自己不信任珩的过往生生被揭开,更是愤怒难当。 一个凌厉掌风飞出,眼看就要劈向魅惑的门面,对方却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了欧夜珩挡在前头,眼看掌风要劈向欧夜珩,急急的收手,对方却已经抱着欧夜珩离开了几丈外。 被自己急收的力量反噬,竹寒弦倒退几步,一口血强行吞咽下去,只觉得味道极其难咽。 抬头便对上欧夜珩异常复杂的神色,有震荡,有犹疑,有难过。竹寒弦见此,更是心中百味翻滚,他应当也是想起了那日在江南水尘客栈,他不信任的眼神吧。即使他一直未表现出伤心,心底依旧还是有着疙瘩的吧。 “啧啧啧……还真是难堪呢。我这么爱珩,怎么会真的就让他当靶子给你劈呢?这点信任,珩还是会给我的……” 魅惑见竹寒弦受伤,讥诮的声音起,煞有介事的撩了撩那一头乌黑亮泽的发,并向怀中的人抛了个媚眼。 “闭嘴!” 竹寒弦冷着脸,声音已经缓缓恢复平静冷冽,抬袖抹了抹嘴角一点青绿。 “放开珩,我与你打一场。” “我说不呢?” 两人静静的对峙着,一个眼神带着魅惑风情,一个冷冽如冰,风撩起发,缠着衣袍,如一幅江南画,深情缠蜷。 “我能问问……你们在干嘛?” 安从一脸疑惑的从竹寒弦身后走出来,看着对峙的两人,又不是珩哥哥与弦对峙,却是与一个穿着妖娆火焰大红袍的女子对峙,倒是让他迷糊了。 “珩哥哥,弦他怎么了?怎么对着这个红衣姐姐那么的……呃,想将人给吃了……” 安从一蹭一蹭的靠近一红一白的两人,还忍不住多看了笑得妖娆多姿的魅惑几眼,走近被虚揽着腰的欧夜珩身边,低着声音问道。 “噗呲……”欧夜珩听罢笑了出来,一双澄澈眸子在背后的人脸上看了一眼,见对方那笑更扯开了几分,便拉着安从往一边站。 “我只能说,你看错了,那是一个男人,不是女人,但那也不怪你,因为那是一个爱扮女人的男人……” 魅惑那自如收放的笑,就这样僵在了嘴角,认真去看,还能看到额际隐隐抽动的青筋。 一点都不讨喜的小胖童。魅惑瞪视了一眼被欧夜珩耸动着肩膀揽在怀中的安从,恨恨的想,安从却被瞪得一脸糊涂,貌似他没招谁惹谁吧? 欧夜珩一离开,竹寒弦便拉开了架势,冷着脸道:“出手!” 魅惑耸耸肩,无所谓的轻飘飘往对方飞去。 一个自恋之人才会爱穿着艳丽的颜色四处招惹,也只有一个极其自恋的人,即使在掐架时,才会注意自己的动作优不优美,还有那张魅脸,有没有受伤。 “竹……寒……弦,你个阴险货,说了不准打脸,偏还净往我脸上招呼……” 龇牙咧嘴的怒喝声,在寂静的竹林间,荡漾了开去。震动了笔直的翠竹,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让它们飞出去好远好远。 珑御清看着在天镜中倒影的欧夜珩那眉目间的喜色,心却一抽一抽的疼痛起来。在那人身边,他果然还是过得比在他身边开始得多。自认识他以来,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只在珩与单灵一起时,出现过。但那时,那笑,没有此时的上达到眉梢眼睑。 珩在人间,惹起的这些纷纷情债,往后却是如何去一一解开?一个上神,与凡尘恩怨过多,终究不是好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天庭,况且,他也不愿他一直留在凡尘。 第三十一章:算天机 “天镜,你能算得出天下众生的生死离缘,为何唯独算不出朕与珩的?为何连竹弦子的也无法算出呢?” 珑御清伸手抚摸上那又再次变得光可鉴人的镜面,忍不住喃喃出声。自小他便带着宏图大志,希望获得父皇的亲睐,进而成为天下苍生的主,那时的他只知自己要坐上这个位置,但坐上之后究竟要做什么,却是迷惘无知。 直到,珩出现在他的生命中,那冷淡却秀雅的侧脸,那清澈的眸眼,那微蹙的双峰,以及那永远如九天玄音的天籁之声,渐渐地缠绕了他的生命,入了他的梦,搅了他的心,夺了他的魂,永远也驱之不去时,他知道了自己还要做什么。 夜珩君,已经是最尊荣的了,因为他是唯一靠近过那传说中开天辟地始祖女娲的人。他不必仰人鼻息,甚至是身为万物之主的玉帝,也要对他礼让十分。这样的存在,在他小小的心灵中,有着骄傲,也有着自卑。 为了让自己能并立站在那人身边,他逼着自己不断变强变强再变强,可当他登上那皇位之时,他却认为他已经不需要他了,从此慢慢离开他的生命。他怎能如此狠心?怎能? 而他,又怎能容忍如此这事发生,怎能?对,一定不能。 广大的大殿,金碧辉煌,光滑的玉石地面,映出的,只有一个男子落寞的脸。殿中焚着香,袅绕的青烟与仙云缠绕,将他笼罩在其间,却已经掩不去那悲伤的味道。 抚摸着光洁镜面的手,缓缓收回宽大的龙袍中,缓缓缓缓的握紧,直到那尖利的刺痛感,从掌心蔓延到全身,也抵不过心中的疼痛。 离了大殿,未燃尽的香依旧袅袅,未喝尽的茶,却已冷却。江南的雨前龙井,曾经是那人的最爱,只可惜,如今没了与他一起品尝那茶香醇的人,便也不必将之一一饮尽。 “鹰笙,朕问你,如果朕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你愿意去做吗?” 珑御清来到关押着当年横斩三界的战神鹰笙面前,两人间,隔了一重厚重的玄冰,丝丝冷气冒着,洞中的温度冷得蹭人,珑御清周遭带着荧光,将那寒气隔了开去。 鹰笙桀骜俊朗的面容,隔着一层厚厚的玄冰,让人看不真切,但那脸上的冷漠,却是透过这玄冰,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不愿意,因为我本就没有错。” 静默许久,鹰笙冷冽的声音透过玄冰,缓缓的传来。珑御清早就猜到,也不急,看着那个一身褐色盔甲罩身,独独将头盔扔在一边的男子,淡笑。 “天姬雪梓早就死了,在你被关押在这寒冰洞里不久,就死了。” 鹰笙身子一颤,终究只是低了头,沉默。 “想知道原因吗?因为她为了你,背叛天狐一族,被赶出天狐一族,而你最后被玉帝打入寒冰洞,她无处可去,便回了天狐一族,长老会要求她发毒誓,并嫁给了天姬雪宏,生下了下一任族长,然后,自我了断了……” 珑御清声音虽冷淡,但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为那刚烈的女子而心痛。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父皇爱上了那个女子,她也不会遭受这些罪,情之一字,终究还是累人。 他虽看得清,但他自己都陷入了情网中,也同样的不可自拔的想将人留在身边,不让他离开他,逃出他的生命。 鹰笙默默地听着,那醇厚的声音极其动听,但传到他的耳中,那每一字每一句,却又是如刀绞着他的心,他终究不是无动于衷的。当年玉帝有来看过他一次,告诉他,他们两人终究还是谁都没有赢得她,因为最终她还是回归了属于她的地方。 当年他是做了什么反应?恨?恨到痛切心扉,发誓此生若有机会,定不会再相信情爱,所以,这些年,他的心,早已变得冰冷坚硬,不会为任何事而有激动的情绪。但今日,他依旧为那个倔强的女子,而心痛心悸。 缓缓抬头,往如那双如深潭寒水般的眼瞳中,依旧冷着声音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朕去做,做完了,朕便放你去看天姬雪梓的尸身。” “尸身”二字,让他所有的冷漠伪装刹那崩塌,手边的头盔,生生掐得变了形。 “好!” “不问是为何事吗?” 鹰笙抬头看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眉宇,摇了摇头。 情劫情劫,即使身为最尊贵的仙界之主,也是难以跨过的。当年,珑城寯也没有渡过,眼前的男子,却是正在经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说的便是此时吧。 看跌山中陷入一片慌乱之中。青蛇一族全部出了窑洞,男女老少残兵弱将,再加上一个在此养伤的魅惑,面对仙界突然降临的大队剿杀神兵,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欧夜珩与竹寒弦并肩与对面黑色盔甲包裹的男子对峙着,两人身后都是一排排的兵士。只是对方的威风凛凛,而看跌山方面,因刚在凡界收拾了些狠戾妖魔,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偏偏又要再次上阵对敌。 只是,不久前还是盟友的仙兵,如今却成了敌对双方。 “战神鹰笙?”竹寒弦皱眉看着对方带兵首领,心底带着诧异。天界凡界动荡之时都未被放出来的战神鹰笙,如今却为了要将珩带走而被免了罪,这代价,可真是大。 他感受到欧夜珩僵硬的身子,伸手握住那微微冰凉的掌心,紧紧的握住,低声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不会让他将你带走的。” 欧夜珩无声的摇摇头。终究还是要再次对峙,本是能各不相干处着的,为何一定要兵戎相见呢?一场风波刚平,他却是再没有经历去平息另一场风波,而那风波中心,还是他。 “只要夜珩君跟我们回去,这场战便不用打。” 鹰笙只有那双凌厉的鹰目与一双坚毅的唇露在外头,声音冷漠的道。对于夜珩君,许多年前,他们有接触,但交情并不深,一个是文官一个为武将,所能牵涉的话题并不多。如今看着这个风骨与当年差了许多的男子,心中却是带着慨叹。 一个超脱凡尘俗世的上古之神,依旧还是逃不开情劫繁琐。才会让自己以凡人之身,强行留在了这是非之地。 “此处并非你的长留之地,你心里清楚。” 鹰笙看着那清澈的眸眼,一字一句的道。欧夜珩回望着,却不答。无奈,鹰笙那宽大的圣剑微微上指,摆开了阵势的天兵天将,呼啦着涌了上去,与对方的妖军缠斗在了一起。 第三十二章:看跌破 漫无边际的斗争,剿杀,漫无边际的血腥,为何总缠绕着他,将他拉入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红颜祸水,那他又算什么? 所有人都有意避开不伤他,欧夜珩看着与鹰笙缠斗在一起的竹寒弦,他与魅惑一战,刚元气大伤,加之那段时间东奔西走降妖伏魔,还没好好休息,如今又要再次战斗,看着那渐渐吃力的身影,他无声的过去,与他站立在一起。 “珩,这边交给我,你去保护安从他们。” 两人背靠着背,竹寒弦沉着声音,却依旧控制着自己,让那声音听起来多几分轻松自如。 “他不能轻视,我还是与你一起吧。” 欧夜珩说着,便缓缓抽出了一直带在身边的神剑雪微,十几年前他不会用,但几个月前他跟着他们南征北战,早已将雪微用得淋漓尽致。 “放心,他不会伤我。”为了让竹寒弦自己放开手脚去,便出声安慰道。 “那你就错了,我只在乎结果,从不在乎过程,只要你没有魂飞魄散,将半死人带回去,他依旧有办法将你救活,所以你受不受伤,不在我的保证范围内。” 鹰笙冷嗤,其他人或者已经收到了珑御清下的命令,不得伤害夜珩君,且其他人也不敢。但他鹰笙征战妖魔两界几万年以来,从没在战场上缩手缩脚有所顾忌过,况且还是一个与他没多大关系的人。 话已说开,他光明正大的以以往狠戾快捷的速度向前挥刀,而竹寒弦快欧夜珩一步迎上去。欧夜珩随后到了对方的肉体,一起挥剑而出。 剑光火石,飞沙走砾,竹草皆断,风中淡雅的青竹香气被杀戮中的腥味掩盖,如一个地狱炼场,火光滔天。 蛇族怕火,而熊熊火焰如地狱炼火,一碰触到便着火,逼得青蛇一族的人纷纷后退。安从与几位长老在前,护着族中老弱病残的后退,魅惑在与两个法力较高的仙家斗法,无法顾及左右。 “珩,退开。” 帮欧夜珩隔开了差点刺伤他的圣剑,竹寒弦将人推离了一些,沉声吩咐道。欧夜珩却轻巧的越过他,又向靠近的鹰笙刺出一剑,将人挡在了外头,才有时间回头道:“集中注意力,不要管我。” 能不管你吗? 竹寒弦心中恹恹,却还是挺力上前,与他配合默契共同对敌。 这边正打得难分难舍,看跌山外头却有了异常动静。当第一束强烈击力冲击而来时,竹寒弦动作一滞,便挨了鹰笙一剑。 “好好对敌,重来没人敢在战场上轻视我手中的剑。” 给对方一击后,鹰笙没有乘势给以致命一击,反倒抽身离开几丈之距,桀骜的道。 欧夜珩挡在竹寒弦身前,手平伸着,那雪微倒影着刃尾草与青竹的颜色,泛着青光,迷了人眼。 “没事吧?发生什么事?” 虽然对方只是一滞,他却也看出了异样,低声的询问着。 “有人在强攻看跌山,结界快撑不住了。” 竹寒弦本不想他担心,但他也要他做好准备,如果看跌山真的无法保住,那么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开。 虽然他一直不说,但竹寒弦有感觉到,他是极不喜被当成禁脔似的圈养着的,无论那个圈养着他的人是他还是珑御清。 “有什么地方可以躲吗?” 知道他担心什么,欧夜珩直接问道,两人彼此心知的对视一眼,随即调开了视线。 “跟着安从,却窑洞。千风洞太危险。” “嗯。” 欧夜珩算是答应了,便又与他一起对抗着鹰笙一轮比一轮快准狠的进攻。 “安从,跟我们回窑洞去,这儿危险!” 大长老与二长老还在与对方对峙着无法分身,三长老垫后着护送窑洞的小妖撤退,一回头见安从那胖童还往混乱的战场冲去,顿时又气又急的大喊,想要上前将人给揪回来。 “三长老,我要去帮珩哥哥与弦,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回头抛下一句,便直往那边冲去了。 “你个死孩子就是牛脾气,现在不是你倔的时候,要倔也要留着命去倔呀。” 三长老简直就是吹胡子瞪眼了,但那死孩子还是左闪右突,没入了战斗人群中。 “老四,你带着他们会窑洞,我去将那死小孩拽回去。” 三长老扔下话,也不等四长老回话,便也跟着混入了人堆。 多年后,他回想那时安从不顾一切的为竹寒弦挡那致命一击的情景时,他忍不住就后悔着,当年不应当将安从交到竹寒弦手上抚养,青蛇一族族长的流传,在安从那一辈就只剩他了,最后却也还是辜负了族长当年的临终托孤。 然后,他们几个老不死的,只能带着愧疚,离了看跌山,永远守候在窑洞不再出去。这便是他们对自己的惩罚。 一道道强光从天而降,一棵棵青翠笔直的竹子倒下,被碾成薄纸似的竹片,纷纷扬扬飞满整个看跌山的竹叶,如折了翼的蝴蝶,随风飘着,落到何处,命运如何,无人可知,但结局总归是凄惨的。 “珩小心。” 竹寒弦吃力的躲着鹰笙依旧凌厉快速的剑,见一根尖利的竹干笔直的向他背后射来,突然大喝一声,宁愿自己挨了鹰笙一剑,也要将欧夜珩护在怀中。 鹰笙那把圣剑,跟随他南征北战几万年,什么妖魔鬼怪的血到祭过剑身,可在刺入竹寒弦身上的那一刻,它自己脱了鹰笙的手,渐渐没入了竹寒弦的身体,最后只留一把雕刻打磨着繁复火焰图案的剑柄。 一声闷哼吐在了欧夜珩滚烫的脖颈间,欧夜珩将人揽紧飞身离了开些,看见鹰笙低着头,看着半开的空落掌心发呆。待得他与竹寒弦落地,他抬起波动的双眸,不敢置信的看着虚弱的竹寒弦:“不可能,圣剑怎么会认你为主?” 欧夜珩一怔愣,低头便见已经没入竹寒弦单薄身子的剑身,心中一阵疼痛,这样的认主,也要有命去使用呀。 “能坚持住吗?我帮你将剑拔出来。”汩汩如泉水流出的青绿,渐渐变成了墨绿,将欧夜珩本就已经狼狈的白袍,更添上一笔凌乱的深色。 “不……不要,你小心……” “砰……” 千风洞破。碎石嶙峋飞散,将没来得及撤离的蛇妖撞飞,各仙兵也损失过半,伤亡惨重。封印的妖全部逃逸出,纷纷伸出饥饿的爪子,向他们这边围拢。 “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前有挡兵后有追兵,欧夜珩挺直着身子,与对面破界而入的一队人对视着,珑御清飞在队首,脸上的表情在欧夜珩的眼中模糊而让人憎恨,他,是真的要将他逼入绝路吗? 第三十三章:安从死 冷眼看着那人渐渐走近,他的眼中带着志在必得,那是他身为一界之主的霸气,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不是他的身份所该做的。 搀扶着伤势极重的竹寒弦一步步后退,欧夜珩看着渐渐往这边靠近的珑御清,眼中除了沉痛外,还带着点点的痛恨。那样明澈的眼眸,带上这种负面的情绪,也渐渐染成了红色。 “珩,朕给你选择,要么直接跟朕回去,要么,便是朕杀了这里的人,将你带回去。” 终于,他还是在离几人十几步远停了下来,忽视欧夜珩眼中的敌视,忽视那曾经带着包容宠溺的双眸中,带着让他痛彻心扉的憎恶。 他,依旧淡淡的说出自己的威胁。如果他是懂他的,那么他会跟他回去。 但很可惜,他依旧还是估计错了,竹寒弦对他的感情,以及,珩对竹寒弦的感情。 “珩,不要回去,我不会死的,我说过……要……要在这,与你安谧度过的。” 掌心传来的冰凉,以及那坚定的力量,将他眼中的阴郁一点一点的抹散开去,低头看到的,只要那依旧倔强昂着头,与他对视着的幽暗眸眼。 他曾记得第一次与竹寒弦相见时,他身上散发的,是与魅惑有几分相似的邪魅之气。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怀中的男子,对着他的,永远都是清雅的笑,带着淡淡的竹香,包裹住了他矛盾复杂的生命。 这个男子,从进入他的生命开始,便渐渐改变,渐渐包容他,用全部身心去融入他的生活,为他收拾烂摊子,容忍他的无理取闹,然后,再为了他,渐渐的离死亡越来越近。 那张俊脸憔悴,吞吐气息微弱,似乎下一秒,他就要离开他而去,那坚定有力的手掌,也会渐渐失去力量,那双深情的眸眼,也会渐渐涣散。 “我……不要你死……” 欧夜珩双眸渐渐被水汽晕染,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他害怕这个男子,会突然收回所有对他的好,抽回所有关于两人的回忆,跳出他的生命,让他独自一人在夜中品尝孤独与无助。那样的他,比死,更难受。 将人抱紧了些,抬头,用泪湿的双眼,看着对面的珑御清,缓缓平静着心情道:“如果我跟你回去,你便会放过竹寒弦与看跌山上的所有人吗?” “朕保证,只要你……” “我不答应,我不准你答应!” 竹寒弦突然大睁着眼,对着欧夜珩怒吼道,在他愣神间,将他推离了远些,伸手狠狠的拔出埋入身子的圣剑,用尽力气的向珑御清飞去。 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便能…… “竹弦子你个傻子……” 魅惑失了柔媚的声音传来,但欧夜珩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看到那抹深墨色的身影,往那金光飞速而去,那样快,那样不顾一切,如凤凰浴火,雄壮的艳,却不知有无生机。 机械似地往前追去,前方出现一个黑影,眼看着他就要撞上那黑影,腰身却被人抱着,转了个圈,绕过了那黑影。抬头便见魅惑担忧的神色,浓浓的关心里,带着什么,他已经没有心神去探究。 “去吧,别让他死了,我还没报仇了,他只能死在我手里。”魅惑微微一笑,用力将人送出了鹰笙的包围圈,自己阻拦着那黑沉的人影。 见对方想要强行冲过去阻挠,魅惑轻巧的翻身,再次挡在了鹰笙面前,淡淡一笑,道:“好久不见,鹰笙战神。” “你让开,我不想与你动手。” 鹰笙头上的玄铁头盔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一张刚毅的俊朗面容在这厮杀的战场,显得威凛而生冷,那是带着杀戮后的血气熏染的,让人退避三舍。 “不想与本尊动手?为何?为了雪梓吗?只可惜了,雪梓在雪洞中长眠,连死都不瞑目的,而你,又做了些什么?” “闭嘴,不许你说雪梓……” 两人一冷笑,一怒颜,就这样对峙着。 欧夜珩用尽所有力气,想要阻止那个以卵击石石的男子,却最终还是慢了一步,眼看那雪灵剑,朝着他的丹田,狠狠的刺了过去。 “弦……” “安从……” 安从不知何时,身上已经受了多处伤,他离得竹寒弦近,见竹寒弦生命陷入危险,不顾一切的便挣脱了紧拽着他的三长老,为竹寒弦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打蛇打七寸,那是蛇的要害,即蛇的心脏位置。当雪灵送入安从心脏部位时,他便知道,自己这条九命蛇,就要送在这里了。 “你个死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 三长老奔过来,将撞在竹寒弦身上的人搂入怀中,老泪纵横着,却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半凌乱的黑发,皱纹深深的脸颊,在那柔滑的发顶,磨蹭着,像怀抱着婴孩般,无限怜爱。 “安从……” “安从……” “哐当!” 竹寒弦欧夜珩反应过来,快速的在安从身边跪下,手颤抖着,一个往那张苍白的脸上抚摸而去,一个在那汩汩流动鲜血的伤口上,不敢触碰。 珑御清手中的剑落下地上,愣愣的看着欧夜珩满面的泪,那脸上,充溢着无限的悲伤,痛悔,自责……那样的他,似乎沉寂在了某个他无法触碰的世界,慢慢的,离他更远了。他伸了伸手,双唇上下蠕动,却无法发出一个字。 他想说,他不是真的想要杀他的,他不想杀任何人,不想让他伤心难过。但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深深的陷入去了,无法不去做些什么,将他拉回自己的世界,因此,他做错了。 “珩哥哥……不要哭……咳咳咳……哥哥哭,难看……弦,不喜欢看哥哥哭……哥哥笑着,很好看……” 安从看着一脸悲伤的欧夜珩,脸上却慢慢带上了淡然而童稚的笑,那笑,是所有人熟悉的,无忧无虑,安谧祥和的。 他回头安慰着泣不成声的三长老,喃喃地,说着他小时候的调皮与跟在弦身边的日子,渐渐的,那张脸上的色彩淡了下去,似乎带着悲伤与让人无法理解的幸福,他透过围拢在他身边的人,望着某一处,黯淡下了那双如最明亮的夜星的双眸,渐渐离他最爱的人,越来越远。 “安从……”欧夜珩仰天大吼着,山间久久的回响着,那回音,传入所有仙妖的心,所有人,都忍不住底下了头。 珑御清沉静许久,隔着那些悲伤的、平静的面容,看着那镌刻在他骨髓中的人儿,那泪痕渲染的脸上,是他深切感受到的情感。但这一刻,也坚定了他将人带回去的决心,有能力不让他受伤的,只有他。 “珩……跟朕回去……”珑御清越过众人,靠近仰脸哭泣的人儿,那晶莹剔透的泪。落入他的心中,打痛了他的心。 “滚……你滚……离开这里……” 欧夜珩冷着一张脸,满面的泪痕,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口气却极冷极寒。 珑御清脸色一滞,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刚踌躇间,却对上了三长老如蛇眼寒飕飕的冰寒眼神,心中一寒,随即便掩去了。 第三十四章:仙魔斗 如果让他再次做选择,他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既然无法用其他途径将人带回去,那他便将人绑回去锁在身边,即使要如地狱,那便让他们一起去历劫吧。 “朕说过,朕给你选择,要么直接跟朕回去,要么,便是朕杀了这里的人,将你带回去。”珑御清不退反进,咄咄逼人的气势,将所剩不多的人压得不能动分毫。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欧夜珩将竹寒弦轻放在地上,竹寒弦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靠近珑御清,那眼中红红的,带着噬血的狠戾,没有看向那个他爱着的男子,而是恨恨地看着那个将跟着他几千年的安从害死的人。 “那……朕会让他也死在你面前。” 珑御清伸手指着坐在地上看着他的竹寒弦,衔着一抹冷酷噬杀的笑,煞气骤现。 “是吗?那倒要看看,玉帝你,能不能从本尊手上杀了他了。” 一道醇厚好听的声音从众人远处传来,如万山压顶,穿过层层竹林,最终在这一片狼藉的空地上,缭绕不去。 “煞题?真的是煞题?” 在外围的那些兵将纷纷拿着武器后退,相互间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人敢上前拦住那个煞星,当年煞题为了一个水精灵,大闹天庭,好不容易被夜珩君打伤了,玉帝才能顺利将那魔王给关押进暗玄洞,前不久才被他趁乱逃了,好不容易抓了回来,却又再次逃脱了。 那一次的逃脱,却是使仙界伤亡惨重。不但暗玄洞被破坏,夜珩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那魔王还回了魔界夺回政权,并带着魔界众妖魔躲过了天界的围剿。如此多惊煞众人之事,让人不得不惧怕。 珑御清眯着眼,看着煞题一步一步的靠近,眼中的神色深沉,旁人看不出那幽深的双眸中,装载着什么。 煞题勾着一个邪笑,越过珑御清,蹲下身子,看了看被欧夜珩揽在怀中小心呵护着的竹寒弦,两人眼神交汇一会,便相互移了开去。煞题看着欧夜珩染上火红色的双眸,轻轻一叹,伸手为他将脸上的一丝血丝抹去。 “对不起,上次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只是不知,这几千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而你……” 他双眸渐渐的黯淡下去,不知该说何话,才能减少自己的愧疚,还要掩饰那抹难过到窒息是心伤。 欧夜珩摇了摇头,低下头,轻轻地道:“谢谢!”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眼神的交汇,但煞题身子一震,却是明白了他话里想要表达的话。 魔王带来的军队不知何时已经蓄势待发,将仙兵仙将围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颜色,掩盖了本是青翠欲滴的轻灵色泽,一些仙家已经带着惊惧犹疑的神色,慢慢向珑御清靠近。 “煞题?” 魅惑跟在鹰笙身后走来,也是眼神复杂的在煞题身上与欧夜珩身上徘徊来回。既然能够让堂堂一界的魔王率整个魔界倾巢而出,只为了救一个身陷包围的凡人?这个凡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颠倒众生、倾国之风骨,才能办到。然而,这个人却是真实的在他面前沉默着,依旧面容俊美。 鹰笙的好斗分子终究还是藏不了多久,一双黑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煞题,身上已经缓缓地升起待战气息。 “夜珩,呆会你看着时机就好,什么都别管。” 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吩咐着,起身嗤笑地看向站在珑御清左后方的鹰笙,毫不畏惧。 又一战,不知何时开始拉开,仙魔间的战斗,只为了一个男子,却都是两界之主的私心,两界之人的心甘情愿。 见过那个男子的人,无人不为那男子,轻轻越去前一刻,回眸间的灵秀绝美而折服,如此一个妙人儿,却注定为那些尘世纠缠的爱恨情仇所累,活得颠沛流离,却依旧光华流洒。 “拦住他,快拦住……” 珑御清一直在防着欧夜珩趁乱逃了去,所以千防万防,却没料到煞题竟然能将他之前的对手,败走的空为给拉拢了过来,一起与天界对抗。 珑御清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的两人,煞题与空为合作默契,竟然能生生地将他缠斗在此地,为欧夜珩打开了一个缺口,带着伤势严重的竹寒弦离开了。 在两方拉开战势不久,三长老已经趁着珑御清的注意力放在欧夜珩身上时,带着安从的尸身,离了这是非之地。 仙界众人终究还是不敢用死力来拦欧夜珩,他算准了这个,拼着命直闯,加上魔族众人出发前便收到命令,竭力助其脱身。 那人消失之前,他突然大笑,狂笑不止。千算万算,算出来的,永远不会是与他有关的,所以他赌,然而赌输了一次又一次。即使用强抢,依旧带了赌的成分。现在是什么?破罐子破摔吗? “夜珩,我永远都会放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咆哮似的怒吼在山间回荡,一层层铺开去,遇到阻力,又一层层的荡了回了,震动得笔直的竹枝弯了腰,来回弹动着。 不多时,一片万里无垠的翠竹,齐腰断裂,参杂着落了一地,狼藉片片。裂花似的竹竿,四散着,有些成了淡淡绿色的粉末,在空中飞扬,带过一阵阵青竹之香。 鲜血残肢,如人间地狱,曾经与世隔绝般的世外桃源,霎时灰飞烟灭。天边的残云,带着血色,染红了半边天,昭示着一场浩荡之劫,以血,做了休止符。 离了战场厮杀之声,离了那腥臭的血腥,离了那尘世的纠纷,天地之大,他与他,却依旧无处可去。 竹寒弦因重伤,终究撑不下去,晕死了过去。欧夜珩毕竟法力有限,用于逃亡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在此处茫茫中,他看着脸色苍白,印堂发青的人,由心底而生一种悲凉。 “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泪,一滴一滴,渐渐汇聚成一串串,落在那苍白的面容上,如水墨着彩,有着淡抹晕染后的迷蒙。 谁霸道的言语,给了谁一个心悸无法平静?谁的执着不离不弃,给了谁坚持下去的勇气?谁的刚毅不屈,给了谁越陷越深的决心? 然而诺言千金,浩大天地间,却不让它有实现的生机。 欧夜珩昏睡过去前,将怀中的人搂紧搂紧,再搂紧。如果睁眼便不能再在一起,我,宁愿就此与你长眠于此,不必再面临别离时,你眼中深埋的绝痛。 第三十五章:千年怨 “想往哪里走?本尊还没打够呢?” 煞题见珑御清与鹰笙打眼色,想要让人撤退,便几个快步,拦了过来。他本就与珑御清法力不相上下,如今有空为助阵,魅惑缠住鹰笙,且没有了欧夜珩在这的顾忌,所以如今是他们魔族这方占了优势。 “朕无心情与你在这边耗时间?” “哦?这倒是提醒了本尊了,刚刚你可是做了小动作了呢,让那些对竹寒弦心怀恨意的小妖小怪去追那两人了,怎么?这回心疼了?着急了?” 珑御清冷冷地看着煞题得意的神色,没有暴躁,没有愤怒,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寒意渗出,冰冻了方丈几里。 “人有事,难道你就不心疼吗?哼,如果不是心疼,为何如此阵仗。” 以为别的心思可以掩藏得很好,但看着那人一模一样的眼神,这却是怎么也骗不了他的双眼。当年,如果不是这魔头对珩有非分之想,他也不会设计让珩将其打伤,将其关押。 只可惜,赢了几千年,终究还是输在了珩的手上,输在他的不忍心,输在他想要获得那颗爱他的心。这一等,便是沧海桑田。 “哼,本尊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本尊之所以来,只是看着单灵的面上,为她助他渡过这一劫,如此而已。倒是本尊与你,还有一个杀妹之仇未报……” 四千年前,当他赶到时,见到的便是倒在了夜珩怀中,渐渐变得透明的单灵,那清灵绝美的女子,那还带着些微孩子的天真无邪,却就这样,成了某些人暗沉欲望的牺牲品,成了那个男子这一辈子都无法继续脱尘超世的羁绊,即便再过千万年,除非忘却,除非死亡,除非,永远不再踏足红尘。 “要打便打,废话少说。” 本就不是可以和平一处的,本就是情敌,如何,都是没有好相与的方式。 鹰笙没有过多停留,与珑御清告辞后,深深地看了魅惑一眼,转身便离去了。圣剑被竹寒弦收了去,战神一名,从此便不再属于他,他要回去看那个为他的身份所累的女子,与之相守寒冰之中。 魅惑也不再参与这些打斗,也没人有多余的时间缠着他,他抛下一个媚眼,便颦颦婷婷的走了。 看跌山,已不再是当日的看跌山,只一日时光,废墟瓦砾,充塞着这个世外桃源般的翠园,有着人去楼空荒凉无限的悲凉。 喊杀声震天,新的一轮博弈开始,谁胜谁败,是个未知定数。魔王与玉帝的对峙,煞题被囚禁于暗玄洞的四千年,单灵被害的仇恨,所有的,便成了对珑御清的恨,这些,都要借今日一一了结的。 欧夜珩从昏迷中醒来,大地是一片黑暗的,但他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四周渐渐向他与竹寒弦围拢过来的妖气,十分强大,应当是数量极多的。 缓缓适应着这黑暗,低头便见竹寒弦依旧紧闭着双眸,眉峰紧蹙,却是难受到极了,才会有这种隐隐抽搐的跳动。 “为何我总是会成为你的负累,却不能保护你一次呢?你为我受伤了,你可以说那是应该的,那安从呢?安从为我而死,看跌山因我而破,妖魔也在横行着,难道这就是我所谓的解救一切罹难吗?” 轻轻抚摸着那张冰凉的脸,黑暗中只看得到大概轮廓,却依旧知道,那高挺的鼻梁下,紧抿的双唇,应当,也是苍白无血的吧。 “那个人类,识相的话,将竹弦子交出来,我们便不为难你,放你走。” 火光大起,耀得他的眼看不见四周的一切,但那些从千风洞逃出来的妖魔,已经将两人包围了,然后说着可笑的话。 欧夜珩衔着淡淡地笑,抬头冷看着那些似乎饿了许久许久,却只用贪婪而隐忍的眼神看着他。那嚣张中带着忌惮,是忌惮,他清楚,因为他们即使再无所顾忌,却是怕了天庭了,如今除了刚刚的魔界的,还有谁能与珑御清相抗衡? 不巧的是,他正是珑御清想要的人,而他要保护的人,却是那些妖魔想要除去泄愤的人。 再次紧了紧手中的人儿,缓缓带着他起身,欧夜珩依旧冷笑着,那双清澈明朗的双眸,在这强烈的光照中,渐渐变得如天边最黑沉的暗石,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是吗?交出人我便可以安全离开?” “没错,只要你将那竹弦子交与我,我们便放你离开。” 刚刚出声的那个领头的,紧接着回答,那强制按捺住的急切,在欧夜珩的眼中,无所遁形。 恩恩怨怨,情情恨恨,纠缠人世万千人身的锁,究竟有无钥匙,去开解,去掩埋。 “若是,你们放他走,我便随你们处置呢?” 欧夜珩的声音很轻很低,却依旧清晰的传入了众妖耳中,他们愣了一下,纷纷低头交耳,谈论着这个交换的可行性,在将要定案时,有一个声音急切地插了进来。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老大您往了,他想那人命令不许动分毫的人。” 