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檀青 下——伶仃二三

作者:伶仃二三  录入:06-24

 32.人要倒霉,走路都会被砍

 就像千万家庭主妇一样,手叉着腰,盘着厚重的发髻,胭脂浓厚的气势汹汹的女人正揪着一个小姑娘模样的的人的头发把她往外拽,一边拽一边骂。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可怜兮兮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跪在地上。顾莫余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就转身又拉着顾行止往外走。顾行止却顿住了脚步,那个跪着的小姑娘,眉眼间竟有几分与自己小娘亲的相似! 但是几乎就在顾莫余转身的那一瞬间,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突然发难,从袖口抽出几只飞刀就往他们这边招呼,顾行止自己本身还没回过神来,但是身体已经先动了,他侧身一闪,闪过几只飞刀,又顺势接下几只,然后反手又扔出去。周围的看热闹的人一见刀枪见红,顿时一哄而散,热闹的街道一下子为他们四个腾出了一大块地。顾莫余苦着一张脸捂着已经渗出血的右手臂,有点不淡定的说:“阿止,你后面还有个人,下次要躲的时候能先通知我一声么!” 是的,就在顾行止十分敏捷的躲过第一轮飞刀的时候,顾莫余却只觉得耳边风声一紧,脑子便里飞快的运转起来:只看了这两人一眼,自己就看出了不对劲,没有细想,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人,本想趁着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赶快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结果顾行止却像脚上生根样的站在那儿了,等到他再一动的时候,明显不是平常走路的速度,顾莫余就看到他身体一侧,心想完了,按照这个趋势,怕是有人动手了,电光火石间,他自己也跟着一闪,但是这几百年没有动过拳脚的身体,反应速度明显跟不上自己脑子的运转速度,所以还是晚了一步,飞刀擦着自己右手上臂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两个女人身边多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顾莫余背靠着顾行止,仔细观察这些人,他们的表情都很坚毅,呃……视死如归吧,一般是这种表情的人按照以往自己被截杀的经验,多半是宗教狂热分子,再看看地上的飞刀,虽然伪装过了,但是这种信仰到狂热的人,绝对有一些自己的宗教习惯是无法掩饰的。顾莫余把头往后靠靠问:“你刚刚接到的飞刀,刀柄有没有什么不也一样的地方?” 顾行止一愣,一边警戒着周围的人一边回想,其实要不是顾莫余问他,他从不会去想有什么不一样的,因为那把飞刀,太……普通了,硬要说不一样,应该就是刀柄太光滑了,自己接住的时候差点就没抓稳,一手滑飞出去,光滑…… 他没有再被那些人给多余的思考时间,先前那个家庭主妇模样的女人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银剑冲过来,顾行止手上没有武器,空手冲上去,然后朝后面吼了一句“太滑!” 太滑啊……顾莫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但是他没有自嘲多久,因为四周的人基本上都冲上来了。顾莫余勉勉强强接下几击之后,力道明显跟不上来了,看着面前那个挥着大斧头的壮汉,顾莫余迅速的看了一下周围,然后看准了他斧头快要落下来的时候,左手肘往他手腕处一压,斧头就一下子劈向他右边那个拿剑的人,还没等人家会过来,这一斧头就结结实实的砍在了那个拿剑的人肩上,顾莫余趁着他偏离方向的这个空隙越到到他身后,结果迎面一把剑招呼过来,顾莫余侧身一躲,右手一把抓住他手腕然后使劲一扭,一脚踹到他肚子上,然后夺过长剑,整个人顺着冲劲一甩手一个转身,直直刺进那个壮汉的后颈,可惜他力气不够,差一点就是一个窟窿了,顾莫余有点失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几年,又退化了…… 还没缓过神来,他就看到顾行止把手上抢到的长剑往自己这边奋力甩,然后一下子插进了自己身后一个人的胸口,他跑过来,弹了一下顾莫余的额头,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时候还走神!”顾莫余厚着脸皮嘿了两声,捡了长剑挡下了右手边一个冲过来的人,顾行止也顺手解决了一个他右手边的人。 这边路口两人已经打的昏天黑地了,就在那个大楼的楼顶,一个一看就是背后放冷箭模样的人,正张着一张弓,瞄向顾行止,顾莫余这个半吊子已经被人砍得在地上滚了,忽然间一瞥眼,就看见楼顶上背着光的一张满弓,他心里一紧,随后抓起地上一个先前掉落的飞刀,看准了地方就往顾行止那里扔过去,然后背上发力,撑在地上,一脚踹开前面的人站起来。顾行止只觉得有两个方向来的东西在自己手臂附近一碰,往地上一看才发现是一支冷箭和一把飞刀,身形往后一撤,却看见从上面又飞来另一只箭,他正准备提剑去挡,突然看见顾莫余以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角度跳到自己身前,挡下了那只箭。 顾行止觉得自己呼吸一滞,整个人眼前一阵阵发黑,赶紧伸出手接住他,把他往怀里一揽,脚下发力,朝着东边奔去。先前那个小姑娘见了,一剑就劈过来,接着几个汉子就围上去,顾莫余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些人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句:“刚才谁他娘的推老子!” 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 就在双方沉默对峙的时候,城东方向一阵匆忙的马踏声响起,李大水骑着马一把斧头就飞过来,那些人一见援军来了,相互使了个眼色,身形一展就撤走了。 大水分拨一部分人去追,自己则下马半跪在地上,行将军礼。顾行止挥手许了他起身,扔了手上的剑,把顾莫余的头枕在自己右手边,细看他的伤势。箭插在他左侧肋骨的地方,有点深,他也不敢贸然拔走,只是小心的折断了箭杆,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脸上流的汗却比顾莫余都多,顾莫余喘着气说道:“看来我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啊……” 顾行止惨白着一张脸,声音有点发颤:“你别说话。” 带着身上像插着一根牙签一样的顾莫余回到秦王府,顾行止差了人去公会叫喻源来。顾莫余没有伤到肩膀,身上除了这一处多半都是擦伤,按照顾莫余的话来说就是:不是肩膀的话,死不了。 喻源站在门外面吩咐着手下的伙计,这件事可大可小,现在就看顾莫余的意思了,在那位的意见出台之前,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传到皇帝或是教会的耳朵里。 从头到尾,顾行止始终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他的右手一直都在抑制不住的发颤,脸色从回来之前就一直不好,医生跟他处理了一下擦伤之后,看见他精神恍惚,最后还搭着他的脉诊断了半天,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斗胆问了一句:“王爷可还有不适之处?” 顾行止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医生的问题,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阿余。他,怎么样?” 医生捋捋自己小山羊胡道:“几处擦伤都无大碍,老夫看到这位公子肩上有旧疾,万幸没有伤及此处,只是箭头没入有点深,因为是斜着插入,有点擦到胃外壁,可能这段日子都只能吃清淡一点的东西,至于胃的修复程度,只能看他自身了,目前只能静养几日再看看情况。” 顾行止一边听医生说,一边默默的攥紧了右手拳头,他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顾莫余,是他自己。顾莫余替他挡下箭矢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就觉得一股浓烈的寒意直窜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在害怕,怕他就这么死了。那一刻,所有的关于顾莫余的画面,像丧礼时抛洒在街上的白色纸钱一样,全部涌现在他脑海里,这个厚颜无耻的小孩心性的懒得抽经的人,这个在大殿上一袭红衣气高调现身气压全场的人,这个在高低巷子里吃的像只猪样的人,这个,在这所有人只求存活没有信仰的时代,还心怀那么耀眼理想的人,他会…… 顾行止觉得自己这股害怕来的没由来,为什么他顾莫余的生死会牵动自己这么强烈的感情?他是自己什么人自己就这么在意他?但是这股害怕就真真实实的占据了他所有的情绪,他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 鼓起勇气去问医生情况,情况不算好,但绝对不差,箭头擦到胃部,这下他肯定又不知道要抱怨多久了,万一好不了的话…… 顾行止脸色依旧不好,但好歹还是缓和了一点。喻源走进来,清了个场,遣了无关的人出去,就站在床边跟他说道:“刚刚来的情报,袭击你们的那伙人是边界的猎兵。” 边界猎兵,教会的养的野狗啊。 “他们的目标不明,不知道是你们俩之中的谁。” 顾莫余冷笑一声:“哼,谁?一群认钱为爷的疯狗,他们管是谁。”他脑子飞快的转动,这群人目的性不强,但是却认准了他们俩的性命,顾莫余总结,在他多年的遇刺经验中,这帮人大多只是别人的一把利剑罢了。 “你这是指的什么?” “今天无论在那里的是谁,只要有皇室成员,他们都会动手,只是我俩运气不好,恰好碰上罢了。虽然是猎兵,但是他们也不全是为教会做事的,杀了任何一个出现在临安境内皇室成员,人家都会调查到底,到时候就会翻到教会的旧账上去,但是教会确实没有这么做,两边僵持不下,赵秃驴要是被逼急了,怕是又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你这样说不通,雇佣他们的人这么做,把局面搅得这么乱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果我说雇佣他们的人是大雍皇室呢?” 喻源心下一惊,大陆局面一旦混乱,最有利的就是东南岛了。 顾莫余还想说什么,结果却连咳了几声说不出话来,喻源看了他一眼,起身说道:“我知道了,您在这儿好生养着,这些个杂事,我们去处理就好了。”说完就离开了。 顾行止扶他躺下,掖好被角,要他好好休息也出去了……当然,对顾行止来说,逃出去更为妥帖。 众人都走后,顾莫余掰着指头开始算日子,这旧伤新疾的身体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有些事情要花时间,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顾行止出了房门之后,骑上马直奔了城郊军营,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急需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但是在军营里跟大水过了两招之后,大水就嚷着不来了不来了,他说:“爷,您今儿心思完全不在这儿,还是回去歇着吧。” 顾行止答不上话来,他现在没有任何立场说大水,他心思确实不在这儿,他整个人都被秦王府躺着呼呼大睡的那个人牵扯住了,出去晃了一圈无果之后,他还是满心踌躇的回到了秦王府,但是这次却发现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钟无射坐在顾莫余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扇子扇风,看见顾行止进来了,马上朝他招手道:“哟,这位回来了,来来来,位置让给您,不扫您的兴致。” 顾行止看了他一眼没有客气,一下子坐到了床边,看了看顾莫余,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与其说没什么想说的,倒不如说是想说的太多了,完全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了,你感觉怎么样?吃了东西没?睡饱了没?喻源这件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觉得…… 可话到嘴边,却自动变成了:“醒了?” 顾莫余苦着一张脸幽怨的望着他说:“是……啊……” 完全不知道他这股怨气从何而来的,顾行止表示自己看见他这样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谁知钟无射听了却在一旁哈哈大笑道:“阿粽啊,你也有今天,怎么样,每天稀饭米粥的滋味其实也挺滋润的吧。” 顾莫余翻着白眼瞪着他,一勺子就招呼过去道:“滚,再他娘的在这里幸灾乐祸,老子叫大叔削减玲珑醉的预算,让你每天馒头咸菜,连稀饭都没得喝的!” 钟无射无比得瑟着一张脸说:“哈哈,有本事就来啊。” 顾莫余泪眼汪汪的一双眼,无比哀怨的看着顾行止说:“阿止……我会死的……”真的,就喝了一顿稀饭,就已经快受不了了,要是未来几个月真的顿顿稀饭直接给我来一刀痛快吧!! 正所谓无肉不欢,要顾莫余喝半个月的稀饭,他觉得还不如之前讨饭的日子过的舒心。 顾行止强迫自己无视他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只要对上了那双清亮无辜的眼睛,他说什么自己都无法抗拒了,尽管那个眼神大多数时候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33.我说你喜欢他啊 钟无射看了顾行止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斟酌了半天,几乎就要开口说了,却被顾莫余抢了个先道:“饿死我了,我睡了,你俩自便吧。”说完就把被子一拉,倒头睡去。 自!便! 钟无射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那个背影,心里默默的咆哮:这是你家么,你这是要反客为主的趋势还是真的准备直接嫁过来了!! “啧。”憋了半天,钟无射憋出这一个字。顾行止若有所思的看了钟无射一眼,然后朝他一招手,示意自己有话跟她说,就转身出去了。 钟无射跟着他出了房门一直走到一个小亭子,顾行止一扬手,遣了下人沏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奉茶的小厮挽着衣袖正在洗茶,一时间浓郁的茶香味充斥面临整个小亭,钟无射眯着眼睛一幅无比享受的样子道:“卷曲成螺,满身披毫,银白隐翠,汤色奉的是碧绿清澈,香气浓郁,滋味更是鲜醇甘厚,秦王殿下好手笔,这垄水的茶今年这么紧张,您还能拿这么好的茶待客啊。” 顾行止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说:“这是前年的陈茶。” 钟无射正品的入迷,一听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顾行止,陈茶就算了,反正自己也喝了,他不说也没人知道,但是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这是跟顾莫余在一起呆久了脸皮都跟着一起练厚了么!! “但是这一壶——”顾行止推推自己跟前的那一壶说:“这是今年刚刚贡上来的龙井。” 钟无射眯着眼仔细看着他说:“看来我今天想喝到您手里这壶,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恰好相反。” “是吗?”钟无射拿出折扇遮了半边脸,浅笑言兮“那这茶,您准备开个什么价?” “我想知道的不多,只是有关于我自己的那一份就好。” 钟无射突然一下子“啪”的一声收了折扇,一张俊美的脸上突然就变成了不屑道:“顾行止,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要不是阿粽,你小小一个杉沙的五皇子,既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也不是什么政要虽然领军,却无兵符,你凭什么知道这么多我们的事?” 顾行止淡淡的扫过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凭你家主子。” 钟无射一下子就翻脸,斜着眼撇着他到:“哼,阿粽?他算什么?你以为公会里面他一个人说了算?多的是的事他都没有权限过问,你单单凭借他是没用的。” “我有说我想知道你们公会的事?” 钟无射一句话被噎到,梗在喉咙里接不上来。 顾行止看了钟无射一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道:“公会,应该说是顾莫余他个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啧啧,一上来就直戳这种敏感点,不愧是阿粽看上的男人啊!”钟无射自己别扭了一会,就又完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笑的一脸的猥琐的调侃道。掩不住的一双好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的精灵。可惜顾行止的关注点完全不再这上面,他只听进去了一句话——“被阿粽看上的男人。” “但是啊,这个问题我不能说,你得自己去问他,我告诉你的话,他会生气的。”钟无射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一把折扇掩了半边脸,千娇百媚的模样,几是要把这天下大半的女子都比下去。 “他会告诉我?” “你不问你怎么知道,况且要是你问的话,他一定会说,一定。” 顾行止对他后面那个笃定的语气表示极其的不理解,他怎么就知道的这么肯定,难道这背后又有一堆黑幕? 钟无射没有想到那么远 :“要是关于阿粽的事的话,说说倒也无妨。” “你……知不知道他……关于他肩膀受伤的时候的事。”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均是一愣,顾行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看起来本来就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一件事,钟无射则是惊讶于这个问题本身。 他神情古怪的看了顾行止一眼说:“没人知道那个怪咖以前的事,他也从来都不说。” …… “且不说这个,秦王殿下,你不觉的你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哪里? “你一直都在问阿粽的事,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来临安?” 顾行止一时间语塞,他的心思现在完全在顾莫余身上,倒是的确没来得及想到这里。确实,他钟无射来临安干嘛的?总不能是探病的吧,那太扯了。 钟无射皱着眉头道:“你不觉得你太在意他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今天顾行止的神情他尽收眼底,对于一个在青楼混了这么久的人来说,真心假意的他看太多,几乎一眼都能分辨出来。但是看看顾行止依旧一幅满腹疑惑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吼起来:“我是说你喜欢他,你怎么就是会不过来呢!” 顾行止瞪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钟无射有点头疼的扶着额角道:“要不然你干嘛那么在意他受伤?” 对顾行止来说,这一席话却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跨越了最后一面墙,直接把他带到了答案面前,的确,要是建立在自己喜欢他的基础上,那自己所有的奇怪的情绪就都有了解释,最重要的是但他发现自己喜欢顾莫余这一事实之后,他竟然觉得无比的安心。 钟无射见他算是勉强想明白了,反倒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到:“阿粽可不是那么好搞定的人,你跟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他想要什么……他想要一个充满希望的国家,他想要一个以正常历史轨迹运转的世界,他想要一条能把人们,哪怕是最低贱的奴隶都带往明天的光明大道,他想要的太多太大,他一个人几乎在与整个大陆海岛对抗,他……太不容易。 “但是,想不到真的有人能喜欢他。” 顾行止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情绪,但是却让他感到一种压迫感。 他强迫自己忽视这种感觉,继续道:“无论是谁,阿粽都不会跟他交心,他好像总是时刻都提防着什么在,你看他平时去哪儿都有认识的人,但是那也只是停留在认识的层面,他没有朋友。” 顾行止垂下眼睑,在了解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发现顾莫余对于自己来说,依然是一个谜,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关于他以前的事,你知道多少?”不知道的事要是不问,永远都不知道。 “一概不知。” 钟无射难得四个字就概括了他所有的意思,顾行止却是一愣。 “他,以及他以前的事,包括他为什么会是公会的老大,为什么四位大会长都听他的,我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一概不知,我们连他这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顾莫余在他们这些人眼中算是个空降兵了,背景家世能力年龄姓名性别,在一开始每一个人毫不知情,即使是到了现在,他们对他的认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他叫顾莫余,是个有点奇怪的男的这个层面上。 