如此一说,众人的视线带着探究,将欧夜珩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见他容貌比普通人美上几分,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如何会让那人如此的特别对待。 缓缓靠近了,却被迎面扑来的气息惊得变了脸色,惊惧忌惮皆有,疑惑也更甚。 “你……你是谁,为何你身上会有如此强烈的……”那熟悉的灵力的味道,似乎还缠绕在他的周身,这几千年来日日将他捆绑着的那似淡还浓的,很是强烈的灵力之气。 众妖魔对他们的头的惊诧反应有些不解,纷纷围了上来想要问清楚,却被欧夜珩身上浓浓淡淡的气息也惊吓得迅速退了出去,慌乱中,相互踩踏着,皆恐惧的看着那个笔直而立,却稍显单薄清瘦的白衣男子。 “千……千……千……” 几千年前究竟是多久之前呢?他们被竹弦子扔进了千风洞,便是被这种气息纠缠着,捆绑着,渐渐被拉入了褐色的嶙峋的石壁间,成了那石壁的装饰,莹莹泛着光,却是生命流逝换来的一点光明,那种看着自己的灵力一点点被吞噬的恐惧,千年纠缠,本是摆脱了的,如今却发觉,他们依旧还是没有逃出多远。 “他们,都不能留。” “不能留。” 第三十六章:地狱火 欧夜珩一手将人揽着,脚下踏尘而去,白衣翻飞,墨发渐渐染了晨曦前的白霜,如银丝几缕,点缀着墨黑的单调。 身后的怒吼嘶哑声阵阵传来。他们说:“全杀了,他们不能留。”“杀了,报这几千年的仇。” 为何要跑呢?他问自己,却是为着昏迷中的竹寒弦,他不能使竹寒弦落入那些怀着恨意的妖魔手中,那样,还不如将其交给珑御清,命留着,便有希望。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些日子,他从一个小小的官家公子,卷入这些仙妖魔间的纠缠,从此这一生,注定不能平凡,而他怀中的男子,却努力的想为他撑起他希望的平凡,却越来越无法负荷那种重量。 究竟是谁的宁静平和,被谁的闯入,撞翻了油锅,点燃了火,从此便注定煎熬,注定没有终点的行走,不再只停留于原地,守着自己的几寸天地。 看见黑暗之所,他便如离弦之箭,将那些火红的、亮黄的、青绿的色彩,一点一点的,想要抛到远远的,离得远了,即使黑暗,也不会带着担忧的绝望。 乱闯之际,似乎入了一个口,四处依旧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如暗门开了合,将外面的呐喊厮杀声隔绝了去,一个极吵,一个极静,正如地狱之门,是生死之间的极差。 不久之前,他还能勉强视物,即使走得跌跌撞撞,也不至于如此时,如盲人摸路,无法下步。 “弦,醒醒,你能慢慢走吗?” 感觉到竹寒弦微微的动作,欧夜珩屏住呼吸,怕惊扰了那人儿的沉睡似的,轻声问道。却不敢动作,身子有些僵硬,反手将那冰冷的身子揽紧了些,可手却失力得厉害,那紧揽着竹寒弦腰身的手,控制不住的颤动。 “珩……要是情况危急,你……便放下我吧……” 他感觉到喉咙撕裂得厉害,总有一种要被生生割开的痛,不想开口,却不忍看到欧夜珩担心,便淡淡而嘶哑着声音,低声耳语。只是,说出的话,稍显残忍。 “嗯,我会的。那你现在先坐地上,可好?” 欧夜珩也不多说,淡淡应承下来,便将人往地上一置,动作有些大,却是带了怒气的。 黑暗中,竹寒弦无奈一笑。平安康泰之时,只希望对方能多想着自己一点,多为自己一点。如今陷入生命困境,却又是想对方不要顾着自己,离自己远远的,便是没了祸源了。他知,欧夜珩懂,却不会真的做。 “你在这别走开,休息一下,我去前头探探路。” 扔下话,欧夜珩堵着一口气,摸索着往右方而去,他感受到了温热与寒风,两种极致的反差,却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的阴森,总归多了几分生气。 竹寒弦如今重伤在身,视物也诸多不便,加上这里的暗,是如地狱间毫无生气的阴暗。地狱一词在脑海中窜起,一个想法便冲击而来。嗅着似曾相识的阴暗味道,远方隐隐传来的暗红,以及在黑暗中肆虐地森寒冰风,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珩……”急切出声,想要唤回出去探路的欧夜珩,却只剩他的声音,如重拳落入棉花中,似乎有回声,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虚软得让人难受。 静静等了许久,侧耳倾听,依旧没有丝毫脚步声。竹寒弦极了,勉力撑起身子,摸索着向欧夜珩离开的方向而去。 越往那方向走,渐渐的感觉热气弥漫,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从背后传来的点点丝丝的阴寒,似乎都被逼退到许远许远。火焰似的橘红橙黄,覆盖了半边天,偶尔传来几声泡泡“啵啵”的爆破声。 欧夜珩站在滚滚燃烧的岸边,看着一条似河非河之地,窜起几丈高的火焰,不同于时间的火红黄亮,那是带着鲜血颜色的暗红,隐隐的似乎还挟着血腥味。 竹寒弦靠近,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看着这一切,紧皱的眉峰更是能夹死一只苍蝇般,眼中神色暗沉晦涩。以往偶尔闪现的如鹰隼犀利的眸眼,带上浓浓的担忧与烦躁。 “你知这里是何处,是吗?” 欧夜珩虽说是淡淡的询问语气,却是肯定对方知道。方才竹寒弦急切呼唤他的语气,显示出了他的担忧,他在想,为何这个男子,总是能无所不知呢?那前世,他以他的一身修为狠心夺去了,流放红尘,这些残酷的过往,他又心中澄明几分几点? “冥界。这里便是血池吧,只是血池被毁,地狱火生。” 侧颜看欧夜珩,那面无表情地脸,他不喜欢,似乎一眨眼间,他会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然后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离开,那孤傲的背影,似乎就篆刻在他的脑中,与这个清雅的消瘦的背影,重叠无缺。 “不要这总表情,不适合你。” 宽大厚实的掌心,带着些微冰凉与颤抖,覆上了那张玉面容颜,将那眼中的无情无绪掩去,只留一张带着淡淡火光的唇。 “如何能过去?” 将那手拉下,欧夜珩已经换了一个表情,不再无情无绪,带着些隐痛,带着些急切,抓着他的手微微用了力,或许是不自觉地紧张着,所以手劲手紧时,那圆润平滑的指甲,想要掐入他的掌心。 竹寒弦看着那张脸上的表情,心间纠结百回,最终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你就是我的冤家,永远不能对你说声不,便惯着你这任性的行径。” 只是这话,不知是说予欧夜珩听,还是说予他自己听。 他终究还是有些累了,趴在欧夜珩稍显消瘦的背上,有点悲伤,有些温暖,有些喜悦,有些心疼,无味杂陈,最终紧紧闭了双眼,口中说着出这血池之路。 “寻到血池的正中央,选西直走,为死门,冥界入口即为死门,选生门即是返回阳界之所,过后往西有一条玉桥,乃通往冥王宫,往东是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 说罢,双眼睁开,眼神复杂的看着欧夜珩那头随着行走而飘动的秀发,柔滑的,温和的,清香的。 “这火,为何燃起?” “因着这里,有外人的闯入。” 一个冷寒的声音传来,黑影一闪,一个掌风落下,欧夜珩只来得极看到一张苍白俊秀的脸,眼前一黑,便昏倒了下去。 “纥岚,你……”竹寒弦低沉着声音,看着眼前冷酷罗煞的面容,皱眉刚要怒喝,却也被对方一个掌风,击落倒地。 纥岚冷眼看着两人,一挥宽大绣袍,身后滚滚燃烧的火焰,燃烧得更旺盛,将对岸完全掩盖。不远处,隐隐传来野兽受困的嘶吼声,声嘶力竭,咆哮天地。 “不知死活!” 冷笑一声,一卷长袖,带着昏倒的两人,扬尘而去。 蔓延的瘟疫渐渐被压下,地狱回归平静。 第三十七章:是非生 “冥王,这……” 黑白无常二鬼差被冥王叫来,还不知发生何事,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便被扔到了二鬼差面前,两人顿时变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惶恐的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这不关你们的事,将他们关入密室去。” 纥岚冷着一张脸,淡淡吩咐道。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欧夜珩那张绝美的脸,眼神复杂,紧蹙的眉峰,有怒意,也带着不甚明显的嫉妒。 “这……如何是好?” 白无常谢必安白着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依旧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浑身是伤的黑无常范无咎问道。 “关!”扔下一句话,便毫不迟疑的上前将竹寒弦粗鲁地扛在肩上,往密室的阴暗之地走去。 白无常无奈一笑,低头将欧夜珩扶起,紧搀着靠在身边,往前走去,口中不断喃喃道:“自古就有红颜祸水,谁知现在兴盛蓝颜之祸,你说那小子也没多出色呀,怎就将冥王给迷住了呢?简直就是着魔了……” “主上的事,你还是不要嘀咕那么多的好,管好自己的嘴!” 前头走着的黑无常听得白无常喃喃自语,顿了顿脚步,冷声提点到。 白无常被噎着,摸摸不算高挺的鼻梁,闭嘴不再说话。一路无言,穿过长长的凌风长廊,走过几个石山,推了一个石山锥的把柄,密室黑暗的入口出现在两人眼前,两人将珩、弦两人放到密室中就离开了。 昏迷中的人儿,在脚步声渐渐离去后,突然睁开了那双澄澈的眸眼,若有所思的看着透过密室,隐隐传来的火红光亮,那样刺着双眸,生涩的刺目,有着想哭的味道。 刚刚白无常谢必安就已经知道他是假装昏迷着的,那刚刚那段话,可是对他的提点了? 蓝颜之祸?小子?出色? 他肯定知道,那人说的不是自己,首先是自己从不曾与那冥王有交集,能跟冥王有交集的,而又与他有关的,能有谁? 闪入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珑御清那张俊美霸气的脸,却在念头一起,自己便被吓住了。怎么可能?摇摇头,推翻自己的想法,起身,摸着黑走到竹寒弦身旁,触手却是冰冷,还有低沉的呻吟声,不甚明显,细细听去,却是带着压抑。 “弦?你觉得怎样?弦?” 欧夜珩将人抱入怀中,对着那石门间投入来的火光,想要看清那张脸的神色,却发现依旧是徒劳。 这样下去,他,会不会死? 死这一念头一起,突然就想起了安从,那个总爱粘着自己的孩子,却是,为了他与竹寒弦,去了。思绪中游走过许许多多的人,爹爹,娘亲,侓澈雨,侓澈寒,紫菱郡主,小岑子…… 小岑子! 念头一起,却再次被自己所想吓到,如果真是小岑子,以那孩子的倔强劲儿,倒还真是会对自己念念不忘而不肯去投生的。那,如今的小岑子,便是步了自己的后尘了? 脸上的悲哀,越来越胜,看着怀中的竹寒弦,那大致的清秀轮廓,朦胧了双眼,却笑了起来。初初挺不喜的一张脸,如今即使看着那轮廓,却还是会觉得极是耐看呢? 我带你走吧,远远的,离了这红尘之事,便让这些前尘往事,尘归尘,土归土,从此便是陌路,如此,可好? 他知竹寒弦重伤需要治疗,却是有心无力,如今只能寻了办法,先离开这个幽禁的密室。 缓缓移到密室门后,正要寻思着要不要用最后一点法力试试破了这门,却不想,传来了竹寒弦低微的声音。 “别费心破这门,会被反噬。”呕了一口,便有昏迷了过去。 欧夜珩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将手放在他的心口处,渐渐的输送着一丝灵力,为那受伤极重的青竹心疗养着。 时间静静的流淌而过,黑暗中的世界,似乎漫长无天日,又似流水般逝去,没有天明,没有希望。 竹寒弦昏迷了许久许久,偶然醒来,却是说着混话的,没了清醒时的清明。欧夜珩知道,他的伤势,不能在这阴森的地府间耗着,如此,只能将他微弱的精元耗尽。而他,也会渐渐的衰弱了,不能离去。 撑着一丝气力,将人拉上背上背着,一步一步的走到密室口,伸手平开,大展,口中念着云遥所授的法术口诀,那是开启上古神器的口诀,也能开了这些加了冥界结界的物事。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浸透了整件衣裳,黏黏的,极是不舒坦。 抹了一把汗,将人儿往上托了托,继续催动着门的开启。 滑开,天光大亮似的,满室火红。 欧夜珩来不及细看这间关了两人许久的密室,背着人,快速的掠过那冰冷的黑暗,往东边而去。竹寒弦说过,东边,是阳界,与西相反。 “噗……” 一口鲜血落在光可鉴人的黑玉石面上,那双紧闭的暗沉黑眸缓缓打开,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突然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嘻嘻嘻嘻……怎么样?心痛了?还真是自作孽,偏偏爱上了个不爱你的小娃儿?哈哈哈哈……” “闭嘴,你给本王闭嘴。” 同样的声音,不同的神情语气,在同一张脸上交织出现。纥岚的脸色青黑难看,与那长期不见日光的惨白的脖颈,形成鲜明的对比。 “哈哈哈哈……那样平凡的一个奶娃儿,你还当个宝,还不如给我吸了,养养胃……” 那阴寒的声音再次响起,纥岚不能反驳,却伸手狠狠的抓起一个灰鼎,砸了出去。一个白影带着青色衣袍的身影闪过。 那双暗沉的眸深了几许颜色,脸上的表情冷酷噬血。 “谁躲那,出来……”音起,翻飞,落下,动作利落流畅,一转身,白皙修长,留着长而尖利指甲的手,狠狠的掐在了那白皙嫩滑的脖子上。 “是你?找死!”纥岚脸上的神色带着气急败坏,还有一些心慌。手上力道不轻,将指甲深深的插入那白皙嫩滑的脖颈间,一道道鲜血,落下,如彼岸花,艳红妖冶。 “哦……被撞见了呢?啧啧啧,真是不小心呀,这样也好,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来了……嘻嘻嘻……” “闭嘴闭嘴……” 欧夜珩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不停变换着语气表情,自言自语似的,似乎有点走火入魔的迹象。脖颈被制,不能移动,只能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子,在自己的分裂与回归中挣扎。手上慢慢加了力道,一下一下的安抚着沉睡中的竹寒弦。 第三十八章:惊变蔓 看着对方冷静的模样,那绝美的面容,冷淡清雅的风姿,怒意上涌。脑中徘徊的,还是那张瘦黑的小脸,拍打着他的胸膛,满面泪痕,带着绝望与恨意,恨恨地道:“我恨你……我恨你……还我的少爷,我要少爷……我不要你……” 心一下一下的抽痛着,那个死小子就是死心眼,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他的少爷,却将他的心扔了满地,踩在上头也不觉得可怜。 高傲如他,绝不能允许他爱的人,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眼中,更何况他心心念念着这个男子。比女子美,出尘,带着傲骨风姿,却该死的让人嫉妒。 而自己,却有着这黑暗的一面,一个嗜血的,不能让那人看见的一面。偏偏,让这个绝傲风骨之人看见。 “乱闯和暖宫者,死!” 纥岚猩红着双眼,眸中脸上,浓烈的杀机大胜,将刚刚那个黑暗的,怪笑着的影子,完全压了下去。 “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你杀我,只是为了封住我的口,将那不该看的都在一个死人处终结了……” “你倒是清明得很,只可惜了这七窍玲珑心,再也不会有人能见到。” 说完,还故意暼了欧夜珩背在背上的竹寒弦一眼,脸上渐渐带上了一抹嗤笑。只要眼前之人死了,便断了那娃儿的念,从此乖乖地呆在他身边,不再对一个灰飞烟灭的人心心念念,不再想着求他将他放走,放他离开他身边。 欧夜珩怜悯地看着这样男子,因爱而走火入魔,因爱而变得冷酷嗜血。他应当是一个冷静淡漠的人,即使身为冥界之主,却不会草菅人命,因为冥王,是公正的,不让人冤死,不让该死之人逍遥。 “收回你那怜悯的眼神,那对本王没效,本王对你这张皮囊没兴趣。” 欧夜珩依旧淡笑,眼神柔和了,如竹寒弦在六月兴盛之时,回眸一瞥间,那个眉间带着零星忧愁,脸色恬淡,眼神却是极柔和的光下男子,夺目耀眼,亮入了人心。也如年少的小岑在,匍匐在肮脏的人行街道上,追着一个被半大小孩踢着玩儿的一个烂桃子时,仰头一瞥间,那满眼柔和疼惜似的双眸。 晶亮,清澈,不染凡尘,却带着怜悯,疼惜,包容着整个世界。 “他还好吗?那孩子其实很怕黑,早年间吃了不少苦,却倔强得很,即使自己害怕得抽搐了,依旧倔着性子,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着失了踪影的他的少爷。” 欧夜珩的眼,带着泪光,那是他亲手带着大的孩子,最后却反倒要那孩子照顾着自己,四处寻着自己。他,终究还是愧对那个孩子的。 “本王不知你说的是谁,也不想知道,你,只要受死便好。” 手上劲道加中,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没入那血肉模糊的脖颈间,甚至在空旷的大殿中,还能听到骨头咯嘣的声音。 欧夜珩说话的时候,喉间很痛很痛,似乎每动一下咽喉处,微微的颤动,便是那尖利刺入几分,搅动几分,痛得有些麻木了。双眸间淌下的泪,不知是因心痛还是肉体上的疼痛。 将背上的人放下,来不及让他缓缓落下,人却被纥岚一脚踢出去,重重地撞在大殿一侧的黑玉石大柱子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弦……”欧夜珩嘶哑着声音,就想上前去查看那人的伤势,纥岚却五指搅动,呈出鹰爪似的形状,将人狠狠地往另一边甩去。 堪堪稳住身形,伸出点滴鲜红的绣袍,按压住汩汩留下的鲜血,嘴角淌下一丝丝,与白玉面容相得益彰,带着平常少有的妖娆。 “看来,今日注定不能善了了。” 话落,手气,带着飘渺的风与银白,飞速向前,刺向纥岚心口。 雪微的莹白光芒,在这暗沉的黑色调中,显得极其的柔和与温柔,将那快速的速度,带了几分掩饰的意味。纥岚衔着一抹嗤笑,一蹬脚,飞了出去,在半空,留下一截浓黑的长袍角,人影却凭空消失。 背后冷风袭来,欧夜珩本能地将雪微后翻,却刺了个空,一个趔趄,再翻身时已不及,被那长而细的黑鞭缠着脖颈,连着雪微,重重的摔向大殿的陛阶。 “哼……” 雪微深深的刺入体内,一阵尖利割裂肌肤,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全身,带着点点的麻痹。头晕眩着,将雪微从体内拔出,就着剑身,撑着身子起来,黑影罩下,全无退路。 他,是想下死手的。就因为,他是小岑子心心念念的少爷。那爱,是否就是如此的自私,如珑御清的爱。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没有看到竹寒弦醒来时,心痛欲绝的绝望,没有看到那飞扑而来的羸弱身影,没有看到,纥岚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终究,黑鞭落下,套锁魂魄,肉身灭死。魂飞,魄不见。 “珩……” 悲烈的惨呼声,震荡在空旷的大殿,大殿的回声哀绝,却不如那青衣男子悲痛的眼眸一分。竹寒弦紧紧的抱着那鲜血汩汩的尸身,眼中绝望蔓延着,蔓延着,却没了焦点。 珑御清来到时,见到的便是竹寒弦抱着欧夜珩冰冷的尸体,失神痛苦的模样。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静立一旁的纥岚,纥岚却冷冷的勾着笑,见对方心虚地暼向自己,间到他的笑却移开了目光,眼中的嘲讽更炽。 那些所谓光明正大的人士,即使使了卑鄙的手段,也依旧想让自己活在光明下,让那黑暗,永久地埋葬。 纥岚不愿再与珑御清站在这,转身欲走,竹寒弦却突然放下手中紧紧抱着的欧夜珩,暗沉的眸色中,看不出神采,紧握的双手,渐渐带着点星火,然后,圣剑出。 “圣剑为何在你手上?”纥岚吃惊的看着那把曾经在地狱炼狱中淬炼而成的圣剑,眼神复杂。如果他没记错,这把圣剑,在六万四千年前,便随着战神鹰笙,被囚禁在了寒冰洞,永不见天日。 “如今该担心的,是你的狗命吧!” “嗤……凭你?恕本王不奉陪。” 说完,飞身消失在黑暗中,留了满室寒冷,冰到骨子里头。 “你先回答我的话。” “什么?”本欲转身离开的珑御清,被竹寒弦突然而来的声音,顿了脚步问。 “他,是回去了吗?”离开他,回去了。 “没有。” 简短的两字,没有多余的话语,淡淡的梨花香气,随着人的消失,跟着消散,不见。大殿中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将远处的冰冷绝望也一并带了过来,欧夜珩静静的躺在一旁,被那青衣男子,柔情蜜意的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着那面容。 这次离开,是多久? ——卷二·囚禁鸳·完—— 卷三:恨别离 第一章:仙人姿 这次离开,是多久? 他不得不对自己催眠说,那个男子,终究不会离开自己太久,所以他给他一个限期,时间到了,便回来吧。 然而,他抱着的男子,渐渐失去了温度,渐渐比他的身体还冷的,是他的心。 时间静静流淌过了,血液流逝的声音,滴滴如雨打芭蕉,清脆的,带着节奏的,点滴撞击在那人的心里,终究还是不忍,从虚空中化出了形,走了出来,如雾如烟,将黑暗染上一层虚渺,三千华发,如水雾云烟,掩映着一抹滴水清瞳。 竹寒弦似乎看到了那个白衣翩飞的身影,那双澄明的眸眼,如秋谭浅水,点滴清明,那样纯粹的干净,影射着在他瞳目中的物象,肮脏到地底。 “珩……”喃喃低语出口,那双白玉似的裸露脚踝,随着走动,在雪白的衣袍下,若隐若现。这还是他的珩吗?一头长及脚踝的银发,无风自动,随着一步一个飘动,飘逸出尘。 上古之神的英姿,惊艳非凡,比之凡人之躯的欧夜珩,带上了几抹超凡脱俗,清雅的,不冷漠不亲近,若即若离,却是云泥之别,移目不得。 一心念青竹,九天梦回落。 说的,就是此时吗?但为何,那眉目没变,那一身清雅未失,独独少了那抹人间之气,难以捉摸的,不可直视的。 夜珩君面无表情地来到竹寒弦身边,优雅地将竹寒弦怀中紧抱的毫无生气的人儿掰开,置于一旁,情绪无波无动。一阵淡雅的清香传来,似香雪海的味道,又似琼酿的清香。独独少了那抹沐浴过后的淡雅,这是高洁的,无法触摸的。 “告诉我,你是欧夜珩,告诉我!” 在他靠近之后,那紧拽着欧夜珩雪白衣裳的手,带着凝脂似的艳红,抓上了眼前男子华绸雪衣,冰凉的,蚕丝似的,滑而涩人。 “你的伤很严重,本座为你疗伤吧。”男子淡淡的开口,远山眉秀雅高洁,眉目如画,面容绝佳,唯独少了些烟火气 “告诉我,你是欧夜珩,告诉我!” 竹寒弦执着的拽紧那华绸,手上模糊的血迹间,依旧可以看到淡淡的青色。 “唉……”夜珩君一声轻叹,淡笑,摇头,却不再多说,手中带着暖流,覆在了竹寒弦的胸口上,为那渐渐弱下去的青竹心,注入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眼中渐渐模糊的,不知是眼前之人的容貌,还是他的心。一行清泪,不知不觉,流入了谁的心间。 大殿依旧沉寂在黑暗中,不透光,一边玉石柱上的明珠不知何时掉落在一旁的地上,照着黑俊俊的冰冷地面。穿堂风过,玉石大殿上首的一把王椅,隐约看到龙头口含火焰珠,暗红的光,照不亮整个大殿。 夜珩君身上的淡淡银光,笼罩着两人,柔和的,点滴星辉似的,透过风吹过的冰冷窗台,射入了某人冰冷的双眼。 纥岚静立在窗前,看着那眉目静美的男子,惊艳有之,嫉恨有之,汇聚的,便是浓浓的苦涩。刚刚那孩子,在睡梦中衔着泪,口中呼唤的,依旧只有那二字。 少爷少爷,究竟在他心中,少爷二字,能抵过他多少真心。 紧紧攥着的手,狠狠的撞击在玉石柱上,却依旧是划了结界,将那轰鸣声,隔绝在他的世界。 竹寒弦渐渐沉睡过去,呼吸清浅,睫毛浓密轻扇,带着几点泪痕。这样柔弱的一面,在那张清俊的面容下,依旧协和着。 伸手抚摸了下那张熟睡的容颜,静静的深深的注视着,许久,才淡淡开口道:“不知冥王如此有兴致,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纥岚早知夜珩君法力无边,却不曾想,在这冥界,失了一半法力,并耗费大量精血为竹寒弦疗伤后,对方还能发现他。 浓重的黑色带着压抑,来到殿中,纥岚一挥衣摆,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 “堂堂夜珩君,却是要做这占山当王的匪徒,要霸着本王这冥王宫不愿离开不成?” 戏谑似的声音,一双丹凤眼,深邃如寒潭,微微上挑的嘴角,有着冷酷与魅惑。 “本座不愿与冥界为敌,况且这次天劫,冥界出力不少,也为夜珩做了许多,所以昨日之事本座不会追究,但,冥王为一己之私,做下这等不光明之事,却是难以瞒天过海吧!” 夜珩君虽站立于殿阶之下,与上首的纥岚对视着,气势却不输分毫,一双如水秋谭,漾着水汽,朦胧氤氲,依旧掩不去那抹光华清潋。 “哦?夜珩君之意,倒是只有本王做错了,只有本王为了一己之私,要断了你与竹寒弦的性命?那难道夜珩君就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负着这天下人之性命?夜珩君不记得了,不妨跟本王去冥府之地看看,看看那些冤魂,看看那个你所守护的人界……” 纥岚的话尖锐锋利,夜珩蹙眉不语。宽大的绣袍,无风而动,卷着雪白的发丝,如梨花纷纷,玉蝶蹁跹。一个男子,美到极致,却不妖娆,确实可恨。 夜珩淡淡一笑,脸转向那个沉睡中的男子,光华掩映中,看不出表情。只淡淡的语气,如六月的风,和暖,不凉。 “天命,天命便注定了一切,无法可改。” “别跟本王扯这个……” “纥岚,还记得你父王带你到天界之时,本座赠与你的囚笼罩吗?” 夜珩君话锋一转,淡笑着询问。纥岚却被对方之话所惑,当年的囚笼罩,威力无比,父王不许他随便用,便锁了起来,这一锁,便是六万多年,如果对方不提起,他便会忘记此事。 原来,在他年少轻狂的岁月,映在脑海中超凡脱俗的男子,依旧丝毫未变。而他,却已是长大成年,长大到,忘记了儿童时期,对眼前男子的深切眷念。 “旧事重提,难道夜珩君是想要收回囚笼罩?若是,恐怕要费些时力寻找,那物事如今不在本王手上。” “不,你收着,往后,你会明白有何用处的。” 夜珩走到竹寒弦身边,将人抱在怀中,直接往暖和殿深处而去。 “喂……那是本王的寝殿。”然而那清雅的身影,不停步的前行。 “他会来,你不必费心赶本尊走。” 那个他,他知,他也知。 第二章:翩然去 奔波,受伤,奔波,受伤,奔波,再受伤。竹寒弦这些时日,便是如此循环着活着,都只为了一个人。一万年的沉寂空虚,突然间被一个人填满生活的喜悦,那一个回身相对间的眼波流转,究竟是过了几个千万年,才有此幸,遇到彼此。 香甜的睡梦中,不是疲惫得到缓解,而是,心依旧在疲惫中得到安抚。 一双清冷秀雅的手,将他抱在怀中,一阵阵香雪海的清香缭绕鼻尖,将他包裹在山雪无垠的香雪海中,白的,广阔,宁静,安详。 似乎梦到了孩童时期,那个白衣男子在仙雾笼罩间,绝世的容颜时隐时现,记忆最深的,是隐隐看到洁白如天羽的华衣,还有一泻千里的华发,似与缠绵的云合为一体,那丽容,便添了几分高洁。 他看见一个同样绝美的女子,那一头长及脚踝的银白秀发,一身雪纺轻纱,两者无风自动,衬得那莹润如脂、白皙如雪的香肤,更加的绝美纤弱。精致绝美的面容,带着甜美幸福的笑容,欢快地在男子周身奔跑跳跃,一副孩童模样,扬起的汗湿小脸,带着浓浓的眷恋。 而那男子,一脸的宠溺,脸上的笑,淡淡的,却透如眼底,黑浚的双眸里,全是笑意。 那时,他便想,也就只有如此女子,才配得上如此清雅脱尘的男子,那一抹遗世之味,便是精灵的超脱,才能让其驻足停留吧。 清晰记得,那男子见到躲在一旁的他时,不愠不火,清冷的嗓音,带着包容,祥和,询问着。 “外面太乱了,你还是回你本该在的地方去吧。” 那绝美的女子很是欢喜他,将他当成一个六岁小童,揽在怀中,呵疼着,嗔怪道:“才多大的小孩,别吓唬他了。” 那男子,笑笑,随她而去。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看跌山以外的世界,繁华的,热闹的,甚至是光怪陆离,也是温馨和暖的。那女子叫单灵,一个精灵样的女子,那男子叫夜珩,一个暗夜中极其耀目的男子。一场嬉戏游玩,一段铭刻心中挥之不去的美梦。 原来,许多许多年,他去人界徘徊的那段时光,只为了寻找一个叫夜珩的男子。究竟在那徘徊了几个月日,几个日暮,几个寒冬腊月,只记得,天山雪莲,埋在了雪里,终久不见了踪影。 久久的在看跌中守候,终于,慢慢淡忘了那个迷一样,却让人着魔的男子。那男子,已不会再出现。 “夜珩……夜珩……” 低低的呢喃在黑夜中响起,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寝殿中带着回音,一声一声,敲击在未睡的人儿耳中。 “怎么了?梦魇了吗?” 一道清凉自额际传来,清冷的声音,带着神诋般的孤高,又有着无限的温和,环绕着床上的人。竹寒弦从睡梦中醒来,睁眼便见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清淡的,淡然的。 有一瞬的怔愣,想起昏睡前的一切,想起梦醒前的那段美好,喉间哽塞,突然便不知该说何话。眼神复杂的对上那双如云气缭绕,又似水澄澈明净的眼眸,久久不说话。 “无事便继续休息一会吧,还有些时间。你受伤过重,宜好生修养。本座便不打扰了。” 说完,夜珩君从床边站起,就要离开。竹寒弦却眼明手快地抓住了那双不再温暖的手,即使清冷,却依旧带着瘦弱的骨质与柔和,让他这一握,便不愿松手。 “我们早就认识,是不是?” 竹寒弦颤抖着声音,却竭力平复心情,却只是徒劳。 “为何这样问?昨日便是本座为你疗伤的。” 夜珩君依旧清清淡淡,不动声色地想将被抓住的手腕抽出,竹寒弦却加重了力道,夜珩君心中好笑,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望着黑暗之处,出声道。“冥王此时过来,难道是那人来了?” 竹寒弦听此,心里一个咯噔,另一手也攀上那华绸衣袖,急切地问道:“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九千多年前,看跌山外,一个香雪海源中的轻水湖,一个绝美的女子,你只需告诉我,是与不是?” 夜珩君回身,眼神不变,色泽明艳,嘴角勾起一抹笑,清雅的,温润如玉。 “珩,时间到了,冥界不宜久留。” 珑御清一身明黄,只在领口袖摆处纹饰百鸟朝凤图,一头墨发高高挽起,未束冠,显得飘逸洒脱不少。他突然出现,便是不想夜珩君回答他的话吧。 夜珩君只一脸意味不明的眼神,扫过珑御清的脸,那人便转开了视线,似在躲避什么。 “竹弦子,本座不宜在此处多停留,你伤势未愈,本座已与冥王求了个情,允你在此处养伤,之后的离去,你自便即可。” “珩,为何一定要离开?我们回看跌山不可吗?看跌,可以重新建起来的,难道,就不能跟我回去吗?” 竹寒弦不顾身上的伤,掀被赤脚,冰冷的感觉,直冲心门。 “你逾越了,本座本就该回去来的地方。” 夜珩转身与珑御清往殿门而去,紧闭的黑色大门,自动往两边打开,暗夜中寒冷的风,呼呼的灌入,似乎带了几缕奈何桥上,哀怨愁肠。 竹寒弦挡在两人面前,看着两人道:“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黑黢黢的大殿,骤然被青绿的光笼罩,竹寒弦身上,散发出的,强光。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倒对你没好处。” 珑御清挑着眉,嗤笑道。却被夜珩君一个清冷一瞥的眼神,收了回去,带着点讨好谄媚的意味,笑得眉眼弯弯道:“师傅,我们回去吧,久魃那小娃应该在单灵宫等急了,还有雪因那小家伙。” 夜珩君蹙眉,看着珑御清的笑脸若有所思。玉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他师傅了,当年,他登基时,便说过,他是君,他即使是女娲的直系传人,终究还只是臣,便就此,不再唤他师傅。这还是,四万年前的事,许久许久了,如今再忆起,却恍如昨日,一切都未变。变的,只是心境。 “走吧!”不再回头,一个挥袖间,隐了踪迹,绝了香气,没了踪影。 那样的决然,那样的,毫无眷恋。 挡住珑御清的去路,竹寒弦高挑着眉,脸上恢复清冷,以平等的姿态,傲视着这个天界之尊。 “还有事?” 第三章:打赌续 “珑御清,当日本尊与间的赌约是否继续?” 竹寒弦紧拽着双手,冷凌的眼,对视着对方玩味的表情。 “本尊?若朕未忘记的话,上一任妖王魅惑已出了千风洞,顺理成章的接回妖王之位也无可厚非,至于你,只因收了妖王,便名不正言不顺的坐上妖王之位,如今更是成了魔妖两族的剿杀者,你认为……” 说着,温热的气息突然靠近,喷洒在竹寒弦在寒风中显得冰冷的脸上。珑御清比竹寒弦高半个头,身子也壮实些,那一身明黄色,给人无上尊贵之感,加之他不加掩饰的释放的威压,使竹寒弦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认为,作为一个战败者,有与朕谈判的资格吗?” 竹寒弦脸色骤变,苍白,羸弱。 直刺竹寒弦的心脏,比遍体鳞伤更伤的,便是这种无法回击的无力。 珑御清,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低到尘埃里。他明明知道的,醒来时,那人眼中的自己,如红尘中最污浊的存在,而他,却是月华前,最光辉的一抹。 珑御清是何时走的,他不知,只知,冥府间的夜,冷而刺骨寒心,纠绞着心,一寸寸,血肉模糊。远方传来奈何桥上死水的腐臭气味,阴暗的,带着死气,与绝望。 “珩,怎的不进去,在这做甚?” 