顾行止起身走到钟无射身边,倒掉他杯里的茶,亲自为他奉上新茶,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钟无射是个有好奇心,而且求知欲过剩的人,但是他当初第一次知道自己曾经在大研城门口那个不起眼的小摊旁边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是自己最大的老板的时候,他只感到一股浓浓的寒意,他不知道这股寒意从何而来,但是这种胆寒的感觉硬是生生逼退了自己的那股子求知欲,把他所有的一会都堵在了喉咙管里。 有些事情不能知道,知道了,便是万劫不复。 34.推演 但是,事情也总是在戏剧性的变化的,第二天早上顾行止路过顾莫余房间的时候,却意外的看见那个要是没有什么必须的事,在早上是绝对不会起来,更何况现在还受着重伤的顾莫余站在门口,他边上站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拉起顾莫余就要走。 他走过去随意的扫了那个少年一眼,对顾莫余说:“有事?” 顾莫余真的是……意外的神志清明,神采奕奕道:“嗯,我回来吃完饭,记得准备我的饭,我要吃……算了,不能吃……” 一说到吃东西,他几乎都是印堂发亮,但是一想到不能吃,整个人都消沉下去了。他其实一直对他这么喜欢吃东西感到不解,之前在他们去大研的路上,大水曾经就问过他这个问题,结果他当时特深沉的说:“吃到肚子里的才是最真实的!”被大水一巴掌拍头,直骂他装腔作势,但是现在看来,说不定他当真是那么想的。 “总之不管怎样,记得一定要跟我留一口!”交代完这句话,那个少年就拉了顾行止准备走,他一展身形拦在前面,语气有点不善道:“你伤得很重。”言下之意就是,你他娘的伤成这样还往外跑,找死呢吧! “我出去办点事,晚饭前就回。” “不行,回去睡觉去。” “阿止啊,算我求你?我真的有事啊。” “顾!莫!余!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顾莫余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 “顾莫余,你是公会长,有事你不会要下人做?你养他们都是吃白饭的么!” 顾莫余双眼无辜,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乞求,或者说是期待? 女神!自己最没辙的就是这眼神,只要一对上,心都快化在那双眼睛里,毫无招架之力,但是顾行止这次却咬着牙狠心道“不行。” “阿止,你让我出去,我跟你交换一个你最想知道的情报。” 顾莫余不愧是整个大陆最大的商人,他所有的思维都是商人的,这个时候也还在想着通过“交易”解决。 “阿余,那是你自己的健康,不是交易之物。” 顾行止语气软了下去,刚刚看见他要出门,还是跟另一个男人出门,他的确是怒火中烧,这个人把他自己的身体当成铜墙铁壁么,修修补补之后就可以立刻再使用?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基本的认识观,哪有人头一天肚子被人割开第二天就跑出去工作的?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他自己极不愿意承认的因素在里面——嫉妒。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看见他跟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出去,他们之间还很信任的样子,自己微微有了一点小嫉妒。 但是冷静之后仔细想一想,他这么执着于今天出去的事,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但是无论什么原因都没有他的身体健康来的重要! “阿止”顾莫余突然就换上一张态度端正的脸正色道:“我今天是真的有事必须去,我会尽量照顾好自己的,你等我回来吃晚饭好不好?” 顾莫余突如其来的认真让顾行止一愣,他知道顾莫余不是没有理智的人,相反,他理智的可怕,但是之所以这么勉强,说明事情肯定是到达了一定的重要性,必须要他亲自去了,想及于此,他也明白,要他呆在府上是不可能了,于是说:“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 “不行!” 顾莫余严厉的语气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阿止,你不能跟去!” “阿止,我一定会回来,但是今天,你不要跟来,一定不要,千万不要!” 顾莫余说的斩钉截铁,毫无转寰的余地,顾行止沉默了一阵,说道:“等你回来吃晚饭。” 顾莫余点点头,转身走了,那个少年跟在他身后。 正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公会一个小厮跑过来,看见顾行止行了个礼询问道:“请问殿下,公会长是住这儿么?” 顾行止皱皱眉说:“他已经走了。” 那个小厮啊了一声,嘴里念叨着果然来晚了云云,拔腿就准备去追,被顾行止一声叫住:“怎么了?” “哦,回殿下话,喻会长今天遣了小人陪公会长出门,可是小人今儿睡过了,这不是来晚了么。” “你知道他们要去哪?” “是,小人是带路的,说是还有滇彝的执行官要来。” “执行官?” “是,就是宗大人。” 宗千人啊,那个少年就是宗千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执行官,但是却把整个滇彝主城内的事务打理的有板有眼,是个人才,刚刚那个少年就是他么? “你知道去哪里找他们?” “宗大人我不知道,但是公会长是一定会去吃早餐的,而且多半是在高低巷子,更何况我们还要路过那里。” 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的话,顾莫余的确是个三餐正常,食量略大的好青年。顾行止没有再拦着那个小厮盘问什么,放他去了,他自己则是整理的朝服上朝去。 顾莫余走的很慢,昨天的伤口才刚刚开始长起一点点,依旧还是疼的钻骨,宗千人跟在他旁边问道:“你这回也太不走运了,出门逛个街都被人扑杀,说到底,那些人怎么知道你会在那里。” “他们是要杀我,但不是这一次,这次我的确是运气不好,正好被撞上了。” “你等会儿,我怎么就没听懂啊。” “这群猎兵——”顾莫余顿了顿继续道:“他们的目的只是暗杀政要,政要懂不懂?我是商人,不算,顾行止……勉强算是吧。” …… “你其实昨晚就没怎么睡吧,又在推演?” 顾莫余逻辑能力虽然强大,但是依旧还是少不了花时间去推演他的思维。 昨天钟无射在顾行止面前挣扎了半天,拿捏不准要不要当着顾行止的面,把关于这些猎兵的情报说出来,他想的是,反正顾行止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公会的人了,让他知道也无妨,所以本来是准备就那样开口说的,结果却被顾莫余打断,他显然是不想让顾行止听见,于是后来,钟无射只好专门挑了个夜深人静,杀人放火的好时间跑到他那里,跟他把那些个背景意向性说清楚。 往大了说,这群猎兵是周家“大陆政策”其中很微小的一块。其实所谓“大陆政策”说的吓死人的,实际上就是派点人在适当的时间煽煽阴风,点点鬼火,总之无论是三国分别内乱还是干脆三国翻脸,总之,把大陆局势搅乱,各路势力重新洗牌利益集团混战,就是他们的第一步。而为达到这一步,他们往大陆派了无数个小钉子,像之前顾莫余碰到的林宗或是这次的猎兵,周家人很聪明,他们知道明目张胆的大规模势力的进入只能让三国抱成一团,与自己的目的背道而驰,而最有效的手段反而是市井舆论,也是细小的言论,最后越能滚成火球,形成燎原之势。当然,关于这些皇室内部的消息都是周维礼告诉他的。 顾莫余想顺利的把今天的事做完,一定是要把整个局都捋顺才能下手,那就意味着自钟无射向他传递这些情报的时候,一直到他想通大部分关键点之间,他一直都在那里不断的推演。 “阿粽,我知道你也没有办法,但是你还是要兼顾一下身体,像昨晚那样是在是太勉强了。”宗千人有点担心的看着他。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他的病情,说实话,其实伤的不算轻,即使是这样,在受伤第二天就满大街到处跑本来就是自虐行为,而昨天晚上的情景着实是吓到他了。 宗千人连夜赶到的临安,一来就直奔秦王府,小心的避开了影卫之后,他推开了客房门,但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吓得血液凝固了——昏暗的一盏枯灯烧着最后一点油,地上展着一张略大的纸,上面写写画画填的密密麻麻的,顾莫余手执毛笔坐在纸边,眉头紧蹙,面色蜡黄,一直不梳的乱发披在肩上,长刘海遮了半边脸,丝毫不理会进来的人,时不时的在纸上涂涂抹抹,偶尔换地方涂画枯灯照不到的地方的时候,他便起身去。神情认真的让人看了会以为眼前的那张纸对他来讲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宗千人就是在他起身的时候看见他脸上满是油光,双唇紧闭,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不敢上前叨扰,那时候的顾莫余看上去就像是山中的野鬼,浑身散发着死气,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弥漫。顾莫余写写画画,偶尔停下来,右手握成拳,用牙齿抵着大拇指的关节,闭着眼睛冥想,就这样一直进行了半个小时,他才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算计的凶光,但是浓浓的疲惫就像是逃命逃到体力透支一样让他精疲力竭,到最后毛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宗千人看见他的手都在发抖。宗千人见他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跳出来,赶紧走过去把他扶上了床,顾莫余这是才略显惊讶的说:“来了?”但是声音沙哑的完全不是他的。宗千人估计他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好长时间没再开口。 他就一个坐在那里推演了一整晚? 是不是以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对着一张白纸,掌着一盏枯灯,拎着一支毛笔不知道熬过多少日夜推演出今天这个局面? 那一刻宗千人觉得这个人的思维已经强大到另一个境界了,这种强大甚至让他感到胆寒。 35.某人今天没有回来吃饭啊 “所以这群猎兵,他们的目标其实并不明确——潜伏或是滞留在临安的政要。但是他们在闹市口已经等了近两个月,还是没找到,顺带一说,他们的情报真的很滞后,所以顾行止这个算不上很重要的人反倒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然后——” “然后我就被牵扯进去,但是这里值得让人玩味的是,就是这群猎兵,他们当时接手的两笔生意,一笔是明杀,一单是暗杀,而我——本来是他们暗杀的那笔生意里的。” “等等,这是谁说的,你怎么知道他们还要杀你。” 