珑御清从冥界出来,便见夜珩君站在南天门处,一众守护南天门的兵将跪了一地,夜珩君却只是手背于身后,银发随风而动,双眸却眺望远方,不予理睬。珑御清见他此模样,便知他心中必是有不痛快之处,便小心陪着笑脸询问着。 天庭的景致是迷人的,祥云缭绕,大鹏展翅,云雾间传来仙娥间的嬉戏轻笑声,一派和乐湘美,却是人间惨祸不能相比的,只是夜珩君心中带着沧然,忽热间,忆起的,却是人间二十年的风雨温情,比之仙人的超脱,却才是适合他的去处。 远处蝶仙蹁跹而来,明艳耀眼,比之彩霞红月,多了几分艳与妖娆。这与冥界的长年不见天日的黑暗比,闹极人心。 “你与竹寒弦,又交换了何条件?” 之所以不参与,不是因为不知,只是想断了对方的念,过上往日般平静祥和的日子,不再踏安从的旧尘,也不要让他身边的人,踏上他们的旧尘。一场噩梦,醒后,便要回归原来的日子,即使不咸不淡,即使,将彼此从对方的生命中抹去。 “珩……难道我就真的如此不能得到你的信任吗?” 珑御清皱眉,心里有些不悦,却不敢表现在脸上,毕竟这次,错在他,如果他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这天灾人祸,便能减少几分了。 “如若是你,你如何做?” 冷冷的暼了对方一眼,夜珩君不再多说,扬云便走,如风急骤,风卷残云般,打落了一路的香雪海,以及雪白的梨花香。 “夜珩,你等等,朕话还未说完!” 珑御清心中的气上升了几分,明明是对方先破了规定先出猫腻,如今他也耍些小手段却成了全错了,这是何道理,如果不是因单灵之事,他也不必如此服软…… 想起单灵一事,心情一滞,便也急急的追了上去。 路,是直往单灵宫而去的,路上遇了些采仙露酿琼浆玉液的宫娥,珑御清也顾不得让对方免礼,便急冲冲追着前方那个儒雅出尘的身影而去。 “偲司,刚刚那可是玉帝?” “嗯,我见着就是玉帝的身影,那前方的,一头银发光华,却是……夜珩君?” 能让玉帝急着去追的人,放眼整个仙界,除了夜珩君,不做第二人选。几个宫娥对视一眼,都抿唇轻笑了起来。 这边厢,夜珩君知珑御清在渐渐的靠近了,他却不急着走,慢慢地往单灵宫方向而去,在到了一个鹅卵石铺就的,仙雾弥漫着的小道上时,转了个弯,到了那不远处的清雅精致的小亭上去了。 夜珩君看着熟悉的精致,温温一笑,一拂袖,四周仙蝶纷纷扑翅而去,奇花争艳之景依旧,多的,却是一个小谭清泉,淳淳流水,山涧间的清幽。右方一个普通的花亭,花亭四周依旧有假山流水,却没了那妍秀的花鸟锦绣。假山顶端,是一棵苍翠的石竹,笔直的耸立着,直指苍穹。如六万年前,那一抹他亲手栽下的长年青竹,又如,四万年前他亲手攀折下的仙云瑶池山中的青竹,抛下万丈红尘。 风拂过,竹未动,叶却纷纷落下,围绕在精致的小亭四周,几片翠绿,落在清澈的小谭中,荡漾出一波又一波的氤氲。 “你还记得当年我与你,便是在此立的赌吧!” 听见脚步声传来,夜珩君便知珑御清追来了,听他带着责备的话语,却轻轻的笑了。是呀,当年,他便是在此地,将那一抹遗世之竹,推入了万丈红尘,才历劫如此。 “当年我们分明有约定,让其自生自灭,可你,为何瞒着朕,偷偷下凡去,还……” 还将心丢在了水精灵单灵那。 两人都未说出口的话,在彼此心中,蔓延着,兜转着,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你究竟想提醒我什么?” 夜珩君回身,紧紧的看着对方的面容,那张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面容了,褪去了那份稚嫩胆怯,多了身为帝皇的霸气与狂妄,那眼中,有着势在必得的决绝,倔强的。 “当年那个赌约,你违反在先,朕才会在后头耍小动作,所以抹去不说,我们重新开始,输了,你便要心甘情愿的留在朕身边,如若你赢了,便按照之前的约定,朕放你走。” 心甘情愿?有谁真的能做到心甘情愿?即使超脱如夜珩君,依旧做不到心甘情愿四个字,所以他不得不抗争,不得不,想离开这个束缚了他大半辈子的地方。 “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假若心已死,再多的束缚,便是个死结,解不开,变慢慢将两人一起勒死,何必?” 即使你不愿与我一同勒死,我也不会放手让你离去,宁愿一同奔赴黄泉,而不愿你逍遥云海间,这便是我这一生的心愿。 然而,夜珩君没有看到他背后那抹猩红的眼神,淡淡的看着绕着长亭飘飞的青叶,心中淡淡惆怅,究竟天上人间,何处才是他想停留的所在。 “如若你要继续,那便继续吧,我累了,想休息。” 说罢,扬袖,一切回归平静,转身,离去。 一个蔓延了几万年的赌约,该如何完结这场局,如何将那局中人,带离这是是非非。 他不知,他不愿,如此,便让他继续吧。 第四章:单灵宫 又一季的英花草长,除了来路落了一地的香雪海与梨花白,此地却是姹紫嫣红一片争艳。夜珩君司百花灵草,掌日月星辰,他是除玉帝外,天庭最高的掌权者,上仙觐见尤为困难,所以百花绽放,只为一朝一睹芳颜。 夜珩君一路行来,百花微微放了些花蕾,未全绽放着,将放未放之时,却是女子娇羞的红颜。夜珩君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那些仙花仙草颤动摇摆得更厉害。 回到单灵宫,宫殿却是被毁得厉害,整个气势磅礴的正殿,七零八落的石柱,玉石椅断成几节,石桌被正中分裂,光可鉴人的玉石地面,被卷起一大片,堆砌在角落,隐约似乎还能见到蜘蛛结的网,千垂万落,似情思千千结缠绕。 夜珩君心中带着突,转过被严重摧毁的大殿,心中带着几丝急切,往西方朝奔而去。绕过几个琼枝玉树林,羊肠小道花卉幽香漫洒,即使在荒凉之地,也不显凄清。 单灵宫西苑,清幽淡雅,出尘飘渺,与被毁的凋零宫苑不同,却是完好无缺的模样。或许其他宫苑角落,已经恢复仙花仙草遍栽之景,可没有一个地方一个角落,能像此地这样,让他刚刚还在浮躁的心,慢慢趋于平静与心安。 夜珩君在湖边静立许久许久,四处的花草,静静的低矮了身姿,以一个卑微的姿态,迎接这位司花掌草的主宰。微微仰视的幅度,透露着爱慕的姿态。 “雪因,出来吧!”清雅的音线,自那色泽美好,线条优美的唇中逸出,那双清丽的眸眼,紧紧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 他在赌,赌那轻灵云烟,依旧安静恬然的等待他的归来,一如四万年来,她安静恬然地呆在他身边一样。 一道白光划过,带起一阵清凉的风动,当一切静止时,夜珩君的怀中,已经撞入一团白雾似绵软。亮光闪过的瞬间,他带着一种迷离的目色,似乎看见一个如梦似幻的窈窕身影,在层层光晕中,淡淡掩映出来,却又悄无声息地掩去身影。 “雪因,你淘气了没?” 夜珩君将手轻轻的拍抚着那绵软的云团,脸上轻松一笑,眸中神色温和,带着浓浓的宠溺。 灵雪因当然不会回答他,只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以此表达她对他的想念,怀中一阵冰凉,却是那小东西流了一滩泪,濡湿了他的前襟,他不忍呵斥她,便让她将软绵绵的身子,靠在他怀中,尽情的撒娇耍赖。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定很寂寞吧,无人与她玩耍,无人关心,无人静静的假装熟睡着,让她将冰冷的身子靠近取暖。耳中依稀听得的,是她那清脆绝美的声线,目中柔和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说不出的万代风华,鼻尖嗅到的,却是浓郁黏稠的血腥,渗入梦里,埋没了流年记忆。 “雪因,我们去看看久魃吧,那孩子在何处呢?” 夜珩君耐心的安抚了一下激动的孩子,待得一切都平静时,便循循善诱似的,询问着。平日里,灵雪因与久魃最不对付,总爱抢东西,两个半大小孩,看着倒心里活络,不拉在眼皮底下,总会心慌,如今见得一个安好,却不知另一人如何。 珑御清与他说,久魃在宫殿中苦苦的等他,他是信的。那孩子心眼儿直,打小便跟在他身边当了童子,原就是地仙老儿的孩儿,却让地仙老儿寄放在他这儿,自个儿携着老伴,与玉帝告假,云游四海去了。 他这偌大的宫殿,本就是冷清的,原本的珩星宫,被他弃了,如今改为宸星君的老巢,他不愿再踏足,却喜上了这方的偏远宁静,便取了此地,建了这单灵宫。 单灵单灵,当年知道内情的人,有几个不知是何意?只那人总爱假装毫不在意,总会找各种借口,来这地儿寻他,偏偏的自己隐着痛。谁能真正的完全放下,全不在意呢?难道只允他做,不允自己记恨吗? 只不知,如此,刺的是谁的心,揪扯的,是谁断不了的情。 单灵宫建成不久,久魃便来到他身边陪伴着,那娇俏的顽童模样,与珑御清儿时极是不同,却带了几分单灵的神韵,让他爱极,便多了几分旁人所不能及的宠溺。 久魃倒也机灵,并不恃宠而骄,倒是个懂分寸的孩子,也爱粘着他,经久年月,当他以为自己渐渐淡忘了单灵渐渐透明的身子时的痛绞揪心时,他却又将眼前的水精灵,送到了他怀里。 明明深爱过的人儿,即使只剩一抹气息,嗅到了,便知,这人,准没错的。 灵雪因赖在他怀中不愿出来,他依旧只是宠溺的点点那软绵绵的脑袋似的地方,随着她唧唧唧唧的指点,往大殿内而去。 穿花拂柳,清幽雅致的内苑与外殿的大气磅礴不同,他喜静,不喜那浮华的装璜,只不经常踏足外头,便也随他弄去。只如今,大殿却是残败落破,里头却保存完好,甚至比他离开时,更精致典雅清幽几分。 绕过龚月长门,到久魃的住处而去,灵雪因却开始在他怀中不安的扭动,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夜珩君低头淡笑看她,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依旧嘤嘤畇畇,不知在说着何事。 一路行来,其余人影都不见,联想到外殿的残破之景,突然隐约似乎知道什么,看着怀里的水精灵,眼神便深邃复杂起来。 “雪因,久魃不在殿中是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骗是进来?” 低头,语气却是不自觉的带上了责备。平日里即使灵雪因再顽皮,他也是淡淡一笑,得过且过的。如今涉及到久魃,他却不得不严厉了。 那孩子单纯,心眼直,谁对他好他便对人十分好。即使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若是连这修葺被损的前殿的能力都无,便也不配称为他夜珩君坐下第一大童子了。 “你留在此处吧,我去寻久魃,去去便回,你安静的在这呆着。” 说罢,不愿再与灵雪因单独久留,将绵软团放开,便转身往大殿方向离去。 他直走,没有回头,也就没看见,那一团绵软间,银光乍现,随即隐匿。一个水雾缭绕的女子,一头如雪长发,摇曳身后,摆落一地残花。眼眸间,流淌着晶莹,滴落,隐没。 曾经听族中窈窕女子低低吟唱,蝴蝶为花醉,花却随风飞,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而今,她成了那花,该为何悲? 第五章:久魃伤 终究不是离了谁便活不下去的命,当年一路走过,伤痕遍体,到得如今,还是能淡然面对一切别离。即使猜到几分结局,却终究还是有了倦怠,不再急切的去改变什么。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原点,渴望的原点,回来了,却怀念起不久前经历的一切。即使当年难过心如刀绞,如今一笑,便也能坦然面对。 渐渐走着,寻思着自己的心思,却不曾想,意随心动,不多时便寻到太上老君处,看着顶头烨烨生辉的几个烫金大字,无奈一笑。罢了,顺道给竹寒弦寻些灵丹妙药吧,昨日看他的身子,却是落下的病根都未除净,如今更是伤上加伤,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复原。 只道是为这么多年来,他为他受的苦,遭的罪的一些补偿吧。 太上老君的老巢,进了金碧辉煌的大门,有一条只能容两人行走的弯弯曲曲的小桥,四拐八绕的,周遭还环绕着阵阵仙雾,看不真切路,只隐约看得见半人高的石桥柱,以及那柱顶上的蟠桃雕刻。 过了那段路,到得太上老君的炼丹房,仙童不在,整个大殿空旷着,只有一个四人环抱的大炼丹,往外冒着青烟,烟雾缭绕的,很是有着别样的意境。看来太上老君又在研制新丹药,若是以往的平常丹药,定是要在专门的丹房中淬炼着的。 夜珩君寻了一遍,都不见平日里看着丹炉的侍童,绕过正殿,往后方的丹方而去,寻思着适合竹寒弦疗伤的丹药,不知不觉中,到了太上老君的重地。 潺潺流水,从情态曼妙的假山上流下来,假山石上的仙绿草,见得夜珩君,纷纷摇摆骚动起来,细细倾听,除了流水潺潺声,便是那风吹草摇的动态。 “哼……嗯……” 一阵低吟传来,带着难以控制的难耐,似乎极是难受。将夜珩君的沉思打破,他凝神静听,那呻吟声越来越急促与焦躁,带着点火烧揪心的味道。 “久魃?” 细细听来,却是越来越似久魃的声音。转了个方向,往声音传来之地寻去,却是太上老君后院客人休息之所,平日里极是冷清的,偶尔来的一些上仙,看了伤势,拿了丹药便离开了。如今却是越走近,越能听到嘈杂的声音,其中一个还是太上老君稍显苍老的声音。 “快~快压住他,别让他挣脱了,针~~再打些水来,基儿去丹房将紫金盒中的丹药按五三分配拿来,快点……” 夜珩君推门,看着眼前乱而有序的安排,有点眼花缭乱,踏入明亮宽敞却极是简单的房子,人不在内房的床上,却都聚集在靠西边窗的暖炕上,四个平日里守着丹房的童子都在这,围着的是躺着的人儿,以及满头汗迹的太上老君。 “发生何事了?” 夜珩君出声询问,但房中的人都没有听见,待得他走进,那个叫基儿的小童回身正要出去拿药,见得一个高挑的身影,正要呵斥,待看清来人,却惊讶得失声,颤抖地道:“夜……夜……夜珩君?” 太上老君回身,空出一个空隙,从夜珩君的方向看去,却是久魃那张苍白中带青的脸色,毫无生气地静静躺着,随即又一阵抽搐,口中吐着青绿色的液体。太上老君看着夜珩君,摇摇头,随即让开了位置,让夜珩君来到久魃的床前。 “发生何事?” 夜珩君心一抽一抽的,手颤抖地抚摸上那张消瘦了极多的脸。青白的,憔悴的,脆弱的,痛极了,便是声音的颤抖也不见了,显得淡漠地出奇。 “魔界妖孽来袭,不知在寻何物,久魃童子不允,便打了起来,被伤成这样。” 太上老君挥手示意几个童子出去,自己留下来,听得夜珩君询问,便怜惜的说道。 “魔界?怎会是魔界?谁带的人过来?” 煞题当时带人解救看跌山的危机,空为助阵,魔界主力都在看跌山,寻常不可能还有妖魔能将久魃伤重如此,何时魔界有此人物,他竟是丝毫不知。 太上老君也说不上来,他被带到单灵宫时,久魃便是这个模样了,问灵雪因,但那水精灵却是小儿模态,如何也问不出个因果,只问了路边花草,它们吵闹不休,争执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夜珩君也不再多问,如今看久魃的伤势,不在肉身,却是在元神真身处,损耗极大。伸手盖上其天台,为其渡真气,结界自然包裹着两人。太上老君摇摇头,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了。 这几日久魃将他这太上宫的丹药吃得差不多了,却丝毫不见起色,一直也只是在用药吊着那口气,就等着夜珩君归来想办法。 半日过去,夜蔓延在整个房中,不远处的木墩桌子上的红烛,自己燃烧起来,浓烈的色调,烨烨生辉,与房中死气沉沉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夜珩君收掌聚气,吞吐,归纳。然而,久魃的脸色虽淡去了青白,却并未见红色润泽,也依旧昏迷不醒。 “啪……” 木墩桌上的红烛被横扫落地,劲风不减,将不远处的毳幔拦腰斩断,纷纷落了一地。淡紫色的云雨石地面,姹紫嫣红似的,却透着凋零的悲凉。 守在外间的太上老君,早在过了两个时辰后,便急得团团转,打发了一个童子去通知玉帝,得来的,却是玉帝随他而去的谕旨,更是心里焦急陈杂。 如今听得声响,进去一看,也是呆滞了一会。小心翼翼进去,踏过铺了半个地面的毳幔,夜珩君已在木墩凳上坐下,一手肘撑着粗糙的桌面,宽大的袖口,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根青葱玉白的手臂。指腹揉着眉心,透过几缕垂落的银丝,隐约可见青筋跳动的频率。 “夜珩君,您觉得如何?”长期输送真气,即使是灵力充沛的人,也熬不住。更何况刚刚见夜珩君脸色,除去疲惫外,还有一些陈年旧伤复发的征兆。 “为何他还不醒?为何?” 夜珩君却大手握拳重重的打在桌面,将桌面的紫砂壶生生震裂,却依旧维持着那端放的姿态。 这却是极怒了。未想到,这个小童在夜珩君这,却是比外间流传的,更是受宠。 夜珩君是上古天神,地位尊崇,即使是位居他这个品阶的上仙,在夜珩君面前,也只能是兢兢诺诺态。 太上老君低眉顺眼,不敢多言,久魃童子重伤多日,他不能为其救治,只能稍微的处理一些伤势,砸了自己招牌,落了体面不说,在夜珩君这,更是不能说话。 “太上仙君,久魃依旧要放你这照拂着,他是伤势本座会想办法,你好生照料着。” 知自己失态了,稳了稳心绪,恢复惯有常态,吩咐了些注意事项,便招云展袖而去。 第六章:惹煞题 南天门固然有玉帝的人看守,但夜珩君要硬闯出去,众人也不敢多加阻拦。所以当夜珩君离开太上宫前,派了个小童去单灵宫告知灵雪因,他有事外出,今日应当不会殿休息了,随后便直接出了天庭。 守卫来报时,珑御清正在殿中练字,一个个苍劲有力、霸气斐然的毛笔字跃然纸上,上好的玄真镇石,泛着莹莹的青白之光,辉映着白纸上几个金黄泛红的大字,有种说不出的别致。 “哦?出去了?又说是去何处吗?” 洋洋洒洒笔锋流畅的字体,听到守卫通报的内容后,稍微的停滞,一点多余的金黄墨迹,留在了尾锋处,坏了整个横条。珑御清也只是一滞,随后沾墨,提袖,落笔,如龙飞凤舞,大气磅礴,声音也是冷清威严的。 “没,属下不敢多问。” 守卫低着头,声音却是洪亮。仙界位阶虽不是极其森严,但有眼见的,都不会得罪那些资历极老的上仙,更何况是唯几几个的上古天神。 不敢问。好一个不敢问,以那人的身份,即使是他,本也是该战战兢兢不敢多过问他的行踪的,只是从何时起,这种限制他的行动的做法,早已成了习惯,刻入了骨髓? “知道了,下去吧!” 挥退那守卫,早已没了心情,扔下天山雪狐毛亳,溅了一桌的金黄墨迹,污了一张笔劲极好的墨宝。 ****** 夜珩君寻到魔族新驻地时,已经过了将近三日,凡界如今万物复苏,渐渐地四处已经起了浓郁的绿色,点点野花,落在茸茸野草中,有着风姿绰约的秀美。 此处山谷,由于被魔族驻扎占领,成了魔族之地。外间设了结界,营口处有看守,当然这些只能防着那些个小妖小魔,要防他这种上神,却是如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了。 入得营口盘山处,守卫便极是森严了,一步设一个岗哨,盘山蜿蜒,易守难攻。 走过几个岗哨,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如今的魔界纪律严明,比之空为在位的那些年,明显的魔界势力扩张了许多,而且实力提高了几层。 嶙峋的石岛,只有这一条小道,中间还是断桥连接的,那桥没入黑色的海域间,浓重的黑云,将远处的岛隐没,只看到模糊的轮廓,四处了无草叶。 不曾想,草长莺飞的山谷,过了狭道,却是另有洞天。这一愣神间,便被巡逻的魔兵发现。如此,他便也不再闪躲,直接便与那些魔兵打了开来。 打斗声嘈杂,兵器交接不断,呐喊厮杀声震耳,这些他都听不到。唯一残留在记忆的,是不久前,与竹寒弦并肩作战,在人界四处奔走收服妖魔的场景。如今忆起,却似乎已经过了千百年。 一路打将进去,到得断桥边时,被这边骚乱引来的一群群守卫魔兵,将他团团包围了,并有不屑地谩骂声。 白云烟雾缭绕,他的身影掩在那云雾间,与那黑纱似的绸云,形成强烈的对比。一个旋转,银华泄地,耀花了一群妖魔的眼。一头银色长发,已经拉伸得极长极长,深入浓稠的黑色中,没入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这……” “他是……” 微微一笑,惊震满座妖魔。当年的囚笼罩,便是由女娲身边第一童子夜珩所创,多年来,众说纷纭,却无人得见。只道是,多年前,囚笼罩已赠于上任冥王作为新婚贺礼,从此埋没于冥界深府,却不知,今日所见,是否为当年的囚笼罩。 只这些妖魔见识短浅,不知夜珩君能创一个囚笼罩,便能创第二个,第三个。众人被困于他的浅笑倩影中,无法动弹,僵硬着身子,直瞪着眼,见他随着飞舞后扬的银发,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煞题在修养声息,几月前与天界一站,即使受伤不重,千里爬山涉水归来,元气损耗还是很大的。此处虽比不得那些上仙寻找的多日月精华之处,对于魔族修炼也是极好的,尤其是这浓稠的黑云环绕,浓烈的怨气集结,对魔族修养,很是滋补。 闭眼精修,忽觉空气中带着强烈的银光飞来,睁眼便见一把利剑直刺眉心而来,抡起武器一个格挡,顺势一个滚动,躲开了去,来不及看清何人,劲气又到。过招几个回合,离开了些定在半空,才看清来人竟是夜珩君。 “夜珩,你这是作何?突来魔族驻扎地,不会就是手痒要与本尊过招的吧?” 虽然对方脸色清淡,气质冷然,煞题依旧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那些直接冲着他而来的。本是玩笑的话,说到一半,已经说不下去了。 “废话少说,你若是有怒气可冲本座而来,何必惺惺作态,一面以援救之名带人入看跌山,一面却派人入单灵宫,打伤久魃。” 话落,夜珩君揽绣飞来,那旋转着的绣摆锦绸下,是一把寒光迸发的雪微,剑锋凌厉,直取对方要害。 煞题心中虽有疑惑,对方却不让他解释的机会,招招狠戾,式式新招,没有丝毫破绽。煞题虽在这些年法力升了不少,但在面对全盛时期的夜珩君,也只有挨打的份。 过招半百,煞题见他已显现疲态,突然发现对方似乎故意留了一手,并非是要杀死手,如若是真正的生死对峙,定是用最厉害的法术将他困住了。 虽心中如此想,手上动作不停,聚了全力,推送间,另一手同样结气狠狠地往对方心口撞去…… “砰……” 夜珩君被煞题那一击,直接打翻在院中的怪石上,撞击后,将半个小土墩高的石山,拦腰撞断,四零八落。一口鲜血,染红一身白衣。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本就有伤未得痊愈,来之前又为竹寒弦、久魃渡气过多,如今更是伤上加伤,他要的,本就是如此,一个对决,还了当年的债,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不必亏欠任何人,也不必担负往日的种种恩怨。 煞题愣怔一瞬,随即明白发生了何事,一个劲气,将背后的一座庭院生生打得齑粉纷飞。几个呼吸间,缓了气息,上前将人搂入怀中,胸口依旧激荡着。 “如此还债,本尊要来有何用,况且在本尊想好要你补偿的方式前,你自以为是的做法,就算还了吗?” 煞题边气怒的说着,动作却是极其温柔,伸手想要拉开那件淌着血的衣裳,刚将衣领褪下肩膀,夜珩君却趁其不备,一掌拍上了他的胸口,将他打落在地上,胸口一阵激荡,血涌翻滚,却寻不到出口,极是难受。 “你……莫名其妙,不知好歹。” 煞题大怒,甩手就想一掌打上那张绝美的脸庞,绝傲的,冷然的,淡漠非常。手在半空,终究还是没忍心落下,有点悻悻然的收回。 “刚刚让你,是还当年本座亏欠你的,刚刚那一掌,是还久魃重伤不醒的。” 看着那懊恼的神色,夜珩君却冷冷的道,起身就要离去,却被身后一阵大力,拉住后退几步,被揽入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 “既然来了,想走就能走的吗?反正本尊的恶名已被你坐实了,何不趁机再落实几分。” 手上大力的掐住那尖瘦的下颚,让那张俊脸换了方向,对着他,他的眼中有着浓浓的悲伤,毫不隐藏的,脸上却又带着盛怒:“那就有请堂堂夜珩君,在此地逗留几日,让本尊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当日,夜珩君没有走出魔族新地。当日,魔族新地多了一个外族人在此。 第七章:夜难寐 夜珩君没有反抗,他不吵不闹的样子,让煞题皱紧了眉心。这个男子,从自己初次见他起,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笑,如云里雾里,让人好生费解,却总会忍不住飞蛾扑火般陷落在那双睑水秋眸中。 将人推入他房中隔壁的那间小屋中,随即便锁上了门。其实他知道,即使用了魔界最上乘的镇妖锁,只要对方想,就一定能离开,他却也不急,如此守卫森严,加上他身负重伤,跑,也不能跑出这个孤岛的。 此处是集几万年怨气的幽灵之地,怨气极重,终年被乌云环绕,隔得远了,丝毫看不见人,所以此时屋中不点灯不用宝石明珠照明,便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夜珩君淡雅的坐在漆黑无光的房中,房子极其简陋,迎面拂过的阴风,有着长年不见天日的腐臭。尘埃遍处,呛鼻得厉害。偶尔一个转脸,便有蜘蛛网类的似丝非丝的网状物,粘着脸,痒痒的。 伸手拂去,一甩长袍衣袖,一点孤灯莹莹烁烁,似极了冥界招魂的鬼火。微眯了眼去瞧,却是一个堆着一些妖怪骨头兽角牙齿之类的废弃房子,蜘蛛老鼠不多,想是妖气太重,不易生存。 清扫了一处干净的地儿,倚着一根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柱子坐下,闭了眼静静休息。 煞题在外间徘徊着,几次想推门进去,道个歉,送他回去,便了了今天这事。只是手抬起落下,几番如此,最终还是有些气不过,便继续在被破坏得彻底的院子中踱步。 空为在监督魔宫新建,有几个魔将去通报消息,便急急地扔下那边的事,赶过来时,见到的便是煞题这副窝囊样。 “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何一转身便变成了这副模样?” 空为有些气结,拉着像个小傻子般转圈圈的人,指着零落一地的碎石,问道。 “嗯,没什么事,我就练功时,一个力道拿捏不当,便将院子给废了。” “你就给我掰吧,掰得动听些,掰得圆满些,如此我便更能理直气壮地给假装不知发生了何事,你说是也不是?” 空为毫不留情地奚落着煞题,直到对方脸色难看得铁青了,依旧不依不挠。 “当年你为了他,连魔界至尊的位置都抛弃了,被屈辱地锁在暗玄洞中不见天日,是谁为的你苦心经营着魔界,然后又是谁为你将这散乱之兵一点一点的收拢操练整顿的?煞题你给点良心好不好,为了一个男子,难道还要将魔界拱手让出去吗?你对得起为你出生入死的部下吗?” “够了空为,本尊只是留下了一个人,何必将事情说得那么严重,本尊何时说了要将魔界拱手让出,何时让魔界兄弟为本尊去死了?” 见空为越说越过,煞题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心中也有些恼了。 “难道不是吗?那男子的身份你最清楚,如今他是玉帝一心要得到的人,以你如今的实力,你认为你能胜过整个天庭吗?单不说珑御清那边,就他本身而言,是女娲座下第一童子,法力无边,是你能够留在身边的吗?煞题,别犯傻了,那人不是我们要得起的。” 空为将利害看得透彻,他何尝不是?可当他一见到那人时,所有的理智、控制力,全部如大洪崩塌,无法阻挡,便顺着心意,一味的沉沦下去。 见对方陷入自己的沉思,空为便不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摇头叹气,转身离开了这荒废的院子。 煞题下夜色中静立许久,脑中徘徊的,是与他第一次相见的情景。香雪海飞满天,他在一簇簇雪白粉嫩中转出来,一头银发,打落一束鲜花,艳红的唇,衔着高雅清淡的笑,脸上眼中,是对着单灵时,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他就是实实在在的雪中精灵误入凡尘的模样,第一次,让他感叹,这世间,竟然有比单灵更美的人儿,尤其是一个美得似虚幻的男子。 万千繁花从你眼中掠过,只一眼,他便定格在你的记忆,挥之不去。 听到隔壁房中的动静,夜珩君睁开双眸,眸色迷蒙,映着对面的烛火,有些虚幻,像在水宫中,往宫殿上方看去,金黄的水光投影晃荡的模样。 连接两间房的小门上,有人轻轻敲了敲,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清晰。夜珩君知道,那扇连接两个房间的门,定是从对方那边有个门锁,落了闩,上了锁,锁上锈迹斑驳,年代久远。 “珩,你睡了吗?” 稍微嘶哑的声音,透过那被腐蚀得厉害的门,清晰有力地传到他的耳中。 “嗯。” 只一声,对方便知道,那方的人儿,也依旧未入眠。 其实方才空为与煞题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入他耳中,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闭目养神。他知,如今的他,便是空为眼中凡人口中的红颜祸水,惹得三界动荡,争乱不休。 “有个问题,一直摆在我心中许久,便一直寻着机会想问你,今日便趁着这个时机,想好好问你,希望你能回答我。” 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也不等对方回话。 “当年,遇到单灵之前,你是否早就知道,你与单灵的姻缘,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屏息静气,寂静的空气中,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对方的呼吸。煞题紧拽着手心,冒出的汗,似乎干了,又再冒出来。 等了许久,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正要悻悻然回去休息,却不曾想,那清泉石上流似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不知。准确来说,我对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不知,与你们是一样的,茫然的,跟着感觉走,走到哪,便是哪了。但又不能说完全不知,当年女娲娘娘将手谕传予我时,便告知,我会有一劫,情劫难过,从此灰飞。” 听对方说得严重,煞题心中一惊,又带着惶急,急切打断道:“不,不会的,你如此强大,怎会沦落到灰飞烟灭之地?” 如此空乏无力之语,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更枉论是夜珩君了。 若当年他也是不知情的,如此的发展,那便是,他渡了情劫,单灵却替他灰飞烟灭了。 煞题一边带着庆幸,庆幸那人儿并未就此灰飞烟灭,一边却又带着浓浓的思念,思念着那个惨死的单灵,那绝美的脸,在他眼中,开出浪漫的花,一瞬间,却湮灭了,无踪无迹。 困扰他多年的疑惑已解,他却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中反复翻转的,是单灵那巧笑倩兮的笑脸,与夜珩那淡笑宠溺的神情。 第八章:灵雪因 珑御清早早便知夜珩君离了天庭的,但他清楚,只要让夜珩知道久魃童子重伤难愈,他便一定会回来,所以他便悠闲得过了一个清静的下午,直到日落西山,日出东方。天边晚霞拉出的彩练,颜色深深浅浅几个变幻,最终被热烈得旭日夺了光彩,却依旧不见那人回来。 珑御清开始急躁起来,派人去寻了几遍,依旧没有丝毫消息,心忧难耐。便寻思着,是否该再次出门,亲自将人召回来。 正在犹豫间,太上老君身边的侍药童子便来禀告说久魃童子醒了,如今太上老君正为他配药调理。 听得此消息,珑御清心中更是焦急难耐了。心中自有另一番思量,难道是夜珩归来便为久魃治好了伤势,却硬是让他今日才能醒来? 念头刚起,便压了下去。夜珩君光明磊落,即使要离开,也是会光明正大的离开,端不会像这样以寻药之名,离开天庭。 到单灵宫时,久魃早已闻讯回来,翻遍了整个单灵宫,却寻不到人,正焦急地想要去玉帝的恒阳殿看看,在颓败的大殿口,两人便相遇了。 “参见玉帝!” “起吧!” 珑御清脚步不停,直直地往殿内走去,久魃来不及起身,便赶紧往路旁闪开,让出道来。抬头看着那桀骜霸道的背影,忍不住嘟嘴,心中腹黑道:“当了玉帝就是不一样,贼神气的,又不见你在师傅面前这样神气?” 想到夜珩君,刚起的玲珑心思又黯淡下去,忍不住大大的叹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珑御清身后回去。 珑御清习惯了这个点到这儿,即使天边擦黑,月儿将起未起,凉风如洗的初春,总会让人忍不住想起江边悬月,朦胧的裹着一层轻纱,极是缥缈撩人。 “玉帝,听说师傅归来了,可我找遍整个单灵宫都寻不到人,只以为师傅又是在恒阳殿,却不知……” “你下去吧,朕想在这单独坐坐,你师傅的事,让他回来再跟你说。” 将人打发走,珑御清倚靠在夜珩君惯常品茶的小亭栏杆上,望着一波在月色中幽暗清雅的湖水,一池仙锦鲤,见人却不惧,围拢了过来,摇头摆尾的想要寻吃的。静静地站立着,看着那一圈圈一层层的锦鲤,突然觉得,它们却是比自己幸福的,因为珩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就是每日在这,将那些食物,漫洒入湖中,宠溺地看着它们吞食。 天神是孤独的,帝王是孤独的,天上的帝王,便是如他现在这个模样,无论如何努力伸手探抓,似乎总有一条缝隙,让人伸出一个掌,将那点滴的相伴,推出老远,似乎总怕他将孤独传染般。 而这个孤独,却不是独有的。如在冥界的竹寒弦。 冥界中依旧如往常的黑暗,黑白无常开始恢复往日的事务,没了几日前的闲情与他相伴,说得好听点便是照料他的伤势,说得难听点便是囚禁看守他。这些他倒不在意,如果将他一人锁在那黑暗中,他知自己是极其不愿的,每当一闭上眼,便是那日欧夜珩绝然离去的背影,在大殿中残留的光影,在他眼前,转眼即逝。 纥岚与那小岑子的事,他已经知道大概,却不曾想,原来那人冷心冷面,里子里却是如火炽烈,这样的人,惹上了,便难逃脱。也极幸,他先遇到的,不是珩。 在他心中,珩是最特别的存在,绝美,清冷,高雅,离尘,风骨绝然,但他有时却是恨极了他的这种特质。招蜂引蝶不说,更是冷情绝情,说走便走,无丝毫眷恋。若是他能将自己也带走,他便不必一人在此单相思了。 只是,想多少,都只能是枉然。若当真有一天,他被逼到绝路,他不敢担保,不会有第二个纥岚,可以自私霸道的将人圈在身边。 珑御清呆了一会便离开了,人走茶凉,亭中也显荒凉。一束银光乍起,飞过平静的湖面,出现在刚刚还站着人的亭子中。 一头长及脚踝的银白秀发,一身雪纺轻纱,两者无风自动,衬得那莹润如脂、白皙如雪的香肤,更加的绝美纤弱。精致绝美的面容,带着冷冷淡淡的神情,一股遗世的清幽淡香,却给人一种孤独的感伤。 灵雪因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肉身已经渐渐可以化出形状,若隐若现的身子,如四万年前一般实实在在的身子,只要不多时,她便能再次傲立在珩面前,如往常般,巧笑倩兮。只可惜,如今却还是有比她恢复肉身更重要的事。 雪绸灵衫雨衣袖从胸前掩面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一道五彩华光划破天际,飘渺的身影,立时如四散的飞花,绝尘离去。 以她的灵力,寻得夜珩君不难,夜石从许久许久开始,夜珩君便放在她处保管,尤其是他有预谋地以凡胎下界历劫。此事她知,只不知他知不知她已知。 珩被囚禁在煞题的地方,她能感觉到,偷偷下界来,她却不想煞题知道自己还活着。当年她一心求死,只不想珩为难,可如今,归来了,依旧是珩在为难,如此,便还不如让单灵这个人,一直活在过去,从此灰飞烟灭。世上,有一个灵雪因就好。 谁的前世里,一直奏着一首歌,当繁华唱尽,瞬间凋零,如奈何桥边,那一直呼唤的歌声,缭绕悬梁,终究寻不到那走失的人儿。 灵雪因不曾想过,与煞题的再次见面,是如今这种对峙局面。本想着偷偷的来,带着人偷偷的走。曾经的单灵,是精灵界的公主,是魔王煞题的妹妹,她在精灵界与魔界间来去自如,如今这些魔障,本就难不倒她,只是她轻视了那个强大男子的敏感性。一丝风吹草动,便能将他唤醒。 肮脏的杂物房,散发着霉臭味与腐臭气息。看见那个一身光华的男子靠在被腐蚀得千仓百孔的柱子上闭目养神时,有一瞬的怒,就那一瞬间的气息波动,那个高华的男子睁眼,那个在旁边一个屋子里的煞题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单……灵?” 煞题不敢置信地看着蓦然转身与自己对视的绝美女子,声音都有些发颤了。那波动的气息,那绝美的眉眼,无一不在告诉他,她没有死。 灵雪因只微微颌首,清清雅雅的声音响起,唤了声哥哥,好久不见。便转身扶起夜珩君,越过那站在黑夜中的高大身影,想要离开。 “你要去哪?要带他去哪?” 煞题回神,伸手抓住灵雪因瘦小的柔荑,紧紧的握着,怕一放手,那人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抬头对上夜珩君依旧冷淡的眼神,心中却是一滞,突然就堵得慌。 他一直都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如此的讽刺,他让自己躲在黑暗中,以为这样便可以为自己对他那不见光的心思赎罪,却不曾想,他四千年的自我救赎,在他们的眼中,成了一个笑话。 “哥哥,我,想带珩走。” 灵雪因直视着煞题在夜色中,极是复杂的眼,说话间,却调了方向,低声道。 “走?走去哪?本尊不许你将人带走,还有,既然你回来了,便也在这呆着吧。” 强硬的语气,让灵雪因不敢置信的抬头与对方对视。 第九章:姻缘线 “哥哥,你不要逼我!” 恢复以往清冷的神色,灵雪因倔强的抬头与对方对望着,手紧紧的抓着一旁沉默着的夜珩君柔滑的衣袖,将那平整的衣袖,抓出折痕。 夜珩君摇头笑笑,与煞题对望一眼,低头柔和的道:“雪因,你先回去,我在这还有些事需要解决。” “你……” 灵雪因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对方,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脸,惊讶的表情,然而对方只是淡笑着看着他,不言不语。 “不行,我今日来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带你走!” 说罢,回头倔强抬头,眼中神色决绝,有着不顾一切。 “哥,如今只要你一句话,要么就让我与珩离开,要么便让他离开,留下我的尸身。” “你……”煞题气极。脸色铁青铁青,扬起的手眼看就要落在那张微扬的脸上,夜珩君眼疾手快的在半途将手拦下了。 “这是否就是你要的结局?是不是?是不是?” 面对曾经亲如妹妹的单灵,他永远生不起气来,所以他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挡在单灵身前的夜珩君上。他的脸色依旧淡雅,神情淡漠。这是当年自己初次见到的那个出尘绝骨的上神,然而又已经不再是那个上神。 他的身上,带着对世事的淡漠,远离一切的纠葛,俯视着一切为他而起的风波。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然而当那个人被迫被逼出他的生命时,他便用这种淡漠,隔离了身边的一切事与人。 身在局中的自己曾经看不清,读不懂,一个头栽在里头,在他身边四处乱撞,撞到头破血流。然而这几日,他按照空为的指点,站在旁人的角度,看得清晰明了。 那沉寂了几千几万年的心,住过一个叫单灵的女子,然后,当那女子消失在他身边时,他的空洞的心,渐渐被一个叫竹寒弦的男子填满,直到如今,不曾驱离。 然而,仍在局中的单灵,即现今的灵雪因,还沉浸在当年的美梦中,不愿醒来。为了同一个男子,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气,他恨,他怒,然而却无可奈何。 因为爱过,所以他懂。所以,他无能为力。 一拳打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对方没有避开,他听到肉体撞击的声音,他偏头,嘴角流出几丝鲜红。他听到单灵的惊呼声,责问声。然而,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能机械的转身,回房,将斑驳迹迹的房门“砰”,一声关紧。 然后,脱力般的靠在那吱吱直响的房门上,将那由于激烈撞击而颤动的房门,安抚似的让其平静,让他自己也平静。 两人离开了,他知道,仰头,将想要落下的泪,生生的逼回眼中。何时,儿女情长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可又在何时,他已不再适合儿女情长。 宫院深墙,谁曾将流年付与,转身,凋零,却不可再索回。 经此一事,灵雪因已无法再隐瞒自己的身世。看着在前方与自己保持几步远的夜珩君,那高挑清瘦的背影,身姿卓越,光华无限,只是如今看着,却似乎离自己原来越远。 “珩……”上前几步,如几万年前那般,小女儿态的拉着他的衣袍袖摆,撒娇怪嗔,夜珩君停下脚步,叹一口气,当他转身对上灵雪因的那双睑水秋眸之时,她突然有点害怕,直觉告诉她,应该阻止他说话。 “嗯,珩,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久魃等你很久了……” “单灵!” 夜珩君伸手拉住单灵一只娇柔柔荑,拉她与他对视,下定决心般,眼中神色清明,脸上却带上几丝歉意:“单灵,我有话与你说。前因旧事,隔了太久太久了,你知你我一起,终究不是最适合的,而我们的缘份,早在当年你将雪灵送入腹中,便改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听,我不要听……” 灵雪因摇头,抽出手,紧紧的按在双耳旁,阻止夜珩君说的话入耳。夜珩君也不再说,只是看着她,直到她蹲下身子,紧抱着双腿蹲下,一抽一搭的哭泣着,却没有如往常般将她抱入怀中,细细安抚。 清风,明月,红晕微起,月色渐渐朦胧模糊,橙红的色彩如彩练飞舞,染红半边东方层林。 夜珩君不再说往事,他说,有些事,因当让你亲眼去看看,结果,却不会改变了。 灵雪因哭累了,然而那个温暖清香的怀抱,离她远了,只留下一个孤高冷清的背影。 他说要带她去看一样东西。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月老的姻缘殿。 根根红线,细小如蛛丝,密密麻麻的网交错纵横。红色,却鲜血的艳红,入眼便恍惚了。 月老在,一个白发洁然的老头,一簇密密的山羊白胡子,将那双唇都没进去,看不见影子。声音却是投过那一动一动的胡子,传到她耳中,入不了心,却在一张一合间,如流年过眼,看见了,不能改变。 “夜珩君,这……若是上头怪罪下来,老夫也是很难担当的。当年玉帝那事儿……咳咳咳,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呀。” 夜珩君伸手抓着那一根纵横交错的线,只要轻轻一用力,便可将太扯断的,只要稍微用力。 然而月老看出了他的心思,如饿虎扑狼般,将那线从那白皙如玉的手上夺了下来,藏在怀中护着,口中叨叨念念,将灵雪因恍惚的心绪拉回。回神望去,线是完好的,多而杂,沿着与珩的线交错纷杂的线看去,捆绑着玉帝珑御清的、竹仙竹寒弦的、石妖魅惑的、魔王煞题的,以及七彩童子夜岑的。 她不自禁的倒抽一口气,那些人,皆是男子。而自己将其奉为亲哥哥的男子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唯独,没有一个叫单灵的,或是灵雪因的女子。 “看到了吗?” 夜珩君也不再逗月老,那一大把年纪,老爱学小童般,撒娇耍赖,与他处多了,都爱他那老顽童的性子。或者初初是气极了他的胆小怕事,然而经历了一些事,看淡了,便也就如此。 谁的曾经,不曾逼不得已的做些事,即使,对某些人有愧。 谁的红线,曾经灿烂的搭在另一个人的手心,然而一个不小心,力道重了,却是只能无奈的看着听着红线断裂的声音。那一刻起,便知,后悔,无益。 第十章:深思量 后悔,无益。这些话,在另一人的耳中,却是有另一种解释,比如此时逆光站在姻缘殿外的珑御清。在他的世界里,既然无法后悔,便一直做下去,至死方休。 灵雪因沉浸在悲伤当中,一双眼眸,氤氲着层层水汽,长而密的睫毛上,挂上几点晶莹,却一直强撑着,不肯落下。无声,却煞是惹人怜惜。 若是往日,夜珩君必是会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好生安抚一番,只如今,往事皆为尘烟,一切只如梦一场,梦醒,灯灭,酒醒,然后一切回归本位,不偏不倚。 “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比不过一条红线吗?” 灵雪因抬头,颤着声音,身子是微微抖动的,如落霜的茄子,随时会被寒风冰雪打落,不堪一击。 “不是,只是……” 只是情不再,如何维持一段云烟飘渺的感情。这些年,那些所谓的悸动,转变了方向,所有的感情,变成了一种宠溺,近乎救赎的宠溺,却再也生不起别的心思,就好似,那些呵护包容,皆只是因为一个亲人间的,自然而不能掺杂多余的情感。 只是,这些只是,他都不能说,说了,也只能为她徒增伤感。 谁还停留在流年的香雪海中,看着花开花败,花飞花落,而忘记,那个季节,走过了,脚印落在上头,也会慢慢失去踪迹。一如,他与她的曾经。 灵雪因绝望而去,夜珩君没有挽留。珑御清侧身躲入一旁宽大的廊柱下,挡去了半个身子,心魂俱丧的灵雪因绝尘而去,她没看到那个男子一闪而逝的精光。夜珩君却知道他在外头听了许久,待得灵雪因离开了,便出声道:“只不知玉帝何时喜欢上了这墙角君的喜好?” 珑御清耸耸肩,并无被发现其偷听的尴尬,一撩衣摆,风姿翩翩的入了姻缘殿。弯腰低头,绕过几根被灵雪因方才拉扯下的纵横着的红线,踱步到夜珩君身边。 “参见玉帝!” 见得煞神来了,月老兢兢巍巍的行礼,眼神却一直瞟向夜珩君,意思很明显:人是你强带进来的,这规矩破了,担当责任的,也该是你这违规之人。 夜珩君被月老这一瞟,倒是被冲去不少心中郁结,忍不住莞尔一笑,摇摇头笑道:“月老君,若是你无甚事了,便出去吧,本座与玉帝有些体己话,要好生说说。”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呀!”他就只差给夜珩君磕头喊上几声万寿无疆了。擦擦汗,赶紧一哧溜爬起来,向两人福了福身,便告退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为两人掩上大殿高耸笨重的门。 顿时,大殿中一半黑一半亮,恰巧在两人间隔开,夜珩君站在靠近红蜡烛燃烧光亮照得到的地方,整个身子沉浸在一种温暖的桃红色中,衬着身旁的姻缘红线,煞是好看。 而珑御清则完全被黑暗包裹着,身后的大门缝隙间,只投了几丝朝阳的光线,打落在他脚边,只隐约看到一双秀龙纹黄靴以及祥云盘龙戏珠金丝纹,眸色暗暗,神色暗暗,一派昏暗。 “玉帝来此,不知找本座何事?” 夜珩君敛襟,清冷的肃容,在这昏暗的大殿中,依旧光华流转,只看着珑御清的眼神,已冷然了几分,没有恭谨,也无厌烦,冷冷清清的,带着不近不远的疏离意味。 “朕听说夜珩君归来了,便来瞧瞧。” “是吗?既然是瞧瞧,如今也瞧够了,是否也可以走了?” 这个来瞧瞧,倒是来得远了点,单灵宫在西北方方向,而姻缘殿却是在东南方,两者相差距离极远,若不是有目的而来,却是不会特地绕到此处。 “珩,你让月老君出去,却也是有话与朕说的吧,不如就一次性说完,何必大家在这兜弯子打哑谜呢?” “如此甚好,那就由玉帝先说说,来此究竟是为何吧?” 夜珩君微微一笑,看着对方,意思很明显,有何事,趁着现在,一次说清,便将事情解决了。 “咳咳咳……还是珩你先说吧!” 看着那双眼,如能进入你的内心,将你的所有心事都囊括眼底的清明的眸眼,他依旧害怕,却又无可自拔的着迷。从何时起,两人间的相处便是如此客客气气,带着拘谨与淡漠的,可他依旧怀念着那些伏在他双腿上,一板一眼的被法术口诀时的模样,无拘无束的,可以带着依赖,带着撒娇。 只是,那些年少的无忧无虑的美好,在他渐渐被一种感情所侵蚀时,两人的关系,便也跟着发生变化。他厌极了那种在他眼中,他是一个孩子的感觉,虽喜爱他的宠溺,却不能忍受自己爱着的人,爱着另一个女子,却仍旧将自己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厌倦着过去的那种宠溺,在面对着对方的淡漠疏离时,却又怀念着那种关系。 “是吗?那好,本座只说一次,若竹寒弦不被允许存于世间,那么这世上也不再有夜珩君。” 云淡风轻的话语,在月老曾经肆意挥霍的大殿上,从那形状姣好的唇中逸出。轻声慢语,话却是极具威胁性的。 珑御清瞬间呆滞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神深邃,慢慢带上了火光。怒与痛交织着,如冰火在心间交替折磨着他,难受得想要剖腹,将那揪扯着的心,拿出来看看,究竟能被伤害到何种支离破碎的境地。 “你在威胁朕?” 珑御清痛到极点怒到极点,原本在指尖缠绕着玩儿的几个红线,嘣的,突然全部断裂成几节,那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的红线,瞬间化成灰,无了痕迹无了踪影。 如此,又有几个人的姻缘被改写,一如曾经的他与她、他。 夜珩君看着那消失在眼前的半截红线,蹙眉,眼中带着浓浓的责备。一个万物的主宰,最需要的是强而硬的自制力,但如今的珑御清,离此道却是越来越远。帝王最是无情,对万物便是有情。 想起不久前在云遥道人处,那云遥道人意味深长的笑,洞悉一切般,却只能无能为力的让他们自己解救自己。这场浩劫,并未完结。他清楚,依旧无法改变。 珑御清虽然怒,但心里清楚,这个赌他打不起,冒险他不怕,但就不能拿夜珩君的生命去冒险。那是他将他逼到何种绝路了,他才有此要挟?他是爱他,但他难道不知,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允许别人得到吗? 然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到那一步。 夜珩君亲眼看着珑御清离开,与月老交代了几声,才双手背于背后,一步一步离开这个本是喜庆浪漫如今凄零凋落的大殿。 月儿正盘空,却是又一天过去了,只不知那人在黑暗阴森之地,何时才能见得这圆润如玉的月光。 第十一章:劝阻难 难得一切都恢复了太平,外界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行进着。 天庭的日子,过得极慢的,眼看着一年又一年草长莺飞鸢声燕语,单灵宫却是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夜珩君恢复深居简出的生活,每日里只在侍花弄草,将一众仙花仙草都给宠出了脾气,欢喜时遍孔雀开屏般煞是艳丽无边,不喜时就耍耍脾气的,紧包着花骨朵忒是不给个花样。 前些日子在这仙花园里散步的上仙,都在这些花花草草处受了不少气。但却都是感怒不敢言。这天上谁不知夜珩君的地位,那是铁板钉钉的摆在那,那个不长眼的敢去触眉头?据说玉帝都在单灵宫大门外徘徊了几个日头,那边恁是不开门让进,这些闲言闲语早在天庭中传开,更是没人敢去触玉帝的霉头。 本是清静了些时日的天庭,今日却是热闹非凡。吵杂的喧闹声,透过单灵宫高高的墙门,以及长长的弯道,传入到夜珩君的耳中。 他淡淡一笑,抬手挽袖落棋,一张石桌上摆满了落错的棋子,看似随意凌乱的摆放,却透着无人能窥视的睿智先机。 “师傅师傅……” 久魃小跑着进来,大老远便嚷着,打断了夜珩君执棋深思的模样。抬头宠溺的笑看着他,却用手中的棋子一指,黏在了那个光洁高耸的额际上。那模样,颇有几分顽童老虎的扮相,让他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师傅,你又欺负我!” 久魃不依的嘟嘴,伸手将那紧紧黏在他额际的写着军的棋子扒拉下来,却是红肿了一片,配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以及水汪汪的大眼睛,煞是可爱。 “好了为师不逗你玩了,怎的还如此冒冒失失的,都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掏出一张绣着青竹漫漫的手帕,就要帮他抹去额际淌下的汗珠。久魃却伸手隔开了,自己拿着袖口往脸上一抹,留下一片通红的色泽。 “我那是有事儿要急着跟师傅说嘛。”说着也不顾着尊卑了,扒拉上夜珩君的腿上坐好,“师傅你不知,外头可热闹呢,据说新飞升了一批小仙,各种形态的都有,还有些白胡子拉杂的老头儿比我还大得多了,也作为新弟子上来了。刚刚遇到几个殿里的上仙,他们都去正殿那瞧热闹去了,说要寻几个机灵的放殿里,作为看门童子……” 久魃兴致勃勃的扬手说着他在外头的见闻,神采飞扬的样子,让他有一瞬的晃神。 当年安从也曾坐在自己的腿上,神采飞扬的说着窑洞中的生活,有他与青蛇一族的,有他与竹寒弦的。恍然只是一场梦般,如此的不真实。 “师傅师傅……你有在听吗?” 久魃伸出五根青葱白玉的短指在他眼前晃着,极力的拉回他的注意力。他回神淡淡一笑,抚着他的头道:“咱久魃也大了,是不是也该收几个看门童子了?” 听得此话,久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乍然一亮,突然又憋气的气球嘟着唇,翘得老高的。 “师傅就爱捉弄我,你都不出门了,如何给我招看门童子,再说了……”摇头晃脑的下地,将短短的小手背在身后,衣服小大人模样道:“我们单灵宫的虽然人是少了点,但门槛可高着呢,连玉帝都给挡在门外了,这可不是哪个上仙的能做到的,那些个小毛头还不抢破脑袋地想进来?我可得放好心眼去敲敲,才不要让他们轻易进来。” 夜珩君忍不住哈哈哈大笑,敲了敲那乌黑发亮的头顶,起身掀摆,长身玉立的身影迈出亭子,声音从前方传来。 “你就得了吧,明明想去凑热闹想得要死,还在这逞强装大人,走,跟师傅去瞧瞧,也好好用你的心去敲敲那些人的心。” 目的达到,久魃晶亮晶亮着双眼,赶紧小跑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夜珩君身后,从后门看,一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一个一颠一颠,带着点屁颠屁颠的味道,煞是可爱。 夜珩君与久魃出现在恒阳殿正殿时,引起了一阵阵骚动。有为夜珩君的绝代风姿而惊艳的,有为夜珩君这三年多才踏出单灵宫而惊奇的,也有为久魃童子日渐出拔得灵润有致而惊叹的。 夜珩君就是灵染就的人物,绝代风骨无人能及,便是跟在他身边的童子,也是亮眼得紧。 珑御清见人一步一步的从逆光中走出来,也被惊到,有些迷醉迷离的看着那个人。 他进来了,对周边的低低耳语充耳不闻,对着他有礼的一揖,便带着久魃站立一边,旁骛则殆得打量着那些个新进的小仙,那认真的模样,那洁白的侧脸,看得珑御清心里一阵堵慌。 清清喉咙,继续着为升仙初入门的那些新人进冠礼,一切慢慢恢复了原本的有条不紊,除了夜珩君偶尔低头与久魃耳语几句。 待得所有刚上来的小仙都过了冠礼,照例便是一些殿里的人挑人了,几个早早相中了人的上仙,跃跃欲试般的紧盯着玉帝,就等他一声令下。只这一令,还未来得及下,夜珩君清越的声音便在大殿中响起。 “你,你,你,还有你,愿意跟本座回单灵宫吗?” 夜珩君的手看似随意的在那群人中一指,便指出四人,众人循指望去,却都是小童模样,长相也各有千秋,极是惹人喜爱的机灵模样。 那几个刚刚还跃跃欲试的上仙,顿时憋着一肚子气,退了回去。无人敢说声不,玉帝也就眼神复杂的看了夜珩君几眼,挥手准了。那几个小童,便在众多小仙上仙羡慕的眼神中,跟着久魃离开了大殿。 剩下一些,有些被其他殿里的挑走了,有些便是因为年纪太大,不知该安排到何处,珑御清便准了当些游散仙人,四处云游,待得有事召回时,再另作安排。 新入的小仙一一退出大殿,殿中只剩下些德高望重的上仙。夜珩君见大伙都在了,便将自己要去凡界游历游历的决定说了,只看着珑御清,不管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同见解。 “夜珩君却是说笑了,以夜珩君的资历,什么凡尘冥府未曾去过?只怕是西边无人知的仙界夜珩君也是极熟的,如今说这话,倒是让人不解了,众爱卿说是也不是?” 鹰目扫过,众人低头急急应是是是。各位仙家在玉帝授意下,极力劝阻,试图以天庭存亡之大义挽留之,更有甚者,将礼仪忠智信那一套都搬了出来,夜珩君也就淡淡一笑,道:“凡尘却是多变的,经不久前的一场天劫,只不知如今究竟如何,本座却还是想好生去看看,为天下苍生解解难,也解了本座这些在天庭中的聊赖日子,众位仙家难道不觉得造福人界我等不应该去?” 这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辞,再加上满口造福人界,众仙家即使有许多的意见,也都悻悻然的偃旗息鼓,缄默其口了。夜珩君执意而去,那股绝尘风姿,却是带着如风的随意,肆意盎然。 珑御清却是面色难辨,众仙家心惊莫名,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找倒霉。有几个知内情的,却是对视一眼,淡淡一笑。 第十二章:祈神宴 御京繁华渐起,四周商店林立,货物鳞次栉比。走往商贩只在赶集时分出没,如今这种午后时分,却是渐渐稀少了许多。日上五竿,饿极的时辰。 伏月,即为暑气正胜的时间,各家贵族公子多数是留在府门大院的纳凉亭中,一边吃着冰镇的瓜果,一边有美婢手摇琼扇,极是享受的。然而此时的一个客栈中,却是极不平常的聚集了这御京中半数以上的皇宫贵胄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而他们聚在此处的原因皆只有一个,便是这家不算太招摇的客栈的老板——夜珩。 “珩公子,难得遇上三年一次的祈神节,若是错过了,忒是可惜了些。” 一个自认风流倜傥的白衣公子哥纸扇啪的一声,打开了来,碧玉的扇面,绘着孔雀开屏时的艳丽,极是生动逗趣的。 夜珩君就坐在几个公子哥的中间,一派的闲适悠然,手中一杯清茶,淡淡的水汽飘起,却依旧一身清爽淡香。 “对对对……珩在这御京也就只呆了一年多,自是不知咱今晚的祈神宴,这说出去,可是羡煞了其他的平头百姓,宫里头的达官贵人多如流水,便是全国富商,也挤破了脑袋想要去见识见识,我们哥儿几个想着,珩公子虽不在意这间客栈能挣多少,就只途个吃穿的去处,那有更好的去处,为何就不去试试呢?” 另一个紫衣彩带的公子哥也凑上来,夺了夜珩君白玉般的五指间的茶杯,苦口婆心的道。 众人头点得如抖糠糖一般在一旁附和。 夜珩君以一个凡界公子的身份,在四处游山玩水时,遇见了这个穿紫衣的公子,却是颜真王的小公子,性子直爽热情,自两人认识后一直怂恿他来御京瞧瞧,最后还让他去他府中当个一官半职。夜珩君自是婉拒,便以心在商路不睐官途给推搪了过去,一板一眼的开了这家地处偏僻的小小客栈。 客栈刚落成,他便有些后悔了。在这御京里,认识一些达官贵人了,那些其他官员富商的,多多少少还是会卖几分面子,尤其是他认识的还是如今正当权势熏天的颜真王世子。这王世子姓颜单名一个“孜”字,极好的名姓。占了皇家亲戚的身份不说,还是直系血脉。 如今这一世,侓家天下却是没了踪影,在颜宏颜真兄弟的父亲赤手空拳打下江山离世后,这偌大的皇朝,便在这两兄弟中,渐渐繁荣了起来。 颜孜虽不是颜真王唯一的世子,却是最得宠的一位,加之他上头的四位兄长平日里都是宠惯了这位游手好闲的弟弟,所以京城中,还没有哪个官员弟子不卖他几分面子。如此一来,夜珩君这三四间楼房,一个不算宽敞的大厅的小小客栈,反倒成了这些京中贵族子弟交游之地。 颜孜也曾劝他另选一处僻静优雅或是宽敞车龙水马之地建一座宽敞的客栈,专做达官贵人的生意,被他拒绝了。他喜欢这处的偏僻,悠然自在的,煞是惬意。 “珩,你究竟有没听我们说呀,今晚的祈神宴,你去是不去?” “去去去,当然去!” 夜珩君无奈的举一手做投降状。若是还不答应,还不被你们给缠死。夜珩君在心底好笑的想着,对着这一群半大的孩子,他还真是没辙。平日里就与这些孩子呆久了,反倒喜极了他们这种撒娇耍无奈的模样。 他们都还是半大的年纪,不太懂人情世故,不太会勾心斗角,最是直率坦诚,与他们一起,比那些在官场摸爬打滚多年的老油条来得舒适。 将人打发走,说是要准备准备。颜孜怕他反悔不去,便缠着说要等着与他一同去,夜珩君无奈道:“难道你不必回府去换件衣裳?杵在这也无事做,还不如回去看你家的美娇娘,看着我算是什么事?” 夜珩君只当玩笑话的说着,却没看到颜孜眼神一闪,脸色绯红。 我家的美娇娘哪有你美!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是不敢说的,只随便扯了个理由,钻入夜珩君的寝房去了,锁门前,吩咐身边的小厮回王府去拿他要换的衣裳。 待得夜色渐沉,天边一抹残云未退,颜孜已经拉开了门,疾风般跑去大堂拉着夜珩君就要往外闯。夜珩君拉住他,只说也要等他去换件衣裳吧。便回房换了件雪白纺织的白袍,白得如天山之雪,将那白皙的脸庞,衬出了几分红润来。 他出来时,颜孜看了看那张平凡无奇的白色面容,却未多说,拉着人便走了。 他习惯了夜珩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容,在外人的眼中,这个风骨绝然的男子,只有一张平凡的面容。却依旧光华无限,让人陶醉在其优雅的一举一动一颦首一投足的风姿。 到了祈神节的地点,许多达官贵人在上头祭神,下头跪了许多平明百姓,都是十分虔诚的,口中念叨着这些年来由于上神的眷顾,让他们过上国泰民安的日子。夜珩君微微一笑,正想找个地方坐下,等他们的仪式过去了,再与他们一起去参加那个所谓的盛大的祈神宴。 颜孜却不依不饶地将他拉到前方那些官员堆里头,跪下时顺道将他也拉了下去。他只能心中发笑,有自己给自己的金身塑像跪礼的吗?或者上天入地就他一人了。 仪式是繁琐庄穆的,他不是朝廷中人,不宜太过招眼混在一堆官员中,低声与颜孜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人群,在外头找了棵繁密的树,跃上树梢,赏月听风,也是极惬意的事。 半梦半醒间,听到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公子哥在寻他的声音,偷偷的跃下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后来便是直奔他们口中所说的祈神宴。对这种凡界的宴会,他多是无什么兴趣的。当年女娲娘娘的蟠桃盛世,比这凡界的宴会,自是精彩华丽万分的。 然而去到宴会地时,却经不住叫声好。场地布置的不会太华丽铺张,却是人山人海的壮观,一溜去的桌子紧挨着,坐满了人头,众人前方是一片清风徐徐的湖,湖中有几艘精美的画舫,舫中传来琴瑟琵琶与竹萧笛子的相和声,将吵闹的场面控制在一定的清雅气氛中。最高处便是皇上太子们的去处,他与一群公子哥儿在一些朝廷官员的队伍中,不前不后的,却能将湖中景色一览无余。 觥筹交错间,五彩缤纷的灯笼被灭了大半,却在众人还未回神时,烟花水灯弥漫,摇曳生辉。焰火是直冲霄汉的,绚烂非凡,他还看见了宣岚色的烟火,极是难得。水灯除去些花草样式,却也极具趣味,猴子狮子蛇头各类造型表情极逗趣,配上相应的彩光,配合着飞花漫天,也是一种奢华的享受。 第十三章:惊人舞 正观赏得兴致盎然,不知谁发现了在官员中的平凡面容的夜珩君,惊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再寻着那人的手指的方向,看向言笑晏晏的夜珩君。在众多俊秀清朗的贵公子间,面容一般的男子,却依旧光华万千,夺人心魂。 有第一次见到夜珩君的,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纷纷低头询问这是哪家公子,怎的有如此风华。 只听得那刚刚发出惊呼声的胖男子抖着声音道:“这这这……这不是一年多前以一琴而闻名于世的珩公子吗?” 众人一愣,随即议论纷纷,有膜拜的,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夜珩君却在位上不动如风,微微淡笑举杯与看向他的众人敬酒,慢条斯理的品着。 颜孜等人也是一愣,平日里他们就是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本就是钟情酒色当中,少不得接触些附庸高雅的音律,这珩公子的大名他们倒是在那些莺吟燕唱中听过,却未放在心上,如今这一闻,却才知原来那曾经引起整个御京之坊间女子爱慕不已的男子,便是这一年来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夜珩。 有几个慕名的,壮着胆子上前一揖到底,却是重重的一个礼,请夜珩为众人奏一曲,但众人皆知公子的惯例,再多也不敢有的。夜珩君微微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抬头正对上城楼上往下看着这边骚动的皇上等一众人,便起身恭敬的一拜,撩袍离开坐席,到得众人围拢出来的一处高耸戏台,席地而坐,那早已摆了一副上好古琴。 夜珩君起弦调试了几个音,音色清脆悠远,却是好琴。正要抚琴清唱,一窈窕女子从人群中出列,轻声打断道:“公子今日难得再抚琴,却莫是嫌了轻舞的舞姿,不让轻舞伴舞了?” 只见来人红衣飞舞,白纱罩面,颦颦婷婷一礼,道尽凡尘万间风华,此乃绝世女子也。夜珩君只觉来人有一种熟稔之感,细细打量去,那眉眼过于深邃,不似灵雪因的清晨带雾似的睑水秋眸,便淡淡一笑,颌首。 “谢公子!既如此,还请公子不啬赐教。”盈盈一礼,便在琴座旁不远处拉开了舞姿,只等夜珩君手中五指牵动,撩拨出一声声曼妙歌声, “一曲《红尘坠》,一罢梦一场。赐教不敢,只望轻舞……姑娘能体会其中韵味。” 说罢,幽美琴声起,清越歌声漫。 秋风送秋枫, 满红落地树成空, 竹篾头里望秋峰, 红掌纹心提灯笼, 睛瞳染血焰火红。 花月夜,几多结。 青丝白发因缘劫。 一掬相思泪, 几多忘情水。 月赢照月影, 戏水揽镜残月夜, 庭院宫深掩殇痛, 谋权谋位转成空, 倾国红颜祸水容。 心未眠,思泛肿。 千年缠蜷万年种。 妄念情执雨, 遍洒红尘梦。 盘山带蹒跚, 红竹轻摇胜秋枫, 寒夜清风吻冰弦, 纸墨莫逗香闺焰, 歌赋一阕伴笑颜。 月弄弦,风舞姿。 一曲笙歌万古枯。 白了红颜发, 断了夜缠蜷。 兮盼归溪畔, 风拂草坠缠绵意, 弱水山前红尘灭, 浮生彼岸凉薄侵, 几度轮回繁华尽。 数飞阁,寥寥衣。 盛世烟花一场雨, 灭却偏执意, 斩断姻缘丝。 而舞,艳光四射,惊艳四座。红衣摆动,灵巧无比,时而如群蛇乱舞,时而如火蝶涅盘,却最终,只不过是枫叶被霜华燃尽,成了火焰,染红江山,为一尺江山一寸土,涂抹几点极艳丽的红色。 舞姿随琴声歌声而动,激荡处叶翻飞舞翩翩,清越低婉处,柔柔沂水间,似能看见那一汪秋水,点滴清明柔和。 众人耳中只有那缭绕人心的歌声,眼中只有那翩翩蝶舞的身姿,眼神离不开那一个面容平凡气质出尘的男子,离不开那风华无限却尽掩白纱中的女子,那一刻,有种神仙眷侣的感叹,在人们心中流转。 却不知,那白衣如华的男子的目光,渐渐从清越变得迷离与彷徨,又渐渐变得清澈纯净,带着到达心底的喜悦。 却不知,那红衣蹁跹的女子,面纱下那种俊秀的面容下,勾起的是一抹邪魅戏谑似的笑,眼中望入那伴奏的男子,带着得意的傲气。 却不知,红尘繁锁,奏响一曲谁的盛世离歌?却也是空有“雨打芭蕉泪先流,残酒未去新上愁”的离怨别愁罢了。