顾莫余停下来歇会道:“情报是周维礼派人连夜送来的,而且本身这一群猎兵就是障眼法而已,水平这么差的猎兵还想来杀我?但是所谓边界猎兵,可不仅仅这几个杂碎,韩偦应该昨天收到线报那群边界猎兵的兵长动身往临安来了。” 宗千人沉默了一会儿,干脆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阿粽,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我们一概不知,我们也不知道那四位知不知道你的事,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我,钟无射,徐错,花溪语这些人追随你,固然是为了达成我们自己的目标,但是无论是对谁,你都是不可替代的,说句矫情点的,你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我们旅途的‘贵人’,所以你无论做什么事,我们都支持你,但是前提——你要自己好好保重。” 宗千人这一席话算得上是对他掏心掏肺了,他明显是在听说了猎兵兵长前往临安之后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浓重的担心,在公会这么久,他也多少能窥探到一点,那就是无论四位公会长平时里看起来多么的权势滔天,真正掌舵的,掌公会长方向大舵的,还是这个人,他无法想象一旦他出了什么事,公会将何去何从? 顾莫余瞪着一双死鱼眼,用手摸摸自己右脸颊,露出牙齿吸了一口冷气,宗千人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了,一脸的不明所以,顾莫余揉揉脸颊道:“酸死我了。” 宗千人一愣,随即大怒道:“难得跟你说几句人话,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这酸不溜秋的说了一堆,还不是为了你!你他娘的能别不识好歹么!”哦!!他难得拉的下老脸跟他说些酸酸的心里话,他能不这样拆台么!气死人了,所以说他这样的,活该孤独一辈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顾莫余看见宗千人一副炸毛的样子,捧着肚子笑岔了气,结果一牵动伤口,整个人又疼的面目狰狞,这笑脸凶脸交错,街上的人纷纷对他投以“疯子吧”的目光,顾莫余努力压下笑意说道:“别丧气,你挺适合这一类文艺煽情型台词的。” “哼,适合?适合的话你就不会笑成这样了!” “哎,真的,不适合的是我。” “……” “拉倒吧,想那么多干嘛,赶紧的,吃东西,吃才是人生真谛,大家出来混的,那叫混口饭吃对吧,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吃到肚子里了,就达到目的了。” 顾莫余又在宣扬他那一套“顾氏人生哲学”其实也没有那么高深,顾莫余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的眼光果然还是不错的。 顾莫余最终还是没能撑住,因为一时嘴馋再加上大笑大动作,很快他的伤口就裂开了,血汩汩的往外流,宗千人一刻都没敢耽搁把他往医馆送,那个白胡子老头见了他的伤口直呼“胡闹”,不停的表明自己“伤成这样怎么还到处乱跑”的观点,恨不得即刻把顾莫余打包送回家,宗千人不得已租借一辆马车搬他上去自己驾车在前,只是此时已经耽搁了大半个上午了,于是马车停在檀青园门口的时候,钟无射几乎要提着他那柄长剑杀人了。 看见自己的雇主出现,程腕从后面跑出来,小声的对他说:“老板,来了个疯子,他已经在这里喝了一早上茶了,还一直点的都是最贵的。” 顾莫余一进来就被宗千人扶着坐上了摇椅,听见程腕跑到他那里说,他几乎又忍不住笑出声,但是这回明显收敛了,一来自己伤口刚刚包扎好,他不想再换一次药,二来钟无射怕是已经等人等到了极限了吧。 他强忍着笑意,又不敢太用劲,最后实在受不了,打发了程腕去后面煮茶去了。 “疯子,公会公款消费就点最贵的,不怕被大叔知道了,一刀砍了你玲珑醉的招牌?”顾莫余躺在摇椅上,一脸悠然的看着钟无射,钟无射冷哼了一声道:“大爷,您真是我大爷,我今儿一上午都赔这儿了,没回去申请加钱都不错了!” “疯子,我们今天走到一半他伤口裂开了,去了一趟医馆才弄得这么晚的。”宗千人好心解释道。谁知钟无射一开折扇掩了半边脸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带伤工作,真是对不住您了啊,要不要回去给你发个勋章啊。” “行了,算我错可以吧,棺材你看了没?”顾莫余现在没心情跟他打嘴巴官司,随便敷衍了一下就直接把话题挑到正事上去了。 “还没,等着你一起呢。”钟无射起身问他:“现在去看?” 顾莫余点点头,挣扎着要起来,最后宗千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他背起来,往园子后面走去。穿过茶馆之后,钟无射眼神若有若无的往后瞟了一下,对顾莫余说:“阿粽,那个叫程腕的伙计……你小心点他。” 顾莫余难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说是后院,实际上也就是一堆长得人一般高了杂草,顾莫余之前在滇彝吩咐花菜和他准备的棺材就摆在这对杂草之中,那是一口上好的阴沉木做的棺材,只是与普通棺材稍稍有点不同,上面不是光秃秃的,而是各种龙凤牡丹等华丽的雕花。 “你看看还有没有哪些要改的地方。”钟无射指着棺材上的雕花道。 “在所有撬开棺口的地方雕一只莲花。”顾莫余说道,上好的棺材,想要撬开棺盖可不是哪儿都能撬的,那些个工艺师傅会设计出最容易撬开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四角附近。钟无射应了一声说:“那我就回大研去叫师傅了,改好了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要喻叔去看看就行。” 顾莫余应了一声,宗千人就背着他准备离开,谁知钟无射却一个箭步走上前,拦着他说:“阿粽,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问,但是我就是心理不踏实,你——到底是要干嘛?” 顾莫余沉默了一会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现在只是在做准备而已。” “你真是……一点都不肯说呢。”钟无射苦笑道。 “疯子,我在做一个了断,一个跟过去的了断。”说完就拍拍宗千人示意他走,留钟无射一个人站在后面,走到前厅,顾莫余大喊了两声程腕腕,程腕从里面探出头来,顾莫余说:“后院的棺材你看到了吧,别跟我弄坏了啊,下雨也不用搬进来,就让他放那儿。” 程腕应了一声,又忍不住说:“老板,那么好的棺材,这风吹日晒的万一坏了怎么办?”眼里满满的是对那棺材值得价钱可惜,顾莫余白了他一眼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是不是想提前躺进去啊,是的话我不介意把那口好棺材送你啊。” 程腕赶紧摆摆手,灰溜溜的回后灶去了。 晚上的时候,顾莫余如约按时回来了,令他意外的是顾行止反而不在。桃木枝见他回来就跑过去跟他讲说顾行止有事去城郊兵营了,顾莫余点点头,然后丝毫不担心他,风卷残云的把桌子上自己能吃的菜全部吃了个精光,然后毫不客气的回去躺着了,宗千人嘱咐了他几句就会公会去了,顾莫余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帝国史》百无聊赖的看起来,这本书其实他已经看完了,准确来说,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是夏子长先生对历史独到的见解,让人每次看都能品出一些新的东西出来。很多人都不喜欢看《帝国史》他们觉得里面言辞太过于犀利,更有甚者,在此书完成后曾大肆批判夏子长先生是东学派的“叛徒”但是顾莫余看的越多遍就越觉得,夏子长先生才是真正领略了东学派精髓的人。表面的伪善不是东学派的本质,创立东学派的那一批圣哲真正想传达的是一种以集体为重,兼顾个人之见和谐关系的哲学观点,显然,传到现在,东学派已经没他最初的门徒了。反而西学派的精髓在现在被一群有思想的年轻人继承下来。 按常理来说,顾莫余是喜欢看书的,尤其是看这《帝国史》的时候,若是想现在这样安静又无人打扰,他可以从现在一看看到天明,只要没有人阻止他,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顾莫余发现自己就是没办法静下心来看书,是什么扰乱了他? 顾莫余往窗外望了望,可是当视线落在外面一片翠竹上的时候,他又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这样来回折腾了几个回合之后,顾莫余发现——他彻底烦躁起来了。 这种感觉对顾莫余来说是很陌生的一种体验,他自认为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自己都能看透,所以许多时候,自己的情绪也是能够掌控的,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不明的烦躁之中。 他皱着眉头想出去转转,可是在一动身之后他就发现不可能了,白天里伤口裂开,即使是重新包扎了,也不能减轻一丝的疼痛感,再加上他现在是在外累了一天的身体,各种疲惫钝痛都加倍放大,现在不要说走走了,他就连站着都困难。 就在他自己烦躁不堪的时候,敲门声响起,顾莫余心中一动,是顾行止回来了么?他喊了一声“请进”之后,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但是映入眼帘的是桃木枝拿着一本书走进来,顾莫余不知怎么的,觉得一股厚重的失落感朝自己袭来。桃木枝拿着书站在他床边上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您很失望?” 顾莫余心里一惊,自己的表情已经这么明显了么?连他这个小孩子都看的出来?但是表面还是稳住自己的声线说:“怎么这么问?” 桃木枝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先生之前说‘请进’时候声音很高,听起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要是按先生的性格,我一进来,您肯定就会跟我不停的说话,但结果却是您一句话都没说,而且仔细看看表情也有点不自然,所以……” 几天不见,这小子揣摩人心思的本事倒是强了不少,他说的很对,没有任何一处错误,包括逻辑上的和感情上的,但是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低着头,语气之中还有点畏惧,明显是怕说错话。 顾莫余强压下心头那股烦躁感,耐心的跟他所:“你说的很对,但是桃子,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我,我怕先生……” “桃子,你不该畏惧任何人或物。” “先生……” “桃子,何谓畏惧?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畏惧?是因为身份上的不平等吗,是因为知识上的不对等吗,还是因为我们年岁上的不平等,权利上的不平等,但是这些都不是你该畏惧的。” 他只将话点到这里,以桃木枝的思维,他能听懂自己想要说什么,带着桃木枝这么久他也发现了,即使有天生的一个好头脑,他还是不怎么自信,这是个很不好的趋势,人一旦形成了对某种东西的畏惧,这种畏惧只会随着年岁的增加而积累增多,想要突破这个障碍,必须在它在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划痕之前把他填平。 “是,先生,我是来问问题的。”他细细回味了一下顾莫余说的话,这次说话显得有底气多了。 “你说。” “先生跟我讲讲从帝国到现在的税制吧。” 顾莫余依旧有点不解,依他现在的水平应该已经不存在看不懂的问题,即使是有,那也是极少部分的,不影响理解全局,为什么到现在他还在问这种问题?顾莫余对桃木枝的成长速度有点小小的失望。 “先生,我不是看不懂,只是我发现了问题。” “史书上说帝国实行的是井田以户征收,但是我发现到帝国后期完全不是这样的,后期的时候皖敬仲先生实行了一些小规模的改革,但是史书上都没有说是什么样的改革,然后现在的税制其实也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税,我有点理不清楚。” 36.病烛一盏诉平生 顾莫余心里一惊,他虽然不知桃木枝研究税制跟自己之前问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但明显的是他已经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了,这条路就连自己也没想到。 “早期帝国的确是井田以户征收,但是1053年三贵族分国,然后三年后形成三一格局,即大陆三国,大雍退居东南小岛一隅,就在这短短三年时间里,皖敬仲先生在当时大雍天子的支持先进行了一个改革,其中最大一个特点就是除去田赋之外还要交人头税,田赋无外乎个田地持有者按收成交税,而这人头税则是成年男子必须向天子交税,否则就要去服役三年,除此之外还有首次向商业活动收税,而自1056年之后,各国的税制都很混乱,许多税,说是要交,但是根本没人交,但是也会莫名其妙的多出许多律法上没有项目出来,夏子长先生只是简单把这一段时期成为混税制时期,这一段时间主要的税制有田垄税,人头税,囤积税,盐粮税,关卡还有通关税,然后垄水还多一项茶税等等,一直到1063年之后才慢慢的规范下来,然后一直到近六十几年,随着公会的兴起,商业活动增加,就渐渐的废了人头税,通关税也快取消了,但是增收了营业税,茶税,丝税等一些商品税。” 顾莫余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税制感觉有点累,脸色就像窗台边摇曳的灯烛一样蜡黄蜡黄的,但是看桃木枝,他听得眼睛都亮了,许久他才说道:“先生好厉害,您好像是生在那个时代的人,什么都知道啊!” 顾莫余有一瞬间的晃神,外面一阵风吹来摇晃了窗台前的烛台,摇动的光影淹没了他脸上的神情,他没有说话,桃木枝一脸兴奋的在一旁整理自己顾莫余刚刚跟他讲的税制的问题。但是顾莫余去又知不道思维神游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了,顾行止还没回?还是他已经回了只是自己不知道?想到顾行止,顾莫余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那个开关一样恍然大悟了一般,原来自己先前的烦躁是在担心顾行止啊,不对,等等,自己为什么要担心他啊,这逻辑上说不通啊。 桃木枝整理好刚刚顾莫余跟他讲的内容,然后朝他行了个晚礼,准备推出去,但是顾莫余看的出,他眼里还有一丝犹豫,他说道:“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但是前提是你得问题值得我回答。” 桃木枝站在那里还是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的先生,是关于您。” 顾莫余一脸疑惑,什么叫关于我? “先生其实是在等秦王殿下回来吧。” 桃木枝一句话就说到他心坎里去了,顾莫余惊讶之余想的是:到底是自己情绪表现过于明显还是桃木枝的观察太仔细,为什么他能猜中? 桃木枝想了一会说道:“先生眼里有期待,虽然这么比喻有点不恰当,但是您眼里的期待就像我以前饿的时候期待食物,渴的时候期待清泉,受委屈的时候期待姐姐的怀抱一样,先生其实是真心喜欢秦王殿下的吧。” 桃木枝一番话像是惊雷一样落在他耳边,他虽然隐隐也感觉到自己对顾行止一些不寻常的感情,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把他点出来。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桃木枝再次行晚礼推门出去了,留顾莫余一个人在房间。 顾莫余听了桃木枝的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突然发现过了这么些年,自己居然已经无法面对这种感情了。 想着想着他又发呆去了,两眼直直的望着那盏残烛,像是要看穿它一样,又像是根本没有看它,最近经常这样,只要不是在思考,思维就总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顾莫余本能的觉得这是个很不好的趋势,不知道发了多久呆,他靠在枕头上渐渐的睡着了,手边是一本散开的《帝国史》眉心紧锁,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只有一盏病烛还在默默的燃烧。 顾行止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他一副苦恼的模样,睡得都不太安稳,他暗自叹了口气,刚准备过去把他扶着躺下的时候,忽然瞥见他桌子上的一张白纸上全是涂涂画画,出于好奇他拿起纸看。那张纸就是昨天晚上顾莫余坐在地上记录他推演的纸,纸上全是一些零碎的片段,顾莫余只把他认为重要的写下来了,杂乱的让人几乎看不出逻辑,顾行止本没有多想,但是纸上有两个字眼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是“雕木棺”一个是“崖山”。他揣摩了半天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最后发现自己的思维还是完全跟不上,最后只能放弃,随手把纸往桌子上一放,坐到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实在是难得看见他如此安静的样子,平时的顾莫余不是说话尖刻就是忙于自己的事情,即使是这些时住在一起,他们俩独处的时间也不多。他视线扫过顾莫余脸上,最后落在他那一双薄唇上,手指不自觉划过。窗台前那一枚残烛已经快油尽灯枯,昏暗的光线弱弱的掠过顾行止的手指,落在上面,看不出颜色。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更是隐藏在背后深不见底。呵,从这一张嘴里不知说出了多少惊人的话语,不知道对于自己,他又会说些怎样的话。 正想着,顾行止轻轻的扶着他躺下,谁知一动他,顾莫余眼睛都没睁开手上就迅速发力,左手一把压制住顾行止的双手,右手迅速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抵上了他脖子。顾行止心里一惊,只好把他叫醒。 睁开眼的顾莫余一脸惊讶的看着顾行止,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捏了他半条命在手,赶紧松开,笑的一脸心虚的样子道:“不要意思啊,习惯了,嘿嘿见谅见谅。” 顾行止看着他,心里忽然就涌起一种苦涩,眼前这个人,他是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在像整个上层社会挑战,他背靠着所有权势滔天的人,以一个暗中的挑战者的身份,表面上谈笑风生,暗地里却是没有一刻的松懈。 “现在才回来啊,你不是去城郊了么,现在城门还开着在?” “我翻进来的。” “……啥?!” “翻城墙进来的。” 顾莫余啧了两声一脸鄙夷的样子道:“社会风气都给你们这样的给败坏了啊。” 顾行止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像是忍不住嘲笑他一样,嘴里却是问道:“今天干嘛去了?” 他本没打算听到顾莫余的回答,即使他回答了,肯定也是随便编的,但是下一刻他清楚的听见顾莫余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声音说:“看棺材去了。” 顾莫余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自己不由自主的就跟他说了实话?这不合自己的逻辑啊! 顾行止沉默了很久,开口道:“阿余,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莫余心中一动,他喊他阿余,阿余……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是父母以外的人喊自己“阿余”。轻柔的像是要把人融在他的声音里,顾莫余不自觉红了眼眶,顾行止那一声“阿余”实在是直戳他的心房,那声音像是绕过了所有的心防一下子就击中最脆弱的地方,感动的几乎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人。 但是不等顾莫余回答他,他就又扔出一颗重磅炸弹,他说:“阿余,我很喜欢你。” 这是多么平淡的一句陈述句,它既不是祈使句——“你要喜欢我”,也不是感叹句——“我喜欢你啊”,更不是问句——“你喜不喜欢我?”它只是简单的一个陈述句,平淡的让人以为那是在说“我们去吃饭吧”一样。 但是就是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道出的却是如此惊人的内容,顾莫余愣是瞪着眼睛,足足望着他半分之久才稍稍有点回神的迹象,但是明显的呼吸都乱了,内心里更是慌乱成一团麻——那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即使他再聪明,推演再高明,也猜不到今晚的话题走势会是这样的一个方向。 顾莫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了好久才成功,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没有看他,只是小声说:“我,我不知道。” 但是顾行止像是猜到了他的反应一样,只是拍拍他的头说:“睡吧,等你好了,我陪你出去。” 那双手像是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样的,让本可能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的顾莫余真的乖乖的睡着了。 一抹病烛昏光几乎都要被窗外的风给吹灭,但是几经扑腾之后居然还顽强的亮着,静静的照着顾莫余的小房间,烛蕊长长的垂在蜡炬旁,无人剪烛,平生共话,只道是病烛一盏诉平生,也无晓风也无月。 37.吻 顾行止关上门,走在院子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的话题走向居然偏离到这个地步,只是一看到他,话就会不由自主的说出口,不过他的回答倒也在自己的预料范围之内,他可不指望这个全部心思都挂在自己的理想上的人会给他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等他看清一切。 