谁人能听出此曲中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的无奈,谁能懂白首相依只是他们的夙愿? 一曲笙歌竹萧赋,唤那游人几时归。 游人几时归?归来我身旁,不再有离愁之事缠绕,不再有无关之人介入,只是单纯的归来我身旁,一起相守白头看云卷日落,看红尘繁华。 音落舞停,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随即移开,微微一颌首,退了开去。 观众处一片沉寂,众人大张着嘴巴,望着台上的两人,久久不能回神。而过了许久,传来的热浪似的鼓掌叫好声,却是城头天子所在之处。随即掌声此起彼伏,雷鸣贯耳般。 “传朕口谕,珩公子琴艺绝佳,歌声空灵绝美,甚得朕意,特赐宫词绝赋侍律房学士一职,择日上任。” “皇上圣谕:珩公子琴艺绝佳,歌声空灵绝美,甚得圣意,特赐宫词绝赋侍律房学士一职,择日上任。” 宫中太监尖利的声音在这夜色中一遍遍传遍整个御京,刺激着众人耳膜,忍不住纷纷伸手堵住两耳,却是羡慕的看着那依然神态自若的男子。顿时觉得此男子真真的如神人般,只除了那平凡的相貌。 “传朕口谕,轻舞姑娘舞艺无双,身姿曼妙轻灵,甚得朕意,特赐宫词绝赋侍舞房灵首一职,择日上任。” “皇上圣谕,轻舞姑娘舞艺无双,身姿曼妙轻灵,甚得圣意,特赐宫词绝赋侍舞房灵首一职,择日上任。” 一歌一舞,在这场祈神宴中大夺光彩,让不钟情声色的皇上钦点为御前侍琴侍舞之人,这是何等荣耀。然而那两人,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得意的傲气。 众多官员都是有眼色的,在圣谕下达后,纷纷离开了座位来与两人道贺,夜珩君倒是来着者不拒,举杯与众人欢饮,为红衣女子挡了不少不太善意的敬酒。 第十四章:竹妖面 颜孜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夜珩君身边,独自斟酌着不言不语,几杯酣酒下肚,便有些酒醉,夜珩君瞟了他不太高兴的脸,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只唤了他身边的小厮送他家公子回去。 王世子不在,其他官员便也放开了许多,频频敬酒敬得勤了,让夜珩君心中更是苦不堪言。凡尘之酒虽品质不一,后劲却大,他本就不胜酒力,如今被人围着也不便使用法力作弊。 在夜珩君再次举杯要饮时,一双欺雪赛霜的白皙小手伸过来,摇摇头柔声道:“公子莫要再喝了,酒多伤身。”随即回身对着一众朝廷官员道:“还望各位大人体谅!” “好说好说,这都让姑娘出面了,本官也不好再为难,你们说是吧?” 色眯眯的将手抚摸过那双柔滑的柔荑,轻舞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在衣摆处狠命的揉搓着,似乎那是毒蛇猛兽般。 几个比那胖子低官位的纷纷附和道是,也不再纠缠着夜珩君,纷纷将矛头对向轻舞。轻舞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眼中冰冷寒碜。 “冒昧问姑娘一句,姑娘仙乡何处,可许配了人家?为何在这……嗯,登台卖艺?” 这个死色鬼,哪只眼睛见到他在登台卖艺了? 轻舞不动声色的恨恨想,脸上表情却依旧是柔顺温和的。 “大人说的哪里话,轻舞是公子的人,这公子去哪,做奴婢的便跟到哪,这是轻舞的本分。” 话已至此,打什么主意的也要看看夜珩君的脸色,虽说一个小小的侍律学士不在他们的眼中,但怎的说也是圣上亲点,并且与颜真王世子又交往过密,众人也不好多得罪。再说,刚刚看王世子在见到那轻舞姑娘为珩公子伴舞时,那人的脸色就不太好,估摸着这位也是那公子哥的红颜知己。 想清楚其中的纠葛厉害关系,那些零星的几个官员,也在其余一些人的眼神示意下,找了个理由,离了场。 夜珩君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对着他扮鬼脸的女子,虽看不到面纱下那张脸,可那眉眼间的熟稔,越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祈神宴是开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时方散的,人已经渐渐稀少,夜珩君趁着人不注意,拉着轻舞便回了自己的客栈,从后院翻墙进入,没有惊动外堂守夜的小厮,便入了自己的房间,紧关了门。 “如今能将你的面纱摘下了吗?” 回身双手环胸,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公子真的要看?我怕你会吃惊呢!” 那红衣女子一副扭捏态,但手已经放在了面纱的一边,一双媚眼直像夜珩君抛来,夜珩君有点受不了,紧皱双眉。心想:你突然出现冒然假冒我的婢女,已经让我吃惊了,如今倒在意她的容貌让他吃惊来着。 只这一霎的时间,那张白如云雪的轻纱已经落下,被对方一只白皙如玉的温润小手握着,然而面纱下的那张脸,却是他极熟悉的。 惊愣的看着对方那张脸,夜珩君有原来是你,果然是你的恍悟。之前只觉得熟悉,且方才那首歌,虽之前并未填歌词,旋律却是与竹寒弦一起合奏过的,如此两人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怎么?珩见到我,很意外吗?” 竹寒弦将手上的轻纱往夜珩君脸上一扬,一阵清香袭来,却不是往常习惯的青竹香气,却是抹上了女子常用的胭脂味,将他身上的气味给掩饰了去。 “好了别闹了!” 扯住那在眼前晃来晃去带着脂粉味的轻纱,夜珩君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转身将房中的一些东西一点一点的拿出来,一一摆在正中间的桌子上。 “珩,你这是怎么了?我来了你不高兴吗?” 竹寒弦恢复男子之身,走近夜珩君,伸手抱着那清瘦的腰身,整个人就趴伏在他的背上。他能感受到那背脊突然的僵硬。心里虽难过,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重逢的喜悦,隐隐的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夜珩君停下手中的动作,两人就这样相依相偎静立许久,夜珩君最终叹一口气,回身,竹寒弦也直起身子站起来,与他对视着。 最终夜珩君捧起那张瘦消了许多,依旧苍白的脸,轻轻送上一吻,温凉的,濡润的,柔和的,如沐春风,如水流过。 竹寒弦憋下的脸瞬间如花绽放,笑逐颜开,回吻了过去,并变被动为主动,将人压在了一旁的衣橱上,凉凉的唇从额际眉眼流转过,最后停留在那张嫣红的唇上,辗转缠绵,口齿相交。 许久许久,久到似乎两人都将窒息,从此相生相息。 最后两人分开,粗重的喘着气。竹寒弦眼神幽深,手上不安分的往夜珩君的衣领伸去,却被夜珩君抓住,拉了下来。 “收拾收拾,明天准备离开这吧!” 夜珩君站直身子,平息了紊乱的气息,并将凌乱的衣服整理了,又开始翻找东西。 “为何要离开?” 竹寒弦不依不饶的又上来要抱他,又被夜珩君给拉开了。 “难道你真要以这个身份入宫去天天给人跳舞?” “有何不可?”竹寒弦两手一摊,一副随便的样子,让夜珩君看着气得牙痒痒的。 这个男子,何时变得如此会耍无赖来了? “那你好好享受这种宫中生活吧,本座不奉陪。” 有些赌气的将手上的一个包袱扔在床上,将衣橱打开,一整个衣橱都是白色不同纹花袖手的绸衣,如雪峰耸立。 “这……当然是珩去何处,轻舞便去何处的,哪有公子将自己的侍婢扔下不管的道理。” 得了,如今反倒是成了他的不对了。夜珩君瞪了对方一眼,脸上却又是淡淡的笑,笑意却深入眉眼,将一双清澈的眸,衬得极是灵致动人。 当夜,无人知的角落,一青衣一白衣的高瘦男子,在月色朦胧中,相携而去。起床出恭的小二看着那背影,有一瞬间的愣神,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揉双眼看去,哪还有人影? 第十五章:双人游 江月入秋白,一弯蜿蜒溪流,缓慢在山涧间环绕,缓缓往低处流去,远处天边江月,在一片光洁如洗的云层外,高洁的俯视人间。安谧,宁静,祥和,温柔,却也,清冷。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是因为我才离开御京的,反倒是我只成了你离开的一个借口。” 竹寒弦这几日辗转反侧都在纠结着这个问题,虽然说男子不该过多哀怨愁绪,但一旦发现自己心爱之人不曾将自己放在最最重要的位置,心里总归是存了个疙瘩,怎的挠着都不舒服。 夜珩君回头暼了他一眼,对他那一路来小女儿似的唠唠叨叨样已经免疫了,不再感到有些不自在,便选择了忽视。 “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此时两人正侧躺在一处溪流出口断壁半腰的古松上,松树枝繁叶茂,横枝蔓生,夜珩君惬意的双手叠放于脑后,翘着一条腿,细细的看着这湖光山色月色蒙蒙。 两人一路从御京而来,如今已经到了南方中部,再往下,便是极南之地了。两人皆闭口不提看跌山,不提冥界,不提珑御清,这样的日子,过得宁静祥和。 静默在两人间流转,竹寒弦就坐在夜珩君对面不远的一处横枝上,见得他的悠闲,却是手与心都痒痒的。起身纵跃,跳到对方那一方的粗壮树干上,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头抱起,安放在自己的腿上枕着。 竹寒弦的一系列动作,夜珩君都顺从着未反抗,只突然间雪微差点因两人的动作而掉下山涧,便伸手快如疾风的握入手心,然后静静的闭眼假寝。 竹寒弦跨坐在树干上,低头便能将那张美颜收入眼底,见那紧闭的双眼下,浓密卷曲的睫毛,轻轻的颤动,呼吸悠远祥和,忍不住就嘴角上挑,勾出一个好看的幅度。 “珩,我觉得你越来越有人气了。” 一只清瘦长而有力的手,轻轻的碰触上那颤动睫毛,忍不住低头印上一吻,哧哧的道。 “为何有此说法?”双眼半睁不睁,带着半嗔的味道。 “嗯,怎么说呢,当年你离开的时候,身上的高洁出尘,好似最圣洁的存在,让人望而生敬,不敢心生任何亵渎之情,可如今的你却不同了,会笑会气会无奈会哭笑不得,总让人能轻易的感觉到你情绪的波动,这样的你,更加的有人气。” “哦?照你这样的说法,便是如今的我让你能生出亵渎之情了?” “那当然,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学了人界的一些什么?学会了商人的市侩,学会官场的手腕,学会了人情世故,还被一群半大的小屁孩缠着无法应对,最后连拒酒拒官都不会,只会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带着我逃跑。” 竹寒弦一口气的说完,看着夜珩君越来越暗沉的脸色,最后还是两眼一闭,快速的说完。待得睁开眼时,他只看到夜珩君未及快速收回的那一抹浓浓的笑意与宠溺,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他暖入心底,情不自禁的将人揽得更紧些。 突然,一只色泽带着淡黄与银白的小鸟飞了过来,直接落在了夜珩君平伸的手上,唧唧咋咋地跳动着,翅膀挥得生风,不知是因慌乱还是因欢乐。 “这……打哪来的呀?难道不知避嫌吗?偷窥是可耻的,打断人家恩爱甜蜜就该扔血池化血去。” 竹寒弦伸手就要打落那只在夜珩君手上欢跳的小鸟,却被夜珩君一个手弯绕了过去,他好整以暇的换了个睡姿,一腿高高的翘起,一抖一抖的,有点江湖侠士不羁的模样。 “你说让本座去救谁?” “唧唧唧唧……” “本座为何要去?” “喳喳喳喳……” “去了有何好处?” “叽叽喳喳……” 一人一鸟聊起了天,某人的表情带上玩味逗趣,那鸟雀却急得直蹦跳着,都快炸毛了。一对翅膀挥得向手一样,直指一个方向。 “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竹寒弦惊奇的伸手戳了戳那只有几根极细的羽毛竖起的脑袋,好奇的问道。 “那不然你以为我方才是在对空气说话?” 竹寒弦囧。他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对方有必要露出一副看妖怪的表情吗?即使他真的就是妖怪一类。 “那它叫你去救何人?” “去了就知道。” 说罢,飞身而去,那小鸟雀在前头带路,速度不快,还要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两人有没跟上来,仿佛怕对方骗了它似的,所以身子一颠一颠的,胖胖的身子,逗趣得紧。 “珩,你很喜欢那小东西?” 竹寒弦靠近夜珩君,见那双眸眼带着浓浓的笑意,却是极高兴的了,便小心的询问着,心中已经打着如意算盘了。 夜珩君回头淡笑,却不说话,飞速上前将小家伙收入掌中,低声安抚道:“我已只你家主人所在方位了,以你这种龟速过去,她早就死翘翘了。” 果然,夜珩君恐吓的话一出,它便乖巧的躺在那微凉的掌心,随夜珩君快速的在山谷树丛间穿梭。这夜,它经历了此生以来最为高的速度与高度。 夜珩君没有骗那小家伙,他确实根据小家伙身上散发的血腥味,寻到了它家主人被围攻的地方。当两人一鸟来到时,那小姑娘正被一群怪头怪脑的小妖怪给围困着,衣服袖子被咬得只剩几块碎步,零零碎碎的挂在白皙却布满伤痕的手上。小家伙从夜珩君的手心爬出来,全身毛都炸起来了,怒气冲冲的飞入包围群,挡在那小姑娘的身前。 “看不出来,还真是护主。” 竹寒弦站在几个小妖背后,啧啧有声的叹道。几个小妖正想将那小鸟给拍飞,听得这话回身,见两个已经能化成人形的强妖,顿时就被震得手脚都发软了。 在这一代,谁的法力高能力强,谁就是老大,所以他们这一群刚成妖的小妖怪,没能力了被这边稍微有点修为的妖怪给打压了,地盘也被占领了,无处可去便出来这边欺压平头百姓,如今却是不幸的遇上了高人。 竹寒弦三两下将那些妖给打跑了,夜珩君却已在为那小姑娘疗伤,小家伙兴奋的围在两人间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看似极高兴,那小姑娘本被吓得苍白的小脸,见到夜珩君绝美的面容时,忍不住羞涩的红了小脸。 不知为何,看到这幅看似唯美的画面,竹寒弦心里极不舒服,走上前将小家伙握入掌中,不顾那小家伙的挣扎,便恶形恶状地对那小女娃道:“喂,女娃儿,我们可不是白救你的,这样吧,你可要好好的答谢我们的。” 夜珩君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瞪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开始处理那被妖怪给咬伤,以及在摔倒时的跌伤划伤上药。 那小女孩听得这话,果然脸色变得苍白,一脸无措的样子看看低头为她处理伤口的漂亮哥哥,又抬头看看恶形恶状的漂亮哥哥,最后喃喃道:“可是,我……我没有钱……” “谁要那些俗物了,本公子挺喜欢这个小家伙的,不如就将这个送给我们当作答礼吧!” 第十六章:凡尘雨 夜珩君第一次发现,原来竹寒弦这人还挺会坑人的,也有些蛮横得不讲理。 方才向那小姑娘索要小家伙的时候,看都不看小姑娘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将小家伙揣入袖兜,愣是不还给人家。然后拉着他就走,那小姑娘鼻涕眼泪流了满面,蹒跚着脚步跟在两人身后,他还不让他去搀扶。 “你究竟在与一个女娃儿闹什么别扭?将小家伙还给她吧。” 竹寒弦眼神古怪的看着夜珩君,左手放在右手边上的袖兜里,恶狠狠的大力一掐,将那作怪的小家伙掐得四处乱窜,怪叫连连。 “谁让你刚刚那么温柔的看着那小丫头片子的?当年我受伤比她还严重,也不见你为我这样细心的包扎伤口?还轻声轻语的哄着她,哼!” 一甩头发,继续闷声不吭的往前走。心中暗暗地大骂夜珩君:你个呆头呆瓜,没看见我在吃醋吗?也不懂得来哄哄我,哼。 得了,感情就是在吃醋。夜珩君在心中好笑,多大个人了,在人家小孩面前,便也是个老妖怪了,却连这种醋都吃。心中却是很受用,暖暖的,带着一种缓慢而激烈的悸动,忽觉这渐渐清明的夜色,也极是浪漫的。 最后竹寒弦还是在夜珩君连哄带骗下,将那小家伙放了出来,还给那小姑娘。只中间,那小家伙出来后,趁竹寒弦不备,狠命的用尖细的小嘴戳了他的额际一下,又划了一爪,然后与那不远处的小女娃儿哧溜的跑远了。 竹寒弦气得大骂,将整个清晨仍在休憩的栖鸟都吓得振翅高飞,顿时整个树林梭梭飒飒,很是热闹。 夜珩君却是忍不住放声大笑,直笑得腰肢酸痛,肚子发疼,如果不是顾及着身份,且平日里修养过好,他就要像久魃一般,在地上打滚着笑了。 竹寒弦面上虽懊恼气怒着,见夜珩君笑得畅快,便也心底跟着高兴,不多时,眉眼弯弯的,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悠远,爽朗,传得极远极远。 继续往南而去,期间经过一些小城镇与商市,在坊间如今最热闹的话题,便是白衣公子与红衣绝姬不贪慕朝廷权贵,是圣上钦点为官之夜,便双双携手离了京城,浪迹江湖,从此又多了一出才子佳人红衣鲜马的佳话。 是夜,两人又寻了一处断壁山谷,在野生桃树上将就过一夜,期间聊起了两人分别前的种种,忍不住对视会心一笑。夜珩君询问竹寒弦如何脱的身,毕竟冥王纥岚将气出在他与竹寒弦身上,如果不能在他身上找回,便会想法子将竹寒弦扣留在冥界的,却不曾想竹寒弦如此轻易便离了冥界。 竹寒弦却仅淡笑着,说起他出来后的所见所闻,却将他脱身的经过略过不提,夜珩君也不好再多问。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半夜时分,突然狂风大作,将那本就不太粗壮的桃枝干摇颠得厉害,夜珩君感到一阵阵的寒冷袭来,睁眼,一滴滴豆粒大小的雨点开始如珠落地般,落了下来,浇了他一身。起身望去,天蒙蒙的如挂了一道水帘,偶尔夹着狂风,冷雨闪电。 竹寒弦早就醒了,却不知在想什么,出神地望着远方的水幕,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黏在身上,他觉得难受,伸手将水汽除去,一身清爽,起身将人也拉起来,顺道结了个界,将水汽都挡在了外头。 “这个深秋,突然间就遇到了暴雨,江北一带要洪灾泛滥了。你看那~” 夜珩君手指之处,是江流下游处的一个村庄,庄子还挺大的,夜里在雷电交加中,看得到密密草屋的顶,在夜色中,风雨飘摇。而他们随之上下浮动的树枝下,是一条奔涌着的江流,流水暴涨,汇聚了从山坡上流下来的黄泥水,浑浊汹涌。 竹寒弦神情古怪的顺着夜珩君的手指方向看去,蹙紧了双眉,有烦闷纠结于心。 “你有事瞒着我。” 夜珩君看着他的眼,肯定的道。 “嗯……就是……其实我本不想说出来让你担心的,只今日这事似乎有点严重了,所以还是必须要与你说一声。” 吞吞吐吐许久,最终还是将事情的大概向夜珩君交代了一遍,唉,谁让这个男子,换了个身份后,总让他有点不真实的感觉,那样出色光华无限的人,就害怕即使抓在手心里,一觉醒来,发现手心中抓住的,依旧只是一缕不真实的梦。 “你是说,青蛇一族的长老驾驭南海之水,将冥界给淹了?” 夜珩君瞪着眼,不敢相信。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你们知不知这样做回扰乱整个轮回秩序,到时不仅冥界大乱,就是仙界与凡界一并受其害。好不容易平下来的祸乱,又将要起了。” 果然,如他所料,平日里态度淡然,脾气极好的珩,听到这事,定是会生气的。 竹寒弦嘟嘴,不言不语的低着头,一副很虔诚的模样挨批,让夜珩君好气又好笑。责备的话,再严厉的也说不出了。 “那如今这是何总情况?”冷着声音,继续问道。 “嗯……我想应当是那纥岚小子将淹没地狱的水给反射到人间了,所以如今才会突然暴雨连连。只我估摸错了那小子的能耐,本想着这洪水,起码还能让他焦头烂额一阵子的。” “闯出了祸,你倒还有理了?如今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将淹没冥界的水导出,再寻人将泛滥洪灾给解决了,不然三界又将不得安宁。” 雨越下越大,夜珩君心里有些烦躁,施了法力堵了那直奔村庄而去的水,但单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将所有的洪水堵住,却是万万不能的。他擅长的司花司草,驭水术只有青蛇一族与龙族可做到。 “你看这雨大概要下到何时?” 竹寒弦也用法力帮忙,期间还不忘问问夜珩君。如今才发现,他越来越依赖着身边的人。 “若是我们能撑过今晚,你寻机会赶紧去找救援,大概我们也能撑个两三天,但是这单单是此处的,江南江东几个方向还未计算在内,如今那边情况也不知如何了?” 一滴滴水落下光洁的颈部,流入了衣领,不知是因为冷还热,只是觉得有些乏力。但又庆幸自己遇到了竹寒弦,若不是,他都不知这糟糕的情况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难得经过几百年慢慢恢复的人界,遭遇了千百年来的第一场大劫,而此场大劫的到来,离众人的祈神仪式,不过一月有余。 第十七章:龙公子 当天蒙蒙亮之时,雨却是越下越大了,山谷间的水涨满到了那棵百年桃树的下方,眼看就要将它没入水中,但远方的缺口却是万万不得放松的,只要他与竹寒弦谁稍微松弛一些,那这边积攒了一夜的暴洪,便会顷刻间将远处的村庄给淹没冲刷了去。 河口的水汹涌奔腾,如凶猛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却无法将猎物吞入腹中,便更显得狂躁。 “珩,如今这种态势,不久这洪水便会冲破结界,你说该如何是好?” 夜珩君沉吟一下,看看那边越来越不妙情况,认真严肃的道:“你去寻青蛇一族的长老来吧,我尽量撑到你归来。” “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去要陪你……” “原因!” 话不多说,如今形势如何两人心中清楚,夜珩君就不相信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危险,根本就不存在,要危险,也是下头那一整个的村庄居民。 “就是……”竹寒弦沉吟不语,看着夜珩君清冷的眸眼,不知该不该说,但想想,这事本就不能瞒多久,便吸了口气,道:“安从死了之后,窑洞那边长老已经带着青蛇一族退出看跌山,回原来的地方隐居了,之所以会以水灌冥界,却不是为了我,安从逃过一劫,并没有魂飞魄散,但是勾魂使者去勾了他的魂,长老们是去抢安从的魂,然后我是趁机逃了出来的……” 原来……那就是说,连他也不知青蛇一族,究竟隐居何处了? 看来原本的打算落空了,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我说为何江北这方下游洪水情况不明显,却是两位公子在此拦截了洪水向下流去。”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夜珩君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手心处,没有经历向后看去,但从空气中传来的气息来看,来人便是他所祈祷的。 龙宫之人,且身份还不低。 竹寒弦正想回身时,只突然感觉一阵如水清凉铺面而过,随即一阵狂风起,他的压力顿减,似乎所有的强压气都被一个巨大的旋窝吸走,随即连在三人脚下澎湃泛滥的洪流,也渐渐平静下来,水岸线越来越低了下去。 “你是……” 夜珩君终于有时间暼了对方一眼,看了看,却不是自己认识的,只不知是哪方宫殿派来的。无论是谁,终归还是解了围。 龙公子见得夜珩君的面容,有一霎的失神,被那绝美出尘的气质所吸了惊魂,迷醉在那精致的容颜中,却被一阵猛咳声惊回了神,敛了敛神,道:“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在下姓龙,人唤龙公子。” “龙公子?” 竹寒弦戒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看上去就一派文弱书生样的男子,姓龙的,他都没有好感,前有一个珑御清,老在背后下绊子,拆他与珩的姻缘,连带着的,他对眼前的所谓的龙九子也就没多少好感。 “在下姓夜,单名珩字,只不知龙公子是从何处来?” 看了看已经渐渐低下去的流水,夜珩君收手吐气,将澎湃的气流纳归丹田,随即礼貌的询问道。 “夜公子,本王……呃,在下看尔等如此气质不凡,定不是普通人,便也不好隐瞒,本王乃东海龙王龙太子,又称龙八子,这几日却是凡界无故洪灾泛滥,雨水不断,便奉天庭之命,前来解决这水灾的。” 夜珩君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看看不早的天色,正要说告辞离开,竹寒弦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转身往来路而去。 “你怎么了?不是说往南而去吗?” 夜珩君不解的问,却没有上前追他,只碍于眼前还有一个龙太子在,基于礼貌,他要离开也是要与对方打声招呼的。 “那公子似乎不太高兴?只不知是否为本王冒昧阻碍到两位……” 龙公子明显的感受到对方骤变的情绪,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因何得罪了他,他与两人并没有过多接触,所以面对这情况,却是有些下不来台。 “与太子无关,他便是这脾气,让太子见笑了,我们还有事,便不打扰太子执行天命了。” 夜珩君与对方一颔首,抬步却不是去追竹寒弦,而是走的相反方向,继续按照原定计划,往南方而去。 竹寒弦走出几十丈远,不见人追来,放缓了脚步偷偷回头一看,顿时脸色青黑,气得他就要夷平这座山来泄气。 刚巧气怒的眼神与那龙公子对撞,想要调转眼神掩饰方才的失控,对方却对他狡黠一笑,抬步跟上夜珩君,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竹寒弦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咯响,但最终还是快步追上那两人。 没走近,便听那龙公子一副好奇心很重,却是诚心交往的姿态,在与珩攀谈着。 “夜公子,本王见你与那青衣公子气质不凡,定不是普通的妖魔一族之人,只不知夜公子是否为上面的人,下界来却是要去何方游历?” “龙太子谬赞了,在下只是一个游散仙人,四处随便走走,也无甚事,权当去查查四处民情,就如太子出来一般。” 两人打着哈哈,竹寒弦听着这不痛不痒的谈话,以及夜珩君刻意散发出来的淡漠疏离,心中那些不满倒是消散了些,快步跟上两人,隔在了两人中间,一副无事人状。 夜珩君暼了他一眼,心中好笑,面上表情却不变,依旧走自己的。 他方才认真的寻思了下,能让竹寒弦突然变了脸色的,要么就是身旁的龙太子,要么就是那位珑……好笑的勾起嘴角,面容也柔和了几分。 龙太子恰巧转头看来,又被这比女子盈盈一笑还多几分醉人的笑,又让他晃了神,直到被身旁一双深邃冷冽的眼神给激得一震,回神,哪还有什么笑靥,什么冷眼。 “二位公子心怀慈悯之心,让本王好生佩服,本王也甚少在凡界走动,难得遇到两位公子,这便是缘,欲与二位公子相交,携手游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竹寒弦依旧脸色冷淡的暼了对方一眼,不说话,自己走自己的。夜珩君却带上淡淡的笑,礼貌的应答。 身份不凡,谈吐不凡,身手不凡,这要是遇在平日里,他或许还不会看着眼里,只经历了昨晚一事,心中便有些忐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什么事,正悄悄的靠近他们,有着他不得不作出选择的强势。而眼前之人,似乎能为他们即将面对的事,化解去一分两分。 第十八章:游故地 扬州三月,烟雨纷飞,桃花浪漫,那是遥远的记忆。 重新踏上当年一步一步走过的街道小巷,却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残留的印象不再。 “珩与弦似乎对此地有着不同的情感,很微妙的,带着回忆的味道。甜中带酸,这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龙公子通过两人情绪变化带来的空气湿度的变化,来判断两人对此地这种独特情感,但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因为那两人脸色不太好,只对望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并不说话。 此处经历过浩劫,他是知的,只当年他还小,并未被允许出龙宫,如今看着这车水马龙走马观花似的赶集,完全无法想象,几百上千年前,这里曾变为一片废墟,人影无踪。 夜晚,江南小镇也开始笙歌不辍,晚灯不灭,听着缭缭笙歌,就想起了千娇百媚似的江南,以及江南女子的软濡似水的声音。 “公子,进来坐坐嘛~来呀~来呀~” 经过夜市,灯红酒绿,奢靡浓香,还有一些看似阔气的公子老爷,在此一掷千金,那声音洪亮高昂,在远远的街道入口,便已经听到。期间几间早开的青楼,浓妆艳抹风情万种衣着单薄的女子,轻摇着手中的绣帕,招揽着客人。 夜珩君换了以往平凡面容的装扮,只一身白衣光华如洗,温润如玉,见之,女子忍不住也心悸莫名。竹寒弦换了女装,以轻舞姑娘的打扮,只一身艳丽的红衣变成了淡青色的纱裙,极是飘逸潇洒,一方半长半投的粉红纱巾,将一张精致面容若隐若现。 只龙公子以真面目示人,真的是那个风流倜傥,翩翩无限。一路来引得四周路过的男女老少频频回头。如今在这青楼雅趣之所,更是有大胆的女子在楼阁上拉低了衣裙,露出抹胸来挑逗。 “这人间女子,都似这些女子一般大胆的吗?” 毕竟还是龙宫太子,有些修养,轻轻一咳,移开那看着直抛媚眼,撩人姿态千变万化的女子的视线,困惑而羞涩的问。 “咳……我们先寻个客栈歇一晚吧,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也够呛的了。” 这一问倒是又勾起了两人不甚愉快的回忆,一个轻轻一咳想要转移话题,一个却幽怨的看着另一人。 “夜珩,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感觉两人有些怪异,他却不敢招惹竹寒弦,平日里看着对夜珩挺悉心呵护千依百顺的,一转眼夜珩不在,便对他横眉竖眼冷言相向,若不是处久了对他的性子有些摸透,会受不了甩手走人。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们当真需寻个客栈歇息了,明日我们去郊外看桃花吧。” 说罢,迈步前行,留下一个好奇的眼神,一个幽怨的眼神,不松不紧的紧跟着。 夜珩其实就是一个挺孩子气的大人,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喜欢与孩子呆在一起,喜欢宠溺自己喜爱的人,喜欢花草,每到一处地方,见得奇特的花花草草,定能研究半天,私语半天,然后再助花草成仙,还有就是喜欢用淡漠高深掩饰自己。 一个好玩却不能玩的人,让龙公子心里痒痒的,看着那紧跟在夜珩后方亦步亦趋的竹寒弦,总感觉两人间怪怪的,若说是主仆,竹寒弦的气质不像,若说是朋友,却没有朋友间是这样相处的,只要他一靠近夜珩,竹寒弦便会露出森森白牙尖尖利爪,待得时机便想过来将他碎尸万段以泻心头之恨。 只他自己困惑着,他何时得罪了此人? 三人寻的是一间简朴但干净的客栈,夜里人已经零星稀少,有些客栈也已经打烊了,只几盏破了些洞的泛白红灯笼在风中飘摇,带着灯光一闪一闪的,似灭非灭。客栈大堂已经无人,小二在柜台前头打着瞌睡,一下一下的点着头,掌柜的在柜台后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见到三人气质不凡的从夜色中走来,赶紧将手上的算盘放下,重重的一拍在打瞌睡的小二,低声呵斥道:“找死呀?不想干了?来客人了知道吗?” 小二被人从睡梦中吓醒,直泠泠的打了个颤,回神低声骂骂咧咧的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一晃一晃的上前来询问。 几人早已听得小二骂咧的话,却也只是会心一笑,并不多言。 店小二一边弯腰打哈,一边鼓起精神招呼道:“几位客官是来打尖的还是夜宿?” “你看这么晚了,我们这样像来打尖儿的吗?” 竹寒弦捏着嗓子,蠕蠕糯糯的轻柔娇媚女子声音,让低头弯腰的小二一个激灵,抬头打量着这个淡绿衣裳的女子。 透过面纱,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容若隐若现,让人心醉神迷。 “为何还不带路?难不成已经没上房了?” 龙公子只竹寒弦故意逗这小二,本想着在一旁看好戏,却见夜珩在一旁眉眼弯弯,脸上淡笑却到达心底,带着一丝的宠溺纵容,心中就升起一丝的不快,便故意打断道。 “有有有……怎会没有,那三位客官是要几间上房?” 掌柜一听这话,赶紧上前将愣头愣脑的店小二推开了,自个儿来热络的招呼着,在前边引路,让小二去后房准备热水热茶。 几人在这客栈歇了一晚,一大早在店小二要来送早点时,三人却已经神清气爽的出门了。 沿着稍显残旧的旧城楼,一砖一瓦的走过,看着斑驳的青砖上布满青青的青苔,却是别有一番风味。这便是历史留下的痕迹,久远的,沧桑的,却涵养着一种力量的。 循着旧城墙出了这个江南小镇,去了当年的桃花山。 郊外荒草遍野,百废待兴。两人走过旧日繁华如今飘零凋落的街道,心中感慨万千,悲凉不已。本是连绵一山的桃树,如今变成了一座荆棘山,只有一两条窄小穴仄,且荆棘丛生的小山路,蜿蜒着伸往不知名的方向。 “夜珩说要看桃花,这何处能长桃花呢?” 龙公子看着眼前算得上是荒凉的野外之地,不禁有些汗颜。这夜珩怎的说也是一个稳重之人,却不知会摆了这样一个乌龙。 “三月桃花开,如今已是十月入秋,何来的桃花?只当年见过着绵延一山的桃花林,却是极美的,只不曾想,到了如今,这当地人却还并未将桃树重新修整修复。” 声语中带着淡淡的苍凉,竹寒弦上前一步,在长长宽大的袖子下,握了握那双不再温暖的手,两只清冷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两个在冰天雪地里相互依偎取暖的人。 第十九章:雪纷飞 当年最爱的,便是那漫天花海中,悠然浪漫的色彩,没有浓妆艳抹,没有奇异艳丽,有的只是白中带粉的点点风姿,落在地上,铺开了,成了一道毯子,落在肩上,带来清香,冷寒的香气,便这样缭绕周身,几个百年时光。 夜珩喜欢江南,这里气候宜人,即使在秋天,许多树也是常青的,高耸入云有之,横斜怪生有之,皆是独特的一道道风景。 桃花山是没有了看头的,他却爱上了长着青苔的黄土砖,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入一些店铺中,看着一些独具特色的民间工艺品。他总爱淘些小玩意,却都放进兜里了,只说日后有用处,宝贝得不让他看。 虽然桃花为能见到,却让几人发现了一家扇面刺绣的店面,专做桃花扇,扇面以一匹裁剪好的绸布为底,绣上栩栩如生的桃花枝叶干花,一枝或几枝,错落有致的横伸斜立着,或立着几只鹦鹉,或几只黄鹂白鹭,恰是高雅又逗趣。绸面颜色不一,有靛青、杏黄、豆绿、藕色、鹅黄、酡红、墨色、牙白、葱绿、秋香色等等,为了与扇面颜色调和得极相称,那桃花的姿态色彩便稍微的调整了些,却都是极美的。 三个大男子在女子极爱的地儿一站便是几个时辰,引来众多男男女女的注目。店面不大,它有一个后院作坊加工,在临街的前房,只摆了些成品出来。想是有些名气的店面,唤“桃李缘”,却是也做梨花的扇面,只这桃花做得极美,更受这些女子青睐。 龙公子未曾与这些女子一起呆在一处这么久过,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一众女子偷偷瞟他几眼,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房子的人都能听见,说罢一个话题,便掩嘴轻笑起来,惹得龙公子频频握拳轻咳,掩饰尴尬,偏偏那两人又极是认真的挑着桃花扇。 众女子都不大,也就二八年华,青春靓丽,有几个处在其他女子的包围中心,想是此地大庭大院的千金。夜珩虽气质出众,但一张平凡的脸却乏善可陈,加之一个绝色的红衣女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想必对她们这些长相尚算清丽的人儿却也不会太多关注的。 只龙公子今日一身淡紫穿金线绣鸾袍,端的是风姿卓越,也难怪一群女子频频向他抛媚眼。 竹寒弦靠近正在细细挑着扇面的夜珩君,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是故意的吧?看那老龙,都急得掉了几桶水了。” 夜珩君头也不抬,比对着手中几张扇面,淡淡道:“故意什么?他爱跟着来我也管不着,你若心疼了便去为他解围吧。” 竹寒弦悻悻然的闭嘴,只在心中嘀咕道:我心疼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怕只怕你心疼。 一群女子走了,又来了一群,直到玄月高挂,点点红灯挂起。店家的也不见不耐烦,因着这三人在这逗留了一天,倒是为他招揽了许多生意,就在店家的打算今晚不关店时,夜珩君却将挑选的一堆扇面递给那店家掌柜,让他好生包好。 “我就要这些吧!” “这……公子可是这些都全要?” 店家掌柜看着眼前这起码有一百多柄,也傻眼了,这些公子看着也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难得会自己来挑这么多的扇面,若是平日,都是让人来唤了师傅,将扇面样板拿去挑着的。 “嗯,都要,今日打扰点家多时,麻烦店家包起来,我们这就走。 “好好好……各位稍等!”” 店家高兴得合不拢嘴的将人送走,几人老远都听得那喜悦的笑声。 竹寒弦不解的看着夜珩君,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询问道:“你买这么多的扇面,你有用处吗?要是没有,我不介意接受一柄……” “谁说我没用处?不然我买来做甚?我宫中的仙娥们,总归是要问我讨些手信的。” 得了,感情就是忙活了一天,却是送给他情敌的。竹寒弦狠狠的想,忍不住就自己生起了闷气。 离了江南小镇,又去一些南边的城池小镇游玩了些时日,不知不觉,却已到了深冬时节。 深冬时节,雪花蔓延到江南的鸟语花香之地,一片冰雪世界。如雪精灵般,带着冰寒与清新的气息,扑着人的面,也是一种享受,然而打破这种享受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三人见到灵雪因时,她正驾驭着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飘雪,冰凌,水面的单薄透明,她就在那冰雪中尽情的旋舞,飘荡的长发,飘逸的长裙,划出一个个漂亮的弧度,如梦如幻。似乎是三人的到来,让她察觉了出来,舞姿渐渐放缓,停了下来,转身,见到不远处的几人,却似乎又不是在看那几人。 “美……美……绝美……如此绝世佳人,非仙子不作二选。”龙公子手执一柄青玉折扇,轻轻打在另一掌上,心中的赞美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夜珩,你看这世间,竟真能与你媲美的女子存在的。” 初遇夜珩时,他还惋惜了很些时候,只叹这世间为何有如此美貌的男子,心想这世间应当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了。可今日一行,却也知道了世界之广大,何时皆有可能。 “珩……” 灵雪因上前,距几人几步远,眼中储着晶莹,哽咽的喊道。 “雪因原来下了凡界,倒是我们有缘了,在这遇见。” 夜珩君态度依旧淡漠的,清冷,似乎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与平日的和睦易相处的夜珩,有些不同。 竹寒弦与夜珩君并立着打量着这个盈盈欲泣的女子,方才还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却原来也是珩的老相好。想起夜珩总四处留情,心中便烦闷起来,脸色难看。 龙公子看看夜珩君淡漠的脸,再看看竹寒弦青黑的脸色,然后看着对面女子柔弱凄苦的眼神,似乎看出了什么,若有所思。 几人有些僵硬的对立着,却不说话,气氛极是尴尬。龙公子呵呵一笑,上前施礼道:“在下乃东海的龙太子,不知仙姑芳名仙位为……” “我没有仙位,不属仙界一族。” 龙公子脸上表情一滞,他知夜珩是仙人,只道他的故友也定是,却被人如此否认,道不知如何下台来。 “她属于精灵一族,雪精灵。” 比水精灵又上了一阶,此时的灵雪因,比离开时,多了几分难言的气息。 “如此窈窕淑女,只不知有心上人否?” 龙公子的喃喃自语,被两人听到,夜珩君不语,竹寒弦却看出了苗头,挤眉弄眼的直摇头,看得龙公子一头雾水,最后看懂了,望向灵雪因的眼神,渐渐狂热起来。 第二十章:心难测 终归还是认识的人,一起生活多年,夜珩君对灵雪因也算极了解了。几人去了灵雪因的处所,一个极其精美的冰宫,寒冰为壁,打磨得极光滑,四壁可说是光可鉴人,通过不长的通道,到得大厅,不算太广阔,却胜在摆设简单而雕琢精美。 四壁下方都有些栩栩如生的动物人物冰雕,其中一个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在大厅右方一个相对高的平台上的一个一手托腮一手执棋沉思的男子,眼神悠远淡然,面容绝美,棋盘旁还有他惯常用的茶杯。 几人见此,都有些明白,倒是灵雪因蛮不在乎的请众人坐了,摆出一些寒天里所没有的瓜果招呼着。 “灵姑娘一人住在此,倒是极雅致别出心裁的,只不知平日里有何消遣去处?” 灵雪因看看坐在她对面低头抿茶的人,苦笑一下,摇摇头,只道:“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该去何处找消遣,再说,我一个姑娘家的,能去何处?” 龙公子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摇头道:“方才龙某人看姑娘那一手,法力并不比在下低,有如此身手,去哪还不是一个念头,怕只怕是姑娘不想动,不愿出去看看罢了。” 灵雪因抬头愣了一下,虽然众人都知的理,这个龙公子却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倒还让人生出几分尴尬来,但转念一想,她方才所说,都带上了指责意味的,说她耍脾气也罢,只相处了如此多年,夜珩君却说变心就变心,伤了她的心不说,更是对她不闻不问,端的是绝情如斯,怎能让她心顺? “这倒是,只雪因没有相携游玩的伴,不像公子与珩一般可以随性四处而去,所以只能寻了个去处,好静心休养些日子。” “这好办,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陪姑娘四处去走动走动如何?” 夜珩君依旧没反应,自顾自的喝茶,竹寒弦看看那稍微冷下几分的面容,心下也沉了几沉。终究还不是无动于衷的,那他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三人在灵雪因辟出来的冰宫住了下来,一人一个密闭的房间,不会显得寒冷或闷热,却是一个极好的处所。 竹寒弦在房中犹豫的四处走动,下不了决心让自己不要担心。那个女子,曾经那样深刻的镌刻在那人的心里,如今要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投入另一人的怀抱,终归是心里不顺畅的吧。 他的犹豫没多久,便听到他对房的门开了,夜珩出去了!在门边停下,静静倾听,手不由自主的握在了冰冷的把手上。 “雪因,我有话与你说。” 夜珩君冷凌的声音,透过不甚厚的冰门,隐隐约约的传入他耳中。 “珩你有何事到时再说吧,我明日与龙公子出去玩些时候,你有什么话可以到时一起说。” 灵雪因在大厅中,手拿一个锥子一个锤子,在敲敲打打的雕琢着新的物品,是一株迎风飞扬的傲梅,花态显出了几许形状,只花蕊处需要细细雕琢。锥子落在冰上,闷闷的声音,并不显得吵闹。 “你何时回天宫去?” 夜珩君却不让她逃避,直接夺了她手上的锥子,逼视着她的面容,严肃道。 方才竹寒弦在,他不好开口,加之上次也是他让她心灰意冷的离开的,怎的说心中还是有愧疚,又难以启齿去道歉,可细想,两人处了那么多年,为何就不能做朋友,他可以依旧宠着她,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与久魃一起生活在单灵宫中,不必如游仙般,无处可去。 方才她的怨气,她的愁苦,他都有看在眼里,心里也是百味杂陈不好受。 灵雪因只看了对方一眼,也未说话,将手中的锤子放下,起身便回了房间。 随后,大厅传来一阵清脆声。却是被夜珩君握在手中的玉石锥子,瞬间被握成了块块碎片,落了一地。 第二日一早,龙公子便兴匆匆的去敲开灵雪因的房门,夜珩君在这时从房中出来,看了两人一眼,默不作声的去了厅中摆弄昨日临时弄出来的冰棋,只有白棋,五指划过,便将一半的白棋变成黑棋,回身看着跟在他后面的竹寒弦道:“要下一盘吗?” 竹寒弦默默看了对方一眼,在他对面坐下,手自然而然的执起黑子,放于面颊旁,一阵冰寒气息。 龙公子出门,特意过来告辞,夜珩君并未多理,倒是平日与他不对付的竹寒弦抬头对他淡笑,并颌首示意他可以离去了。待得两人一走,夜珩君却拈指沉思,久久不落下。 “若是担心,便跟着出去得了,何必在这摆这幅表情?” 竹寒弦怒了,将手中几个子扔了出去,砸在冰冷光滑的棋盘上,顺时滑动开去,撞散了下了一半的棋局。 夜珩君抬头看着他,却并不说话,许久的静默在两人间流转,这是多久之前,他们也曾经如此,不言不语,却在冷战着。只往常的冷战他能忍受,这次却感觉心一阵阵的被割剐着的痛,痛到窒息的那种,他能忍受夜珩将自己放在他的家人之后,能忍受他将天下大义天下责任放在他之前,却唯独不能忍受,他将他的旧情人放在自己之前。 夜珩君没有如他所说的追出去,他依旧慢条斯理的放下棋子,却不再继续棋局,而是起身,站在了那一尊他的冰雕面前,久久的凝视。 “你知当年她是为何而死的吗?你不知道,我却清楚,所以面对她,我不能不带着愧疚,也必须带着对她的愧疚,活一辈子。” 他的声音带着伤感与沧桑,已不是平日里他熟悉的那个淡漠的,永远都以处事不惊,淡然独立的夜珩。这段时日里,他看见了他比较像一个凡人的一面,他喜悦,他高兴,如今为着他有着因另一人而起的这些感情,他嫉妒,他要抓狂。 死?难道因你而死就能让你永远愧疚,永远存在你心里,抹不去挥不掉吗?若是如此,我也愿成为那个为你而死的人,如此,我便也不再担心,从你的生命、你的记忆中淡去。 两人平淡的过了两日,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够十句,夜珩君想着灵雪因的事,竹寒弦想着他与夜珩君的事,多少情事多少情,纠缠着他们,一天天的难受。 第三天,灵雪因与龙公子归来了,似乎游玩得很尽兴,归来时还言笑晏晏的。 灵雪因偷空看了夜珩君一眼,见他脸色并不太好,心头的一口闷气出了不少,脸上笑容更艳,状态亲昵的与龙公子道:“这两日还真多亏了公子,我玩得很尽兴,改日若公子还有空,我们再一起出去,如何?” “有空有空,自是有空的,雪因姑娘亲自相邀,便是大事也变成无事。” 这边龙公子说得油滑,夜珩君脸色更难看,竹寒弦转身,砰一声大力关上门,震得四壁的冰颤动了一下。 第二十一章:凡人弦 翌日,却不是只有龙公子与灵雪因单独出去,竹寒弦一大早便在门口堵人,硬拉着夜珩君与他们一道,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昨日生了一天闷气,发觉自己越来越小女儿姿态,动不动就吃醋嫉妒,活得都不似自己了,便觉得好笑。以前那个肆意的竹寒弦哪去了?那个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的竹寒弦哪去了?自从遇到夜珩君,竹寒弦便已经不是竹寒弦了,那么夜珩呢?夜珩是否也是曾经遇到过单灵,所以他便也不是原来的他,而如今遇到自己,他又不再是单灵所认识的那个夜珩君。所以,他与她便是不能在一起的了。 想通了一些事,便也不觉得难受,跟着人便去就成,将人看紧些就成,那为何还要为一个女子,将他与夜珩的关系弄得如此僵硬? 南边的小镇,都带着点呢哝的味道,虽不似北方的广阔豪迈大气,却都是小巧精致的。烟雨江南,竹排小舟,都带着淡淡的嫣然之气。 虽是寒冬腊月时节,往南一些,却又没了那纷飞飘雪,整个大地虽带着丝丝寒气,却又了几分春的气息,清新而俏丽。 草露尖尖角,花儿冒出头。嫩绿与淡红相交,总归有着点迷醉意味。 穿街走巷,夜珩君爱极了这小镇的淳朴宁静,然而走不多时,却来到了一个小蛮樊素聚集之地,似琴非琴之声,似筝又非筝,期间还夹杂着箜篌编钟之声,极是雅致独特的乐音。夜珩君静静站立许久,侧耳凝神去听,竹寒弦见他此模样,笑道:“人说有酒痴叫酒鬼,棋痴叫什么?花草之痴人唤何?如今这音律之痴又该如何称呼?” 夜珩君觑了他一眼,有些嗔怪的意味。而这两人间的互动,却都落在了在两人前方不远处,恰巧回头看来的灵雪因眼里,忍不住便黯淡了眼神。 龙公子见灵雪因神采飞扬的神态不再,寻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两个极其惹眼的男子,并立着,一白衣飞扬,一青衣撩撩,清风拂面而过,两人长长的衣摆便纠缠在一起,如缠颈而眠的鸳鸯。 如此绝配的两人站在一起,当灵雪因插足过去时,便显得累赘,而带着些违和感。虽心中有此想法,却又不敢明言,一个是如今他爱恋着的女子,一个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两人在他心中,都是不可替代。 夜珩君没回遇到这些雅致的事物,便总会前去看看,属于真正的四处游历的。新奇之物,总能发现其美。两人不询问他们两人,他也就无奈一笑,对灵雪因道:“要不,我们也跟进去看看?” 灵雪因没说话,迈着碎步便进去了。而在她头顶上,一块大大的镀金招牌在暖和的日光下,散发是耀眼金光,只见“樊素居”几字,极其刺眼。龙公子虽不知何为樊素,但听得从里头传来的莺莺燕燕的软糯之声,也猜了个大概。 此乃比普通烟花之地多了几分高雅秀致的妓院也。 两人进去时,只见这方的大堂与其他的烟花之所不同,除了有个高高的表演台外,四周都是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演奏的多数为女子,半掩着面容,素手纤纤,抚弄着那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粗大的乐器,形状与平日里见的乐器不同,其中正中一个半跪在毛毯上,肩上与面颊之间夹着一个弓形的乐器,扶手边上有开关按拉,中心与古琴相似,以琴弦贯之,一弹一按,音色清脆别致。 小巧的乐器,在女子手中发出极其熟悉的韵律,却是夜珩君三年前在凡尘游历之时,无意间在断崖口弹的一曲《红尘坠》,只那音色,与古琴琵琶所弹奏出的效果,却大为不同。 那些姑娘已经看见几人进来,却并未大惊小怪而停下手中的乐器,不急不缓,女子不同于男子低沉的清脆婉转之声,如黄鹂初放啼高歌。 夜珩君得见一些新奇乐器,大为欢喜,一时兴起,与过来招呼的老鸨低语几句,老鸨为难的看看跪在正中的鹅黄衣裳的女子,却还是上前在那女子耳旁低语几句,那女子终于抬头看向夜珩君,初见那面容,眼中也是一亮,神情愣了愣,随即淡笑着,扬手,所有乐器一同停了下来。 众女子不明情况,纷纷看着那为首的女子,惊讶道:“语姐姐怎的停了?可是还不能找到珩公子弹奏此曲时的感觉?” 那鹅黄女子却淡淡一笑,缓缓放下手上的乐器,对着周围询问的女子道:“妹妹们莫急,今日有位贵客,想要试试咱们特制的乐器,与众姐妹合奏一曲,如今便请那为贵客,与大家一同弹《红尘坠》吧。” 众人循着那女子的视线,对上夜珩君那张惊为天人的绝世丽容,纷纷接头交耳询问这是哪家的贵公子,长得如此俊俏。不单单是夜珩君一人男生女相,俊美异常,那青衣男子、紫衣男子与那红衣女子,却都是极出类拔萃的人,比之这里以容色秀美出名的的女子,却是令人咋舌的存在。 夜珩君在众多女子的窃窃私语中,款款撩袍踏上高台,在鹅黄衣裳领头的女子面前微施一礼,歉意道:“扰了姑娘兴致,只在下听姑娘方才所弹奏的曲子,有几个地方似乎转不过来,所以才冒昧打断,至于姑娘手中这新型乐器,在下却是第一次见,还请姑娘稍微提点提点,好让在下能好生的演奏下去。” 此话一出,那些女子纷纷掩嘴笑了起来,有一个淡绿衣裳的女子上前一步道:“公子特会说笑了,我们这乐器也是抚了有几个年头,才有今日的成绩,公子却想让语姐姐稍微提点,便想以此器奏珩公子的音律,似乎有点说大了?” 夜珩君也不恼,淡笑道:“说大与否,各位姑娘稍等便知。” 那位被称为语姑娘的女子淡笑,却是认真的低头,细细的讲解着这乐器的原理与音色调度,不多时,夜珩君便颌首称知道。随即,撩袍席地而坐,效仿那女子方才的动作,将那弓型乐器置于肩上。龙公子瞠目结舌的看着夜珩君熟练的动作,低语道:“若非知夜珩是第一次玩这玩意,我还会以为他老早就是玩这玩意儿长大的。” 竹寒弦暼了他一眼,与灵雪因对视一眼,便调开了视线。心中腹诽道,他就是玩那玩意儿长大的,他会玩这些东西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挣扎。 一切就绪,各个姑娘也纷纷为其伴奏。 第二十二章:万年曲 当夜珩君第一个音色起,当那个清唱的女子第一句“秋风送秋枫,满红落地树成空”与从那清瘦修长的五指间流转出来的音调完美切合时,所有人都陶醉在这绝妙的音色中,柔和和暖,轻轻如飞絮,却又瞬间变得沧桑沉重,哀婉凄凉。 与竹寒弦几人坐在不太远的语姑娘,早在夜珩君起第一个音时,眼中的神色便变化了,如今更是沉醉在这个绝美男子所营造的氛围中,清泪漫洒,毁了一个精致妆容。 当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轻轻抚的乐器,静静聆听一个低柔婉转的曼妙曲赋,那方,却已经到了收尾音,颤动的,久久不散。 夜珩君放下乐器,四人便要离开这个雅致的律所,那老鸨与语姑娘却赶紧上前,拦了几人的去路。 “这位公子,如此一手好琴,不知师从何人?”老鸨堆着讨好的笑,谄媚的询问道。 语姑娘却上前将老鸨拉到一边,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出声,便柔声道:“公子可就是珩公子本人?” 此话一出,众人喧哗。不敢置信有之,怀疑有之,歆慕有之。私语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吵杂的市集似的。 “什么?他就是珩公子?不是说公子善音律,气质高雅,可惜了是一张平凡面容吗?” 说罢,还不忘偷眼打量夜珩君。随即掩嘴娇羞模样。 龙公子见众人如此反应,一头雾水的询问一旁稍显烦躁的竹寒弦:“珩在凡界很出名吗?” 竹寒弦没心情理他,他如今只想着如何将被众多女子围着的夜珩君拉出来,然后离开这个莺莺燕燕聚集的地方。方才他是怎么的了,脑子一热,便询问夜珩要不要进去看看,明知这地方是什么场所,此时着急的却是自己。 有几个女子颦颦婷婷就要近前来搭讪,被他一个冷冽的眼神给吓退了,迈步推开几个女子,只听得夜珩君与众人道:“不知姑娘们的乐器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在下能否前往去看看?” 有求于人,定是对方有何要求都尽力满足的。当日,一群坊间女子,便簇拥着三男一女,往设计那些新奇乐器的当地名曲家的作坊而去。 地处比较偏僻,三拐五拐的,却是在一个弄堂最里头的一个半荒废的清幽院子中,透过半人高的藤蔓院墙,能看到一个灰发满头的老子,手中执着几根不成形状的木块摆弄着,敲敲打打,投入非常。 “如此偏僻之所,若非有人带路,谁能寻来?或者只有那些迷路的小猫小狗走错了路,误打误撞才能寻来了。” 龙公子话说得倒是实在,灵雪因暼他一眼,蹙眉。一路行来,她都未曾再开口。在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中,她突然有种孤独的荒凉感。往日里,她都是众人眼中极出彩的女子,族中是高贵的公主,在魔界是被魔王捧在手心呵护的义妹,在天界他是堂堂夜珩君爱恋的女子,这三个身份,高贵而傲视群雄的,却一夕间消散无踪。 问自己,值不值得,或者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夜珩君望向竹寒弦的眼神时,会后悔,可下一秒却又摇头挥去这种念头。值不值得,并不是现在能去想的。 “郑爷爷,我带了个人来看您。”那闲适摆弄手中之物的老汉,闻声抬头看去,见一溜的人中,多数都是樊素居的女子,面上便带了慈爱的笑。 放下手中之物,双手在稍显脏旧的衣袍上抹了抹,上前招呼道:“是语女娃儿呀,咋这个时间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来来来,里边坐去,这外头太乱了。” 樊素坊间的女子似乎与这个老汉很熟,不客气的便进了那房子,夜珩君放缓一步,落在众人后头,当所有人都进屋后,他便蹲下身子,拾起方才那老汉手上摆弄的几根旋木。粗糙的有些刺手,形状不显,却看着不像平日里他见的那些器物。 “这位公子,为何不进内坐坐?” 那老者出来,在他背后冷沉着声音道,没了方才对那语姑娘的热络心肠,反倒还带了几分防备。 “老先生,在下姓夜名珩,人称珩公子,也是个爱音律之人,今日路过贵宝地,忽闻樊素坊的姑娘以老先生的乐器弹奏着在下的曲子,甚觉新奇,便冒昧慕名前来叨扰,还望老先生海涵。” 那郑老汉听得对方自报名讳,本就有些愣神,冷不防的还是那语女娃儿极推崇的一个曲赋泰斗,更是忍不住细细打量,一会点点头,一会摇摇头,直把夜珩君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番,最后下定论道:“姑且信你一回。” 爱不释手之下,请教当地名曲家,亲手做一把普通的琴弦。 语姑娘开口让他教这个长得比女娃还美上几分的男子做乐器,郑老汉也不好推脱,他本就一个鳏寡老汉,早些年老伴去世,家里米粮无踪寻,眼看就要饿死了,还是樊素居的头牌语姑娘给接济了,才保住了这条老命,所以对于那些女子,他只抱着感激之心,却也是将她们当成自家人来看。 郑老汉起先还手把手教夜珩君如何运锋笔铁钻,打磨弦的样式,却发现那男子动手能力极好,看一眼便能准确无误的照做,不多时便也将敲门摸得熟门熟路了。 凡弦成,小蛮樊素之伎伶争相目睹,樊素居座无虚席,并有许多不请自来的这周边百姓,将大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夜珩君随意手指翻动,一曲清歌,清越撩人心弦。歌词乃随兴而至,却令一群观摩之人,泪洒青衫。歌词大意如是: 青山外,云雾白,看破宕跌红尘埋。空寂林,竹节枝,一抔琉璃黄土盖。 雪纱衣,霓裳曲,窈窈生姿红袖舞。相思弦,尘缘浅,红尘一梦弹指间。 茧丝缠,桑叶黄,泪溅帛绢迷乱颜。宿命牵,轮回换,奈何回眸看旧缘。 …… 三生叹,叹红颜多辗转。离歌梦,梦故里升烟灭。醉花泪,泪洗红尘眷念谁? 玉箫悲,悲那山国破碎。云遮月,月笼寒烟寤寐。去留意,意需一声挽留语。 待何年,年过几曲清歌起,他年再续,前生来世,因缘劫。 众人惊叹惊绝,将其奉为万年难得之神曲。小蛮樊素的老鸨以礼极力请珩公子教授,珩公子却淡笑看着语姑娘,道:“花嬷嬷说笑了,嬷嬷此处,还须在下教些什么呢?”随即,携了三人而去。 如今人们只道得了这世间难寻之绝音,却不知,千万年后,有一青衣男子,徘徊在血染红竹间,几次回眸,人间依旧笙歌一片,词曲凄然升起。即便红尘墨染,一切缠绵悱恻都带上几许淡雅高华,然而最是明艳的那一抹,早已被人忘却,空留一曲环绕不断的箜篌凡弦曲赋。 第二十三章:江南妓 珩公子之名在坊间盛传为佳话,江南名伶皆以得到珩公子手稿为至宝,一时间,大江南北,除去《红尘坠》一曲老少皆知,一首未命名之歌,也开始在坊间传诵出来,只那音色,却都没能及得珩公子当日随性所奏的百分之一。 “据说那珩公子,长得超凡脱俗,灵致无比,却是凡间绝世倾城的女子也难比,而他身边跟着一青衣男子,也是极其俊秀的,紫衣男子高贵典雅,还有一个,算是绝世倾城的红衣女子了,如此天仙般的人,再加一手独步天下的曲赋音律,世间怕是再难寻此一人。” 各有女之家,无论富贵,皆在谈论着那一日的盛况,只可惜,女子不得踏入那青楼烟花之地,若不是,她们也一定要去一睹公子真容,且不会留下如今的遗憾。 那几人在江南一带,掀起一股狂潮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众人一阵好找,几乎牵翻了江南子图镇的一砖一瓦。 此处有江南第一名妓烟雨,在一略懂音律的恩客处,得来了珩公子之名曲手稿两份,如获至宝,日日抚琴弹奏,拒绝了其他恩客点名作陪。这让老鸨一个头两个大,作为这江南花魁头牌,若是不再出来陪客,那她这青楼要如何开下去? “烟雨呀,不是嬷嬷说你,虽说这珩公子琴稿确是可算无价之宝,可就算是无价之宝,没有摆出来,也无人能欣赏,这无人欣赏便也就没了钱银收入,没了钱银收入,你还谈何活着,更何况是像你这种富家小姐般的生活。” 老鸨苦口婆心的说教,说得是嗓子眼都冒火了,那边厢那烟雨姑娘只暼了她一眼,淡淡道:“嬷嬷这是怎的了?当时我得了这手稿之时,嬷嬷可是与我说,让我安心练习,好好休息一阵的。” “这……” 话是她说的没错,可当时也就是迷昏了头,只知各个坊间女子因弹那珩公子的曲赋而招揽了许多客人,便眼红得慌,恰好那日那位大爷得了真稿,她当然高兴,只觉得这是她翻本的时候到了,不曾想,却让她这的当家头牌给迷上了,日日拒绝点名要她作陪的客人不说,还得罪了不少当地有权有势的人物,如此下去,她这洒花楼早晚给关门大吉。 老鸨嬷嬷这样想,烟雨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思量。弹奏间,只觉得如此出尘之曲,却又参杂着入世的无奈,世间情爱,对于青楼女子而言本就是一种奢侈,她们只愿能在当红之时,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爷将她们抬进门,做个偏房小妾,在徐良半老之前,有个家有个着落,便是这后半生的归宿。 然而那超凡脱俗的男子,在他的每一词一曲间,虽透露了爱情的艰难,即使身心受伤,依旧不怨不悔,依旧,爱得深沉。打动她的,不是那人的名声,而是那里头包含的情感。她突然想,就此离了这皮肉之业。 心中念想起,便越来越排拒那迎来送往的生涯,那虚情假意的笑,便如何也堆不起来,她的脸,早已因为强颜欢笑太多,而变得僵硬。 暮春潇潇,湖光氤氲,画舫开始在湖中漫游,而这些画舫中传出的,无一不是珩公子的曲子,缭绕而带着点悲凉,虽与这春意盎然的烟雨江南不符,却又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境。 烟雨被老鸨嬷嬷逼着出来陪这一方的侯爷公子,心却不在那使尽浑身解数来哄她开心的男子身上,若是平时,如此一个青年俊秀,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宠着,她也是极高兴的。 画舫渐渐的与迎面而来的那一个竹排小舟相碰,只恰巧这方通道极窄,只能通过一艘画舫,而对方的竹排小舟,却也是面积极广的。在这本就喜好这些雅致之趣的高官子弟中,竹排小舟出现在这,有碍仰光。所以那边掌鸵的几个水手模样的家丁跑来,与那侯爷公子低声说几句,他便不耐烦的挥手。 “去去去,派几个人去打发了去就成,还来禀告什么?没看见爷正在忙吗?” 说罢,回身细声细语的对烟雨道:“烟雨,那些鄙夫未扰了你的兴致吧?” 烟雨百无聊赖的摇摇头,随即又专心的低头,继续研究手上的曲子。这又是一首新词,却不是出自珩公子之手,虽词曲间有模仿公子文风,终归也只是强求一个神似,内容却是东拼西凑词不达意的。看着也乏味,但总比对着那张讨好的脸要来得好些。 正在那侯爷公子处在尴尬之地时,下方突然传来了袅袅飘渺的琴音,又非琴音,伴着各种不同的或清脆,或低柔,或醇厚的声音,听之让人忍不住放下手中所做之事。 烟雨放下手中的琴谱,一脸惊喜的看向画舫下面,只见比画舫足足低了一丈多高的竹排小舟上,错落有致的坐着一些妙龄少女,每人手中所拿的乐器皆奇特,见所未见,音色却是极好的,以此弹奏珩公子那首无题歌曲,却是恰到好处。 那原要去打发人的家丁见这架势,又跑了回来,硬着头皮要再次向自家主子请示,却再次被他挥挥手打发了下去,只没有说什么不悦之语,他便抹了抹额际的冷汗。 一曲罢,那十几个女子,面罩轻纱,对着画舫橼边的两人盈盈一笑,便吩咐船夫调头而且,缓慢悠扬,似乎那歌声,也依旧悠扬在那舫中之人的耳中。 许久,烟雨回过神来,歉意的对侯爷公子道:“商公子,烟雨这些时日身体都不适,所以方才扫了公子的兴,实在是对不住,今日便到这里罢,还烦请公子让人靠岸吧。” 那侯爷公子也没了心思陪这病美人,只想快点让人靠岸了,他好去询问方才那竹排小舟上那些个天香女子,来自何方。 不几日,江南最著名的洒花楼宣告停业,坊中女子皆弃皮肉之业改而为艺伶,而为首的正是江南最出名的花魁头牌烟雨。从此,音律之声繁盛,江南名妓纷纷效仿,并聚在一起,开了个大型的以音律舞蹈表演为主的场所,却不再有青楼女子的存在。 多年后,当竹寒弦与夜珩君说起这一事之时,他却淡淡一笑,道:“从未想过,本座一手被人称为不务正业的抚琴,也能为那些苦命女子,寻了一个尚算好的去处。” 第二十四章:千里随 江南已过,洪灾已解,暴雪已除,春风已尽,又到了夏日万物丛生的季节,白日里多的是聒噪得让人心烦的蝉鸣,夜里在田间,又有蛙声片片。有一日实在烦得慌,竹寒弦气恼的丢了手中的一片清香荷叶,恨恨的道:“若不是该死的珑御清将我的地盘给毁了,我便不用像过街老鼠般四处走,就回看跌山好生休养,不知多惬意。” 更重要的是,能将不喜看见的人排拒在外,不出现在他面前,也能将自己喜欢之人藏在他的地方,只有他能见。 龙公子与几人在凡界逗留了太久,也是时候告辞回去复命,但却对灵雪因有着恋恋不舍之情。虽知灵雪因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而与自己亲近,只是拿着他当个幌子,但被如此利用,他心中依旧残存着一点点希冀,一丝丝甜蜜,很奇怪的感觉。 他与夜珩君、竹寒弦说告辞之时,特意看了看灵雪因的表情,却是淡然的,就如她的身份一般,十足的冰美人。 龙公子临走前,却还是与灵雪因细细告别一番,并承诺着日后有时间,一定会去寻她,灵雪因只淡淡点头。他便也就带着一丝失落挥手离去。 “雪因,你若是没别的事就回单灵宫吧,你若回去,久魃会很高兴的。”夜珩君见她又要自己离开,却上前拦了她的去路,真诚的道。 那双眼,清澈明净,如上好的黑蒴石,圆润光滑,然而这双眼,即使真诚的看着她,里头包含的,再也不是她所希望的那种宠溺。 她摇摇头,越过那个在夜色中依旧光华如洗的男子,走了许久,背后传来脚步声,这次追的却不是夜珩君,而是一直对她带着戒备的竹寒弦。 他也是淡笑的看着她,他的身上身子已经隐隐约约有着那个男子的气质,淡淡的傲视出尘,冷漠却又心怀悲悯,她讨厌这样看似如此相似而相配的两人。 “怎么?想要在外头四处流浪,让珩心疼了去找你回来,是要通过折磨自己来折磨他,让他心里不好过吗?” 他说得是犀利,但就是能撞击到她的内心,她瞬间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虽然心中有着些这样的心思,但如此被一个男子直言不讳的宣之于口,她还是有些气急。