顾莫余一觉醒来正是正早上,他翻了个身就叫外面的小厮喊桃木枝过来,有了上一次洗澡的经验,他不得不相信,他曾经以为的岁岁“不愿承认自己医术有限就随便提出的”热敷法的确是个有效缓解肩膀疼的方法。桃木枝也是个玲珑心肝的孩子,知道先生这个时间叫自己过去,多半是去服侍他起床的,于是就事先打好了一盆热水往他的寝室走去,只是走到一半出了点小意外——他遇到了顾行止和李大水。 大水看见桃木枝端着一盆热腾腾的开水扯着嗓子喊道:“桃子你脑袋他娘的看书看傻了,这都六月的天了,你还打这么一盆热水,这是要去杀猪啊。” 桃木枝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先向顾行止行了个早礼,然后才悠悠开口道:“可不?东厢客房可着实是躺着一只懒猪呢。”东厢客房那是顾莫余的专宅,他甫一开口,李大水就叹了一声:“嗨!我道是干嘛去,你去叫小莫起来啊,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当心他又发疯,他那样的,绝上辈子对是个守城门的!”还是个被其他人欺负天天值夜班的那个! 桃木枝还要说什么,结果顾行止却一把接过他手上的面盆说道:“你去看书吧,跟大水习武也可,这个我去。”说完就唤来一个小厮帮忙端着热水,又叫人去准备一点清淡的早餐朝东厢走去。 顾莫余旧伤未愈,左肋骨疼的一动就让人直抽抽,肩上也是疼的让人直骂娘,多少个白天里,他醒在这种疼痛感里扪心自问,值得吗?可惜每次他都发现这样自问其实问得很没有道理,现在是事实已经这样了,已经没有值不值得的价值了。 顾行止今早倒是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而入,顾莫余躺在床上瞟了一眼门边,像是来了兴趣样的问:“怎么是你来?桃子呢,去吃饭了?”顾行止懒得理他,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心里有点好笑的想到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直惦记着吃饭的。 许是习惯了顾行止这个样子,顾莫余对于他没有回答也不以为意,但是思维却不自觉的飘到昨晚上去,不得不说,现在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的心情,除了惊讶与慌乱无措之外,在心底还是有一丝欣喜的吧,他说他喜欢自己…… 顾行止掀开被子,小心伸手去解他的衣服,因为是肋骨受了伤,他整个肚子上都绑着后后一层绷带,显得特别臃肿,看看他肩上的两个伤痕他有点不悦,这个人身上怎么全是伤,他就不能稍微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么。 温热的毛巾敷在两边肩膀处,顾莫余觉得两边的疼痛骤减,同时也在后悔,要是早点发现这个方法的话,自己好歹也可以少吃点苦啊。 门外的侍女轻轻的敲门请求进入许可,顾行止应了一声就让她们进来了,其实要是她们端的是鱼肉之类的顾莫余怕是早就闻出来了,只可惜,这清汤挂面的,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趣,以至于侍女们端了清粥进来之后顾莫余才看清那是什么。果然,他的脸色马上就沮丧起来。 顾行止没有理会他的眼神,这种时候还是要坚持的,总不能要他图一时嘴快,到时候真的来个胃壁无法修复的情况,那他才是真的要哭了吧。 顾莫余一脸苦逼样的在顾行止的目光中喝完了那碗粥,他不能外出,只能在床上躺着,当然一部分是他身体的确吃不消,另一部分则是顾行止强行要求的,躺在床上他显得百无聊赖,顾行止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讲话,他也是闷闷不乐的应着,有点心不在焉。终于顾行止长叹一口气说:“我说过,等你好了陪你出去,哪儿都行。”顾莫余听了眼睛一亮,抓着他的袖边说:“你是说真的?不是为了要我安生睡觉随便说的?”顾行止皱皱眉头,他是从哪里听出来的自己是“随便说说”? “我还从来没有跟认识的人一起出去玩过!”顾莫余眼睛闪闪发光,无比期待顾行止承诺的“陪他出去”的那句话。 “——所以”顾行止看着他说:“现在乖乖呆在这里养伤,还有,好好喝粥。” 果然是一提到喝粥,他整个人都显得泄了半边气。 “你怎么不问我疯子来这里干嘛啊?”顾莫余嘴里含着一口没吞下去的粥问道,他本以为顾行止现在一定很心烦,明明在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还是摸不清公会要干什么,要是自己的话,现在肯定奔过去揪着人家的衣领子问了,但是顾行止不紧不慢的样子突然一下子就让他没了头脑,他这样……是已经知道了,安排妥了,还是准备就此不插手? “他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啊?”这跳跃性有点大啊,顾莫余表示自己有点跟不上的节奏,顾行止没有向他过多解释两人之间的谈话,反正他现在也知道结果不是吗? “他们做什么我完全可以不管,但是——”顾行止顿了顿“你想要做什么我却希望你能告诉我。” 是的,问题又回到昨天晚上了,顾行止问他“阿余,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昨天晚上他后面的话实在是太震撼了,以至于这句次等重要的话就直接被他给忽略掉了。顾莫余内心里还在挣扎,他是一个很讲逻辑与原则的人,从逻辑和原则上来讲,自己做什么与他无关,而且自己想做的是,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但是他无法忽略那一份超不确定的感情因素——他并不想刻意隐瞒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告诉他了就等于让他帮忙承担了一部分,自己会轻松点,但是相应的,他的危险也会增加很多。 见顾莫余半天不说话,顾行止知道他心里也在犹豫,他不想逼他什么,只是认为既然自己正视了这一份感情,就希望能在这份感情中做自己该做的,比如——了解自己喜欢的人。只是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对他来说却难于上青天,想了解面前这个人是在是很需要一点技术含量。 “阿余,你总有知道的一天,总有一天。”顾莫余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就像昨天晚上顾行止说喜欢他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顾莫余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平心而论,自己也许是喜欢他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未来几个月要做的事情,就犹豫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现在要是就这么跟他说“我也喜欢你”之类的,会不会给他一种虚假的希望,那样万一自己真的不小心死了,那岂不是害他? 顾行止没有再多问他什么,只是扶着她起来顺便帮他把衣服理好,顾莫余饶有兴趣的看着顾行止低着头帮他一颗一颗的扣扣子,玩心大起,勾着嘴角,轻佻的捏着他的下巴,痞气十足的说了一句:“给爷笑一个。” 顾行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人这样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顾行止突然就诡异的笑了,顾莫余看他这他的表情一下子傻了,这,这不合理!就在他还没换过神来的时候,眼前顾行止的脸倜然放大,一个温热的唇覆了上来,顾莫余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只觉得唇上一软,呼吸轻滞,思维什么的早就被震到九霄云外了。 他……是在吻我? 但是渐渐的,顾莫余就连这么一小点思维都丧失了,顾行止鼻息打在他脸上,他慢慢的闭上眼,身体渐渐的放松下来。刚开始只是一个轻轻的吻,但是自顾莫余慢慢接受之后,顾行止用手一把摁住他后脑勺,渐渐加深这个吻,隐隐有点侵略的意味。顾莫余?顾莫余只觉得呼吸困难。 察觉到他憋得紫红的脸,顾行止一边缓缓放开他一边轻笑出了声,顾莫余只觉得脸上的热度一直延到脖子根,他别扭的别过脸不去看他,可是这不转头还好,一转头就看就正大门处钟无射和另一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二人脸上都是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笑的一脸诡异,看到顾莫余望向这边,钟无射倚在门边一脸坏笑的说:“这就完了?”言下之意是:后面的呢,老子还没看够呢! “你,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顾莫余显然没有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说话都有点结巴。钟无射嚣张的走进来坐着,两只腿翘在桌子上,一副老大爷的模样道:“放心,我们看到的不多,就在你说‘笑一个’的时候。” 那就是全都看见了!顾莫余默默的过头干脆不去看他们俩,但是一转过来就看到顾行止那张脸,顾莫余第一次不知道视线该往何处放。 那个年轻人也走进来坐下,但是坐的的端端正正,与旁边那只构成鲜明对比,顾莫余看着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警惕的问道:“阿周,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顾行止仔细打量那个年轻人,不得不说,真是个认真到死板的人,这么热的天,他衣服上最上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做的是标准的大雍皇家坐姿,端着茶杯的手也是按标准的皇室礼仪要求的,正襟危坐,他在那里就让人想到标准二字,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看向顾莫余不加掩饰的待价而沽的眼神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顾行止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顾莫余,后者直接跟他说了三个字——“周维礼” 淡水岛公会长周维礼,真的人如其名,克谨维礼。 “看来传言不虚了,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周维礼只是小小的瞥了他俩一眼,淡淡的说道,相比之下,钟无射就显得不那么淡定了。 “啧,是谁前些时候还跟喻叔说什么‘都是误会’的,看来误会也能误着误着成真嘛,像你这种货色居然都有人要,看来这世道又变口味了啊。” 顾莫余只要一被钟无射挑起话题就是跟他死磕上了,于是乎—— “那确实,像我这样的都有人要了,您这种好货色还怕没人爱?”这句话隐隐有点戳他痛处的意味,钟无射是做什么的,那郎情妾意又有几分真心?顾行止倒是有点意外的看着顾莫余,若只是斗嘴,他何故说这么重的话。 可是这着实是顾行止理解上的差异,钟无射跟谁都是这么说话的,基本上是句句戳痛处,字字揭伤疤。为这个,顾莫余有一段时间特别不想见到他,每次跟他说完话都心情极差,但是人的性格都是在交谈中渐渐认识到的,后来他也逐渐了解到人家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随便说说,自己就随便听听罢,想多了反而伤神。 “我的意中人,肯定不会是个想你这么猥琐的人就是了。” “本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文可倚马而待,武能以一当百,形如徐公貌若潘安,怎的跟‘猥琐’二字扯得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很好,说完之后,顾莫余自己已经受不了,抢过顾行止手上的半碗粥一口囫囵下去,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被自己酸得不行,再看钟无射,已经拿着茶壶往喉咙里灌了,就连周维礼拿着茶杯的手都有点微微发颤,眼角青筋突突的直跳。 钟无射极端的鄙视了他一眼说:“求你,留点脸面给自己好不好。”然后又看向顾行止:“你确定你看上的真的是这个阿粽?不是那个装的一脸温柔谦谦君子的阿粽?” 顾行止望了顾莫余一眼,宠溺的笑笑,用手摸摸他的头有点无奈的说道:“是啊,就是这个。” 看着顾行止这个表情,顾莫余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这个冷面和尚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38.崖山远 周维礼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说:“行了说正事,有新的情报,关于佛母像的。” 他在说之前其实也顾及了一下在场的顾行止,但是想想他们今天的所闻所见,周维礼觉得,这个人已经不算外人了,最起码现在不算。 “你们家那几位祖宗又把它弄哪里去了?” “崖山庙。”周维礼顿了顿接着说:“一个月前东南岛往大陆发了一张地图,因为据当时的情报来看,你在大研,我们就把地图发到大研去了,你……收到没?” 顾行止一听大研,立刻警觉起来,大研是他与顾莫余一起去的,说到地图,应该就是那个在小酒肆里拿到的那张纸,可是顾莫余不是把他吞下去么…… “地图?你发到公会去了么?” 顾行止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说谎意欲何在,难道是周维礼或是这个钟无射有什么问题? “当然,我又不知道你住哪里。” “完全没有音信啊,我去的时候都没有人跟我提到过,你是指名给我的?写的什么名字啊?” “当然是阿粽。” “那就算我走了东西才到,也应该转寄到临安啊,你确定你发出去了?” “当然,你以为我是你。” 周维礼白了他一眼,已经压下眼中的惊讶,他也看得出来顾莫余的刻意隐瞒,他脸上的表情表现的很明显,但是话语间却说得滴水不漏。 “难道寄丢了?” “谁知道,公会有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头儿,手底下的人做起事来自然也不细致。” 顾莫余朝周维礼竖了个大拇指,一脸赞许的表情,嘴里却说道:“那是个什么地图啊。” “崖山庙密室的地图,算了,反正也只有一部分,丢了算了。”周维礼朝顾行止使了个眼色,顾行止一拂手,示意守在门口的侍从退下去,等到侍从都走了,钟无射突然开口问道:“那张地图现在在哪?” 顾莫余一脸晦气的样子说:“在我肚子里。”然后就跟他们把那天晚上的事都说了一遍,当然,对于“某些事”就一带而过。 “这么看来你人品真差,碰上秃驴上门找茬。”钟无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一直沉默的顾行止略有所思的说:“那天在船上碰见赵秃头不假,他是来逮我回去也不假,但是你真的觉得他只有这一个目的吗?” 在场三位俱是一愣,顾莫余最先反应过来说:“你是说他知道地图的事?” “不仅如此。”顾行止顿顿,转头向周维礼和钟无射问道:“公会近期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他俩一皱眉,仔细回忆,顾行止加了一句道:“不一定是值钱的东西,不值钱的,甚至是废弃的东西,有没有?” 周维礼苦笑一声说:“那就太宽泛了,整个公会一天得丢多少东西,谁知道那些做事的没个小偷小摸。” 顾莫余听了半天,还是没猜出来顾行止此问何意,仰着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顾行止说:“跟你分开之后,我一直跟赵秃子在一起,有一次我在他案几上瞥见几张纸,其中就有一张画着我们那天看到的地图,而且——”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有一个文件,排头写的是‘铁链’两个字。” “你是说公会丢了一条铁链?这个铁链有什么特别的?” 顾行止摇摇头,他只是隐隐觉得有关系,并不知道有什么特别,铁链只是一个普通的物品,要想找出他背后的含义,必定是‘某特定的铁链’就跟调查人的背景一样,想知道一个物品有什么特殊含义,首先要知道他曾经在哪,公会是天下的最富有的组织,物资流量巨大,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调查一个东西的地方。 钟无射耸耸肩“那就真的不知道了,你在一整个公会的物资储备中找一条铁链,这完全的是大海捞针啊。” 顾行止刚想回到,突然就感觉身边的人一个激灵,脸色有点发白,手指冰凉,他心里一惊,问道:“怎么?不舒服?” 顾莫余摇摇头,眼神发直,想了好一会,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的,居然惨笑了起来,那表情格外刺这他们的眼。 “丢的是大雍的公会军火库里的两条一百多年前的铁链,老古董罢了,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他说的很肯定,但是话语和他的那个态度之间充满矛盾,他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但是他却不肯说。顾莫余从不忌讳什么,应该说没有他忌讳的东西,要是一定要说有什么是他讳莫如深的,顾行止隐隐觉得就是他过去的事,他从不肯多说一个字,等等,过去的事! 顾行止突然灵光一闪,他记得他曾经说过肩上旧伤的来历,那不就是“被两条铁链穿透了肩胛”!但是那个一百多年前又有什么含义,跟教会又有什么关系?顾行止觉得自己的思维现在被各种信息缠绕着,混乱至极。 顾莫余摇摇头说:“这个不用在意了,跟公会无关,那张地图,我后来自己又画了一遍,不过不是全部。”说完从枕头底下拉出《帝国史》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那长地图就显得简单多了,准确的说应该是只有一条路。顾莫余说:“过目不忘这种作弊的本领我没有,当时时间紧迫,我只记下了正确的路,至于其他的路就……” 顾行止皱皱眉,正确的路,他怎么知道正确的路,他看那张地图才几分钟?看到顾行止怀疑的眼神,钟无射哈哈的笑了两声说:“不用怀疑,阿粽虽然没有过目不忘这种作弊的本事,但是他有另一项作弊的本领——迅速解析的能力,不管什么东西他都比别人理解的更快,要是像你们那样,时间紧迫,他只肖瞟一眼就能迅速找到正确的路,而且他记忆图形的能力是很强的,他只用记住那条路的图形,回来再画一个轻而易举。” 天才。这是顾行止听了之后唯一的想法,他的思维比别人运转的快上两三倍不止,他的眼光也比别人高的多。单凭他只看一次就能找到一个复杂迷宫的正确道路,还能记下来,普通人就望其项背了。 顾莫余一边把纸递给他们一边说:“这是最近的一条路,这个迷宫不止一条路可以出去,出口也不止一个,其他的我来不及看了,估计最起码还有两条路可以出去,话说回来,你在哪里弄到这个地图的,要不再去搞一张来?” 周维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刚刚还说这个人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就犯傻了呢,像这种东西,绝对算得上机密了,一张难求,他上哪儿再去弄一张来? 顾莫余听出了他的不屑难得的解释道:“你拿的是副本吧,只要不是原本,谁都可以再复制一张,跟你做生意的人不会是傻子,他把东西卖给你,你怎么就知道他再不会卖给别人?” “别人?” “要不然你以为秃头子手上那张地图哪儿来的,他虽然是大主教,但是崖山庙那是庙不是教堂,他凭什么有资格找人家要这个地图。” 周维礼没有说话,他承认顾莫余这么说的确没错,但是—— “没用的,我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顾莫余耸耸肩“那就这半张了,要是走错了……哎走错了再说吧。” “皇室那边大约两个月之后动身,教会也一样,看样子他们两边是达成了协议,只是我有点搞不懂啊,干嘛要两个月这么长时间。”钟无射说道 “也许是想稳重一点,看样子他们都不想重蹈一百多年前得到覆辙。”准确的说是一百一十五年前。 “对了,你要的崖山山崖附近的地理情况的报告我帮喻源带过来了,他现在已经陷在跟垄水的茶叶谈判里,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周维礼起身把一封信放到他案几上,顺便整理了一下褶皱了的衣服,站起来道:“那口棺材,您还是尽早送到公会去吧,檀青园里那个小伙计……还是别把牵扯进来的好。”说完钟无射也起身,二人一齐朝他行了个早礼,齐齐退出了房间。 顾行止帮他把案几上的信封拿过来,顾莫余草草的翻阅了一下但是看着看着居然就渐渐的看不进去了,整个人怔怔的发呆,顾行止怕了他一下示意他回神,问道:“一刚开始你为什么要说谎?” 顾莫余甩了甩头,像是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样的说道:“不不,我只是借那些侍从之嘴向他们传递‘我完全不知道地图’这个信息罢了。他们属于‘无意’听到我们谈话的人,一般而言这种人的话就是最可信的,显然,要是有人想知道周维礼到我这里来说了什么,随便挟持他们其中某一个就可以解决,而且他们是‘主子忘了遣走而无意间听到的’所以包括他们自己在内,都对自己听到的深信不疑,这样是最容易上当的,我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欺骗效果会更好一些。 顾行止听了后心里还是在惊叹他的思维之快,但是惊叹之余,心里还是有个小疙瘩,关于那个铁链的事,直觉告诉他,这个铁链的确是跟公会利益没什么关系,更像是直接牵扯到顾莫余个人。这样就让人不得不担心,顾莫余这么久了一直都是公会的一步暗棋,但是现在他不仅把自己暴露在各路势力下,现在还有事居然像是直接针对他个人的,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快被逼得没路走了?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顾莫余知道顾行止在想什么,但是他不想说,尤其是关于过去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想提。 