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灵雪因突然觉得自己溃败如山倒,明知此人用的是激将法,她却觉得无力反驳,也没了去辩驳的精力。 当看着灵雪因黯然而回天庭时,夜珩君有些不忍,在那个地方,终日里也是无事可做的,但看着她在外头四处流落心中更是不忍。最终也只能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看跌因他而毁,安从也因他而死,所以在越靠近看跌山时,心中总有些怅然的痛,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忘却了自己的使命,忘却了如何去当一个辅助帝皇的上神。心也慢慢地沉沦,成了这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 “珩,若是不想,便不要进去了,我也不太想进去看那模样……”竹寒弦看他一脸悲悯的神态,终究还是不忍,上前牵起那双稍显冰冷的手。对方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还是踏了进去。 本是清雅趣致的一个世外桃源,如今见着这模样,便想起了当年安从死在他眼前的模样,只隐隐觉得那张稚嫩秀气的脸,似乎已是许久许久前记忆。千风洞被毁,片片翠竹被横扫了得只剩零星几棵,东倒西歪的倒是挺多,还有些从未被连根拔起的主根部长出的嫩笋,也隐隐有了新生的意味。 “还不算太破败,是不是?”竹寒弦心里苦笑,脸上却带着淡笑,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对方。两人背靠背在一棵青竹下坐下,风一阵大一阵小的吹着,带来熟悉的青竹清香。 “青竹心怎么样了?”两人都处了这么久,他倒是许久未询问他的伤势了,如今也就借着这个,转移话题。破败不破败,两人心里清楚,他并不想竹寒弦强自克制自己,反倒来安慰他。到了他这个年纪,看开的更多,离世太久,能伤他心的也太少。 “嗯,那贱人在冥府为我了疗伤,黑白无常也不曾亏待我,所以伤好得也快。” 夜珩君听此话,不禁展颜一笑,看来那个冷面王也是面冷心软的。小岑子跟着他,应当也不会差到哪去。 两人在看跌山呆的时间不多,夜珩君提议去塞外看看,西行出草原到沙漠,领略一下与江南水乡不同的大气磅礴,竹寒弦生性喜温湿,但难得夜珩君出言邀请他一同去,也欣然答应。这次两人并未一步一步的走去,而是用上了法术,瞬间便到了极西之地的广袤草原。 青青绿草地,茸茸头低低,风吹挥挥手,谁言草无心? 夜晚,草原的月似乎离人间极近极近,又圆又大,那上头隐隐透出的黑线轮廓,都能用手一一去描绘,似乎伸手便可触摸。 “这里的月色真美,莫不是江南女子都未出过塞外来看这霁月风光,才抓了那月伤春悲秋的,怎的都想不到它除了月色凄清外,也有如此辽阔悠远的意境。” 夜珩君暼了他一眼,抿唇不语。说什么江南女子,却将他也给骂了进去。想起那两首被坊间女子传唱的曲子,都似带上了哗众取宠的意味。 长夜漫漫,心境却又有了些不一样。夜珩君一直都未说话,竹寒弦忽觉奇怪,一转头,便见对方已经闭目睡了,又浓又密的弯弯睫毛,在那紧闭的眼线中,随风微微颤动。一张玉面,在光亮柔和的月色下,静谧绝美,似美得不真实水墨丹青上的画作。 竹寒弦眼神柔和下来,伸手抚摸描绘着那张柔和的脸,细细勾勒着每一寸肌肤的柔滑线条,忍不住便低头,以唇代替着手,从面容渐渐吻到对方的唇,从浅浅的舔啃到越来越重,伸出灵活的舌头,撬开了对方并未紧咬的贝齿。灵舌在那似乎含着蜜酿的口腔中,极力的吸允着,挑逗着。呼吸渐渐变得浑浊急促而深沉。 他知道夜珩醒着,方才当他的手触摸到他的敏感处时,他明显的颤栗与僵硬,许久许久,当他快要窒息在对方的口中时,夜珩终于睁开了眼,用一双明澈而渐渐带着情欲的双眸,看着他,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 “珩,给我好吗?” 这种抱得到吃不到的感觉,几乎将他逼疯了,自从第一次后,夜珩便一直抗拒着,不,应当说是欧夜珩一直都抗拒着,不愿与他有太过亲密的举止,他也不忍强迫他心爱之人,便一直忍受着。可今日,他突然觉得,这月色,这柔软的草地,这轻和的微风,这荒袤的土地,都在为今日的一切而准备着。 第二十五章:拒同行 他说,珩,给我好吗? 那一霎那,他只觉得脑袋轰鸣一声,便一片苍白,白茫茫的脑中,只徘徊着这一句话。 他忘记了自己是做了何回答,只知,当他微微闭了闭眼后,那人便颤抖着手,将他的衣袍一件件的剥离,放在柔软的草地上,铺开,青色的长袍与白色的绸衣,雪白的里衣,在嫩绿中带着墨黑的草地上,如缠颈鸳鸯般,紧紧纠缠。 竹寒弦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衣裳上,一双冰凉的手,滑过他身上的肌肤,引起他一阵的颤栗,身体的,心底的,忍不住便难受的弓起了身子。他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定是不同往日的,让人唾弃的模样吧。他只清楚的感受到身体渐渐起了变化,热,热得他忍不住想要催动法力去掩压下去,念头刚起,一具清瘦却刚健有力的躯体便覆盖了下来,也是涌着股股热力的,相互贴慰着,却觉得比方才舒服了些,便忍不住弓起身子,再次迎了上去。 竹寒弦睁眼看着夜珩在他手下,一点一点的起着变化,早就热血沸腾了。平日里的夜珩,太理智太强大,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让他起一点点的贪念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然而今日的夜珩,是他的,只属于他的,没了那淡漠疏离,出尘高洁模样的夜珩。 想着,手下的动作加重,加重,在他的敏感处极尽挑逗,吻如雨点落下,在洁白的躯体上,留下青紫不一的吻痕,一如那日的狂野。 “哼……” 一阵闷哼逸出口,夜珩君难受的移动着下体,想要将那炙热的肿胀从身体里驱离出去,竹寒弦却似乎早已猜到,手紧紧的按压着他的双肩,加快律动的动作,汗从额际滑落,沿着清瘦的锁骨,滴落在夜珩君白皙的胸膛上。 “哼……慢……慢点……哼,轻点……” 夜珩君难受得想要逃离竹寒弦的掌控,却有浑身无力,只能瘫软在对方怀里,任其予取予求。 “珩……珩……唤我,快唤我……” 夜色迷离,心也跟着迷离,一会被火烧似的热,一会又似在寒冰当中,冰水灌溉似的,他早已迷失了自己,耳中只剩下竹寒弦嘶哑的而低沉的,带着诱哄的声音,“弦……”字,久久的在这草地上,蔓延开去,一圈一圈,如水中涟漪,不知搅动了谁一池春水,久久不能静止。 一夜狂欢,第二日当夜珩君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太阳在正顶上,炙热得厉害,如昨晚某人的热情。挪了挪有些酸痛的腰肢,发现里衣已经完好穿在了身上,只半解的衣领处,能看到密集的吻痕,而下身某处,也隐隐的作痛。 “哼……” 他的轻微动作,也将熟睡中的某人给吵醒,竹寒弦睁眼,一脸吃饱喝足的饕餮模样,看着就欠打。夜珩君心中想着,手上就这样伸了出去,在对方裸露的上身腰侧,狠狠的扭了一下,疼得竹寒弦龇牙咧嘴,满腹委屈。 “疼疼疼疼疼……乖乖珩,放手呀,想要谋杀亲夫呀!” 本就想着饶了他一回,听得这话,夜珩君的脸是又热又红,一股热气从脚底直接窜上脑门,手中的力道更重。 “嘶……” 这次是真疼了,竹寒弦疼得心里直抽筋,口上的讨饶也顾不上了。夜珩君见他不像装的,便松了手,不出声的看着他。 “珩,我能说昨晚我太卖力,将腰给折了吗?” 听得此言,方才缓下了脸色的夜珩君,脸色青黑,雪微出销,刺向某人的命根子。 “吓……珩你疯了……”狼狈的一滚,躲开了那看似狠戾的一剑,竹寒弦心有余悸的紧盯着那在日光下,也泛着森森寒光的雪微剑,惊恐道。 “哼……”夜珩君狠狠剐了对方一眼,收件,起身披衣,迈步离去。 竹寒弦灰溜溜的摸着自己高耸的鼻梁,一脸无奈的苦笑:“啧啧啧,脸皮还真薄,开一下玩笑也不成……” 心里一边腹黑着,却又一边嘿嘿直傻笑。昨晚销魂一夜,今生当真难忘。若是以后每天都如此,那就更好了。想到此,却突然冷冷的打了个颤,抬头看去,却是夜珩君在不远处,用眼神将他凌迟着。 他赶紧爬起来,却不想折了腰感觉真不好,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要命。龇牙拿起外袍罩上,脚步虚浮,一颠一颠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气氛算是怪异的,但实际上是夜珩君在闹别扭。果然平日里看似挺不在意任何事的一个人,却是遇到某件事时,就爱钻牛角尖。 两人这边一前一后的走着,却突然红衣一晃,一个魅到骨子里头的身子却已经偎依到夜珩君的身上,一双如女子般纤细瘦白的柔荑,攀附在了夜珩君的脖子上,整个人就这样挂在了夜珩君身上。 夜珩君被遭突袭,第一反应是要将人给甩开,鼻尖却嗅到淡淡的梅花香气,以及艳红如火的衣裳,却是许久许久不见的魅惑。 “石妖,给我滚下来!”竹寒弦咬牙切齿的道,双手握紧,都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了。若不是尚有残存的一丝理智,当手一劈,就会直接从对方的脑袋过去。 “啧啧啧,我还当这么多年不见,你有些长进了呢,却是被珑御清给打傻了,脾气也变得这么差,以前那些个风度呢?难道是被狗咬走了?” 魅惑对着竹寒弦的怒气,向来是立誓要越点越高的。当年被对方给囚在千风洞将近万年,这个世仇都未报,居然还心慈善良的给救了他一命。 竹寒弦是知魅惑对夜珩的心思的,所以被对方气得直跳脚时,他最后也是忍在了心里。但在魅惑提出要跟着夜珩君,一头去天涯海北,看天高地远,大漠孤烟,极北风雪时,他就怒了。 “不行,我们带着一个妖冶的男人一点都不方便。”竹寒弦特意将“妖冶”二字咬得极重,怒瞪着一双眼道。 “那简单,我化成女子便成,反正我早就是雌雄同体了。” 魅惑妖冶一笑,还不忘笔出一个兰花指,向夜珩君抛一个媚眼。看得竹寒弦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竹寒弦想到一个拒绝的理由,魅惑便给他堵了回去,让他也不好发作,回头看着夜珩君,柔声道:“珩,你说,我们带着他一个时男时女的妖怪,是不是不方便?” 夜珩君却突然笑了,笑得魅惑众生,比魅惑一笑还要倾国倾城。“本就是多一个人也不多,我并无意见。” “你——说——什么?”竹寒弦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对方依旧淡淡的笑。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哼,你会故意我就不会吗? “那随你兴。” 说罢,转身就走,赌气的意味十足,生怕对方不知他在生气似的。一个直挺的背影,虽脚步走得不太稳,却依旧很快。夜珩君在后头看着,无奈一笑,对着魅惑摇摇头,拒绝道:“他爱耍小性子,所以,为了哄他,我们便不能同行了。” 说罢,往竹寒弦的方向追去。 第二十六章:情敌追 两人经三个城池十五个市镇七个山村,每到落榻处,魅惑必神出鬼没的出现。 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竹寒弦不能忍了。当今天第三十八次遇到魅惑那妖魅时,竹寒弦直接将手中滚烫的茶水给扔了过去,恰巧,一个跑堂小二端着满满一板菜从侧方跑过来,口中还吆喝着:“客观久等了……菜到……”却突然被就要撞到脸上的茶杯给惊到,愣直了眼,手上端着的一板菜,眼看着就要掉落地上。 “你没事吧?” 这时,一个柔魅到骨子里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那愣住的小二给惊醒,回神一看,滚烫的茶水没有泼到他脸上,杯子未砸到他的鼻子,而那一板极昂贵的菜肴,也没有落到地上。顺着眼前那端端稳稳的拿着水杯,一板菜肴的手看去,忍不住瞪直了眼,一个千娇百媚似的红衣女子——哦,不是,是男子,正眯着眼对他笑。 “没……没事,谢谢公子。” 说着,正要接过那男子手上笨重的一板菜,对方却只是将手中还有些烫的茶盏放到了他手心,魅惑一笑道:“我帮你端过去吧。” 不等对方反应,便施施然的靠近了一个对他怒目而视,一个淡然无波的两个男子那桌。 “今日真是巧了,你说是不是,珩?” 魅惑亲昵地在夜珩君身边坐下,伸手便抓起对方放在碟子上的一双筷子,殷切的夹着一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往夜珩君的碗中放去。 “珩你细细尝一下这道菜,我昨日刚好吃过这道菜,极是美味的,我想你定会喜欢。” 但菜未到那精致的白瓷碗上,半路就被竹寒弦劫了去。他自己也不吃,只放在手边的一个备用碗中,冷冷的道:“你跟着我们做甚?以为这样我便会同意你跟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话在人间,可是至理名言。如今用在这妖上,倒也贴切。 “这倒是为难我了,塞外虽大,但也就一条路,我魅惑要在这塞外玩玩,难道也碍着你的眼了?不小心给遇上了,见是熟人便上前打个招呼,便是别有用心?竹弦子,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 魅惑嗤笑道,言语间都是挑衅。 “小心谨慎些终归没错,谁让觊觎我家珩的人太多,不留个心眼,怕有人觑了空隙,挖了我的墙角都不知。” 两人在这唇枪舌剑,夜珩君却独自优雅的细嚼慢咽,神态淡定,丝毫不受两人的影响。就只见一个人影在他们这边犹犹豫豫许久,却不敢开口,他便放下手中的饭碗,抬头道:“有事?” 却是方才那差点被竹寒弦的滚烫茶水给泼了一身的跑堂小二。 夜珩君与竹寒弦在这已经住了一日,这边的雅室也是两位预定的,只他们的雅室设计得有些不一样虽是独立式的,却在东南西北分别有四个门可进,所以要经过这边这个雅室出去的,便也能见到这间房中的客人。而如今在他眼前的三位,却是从未见过的出类拔萃的人物,一看那气质不凡,容貌端丽,只不知是哪来的大人物。 店小二不敢怠慢,方才出去便将这间雅室刚发生的事与掌柜的说了一遍,掌柜的沉吟许久便让他来问问,来人可是对方的友人。 “呃……请问公子,这位公子可是两位的故友?是否需要小的再为公子添加一个茶位?” 小二犹豫许久,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虽说看那青衣男子与红衣男子吵得激烈,但话语中可以听出是认得的,只不知关系如何。 “认得,添茶位那是感情好,谢过掌柜的了。” “不认得,添什么茶位,将人打发出去,多管闲事。” 果然,两个吵得激烈的人,一听他的询问,纷纷转头,一个怒气冲冲的盯着他,一个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同说话,语气不一样,内容也完全相反。店小二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那绝美的男子处,对方却又开始低头,细细而优雅的吃着手边的饭食。 很明显,意思是,与我无关。 店小二欲哭无泪,却最后还是咬咬牙,狠着心想,就为了报答方才那公子的救命之恩,怎的也该给他的台阶下,所以不再犹豫,闭着眼便道:“那公子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给公子添双碗筷。” 说完,就在竹寒弦冷冽寒渗的眼神中,僵硬着身子走了出去。不久,进来送碗筷的,却不是方才哪位店小二,而是另外一个年龄稍微小的,小姑娘。 一个大男子,怎好与一个小丫头生气?竹寒弦的一口恶气,就这样生生的压了下去,但一整天下来,却是脸色铁青,没少冷言冷语的讥讽一番,但魅惑都一一淡笑以对,完全没了方才过招时的凌厉。 用罢饭,确切的说是等夜珩君用罢饭,因两人都没怎么吃,倒是他看起来清瘦的样子,却是吃得挺多的。但桌面依旧还是看得到没动过几筷的菜肴。 竹寒弦也不等对方细细品茗,拉着夜珩君的手臂便出了雅室,回去后院的上房,进去后便在里头将房门给锁上了。 夜珩君也说话,坐在房中的桌子旁,倒了小二备上的茶水,却已经是冷了的,只饮了一口,蹙眉,便放下了。 “珩,我们现在就走吧,回中原去。” 竹寒弦看着他,认真的道。 “为何?” “你难道没看出来,魅惑是有目的的在接近我们吗?他能追了,那下一个呢?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现在与你一起,所有都来凑热闹了,在这样下去,保不准上面那位,也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到夜珩君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当时珑御清之所以让夜珩君下来,是已经有授意冥王纥岚绊住他,不让他出冥府的,却料不到一场洪谁,将冥府淹了,他竹寒弦会趁机逃了出来,并寻到了夜珩君。 如今魅惑能寻过来,便说明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珑御清迟早有行动。 夜珩君沉吟,此事他在竹寒弦亮出身份时,便已经想到了,所以才故意四处走动,让他们都估计不到他究竟去了何处,只未想到,终究还是让他们追来了。无奈一声苦笑,他明明法力无边,却还是被人缠得只能四处躲藏,这于他而言,又该是多难言? 第二十七章:双斗法 “一切随你愿吧,只这天下终归是他的,你能去何处?”夜珩君虽松动了,但如今是整个凡界几乎都走了一圈,却没有寻到合适去处,如今只有一个去处是珑御清不能去的,只他犹豫着是否与竹寒弦说,只因这去处与魅惑有关,所以他才会睁只眼闭着眼的让魅惑跟着。 竹寒弦想的并不多,他只期望能在人杀到之前,与夜珩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的,当得到夜珩君的首肯,便立马收拾了东西,拉着人就走了。 来时只有一条出关之路,回时便也就只有一条,他们俩本可以绕道而行,竹寒弦却怕如此做会暴露行踪,所以与夜珩君敛了气息,与一些商旅打扮之人混在一起入关,关门的查首还算严格,只两人来时并未办理相关的通关手续,在这却是遇到了麻烦。 “怎么办?为何这人界如此麻烦,连进个门也要什么官府通行证?” 竹寒弦与夜珩君混在商旅队伍中,长长的队在沙漠这头,烈日之下,确实看得让人难受。 “南天门出入也需通行证。”夜珩君不咸不淡的道,将竹寒弦咽得可以。 “那我们……” 话未完,却睁大了眼睛看着从不远处婀娜多姿的摇曳走来的魅惑,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当真是阴魂不散,阴魂都没他如此难缠。” 夜珩君淡笑不语,并没有惊讶,也没有竹寒弦所有的烦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魅惑靠近两人,低头耳语般的道:“你们是否还缺这个?”说罢,红袖一摇,一阵清香窜入鼻尖,让竹寒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抬头想要骂妖孽,却见两张发黄的硬皮纸张落在眼前,却是与前方人手中拿着的通行证文一般无二。 若不是怕人追来,他早就用法力了,何须这人在这献宝? 不多时,三人顺利通过了通关检查,只中间有个插曲。 魅惑这人本就长得娇俏娇媚,一点梅花印记在眉心,一张柔和的脸白皙如羊脂玉,再加上一身艳丽耀眼的大红长袍,一头柔顺墨发松散于双肩,如此模样,比凡界女子美上十分。 而在这边沙漠当差的,都是在炎日里风里沙浪里被折腾得粗犷而性子大大咧咧了的。见得如此美人,便忍不住调戏了下,有个胆子大的,性子也猥琐几分的,还伸手在魅惑那长袍遮住的臀部掐扭了一下,随即与其他士兵对视银笑。 魅惑从头到尾一直淡笑着,顺利过了关,他就被一直调戏了十几遍。竹寒弦一直看在眼中,心中直笑翻了,却只能强力忍住,憋得脸颊通红,鼓鼓的。 直到走远了,魅惑终于忍不住了,放口大骂,直将人的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了个便,还顺便施了个小法术,所谓的略施惩戒。再回头收拾竹寒弦。 “男生女相就算了,偏生的还爱穿红衣,只让人误会也是正常。” 竹寒弦说得随心,并未多想,只想打击打击魅惑的气焰。却不曾想,对方只看着夜珩君不语,笑得淡淡而别有意味。 突然悟到什么,那落井下石的笑及时收住,回头看去,果然,夜珩君脸色依旧白皙,面色淡然,只眼中含了些他无法读懂的情绪。 “珩,我……”张口便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何话。夜珩君面容绝美,让人第一眼见到都会觉得眼前一亮,呆愣只觉此人非凡间女子。再细看,那眼神虽清澈,却没有女子的柔和与那种魅气。 独自懊恼着说了不该说的话,看着魅惑与夜珩君又说又笑,他却不敢上前惹他。 入草原之前,三人遇一丘陵裂谷,前面两人并无异样,只竹寒弦突然灵机一动,落后两人几步,靠近裂谷查看地形。 故技重施也不是不能,只此处不能将人困得久了,却能引开天庭那方的注意一段时间。主意一定,手上便开始动作。 两人察觉些异样,夜珩君疑惑回头,魅惑却已经一步跳开,手掌一个银白圆晕,向竹寒弦拍了出去。恰好与竹寒弦手中的圆晕相碰,化解了去。 “卑鄙小人,背后偷袭,也不怕污了你的名去。”魅惑早有准备,方才虽然一直在与夜珩君说着话,却不忘留个心眼观察某人的一举一动,对方似乎忘记了,他是石妖魅惑。对方还似乎忘记了,没有一个人会在同样一种手法上,摔第二个跟头。 “说到卑鄙,我们是彼此彼此,你做了何事,大家心知肚明。” 竹寒弦冷笑,若不是当年他对珩出手,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随后他掳走了珩,他本不能容忍,却又不得不卖珩一个面子,也就忍了下去。珑御清围攻看跌山,他助他与珩离开,这里他欠他一个人情,却不代表,他会将珩拱手相让。 魅惑也冷下了脸,看了夜珩君一眼,突然却向竹寒弦发难,两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夜珩君无奈一叹,不知何时开始,竹寒弦的性子越来越带着安从的撒娇耍赖,还有就是不顾后果,如此孩子心性,怎的与无法想象当年的欧夜珩遇到竹寒弦时,是如何的情景。 两人在半空打到丘陵裂谷下,只一阵阵轰鸣声在断谷中回响,声音之巨大,震耳欲鸣。谷底因常年不见日光,带着点幽暗,水分却充足,夜珩君即使站在远处,都能闻到花草的清香。 不多时,一群被惊吓的鸟群拍翅而起,四处飞窜,惊弓之鸟便是如此吧。 夜珩君无奈看着天上四处飞散的鸟群,此时的竹寒弦,便也是那些惊弓之鸟吧,当魅惑出现时,他便考虑到了或许某个时间,珑御清也会出现,然后他再次将他从他身边夺走,所以便不择手段,想要拖着他们的脚步。 下方,竹寒弦倾尽全力,不顾一切,魅惑却也不敢轻视。两人过招不久,魅惑便祭出天狐一族族长天姬雪瑶赠与的宝器——九锁环,环变幻莫测,时而修长成锁链,时而变大成锁圈,当年竹寒弦却是在此武器下吃过苦头,似乎还是年少游历时,遇过一个白发童颜的紫瞳女子,就是用此武器将他制服的。 竹寒弦不敢大意,也将圣剑祭出,两人便有激烈的斗在了一起。 “为何我们见面每次都非得动手?” 一个喘息的机会,魅惑喘气笑着问,一滴汗沿着柔和的线条,划过额际、脸庞,最后落入了大红的衣领中,如一滴清泉,没入艳红的血中。 “不知,我只知你长了张欠揍的脸。” 第二十八章:魔王现 “欠揍!” 魅惑僵硬着笑,气得脸色都青绿了。两人平日都是情绪不外露的主,这些时日里,相互间你来我往冷嘲热讽,早就积了许多不满,如今更是一点即爆。 两人缠斗在一起时,上方却来了一个人,一个夜珩君在等着的人。 “夜珩君,好久不见呀!” 煞题一身黑色盔甲,散发着森森寒气,尖锐的,冷寒的,硬质感极强。 “嗯,是许久不见。”夜珩君敛了翻飞的绣袍,笑得云淡风轻,一如万年前那个超然的上神。箐箐芨草,终归还是没有了香雪海的意境,被风撩起的黄叶,飞起了,也无蝴蝶的舞姿,然而那个男子,静立在夕阳余晖下,依旧光彩夺目。 “单灵呢?为何你又跟那人纠缠在一起?单灵不是与你一起离开的吗?” 煞题一来,便气势汹汹的,夜珩君抬头看去,却是不远处有着他的亲卫军,不知何时开始,这个大男孩似的男子已经长大,变得沉稳而坚韧,却依旧抹不去那抹真情流露。他淡淡一笑,看着远方的天边。 “单灵宫适合她,魔宫里的阴寒之气,迟早有一日会将她的精气耗损。” “我本认为天庭适合她,可是当年呢?当年如果不是你,单灵就不会死,也不会堕入生死轮回之门,现在你让她回那个伤心之地?能见到你,却不能在一起,如今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难道不会感到愧疚的吗?” 煞题气极,本因为单灵未灰飞烟灭而对此人存了个原谅的,如今,见到单灵黯然神伤,他便不能咽下这口气。尤其是在此处,他跟另一个男子你侬我侬,那个女子却只能呆在清冷的宫殿里,对着一塘静水、一池菡萏花叶,默默垂泪。 “你逾越了!” 两人不知何时上来,见得煞题如今这模样,竹寒弦便忍不住出声道。本就是单灵与夜珩的的事,他虽是当事人之一,但也见不得夜珩被如此的责问。 本爱情就是你情我愿之事,并不能说谁先来先得,若是不爱了还勉强一起,最后痛苦的,不知是谁。 “当年我就不该救你!”煞题回身,冷厉着一双鹰目,寒声道。 当年之所以会选择退出,他归结为成全,成全所爱之人,他只是静观的那一个。他能依旧默默的爱着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当单灵还在世时,与他一同黯然看着他们所爱之人,在别人的怀抱。 “怎的?今日是清算情债的好日子吗?” 魅惑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一丝灰尘,慵懒的走过来,一手攀上夜珩君的肩上,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煞题。“就算是清算情债,也该是单灵仙子来,怎的是你这个魔王出头?” 几人一阵静默,相互的看着,你瞪我我瞪你,唯一一个依旧云淡风轻的人,却是此次众人围着的中心——夜珩君。 男生女相,视为不祥。 当年女娲娘娘只想着要造一个最完美的子,却不曾想,这个子却是在千万年后,承担着所有美好恩赐后的灾难。他不怪娘娘,只当这是一个考验,可如今与他有牵涉的,却都为他付出过许多许多,无论哪一个,都不想伤害。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寻个地方吧!” 最后还是他打破了这对峙的状态,只有些头疼的揉揉额际,何时起,让他心烦的不再是天下苍生,而是这些零碎的私人情感。一个珑御清、一个竹寒弦,本就让他有些头疼,如今再加上一个魅惑、一个煞题,这都是什么事呀? 煞题却手一挥,他带来的亲卫军瞬间将几人包围,另外两人不解的看看,不知他来这究竟是何意图。若方才气势汹汹是来为单灵仙子讨个说法,如今这架势,又不知是为何。 “我今日来,虽说有着借单灵的意味,但今日是我与夜珩君间的私事,请两位不要插手。” 说罢,扬手示意,一群魔便似事先被吩咐好了的,纷纷围着竹寒弦与魅惑,几个几个一次轮回,打算进行着拉锯战。 “今日我便是在等你来。” 夜珩君却也不急,看着他道。倒是煞题心中稍微一愣,不知对方凭什么带着如此镇静的姿态,等着自己来。今日是他法力尽失的日子,五千年一个轮回,他一直记得,而他似乎并不想躲开。 “你不怕我与珑御清勾结好了,将你打伤后,让他劫走你吗?” 煞题盯着那双清澈的眸眼,心中百味杂陈。五千年前,他被关进寒冰洞时说过,待得他五千轮回日,他不会手下留情,只不知,这个五千年轮回,果真等到了。 “就算你不与他勾结,他也定是要来的,只我使了些手段,他可能今日到不了了。” 夜珩君看向那个青衣男子潇洒而俊逸的身影,突然笑得柔和,融入他的眼中,却刺得他心痛。手紧紧的抓入手心,握拳,狠狠的朝着那人挥出去。 魅惑回身,惊觉煞题在干何事,突然睁大双眼,厉声喝道:“煞题你疯了,今日夜珩并没法力。” 声音洪亮,直冲云霄,少了平日里刻意捏着嗓子出来的媚气与嗲气。正在几个魔界族人中穿梭的竹寒弦听得此言,身子一顿,后背挨了一记,却来不及感觉疼痛,急急的回身,像那一动不动的人儿飞扑而去。 煞题却只是想吓吓对方,见他不闪不躲,本也不存心要伤他,就要收手时,一个青衣一个红衣身影皆扑了过来,他便顺势后退,手风分成两份,向两人拍去。 三人缠斗在一起,夜珩君却在一旁头疼,他早估计到煞题不会下狠手,但是那两个人却不会管这个,只有有人伤他,他们便都是较真的主。 眼看夕阳隐没,渐渐消失在草原背后,橙黄紫红的色彩,被点点星光的夜幕接替,月却没有爬出来,怎个天地间,似乎离得很近,又似乎很远。 狂风大作,却不知是自然之风,还是那几人狠戾的掌风。 “说,你究竟是来做何的?” 竹寒弦一脚狠狠的踩在煞题的胸膛上,踹出了对方一口黑血,仍旧不泄愤,还要下狠手,却被魅惑拦住了。 “你这是干嘛?为何一定要出手如此狠辣?” “他方才想对珩出狠手,他如何对珩,我便如何对他。” 竹寒弦虽收了手,狠戾的表情却并未收回去,一张俊逸的脸,稍微显得狰狞。 第二十九章:记忆回 觑着机会,当竹寒弦收手时,煞题却突然发难,手上的武器就那样无情的向竹寒弦后背拍去,魅惑靠得近,见此,将竹寒弦给推了开去,手上带着几分狠劲,击落了煞题手上的武器,另一掌狠狠的又拍子了他方才受伤处。 一掌下去,直接将人给拍下了断谷,凭空传来的呼呼风声,寒都碜人,幸得煞题带来的人眼明手快地将人给接住了,却依旧重伤了。煞题却将人推开,自己站了起来,笑得诡异的看着魅惑,夜珩君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方才他跌出去时,不知使的何手段,只见魅惑紧蹙眉峰,一手抚上一边,却是跪了下去,站立不起。 “你……你使诈?讹我?” 魅惑痛得脸色发红,却依旧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人算计成功的嘴脸给打肿了。 煞题伸手将嘴角的黑血抹去,笑着上前,道“你们的性子一看便了然,要耍个小手段,那还不容易?如今不是成了?”说罢,看着夜珩君,微微抬了抬头,有些示威的味道。 这个结果,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本担心着他的,如今却是要担心自己了。他不着痕迹的向竹寒弦靠近了些,想要安排些事,魅惑觑准时机,却是又去反扑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连着这些也要分个高低才罢休。平日里看着挺沉得住气的几人,似乎吃了火药,没过多久又打将了起来。 魅惑被煞题打得伤势挺重的,又一个被撞退了去,夜珩君怕最后两人都下不来场,忙上前阻止。然而打斗中的两人,仍不忘照顾到他。魅惑回头,第一次色厉内荏的道:“退一边去,不要过来!” 夜珩君却不退反进,煞题怕伤了他,就有些束手束脚的,魅惑的狠戾招式却有紧逼上前来,煞题便用了一个诡异手法,将夜珩君打出两人的打斗圈,却因为出手得有些急促,一时力道拿捏得不好,将夜珩君打飞了出去。 “珩……” 三人从三个方向一起飞向夜珩君被甩出去的那一方,还是竹寒弦临场记得有法术,远远的结了个印,将他包裹着,缓缓的放在了地上。 “珩……你觉得如何了?” 魅惑将靠近的煞题给甩开一边,上前将人揽在怀中轻声道。然而那张白皙的面容,却紧蹙着眉峰,双眼紧闭,丝毫不动弹。 竹寒弦缓步上前,却没有急着去查看夜珩君的情况,只在呆呆站立的煞题前站定,询问道:“所谓的五千年一轮回是什么意思?” 煞题担忧的神色还未消退就被惊讶代替,抬头看着竹寒弦一脸的不知情,不似造假,便道:“早年曾经跟着女娲娘娘南征北战,在九玄之渊囚禁上古妖魔时被打伤,落下了病根,之后……” “娘娘娘娘,她们说我是石头?我怎么是石头呢,石头又冷又硬。珩儿明明就软绵绵暖呼呼的!”一个七八岁的灵智小童,虽带着点婴儿肥,身子却不显臃肿,已经隐隐有清秀之气,将一身白袍穿得灵致出窍。 “珩儿你记住,你乃补天所剩之灵石所造就,乃我最得意的子民,我赋你以司掌万物生机之权,许清风以司风雨之能,你若灵石不灭,即使历大劫,定能化险为夷。” 一个绝世丽人,同样的白衣飘飘,墨发于身后飞扬,只周身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虚幻,没得不真实,脸上笑容却柔和而宠爱。 “那娘娘,如何是司掌万物生机呢?难道我能点石成花?”男童眼睛亮亮的,如天上最明亮的月,将人间黑暗纳入容碎,只留清明撒落。 女娲依旧淡笑,却颔首点头。 男童见此,那双美丽的大眼更加亮晶晶的,跃跃欲试,手指指着不远处的黑石道:“我去试试。” 说罢,小跑步过去,伸出食指,点在黑石正中心,只一碰触间,黑石变得柔和,亮色起,一点玫红出,一株梅花,便娉娉婷婷,立了起来。 “哇,娘娘娘娘,你看,我真的能点石成花了。” …… “珩儿,快走!” 一直都是如春风细雨,飘渺亲昵的声语,此刻却带着恐惧与急切,急急的呼唤着那个她一手养大的孩童,也就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得精致非常,轮廓明晰而精致,即使还带着些微的稚嫩,却看得出往后是如何的倾城绝色。 此时,那个不久前还在她身后撒娇的人,不时的喊:“娘娘娘娘,我们去看点石成花长得怎样了吧?”的人,如今却是在那些凶恶的妖魔的包围中,失去了踪迹。 “珩儿……我的珩儿……” “娘娘,不要来不要来……” 夜珩艰难的睁开眼,便见那一抹飘渺的洁白,被染上了血的影子,一张绝美的脸,依旧带着柔和的笑,只那笑,比之平日,又多了些虚无缥缈,抓不住的,越来越模糊的,却带不似平日的安心,他的心就抽痛起来。 被吼那尖利的牙齿紧紧咬住半个身子的他,觉得乏力了,看得那个身形飘逸的女子向他飞来,张开了怀抱,带着银白柔和的光,将他包裹着。 那声音在耳边说:“形如兔,两耳尖长,仅长尺余。狮畏之,盖吼溺着体即腐。这是“吼”。记住,珩儿,今天的一切只是梦,一切只是梦!” 声落,音消。睁眼,映入眼帘的,似魅惑那张容貌姣好的脸,以及那朵耀目的梅花印记。 “点石成花……”夜珩君喃喃自语出声,眼神有些迷离,他记得了,当年他只是女娲娘娘坐下的第一童子,也是最得女娲疼宠的子,当年,他点石成花,当年,那普通的一块黑石,眉心多了一个梅花引子。 几年了,那个他口中的点石成花终究还是没成花,而他的娘娘,却静静的躺在了那一片土地之下,许多年许多年。让他忘记,那日的惨烈。 “你……忆起了?”魅惑依旧笑着,只那魅惑众生的笑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两行清泪,看着夜珩君的眼神,狂热而喜悦。 夜珩君站起,那双迷蒙的眼也渐渐恢复清明,他直视着那个敛了刻意捏造的媚色,掩去清华的红衣男子道:“灵石的一半在你处?” 虽是询问,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方才,便是在他怀中,他想起了一些被遗忘或是被刻意压制的记忆,关于那个总会出现在梦中的女子的事。那身影,与单灵有着相似之处,却比单灵更美好的存在的,他的娘娘。 魅惑脸上的喜悦渐渐掩去了一半,半僵着脸笑道:“嗯,本就该还予你的。” 第三十章:红线结 “本就该还予你的。” 如何不是呢?当年在千风洞,他便是被那熟悉的气息所迷惑了,一直走不出去,一直到他出现了,即使是以凡人之身出现在那,却是给了他从封印中醒来的气息,容貌已经模糊了,气息却是篆刻入骨髓,只因那种与他身体完全切合的另一半,在急切着召唤着,要回到他的身体里。 方从封印中出来,带着几分迷糊以及从见光明的喜悦,他忽视了心中那急欲喷发的欲望是什么,看着那个似乎极其可口的男子,只带着急切,想将他纳入到他身体的一部分。直到,他在他身上落了手脚,而他也渐渐陷进去时,才发现了问题。 夜珩乃女娲娘娘开天辟地造人时便诞生了,尊其一声上古上神也不为过。他是女娲的子,是她坐下最得宠爱的第一童子,在这沧海桑田的千古岁月流转中,他依旧风华不掩,容颜不衰的活着,掌管着这万物生机。 而他魅惑的生机,便是许久许久之前,那个一时玩心起的孩童,随意的一个“点石成花”的笑语中造就的。 当年他被女娲娘娘救出来时,奄奄一息的躺在他的身旁,血如泉水,汩汩直流,将黑石染红,变成了火焰的颜色,他的眸眼,渐渐燃烧着火焰的红烈,便成了如今的魅惑。 “当年的我,本是连妖也不是,却因为吸食了你大量的仙血,沾染了仙气,带了灵性,后来是天庭的人来将你救走的,当时你已经昏迷了多久呢?似乎有上千上万年了吧,那汩汩鲜红,如不断涌的泉水,一直流着,半颗灵石应当也是顺着那些血,入了我身体的。” 此时的几人,已经在断谷中找到一个山洞,洞中极其宽敞,原本一些在顶头的倒锥形柱子,似乎是蝙蝠的老巢,却是因白日里竹寒弦与魅惑的打斗,被惊吓了出去,如今只显得幽深,带着股霉味。 东北边上,有一道水流,不大不小的缓缓从洞顶击落下来,不是沿着石壁的溪流瀑布似的,却是在上方的一个空口,直接落下来,窄小的洞口,充溢着水,落下来时,漫洒开去,成了孔雀开屏似的弧度,银白银白的,带着哗啦啦的水声,也别有风味。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冲去了不少洞中那股难闻的味道。 几人看着魅惑说话,煞题带着他的侍卫找了些柴火,点着了,照亮了半个山洞,一张张白皙的面容,被迎面的火光,耀得橙红莫辨。 夜珩君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但这丝毫也不妨碍其他人看着他的脸色变幻。但他一直都是淡然的,自制得似乎无情无绪。 “既然是珩的,便趁此机会,还给他罢。”发话的是煞题,他进来时,只听得后面那一句话,因为方才打伤了夜珩君,虽伤势不重,终归是心里有愧,一路来都保持着沉默。后来也找了个借口,出去寻柴火。如今听得这些话,众人保持沉默,他便硬着头皮开口。 果然,他一出声,其他人便将目光都投到他身上,让他又浑身不自在。即使那眼神中,没有责备之意,但也没有别的情绪。 他淡淡一笑,见夜珩君两边的位置都有人紧挨着坐了,便四处看了看,寻了个离火堆远一点的石墩上坐下,不再出声。 夜珩君看了看,眼神比往常带了些温润,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即看着魅惑道:“你与我来。” 竹寒弦起身就要跟上去,夜珩君却头也未回的道:“弦在此处等着即可。” 魅惑与再次起身的煞题一起,跟在那白衣如画的男子身后,只心中不解为何夜珩取回灵石,要将煞题也带上。 两人来到谷底山洞口,站在月色能照到的大裂缝中正中央,静静立了许久,直到那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住,他回身看着两人,脸色淡然道:“魅惑是当年女娲娘娘选的灵石守护者,那你呢?煞题,你为何也会恰巧出现在此地?” 煞题看着他,沉吟一会,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随即措辞道:“单灵不是水精灵一族的。” 只说了一句,见夜珩君并未说话,似乎早已经知道此事,便松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父王捡到单灵时,她还是个婴孩,很漂亮的一个婴孩,当时有个女子,在虚无中出现,告知父王说,此人是来助一人渡劫的。但她说的那一人,父王却不知是谁,只以为是为我渡劫,便将她抱回了魔宫好生抚养,弄了个水精灵公主的身份。因我母后是水精灵一族贵族出身,也无人怀疑,便一直到了如今。”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插话的,却是魅惑,他好奇,那个女子单灵,究竟能为夜珩渡什么劫。 “单灵离开天宫时,曾来找过我。”说着,看向夜珩君,对方的眼中果然带了些许情绪涌动。“她说,她知道了自己是谁,为何而存在,所以她绝望过,却又不能弃你而去,今日本是她来为你渡劫,你却将她赶离了身旁,所以我来了。” “你?本是她要做的事,你来有何用?”魅惑真是哭笑不得,如今是什么时候了,这两兄妹像是在开玩笑,玩过家家的游戏说得轻松简单,一个不慎,死的却是夜珩。 “你们知道,为何众人唤我夜珩君吗?” 夜珩君突然一个转话,让两人皆一愣,对视一眼,摇摇头。 “只因,我是一个老怪物了。说是尊称,带个君,可太上老君也带个君,那却是因为老君老了。老了,便说,可以不再顾及那么多,能够活得自由些。你们说是不?” 他回身一笑,月色打落在他身上,光华耀目,却让魅惑忍不住红了眼瞳。这个男子,看上去与他一般的年纪,绝美无双的,心却是累得只想什么都不在管。 最终,煞题还是将魅惑身上的,属于夜珩君的半颗灵石,移了回去,只这一次,他不知,因他承接了单灵的使命,他与夜珩君的命运,再次紧密的牵扯到了一起。 月老在姻缘殿的一旁桌子上,一点头一点头的打着瞌睡。因为上次夜珩君带着单灵仙子来之事,玉帝罪怪下来,虽拿不到什么名目,却还是要他天天守着这姻缘殿,看着红绳闭门思过,可人年纪大了,精神头就不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屋中很静谧,只有从月老鼻嘴间不时传出来的打鼾之声。 突然,一道红光自那被高高供奉着的红线处传来,让月老惊吓的跳起来,瞪大眼睛看去,却惊吓得胆儿都破了。 只见原本与夜珩君只有末梢些微擦边纠缠的煞题的姻缘线,开始紧紧的纠缠上去,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惨了惨了惨了,这回可怎好,可怎好?” 急得在姻缘殿中转了几个圈,冷汗落了满面,突然一拍大掌,定音似的:“此等要事,还是去禀报玉帝亲自裁决才好。” 第三十一章:前世怨 “你说什么?有人擅自篡改了夜珩君的姻缘线?” 珑御清本在寝宫中睡得不踏实,有宫娥进来禀报说月老有急事来求见,便顾不及其他,披衣起床,人还未坐定,脑中就被这个消息轰炸得如一团糊浆,怎的也清醒不过来。 月老一脸的惶恐,小心翼翼地看着玉帝的表情,然而一阵沉默后,他脸色虽铁青,却并未责怪于他,只唤人进来伺候了梳洗,换上衣裳,迈步往殿门而去,“跟上来。” 月老应了一声,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到得姻缘殿时,整个大殿本因是暗黑的,此刻却有两根红线烨烨生光,照亮了半间大殿。 “为何会如此?” 玉帝当先一步进来,见得此景,指着那荧荧发光的两条红线道。 “老朽……老朽也不知呀,就打了个盹儿,回神来便如此了……只不知,是否是夜珩君与煞题有何奇遇,所以就改了命理,连带的姻缘也会有所改变……” “你说什么?改变命理?”珑御清上前几步,伸手就揪住了月老的衣领,将人提高了拉近眼前。可怜那月老儿长得个儿小,而珑御清高了他一个臂膀儿,这一提溜,没将他勒个半死。 “咳咳咳,玉……玉帝……” 他只能艰难的出声,以期能唤醒处在愤怒中的人,将那紧紧拽着他衣领的手松开。察觉自己失态了,珑御清将手松开,一脸阴郁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两条依旧红光荧荧的线。 “如若命中不能得,必摧之,必摧之……” 珑御清冷厉的眼神,紧紧的盯着那两根纠缠的红线,一步一步的靠近。月老听得那些话,只心道大事不妙,赶紧上前,对方手心却不知在何时已经开始结了灵力,眼见就要将夜珩君的红线与煞题的一同摧毁。 三步并作两步,一个纵跃,扑上去拽住了珑御清的腿肚。“玉帝请三思呀,请三思……” 他都老泪纵横颜面无存的苦苦哀求了,那玉帝儿能给他老人一个面子,别让他到时死无葬身之地成吗? 珑御清被阻了去路,月老的声音鬼哭狼嚎似的在空阔的大殿中回响,如魔音穿耳般,来来回回的在他耳中穿梭,撞得耳膜生疼,也让他从魔愣中回神。 若再魔愣一段时间,说不定就真毁了他的姻缘线了,如此,也绝了自己的念想。 他沉默的站着,红光映亮了他的面容,棱角分明的俊容上,悲哀与无奈,爬满了眼角眉梢。月老蹲坐在地上,手上不敢放松在,整个人抱着珑御清的大腿,一搭一搭的抽泣,如个小孩般,若让久魃看了,定能嘲笑个千百年去。 “放手!” “呃?” 淡漠的声音自上头传来,月老抽噎的声音一顿,抬头看去,这一看差点没被吓去半条命,对方虽没满面怒容,只那冷漠的容颜,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冥王纥岚那张脸。二话不说,赶紧松了手退到一边角落,看着高高在的玉帝,背影带着冷寒,出了姻缘殿。 他却松了一口气,一手猛拍着胸口,呼道:“幸好幸好……好险好险……” 珑御清出了姻缘殿,并未直接恒阳殿,而是不自主的往单灵宫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今日……五千年的轮回……对了……” 回身看着月色渐渐单薄,云朵浓密的凝结,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单薄的月色,永远的掩埋。人间已是深秋,过了夏了,而天庭却是依旧繁花春盛,何时,他将如此重大之事,忘了个干净? “鹰笙!我定不饶你!” 珑御清咬牙切齿的对着某个方向,喊着战神鹰笙的名字。若不是这些时间寻着他去了天姬山,今日与夜珩君纠缠的,也不会是煞题。不知不觉间,手边的树枝被生生折断,落了一地紫叶,翻滚了几寸,似乎死不瞑目的挣扎。 当两人相见时,已经是深秋末了。珑御清踏着枯草残枝而来,身后翻飞的,是清风撩起的几丝苍凉。 “你又要作何?” 竹寒弦见得珑御清来,便上前将夜珩君挡在了身后,自己上前与他对视着。珑御清却似乎未见到他,直接越过了他,站在了夜珩君的面前,深邃的眸眼,紧紧的锁住他的眼神。 “你曾说,只要朕当了玉帝,万物将俯瞰在朕脚下;你曾说,只要朕是玉帝,朕便可得到任何想要的,任何……你还曾说,你会一直陪朕看这芸芸众生,陪朕到天荒地老……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天荒地老……天荒地老……” 珑御清仰头狂笑起来,眼中是不知何时淌下的泪,他笑得癫狂,笑得绝望,也笑得人心间泛酸。 天荒地老,天荒地老,如今于他,是多么讽刺的字眼,刺得他宁愿将心掏出来,让他看看那心不再完整的模样。 突然,那抹掩藏在狂笑中的悲伤绝望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残酷。 “这是你的承诺,朕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也决不允许你忘记!”说罢,突如其来的伸手抓上夜珩君的手臂,指甲就这样掐入了那白衣袖见,破了,进去肌肤,艳红也渐渐浸染了出来。 “珑御清你疯了!” 煞题与竹寒弦上前,一左一右的包围着他,伸手就要打上去,夜珩君却对两人摇了摇头。 “你有事与我说,我正有事要问你。”说罢,也不顾手上的痛,反手拉着人便往人烟稀少处走,两人绕过一些山间落错的小茅屋,进了繁密而落叶纷飞的树林,灌木丛生处,长满了荆棘花,似乎这深寒萧索的秋季,丝毫不能对其造成威胁。 “当年,你针对单灵之事,是否另有隐情?” 夜珩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单刀直入的问,这倒是让珑御清一愣。他未想到,自己本就是先发制人,对方反倒将他追问之事给绕了过去,询问起当年之事。 当年那件事,本就是他理亏,如今问起,他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珩君看到他闪躲,更带了些咄咄逼人的架势,看着他道:“煞题不愿说,我便知有隐情,你们是否有事瞒着我?” “煞题煞题……为何你现在就知道说煞题,以前你跟竹寒弦在纠缠时,也不见你将那人挂在嘴边。” 带了些气怒,也带了些讥讽,珑御清嘴角含笑,只眼神又暗了几分。 夜珩君一愣,不知对方究竟生的何气,只方才那句话,却有些戳到他的痛处。之所以不提竹寒弦,是因为他将竹寒弦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但这几人间的纠缠,却是从万年前开始,他却不能再将煞题拉入来,他必须想办法,将人推开。 “这事你不用管,与你无关,是我们珑氏一族与魔界的纠葛,管好你自己就成。” 珑御清不愿对方在此事纠缠,一口回绝了,想再翻方才那事,张口刚想说话,却还是闭了口,深深看了他一眼,只道:“你要记得,这次朕只是给你个警告,朕是不会放弃的。” 第三十二章:离别意 不放弃?不放弃又能如何? 夜珩君看着珑御清消失的背影,无奈的摇头一笑。 那几人见他回去,并没有询问两人究竟说何事,要单独去谈。几人只是安静的在这边等待他归来,如今的夜珩君,得回了另外半颗灵石,法力恢复得极好,就算是如今三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一个珑御清。 第一次,他要求买了两马车,两人坐在马车外驾车,魅惑与夜珩君在马车内坐着休息,呼呼的风声,透过飘荡的麻布窗帘,打在脸上,有些生痛。 魅惑见他闭着眼,便也沉默不说话,正要抬手去压住那不断涌入寒风的窗帘,夜珩君却突然出声道:“就让它这样吧,人也清醒些。” 既如此,他也不好再去做那些事,静静的半靠在他的对面,打量着那张绝美的面容。 “我就真的长得如此耐看吗?为何每个人都爱这样看着我?” 虽是发问,但他依旧闭着双眸,面容祥和安静,让魅惑看不见他那眼帘下的双瞳,究竟带着怎样的感情。 “确实耐看,这世间,只怕除了灵雪因,便没人能与你相比了!” 魅惑认真的点头道,说罢,还伸出手,细细的在那张面容上描摹着那精致的五官。即使看了如此之久,他依旧觉得夜珩君长得实在是好看,只不知当年女娲娘娘,是如何的一双巧手,才造了夜珩这个一个绝世无双的人。 夜珩君终于睁开双眼,看着对方眼中的痴迷,还有那双渐渐往他衣领滑下去的手,他伸手将他按压住,冷凌的声音,带着疏离淡然。 “魅惑,过了!” 然后将那手拿开,自己正了正身子,整理了下衣袍。方整理好,马车的帘子一掀,一股寒风凶猛的灌入,将陷入迷离的魅惑冲醒。 随即,竹寒弦的踏入了窄小逼仄的车厢内。 “珩怎么了?是马车颠簸得不舒服?要出去走走吗?” 见对方摇头,便将视线放在一边自顾自整理衣袍的魅惑身上,道:“我有些乏了,你出去与煞题一道赶车吧。” “凭什么?”魅惑冷笑道,还向马车边角深入几分,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道:“我也乏了,想睡睡,若你不嫌拥挤,我们三人一辆马车也可的,反正赶车只要一人便可。” 说罢,果真闭上眼,自顾养神去了。 竹寒弦看着夜珩君,让他做选择,他无奈一笑,起身道:“我与你下去走走。” 是夜,四人在一间清幽小院中住下了,这地儿是煞题名下的产业,一个魔王,为何在人间置办产业,竹寒弦与魅惑自是不屑,夜珩君却看着煞题,在众人看不见时,担忧的蹙起双眉。 几人到了,自是有下人打点好一切,一桌人间美食,夜珩君吃不吃皆可,另外三人也是凑个热闹,也一一坐在了他身边,围成一个圆桌,竹寒弦殷切地为他布菜,他便一一的细细咀嚼了吃下去。煞题与魅惑吃一口抬头看看他,再低头吃一口。 这样安静的情况极少见,气氛显得有些怪异,但谁也不想打破这种气氛。当竹寒弦在一羮蛋羮往他碗里放时,他抬手挡住,摇头示意饱了。 煞题唤人将残羹撤了,搬上茶水美酒,夜珩君却是没这个习惯,起身要入房中歇息。 “我陪你去。”竹寒弦想都不想,也起身跟在他背后,急急的道。 其余两人脸上表情一滞,黑了下去。 夜珩君好笑的按下他的肩膀,道:“你们几个好好聊聊,我真的乏了,先去歇息,明日才能早起。” “才赶了多少路呀?就乏了?怎么你越来越像个凡人了。”竹寒弦口中虽如此说,但还是心疼夜珩君,也不再纠缠,让他回去了。 三人各据三个方位,谁也不说话。人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是又是仇人又是情敌的,更是处不来。所以几人也没说几句话,就在煞题说众人还是散了时,他身边带来的几个魔族近侍,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王……王……不好了,方才收到空为将司魔族告急信息,他让您马上回去。” “什么?有说是因为何事吗?” 煞题见对方急切得乱了章法,他自己倒是保持着冷静,将一族之主的风采展现无遗。 “求救信息中未说,只说十万火急之事,可能是情况过于紧急,来不及细说。” 一个副将模样打扮的魔人道,脸上也带着急切的表情,一脸期盼的看着煞题。 “宏一!” “末将在!”方才带头进来的一个近侍上前几步,恭敬的跪下一个膝盖,低头道。 “你想办法传信息回去,就说本王会尽快赶回去。” “是!” 几人退了下去,厅中便又只剩下三人。魅惑见煞题一脸静默,不知在想何事,只以为他心中担忧,便似不经意道:“若是有麻烦,说一声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多谢石妖君你的好意,魔族之事,我们魔族自己便可解决。” 拒绝得决绝,魅惑也毫不在意的一耸肩,打了个哈欠,告辞说要去休息。在厅中转角处,却看见白衣霜华的夜珩君往这边走了过来。 “珩你不是去休息了吗?怎的还起身了?” “魔族有难,煞题,你便赶紧启程罢,这次我去帮你解决。” 煞题心中一惊,不明白夜珩君如何知道魔族此次是劫难,只他说帮他解决,单此一话,便让他心中感动温暖,却还是摇头拒绝。 “不,此事乃我魔族之事,外族人不宜插手,珩你不用担心我,我能解决。” “我有事,需去魔界一趟,方能解决。” 夜珩君却也坚持,其实只要他想去,便能去的,但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还须知会煞题一声,只如今却不是好时机,尤其是现在魔族有难之际,他可以趁机还了煞题的人情,但这还,也需对方先点头。 一旁的魅惑与竹寒弦却不喜夜珩君参杂到魔族的事务中,上前道:“珩,你伤才方好,不宜太动心劳力,还是歇息一段时间为好。” “魅惑说得在理,再说我们现在还要处处防着珑御清不知何时会给我们出绊子,如果这次你卷入魔族纷争,说不定珑御清又会插手,这样不单单不是帮煞题,反倒是为他添麻烦了。” 夜珩君回头看向煞题,问道:“你也是如此想的?” “嗯。”煞题心中苦笑,他能如何说?虽知夜珩君法力高强,但自己终归还是不愿他卷入危险当中。 第三十三章:海棠心 几人就这样匆匆与夜珩君、竹寒弦和魅惑分别,两人心中欢喜暂且不表,只煞题一人心中泛着淡淡怅然,夜珩君却是满心担忧。 那日珑御清所说,本就是针对煞题而来,虽然他并未放弃针对竹寒弦,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有事,将近了。这种不安越来越缠绕着他的心,让他心中烦躁,却不能表现。 几人并未取道江南再北上回御京,只沿着一条出塞的商路,走走停停的在沙漠、草原、绿洲中行走。如今虽是深秋天气,夜里极寒,但白日里还是带着几分暑气。 “珩为何总喜欢四处走呢,寻一处好的去处,安定下来就极好的了。” 魅惑是慵懒的,天天跟着夜珩君在这粗犷之地走动,又不使用法力,整个人便黑了一圈,每日也累得半死。却不能诉苦,怕一出口,便被竹寒弦咽得半死。 果然,当他这种半抱怨似的话出口时,竹寒弦便嗤笑的看着他,笑得极其邪魅:“哎呦,我说你一个娇滴滴的大男人,跟着我们也实在是苦了你,不如你就先回江南,等我们哪日有空了,想起要去江南看桃花时,便顺带也去看看你,如何?” “你不必句句带刺的说我,难不成你这样日日在大太阳底下走,不嫌累吗?” 魅惑不满的反击回去,虽说他是长得媚了些,但被另一个也长得比女子俊俏的男子如此说,心中自是不服。若在平日,他也不甚在意,抛个媚眼,邪魅一笑,也就过去了,偏生的今日他在珩面前落他面子。 魅惑一说完,往夜珩君的方向暼了几眼,对方却只是摆弄着手中的几颗彩石,似乎没有注意这边的争执。 “若是能这样天天与他在一起,我并不觉得累。” 竹寒弦却趁机不遗余力的表露真情,若是以前,这样的自己,他想都不敢想,如今却是能直接自然的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知。 果然,听得他这话,那人白皙修长的手,拈着一枚褐色的石子,却顿在了半空,抬头看向他,对上了竹寒弦认真而深情的眼神。他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假装不去在意,只手上的石子,在指尖流转,却久久没放下过。 魅惑与竹寒弦都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眼,魅惑媚眼微眯,神色难懂。竹寒弦却高挑着嘴角,透着喜悦。 “夜深了,你们聊,我去睡了。” 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他还怕将他的媚眼给瞪坏了。魅惑心中酸涩难耐,却又不好发作,只耍性子似的,甩了手中的玉扇面,撩起大红衣袍,就往大门走去。 “如今才何时辰?掌灯时分都未到,就说夜深了?”竹寒弦却揭他的借口,望着大开的窗户,揶揄道。 窗子靠近后院假山水池,假山上搭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亭子,这亭子也能容四五人,这在北方来说,却是极奢侈的装饰了。北方多大气磅礴的建筑,贵在宽阔大气,而这精致的装点,却是煞题特意为夜珩君而设计的。至于此间宅院,又是第几个私产,众人就不得而知了。 余晖还剩点点,透过西开的窗户,照落在书房中的桌子上,带着橘黄温暖的颜色,般透明的窗花,雕刻精细美丽,却是琼花是形状,琼枝上,立着几只娇趣可爱的喜鹊之类。 “谁规一定要夜深了才能去睡的?那打更的更夫还倒着时辰白天睡,晚上行动呢,还有那梁上君子……” 魅惑一脸黑线,却不好发作,只扯着其他的来圆场。 “得了得了,你要将自己与那些更夫、小偷比,我也不说你,你爱去便去吧,不在着碍事更好。” 竹寒弦掩着笑,抬抬下颚,对着大开的门示意。 “哼……”看着对方那得意的小模样,魅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定力,迟早有一天会在此人面前消失殆尽,极力压抑下,只能留下一个鼻音,甩袖出去了。 只屋里的两人,没有听到魅惑低如蚊呐的声音:“我当采花贼不成?夜里偷香,将珩的心也给偷走……” “耍什么小性子呢?”竹寒弦看着那高傲的背影,笑声嘀咕道。 听得此话,夜珩君抬头看着他,“你若不存心气他,他便不会耍小性子。” “那可不成,谁让他想跟我抢你,那就要做好受气的觉悟。”说着,笑嘻嘻的上前,从背后拦住夜珩君的腰,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与脖颈间,细细的摩挲着那白皙嫩滑的脖颈。 对于此种时不时的亲近,夜珩君也慢慢适应了不少,除了方才的僵硬外,身子在那温温清清,透着青竹清香的怀抱中,渐渐放松了不少。 “珩……” 竹寒弦放柔了声音,一手将夜珩君落在耳边的发撩到耳后,随即在那白皙小巧的耳边,轻轻吐气。 对方一个激灵,侧头想要躲过去。 “呵呵呵,你还是这样敏感,也容易害羞。”竹寒弦看着那白皙的侧颜与脖子缓缓转为胭脂似的粉红,心情极好的调笑道,随即低头,将温热的唇,落在那透着冷香的裸露肌肤上。 “正经些,说不准魅惑什么时候折回来。”夜珩君将越来越不老实的那双手抓住,推了推,正色道。 “不怕,被他看到正好,让他死了这份心。”说罢,还当真扯起了夜珩君衣袍腰带,将那碍事的衣物一件件剥落,眼看就要将手伸入夜珩君凌乱的里衣,却被手边一个冷而滑的东西给吸引了注意力。 却是一把小巧精致的琉璃锁,只见透明的琉璃上,根据色泽的变化,有层次的雕刻着繁复的富贵竹图案,整体却是一把拇指大小的锁的形状。 “这是……我送你的那把琉璃锁?原来你还带在身边……” 竹寒弦捡起方才因自己的急切,而将其丢落一边的锁给捡起,握在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横竖它也是可爱得紧,世间怕也难找到第二把,便一直放在身边了。” 竹寒弦微微泛红的眼,在夜珩君看来有几分别扭,便扯了个理由,想绕过这个话题。但竹寒弦却盯着他被拉开的里衣,那里却是有个小小的印痕,应当是他贴着心口放着,被他方才用力压出了的痕迹。 第三十四章:冰雪情 “珩,其实我要的并不多,只要你心中有我,便也就足够了。” 竹寒弦看着他的双眼,认真而深情的道。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中是有他,但夜珩君对他的心思却又总带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在他以为两人靠近了些时,他又将两人的关系打回原形。 如此反复的性情,如此反复的离合,众归他有心有情,也不知在哪一日,会心灰意冷。所以,只要他一丝丝的回应,他便能一直义无反顾的沉沦沉沦,直到世事沧桑。 夜珩君被他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静下心细细想,总是竹寒弦在围着他转,似乎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孤傲的男子,早已方下了身段。 他看着他,清澈的眸眼带着盈亮的光华,伸手抚上那张轮廓渐渐变得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认真道:“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让他一直跟着,两人四处游玩,过着逍遥无拘的生活,只能让他抱让他亲,事事想着如何才是对他最好的,尽力扫除一些挡在两人中的障碍,尽力自己去还了所有亏欠的债,然后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心中做好了规划,却又不知如何告诉眼前的这个人。只因那一切美好,他怕自己完成不了,便成了一场梦,让人更伤。 然而竹寒弦有些意乱情迷的看着身下透着迷人气息的夜珩君,心思早就有些飘远,听得夜珩君这样似是而非的真情流露,早就有些控制不住,却没有理会那话语中带着的无奈。 一低头,喊住了那微微凸起的喉结,伸出舌头,一下下的允吸着。 “嗯……”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夜珩君猝不及防,一声呻吟就逸出了口。 竹寒弦闻得此声,只如天籁般,突然就着魔了般,急切地将人推倒在书桌上。 不算宽大的檀木桌子,一边本堆满了书籍,正中还是方才夜珩君摆下的算卦盘,如今却因为他的一个大力一推,将桌上的东西,都推倒在了地上,发出阵阵响声。 夜珩君回神,正要将人喝退,那人却已经覆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口。灵活的舌尖,在他的口中,来回的搅动,与他的纠缠,有着抵死缠绵的意味。 两人急切的喘息声,在这静谧的书房中,越来越粗重,竹寒弦忍不住,伸手去拉夜珩君的亵裤。 “你们在干什么?” 魅惑的声音传来,两人的动作都一滞,夜珩君连呼吸也快要静止了。还是竹寒弦快反应过来,伸手将方才丢在一旁的衣裳拿了过来,覆在了夜珩君半裸的上身。怒气冲冲的回身,将手边的砚台往门口砸去。 “难道没听说过进来要敲门吗?” 一室迤逦暧昧,烟消云散。 竹寒弦脸色极其难看,一来是心中炙热难耐,两人本就在紧急关头,却突然被人打断扰了兴致。二来则是气恼难得今日珩表白了心思,正想好好温存一番,为自己在他心中再加个砝码。如今的如意算盘却都被打断了,他心中的气就往上冲。 “放开他!” 魅惑却也是一脸寒冰,全身冷寒之极,若不是夜里本就是有些冷意,而他又背着月光,便能感觉到,此时的魅惑,如地狱修罗。 夜珩君在竹寒弦下面,这个姿势极其暧昧,他的脸如今定是又羞愧又难看,但竹寒弦在他上方,挡住了他与魅惑的视线,虽阻了些尴尬,但被压在桌子上,也有些磕人,让他难受。 他推了推竹寒弦的胸膛,示意他起来,他不情不愿的起身披衣,却依旧挡在魅惑面前,冷声道:“出来!” 两人是出去了,并顺手将门关上了。只夜珩君在里头整理衣衫时,听得外头又开始掐架了。无奈的一笑,清咳一声,缓了气息,道:“打伤了便不要跟着我了。” 那方两人动作皆一滞,随即打斗的声音却是轻了些。 两人何时回房的,夜珩君并没有细细去查看,只在窗边看着苍白的月色,心中带着几分凄凉。夜里风越来越大,呼呼的风声夹杂着从草原吹来的沙粒,拍打在窗纸上,总让人睡不踏实。 开门独自一人出了院子,这里离一个游牧民族之地不远,他便信步的走着,夜风将白衣高高的撩起,黑发也被撩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竹寒弦看他走出房门时,便跟了出来,到了那个游牧民族的蒙古包前,见夜珩君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谁在蒙古包外头的一头獒犬。 若是平日,他也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人背后,看着他如遗世独立的一人,抬头看天边风月,心中却是对世间的忧虑。 站在辽阔的草原上,可以看见辽阔的星空于半隐的月色,而夜珩君的身子单薄,背影孤寂,忍不住上前,打断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这么晚了,珩不休息吗?” 竹寒弦上前,在他身边蹲下,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那头灰色毛发的獒犬,但没动两下,那獒犬却龇出尖尖的利牙,示威似的不再让他碰。 “这畜生也狗眼看人低的,怎的就让你碰不让我碰呢?” 竹寒弦收回手,戒备似的看着他,对夜珩君道。 “呵呵呵,你说我是谁?” 夜珩君笑得欢,为那獒犬梳理着毛发,低低的问着,完全不顾对方无法回答他。然而那獒犬却呜呜几声,似是回答了他的话。夜珩君顺应的点点头,随即看了竹寒弦一眼。 “它与你说什么?” 竹寒弦好奇的问。那日两人在山涧遇到一只奇葩的小鸟,夜珩君似乎能与它沟通,这让他好奇,这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能吐出象牙来不? “它说,你身上就有狗的味道,那是低贱动物,与他不能比,他才不让你碰。” 夜珩君每说一句话,眼睛就微眯几分,最后忍不住,抱着那獒犬大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身上有狗的气味?这畜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撸起袖子就要开打,夜珩君起身,跑在前头,獒犬在后头,汪汪的叫着,带着欢快愉悦。 两人一狗,跑得累了,夜也过去了大半,夜珩君就地躺在草坪上,竹寒弦在他身侧睡下,看着天色渐渐清明,不死心地问道:“它方才真的这样说我?” “嗯?” “我说那头臭狗。” “嗯。” 鼻音渐浓,竹寒弦回头一看,夜珩君已经渐渐睡了过去。 今天几番波折,却还是没吃到一点甜头。罢了罢了来日方长。 竹寒弦小心翼翼地将其搂在怀中,抬头看着隐没的月,似乎又回到了在看跌山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时光。想着,嘴角衔着笑,也跟着睡了过去。青竹心 中——寻语珀
作者:寻语珀 录入: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