顾行止其实心里很想知道,但是顾莫余不说,他也不想逼着他说。 “阿止”顾莫余闭着眼睛“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从各种各样的人的嘴里。” 顾行止亲吻着他的额头说:“我只想听你说,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了。” 39.大买卖上门 顾莫余漫长的,当然是在他看来漫长,实际上只有大半个月的病人生活终于结束了,他又可以不管不顾大吃大喝,想怎样就怎样了——怎么可能。事实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从他养病的时候起,顾行止就开始严格控制他的饮食与作息时间,完全抱着“不把他的生活习惯调整过来不罢休”的想法,每晚守在他床头,一直等到他睡着才离开。跟他一起这段时间,他就发现这厮体质极差,各种容易生病,偏偏他的饮食与睡眠还特别不规律,有时他一天都不吃,有时一吃就不吃撑不罢休,而且还特别喜欢熬夜,这种极其混乱的作息时间怎么可能为他提供一副好身体。 迫于顾行止的银威,顾莫余在生病的时候老实了一阵子,但是现在他好了!这厮只要一精神充沛,寻常人等怎可镇得住他,但是顾行止也非等闲之辈,斗智虽不及他那个直叫天下才子汗颜的脑袋,但是斗勇对他来说却是绰绰有余,顾莫余嘛,就只有马术上乘,功夫虽然不弱,但他体质差力气就小,限制了许多行动,于是乎,说不过的时候—— “阿止,我们今天去高低巷子吃肉吧。” “前天才去。” “那是前天的肉啊,今天,又是新的一天!肉肯定也是不一样的啊。” “多吃青菜少说话。” “阿止你真的爱我么,你其实是爱青菜的吧。” 顾莫余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好像顾行止真的抛弃了他一般。顾行止走过去,一手揽过他的腰说:“青菜只有你不爱吧。”说完夹了一把白菜放到他碗里,顾莫余坚决的摇头,想要挣扎的掰开他的手,顾行止却丝毫不感到费力,他一脸轻松的说:“多吃青菜力气大。” 顾莫余一边挣扎吼着“放开!”一边不屑的说:“哼,这种不合逻辑的说法谁信,多吃肉力气才大,这是常识,你不是皇子吗,你是怎么从理学院毕业的,你学的都……唔……” 顾行止知道,比起喋喋不休的争辩来,自己永远比不过他,那又何必再比,人要懂得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比如现在,钳着他的双手直接堵住他的嘴,比任何一种方法都有效。 好容易等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他才不舍的放开他,一脸戏谑的说道:“看来你这个吃肉的力气没我这个吃青菜的大啊。”顾莫余满脸通红,悲愤的猛的抓起筷子也不管碗里是什么,全部一囫囵全往嘴里送,顾行止一边给他夹青菜,一边悠悠然道:“慌什么,都是你的。” 鉴于多种此类的经验,顾莫余发现即使是自己好了以后,生活质量依旧是没有丝毫提高,反倒是白白让他吃了那么多豆腐去,一思及此,顾莫余就愤愤不平,凭什么每次自己都受制于他,这不合理! 几日后钟无射准备启程回大研之前,想着还是去秦王府打个招呼的好,结果正好赶上他么吃饭,看着一桌子的白菜菠菜,钟无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结结巴巴的说:“阿,阿粽,你,你大病一场,性,性情大变了吗?” 顾莫余苦着脸朝顾行止努努嘴说道:“某人控制我饮食,我的肉,我亲爱的肉,我们被拆散了,我心里真的好痛苦。” 钟无射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话,整个人愣了几秒就笑翻在地,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哈哈哈哈哈,哎呦,阿粽,你算是冤家路窄,总算遇见一个管得住你的人了,我看你丫以后还怎么嚣张,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做的好!顾家小公子。”说完就又滚到地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顾莫余黑着一张脸,夹了一口白菜,愤恨的说:“你来干什么,没事就跟老子滚!” 钟无射笑够了,才爬起来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自言自语:“这回去一定要跟菜菜讲!”顿了顿才说:“我来辞行,要回大研了,您在这似水柔情温柔乡里慢慢享受您的白菜,我等吃肉的俗人就不搁这儿碍您的眼了啊。” 顾莫余一边不耐烦的挥手说“快滚快滚”一边扒了一口饭,倒是一向寡言的顾行止说了一句“走好。” 吃完饭,顾莫余明显心情不好,这要是搁以前完全是不可想象的,熟知顾莫余的谁不清楚,请他吃一顿饭,管他先前气的多厉害最后都能笑逐颜开,把手言欢,顾莫余美其名曰“美食的魅力”顾行止虽说不是完全控制他吃肉,但是明显就是减少了,主要还是以青菜为主,顾莫余现在已经失去了人生中的一大乐趣。 一日,顾莫余又是在沉默中灭亡和沉默中爆发中选择了爆发,他直接把筷子一摔,指着顾行止的鼻子骂道:“老子好端端的一食肉的硬是在你这里憋屈成了食草的,我决定了,明天就回檀青园,您自个儿慢慢吃您的青菜,小的就不打扰您的健身大计了!” 顾行止知道他的确是吃不惯,毕竟是公会之长,虽说住的地方寒碜点,但是对于食物,底下的人肯定是对他百依百顺,大概一直都没一个人能像自己这样管着他吧,他抱怨自己也是正常的,但是回去住?想都别想! 顾行止就那样跟他两个人僵持着,也不说话,他知道顾莫余的性格——极端没耐心。 果然过了大约一刻钟,顾莫余就放弃了,他一脸闷闷不乐的坐下,拿起筷子耷拉着脑袋,慢慢的开始一点点吃青菜,顾行止看着他的样子就觉得搞笑,但是他那委屈的样子,垂着眼睑,一脸的欲泣还休,无聊的戳着碗里的青菜,好像晚一点吃就可以吃少一点一样,看久倒是真让人觉得心酸。所以我们的五皇子心一软,就说了一句“下午带你出去逛逛怎样?” 顾莫余无动于衷,他还沉浸在不得不吃的青菜世界里,但是顾行止后面补上的一句话,瞬间让他从地狱到了天堂——“晚上在外面吃。” 于是下午,顾莫余就一脸期待的跟着顾行止神清气爽的出门。临安要说逛得地方很多,但是大多数都是针对闺蜜或是男女情侣的,像他们这样两个大老爷们一起出来逛得,还真是少见。但很显然,两人都不太在意,顾莫余先去了书局买了几本书以供消遣,之后随便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临安的集市大道,集市大道只是一般市民的俗称,官方名称朱雀大道,是位于临安大道东侧的另一条大道,由于街上商家众多,于是被市民们直称集市大道。顾行止看着热闹的大道,有点晃神。自己仔细看过条路还是小时候,为了讨母亲欢心,偷偷跑出宫来给他买烧虾,也不知那时是天色太早还是别的,路上其实并没有这么多商家,只是零零散散的几个叫卖的小贩引去了人们的注意力,但是现在,这才十几年的时间,这里俨然已经成了整个临安最繁华的一条街了,这应该都是公会的规划吧,公会…… 他下意识的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记得钟无射曾说过,公会的掌控权其实并不全在他手上。公会,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正想着,旁边的顾莫余正好趁他不注意的空隙买了一打云片糕,赶紧吃起来了,一边吃一边说:“这里十几年前还是荒区一片的,喻叔的眼光就是毒,现在这里的地价可涨了不止几倍啊。” 顾行止默认了他的小零嘴,反正也算是出来玩,就让他吃点吧,这厮最近被自己也苛刻的挺难受的。 “喻源主张?你都不管么?” 顾莫余摇摇头“我基本上不管这些具体事务,一般只有他们搞不定的事才会想到我,说好听的,我是大公会长,实际上就是他们疑难杂症的垃圾箱。” 顾行止对他这种叙述表示不理解,照他这么说,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掌权人,那真正的掌权人又是谁?顾莫余算准了他肯定是不理解的,在他们眼里,一个组织就只有一个生存模式——中央集权。 “公会没有真正的掌权人,重大权力都是分散给不同的人,这就是公会内部的组织结构了,一时半会跟你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完全不同于皇家的一种结构。”顾莫余懒,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反正他以后总有机会了解到。 说完顾行止一脸不满的看着他,顾莫余随手拿起一个小孩子的玩意儿,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那是一只很普通的拨浪鼓,小贩见顾莫余拿起来把玩,就在一旁热情的介绍起来,顾莫余也只是笑笑随手就放下,拿起其他东西来看,只是半天都不见顾行止有什么反应,顾莫余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但是顾行止的目光却一直在那只拨浪鼓上,顾莫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点好笑的说:“怎么,想生个小孩了?”顾行止只瞥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揽到自己身前,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你生的我就要。” 他的鼻息打在顾莫余脖子上,痒痒的一下子让他红了脸,他一把推开顾行止低声吼了一句“滚!”就赶紧走到别处去了。 顾行止在后面嗤嗤的笑了几声赶上前去说道:“我只要你。” 顾莫余望向别处,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嘴上却说:“是吗?” 顾行止牵住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是啊是啊,那个小玩意儿只是让我想起点以前的事,我小时候为了这个,跟大皇子打了一架,最后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 顾莫余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然后呢?”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就这么吃亏吧。 “然后我在他私塾考试的时候给他下了点药,他就直接旷考,被父皇杖责了。” “阴险!” “哪里,不及某人。”说完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他,顾莫余装傻。 “谁啊,比你还损招倍出?” “一个喜欢吃肉的。”顾行止顺着他,一起装傻。 “我也认识一个喜欢吃肉的,也特阴险,我们说的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说不定。” 顾莫余看了他一眼,溜溜的转着他眼球说道:“他是个皇子。” “他在公会供职。” “他功夫很好。” “他骑射很好。” “他话不多,一整天就一个表情。” “他是话唠,一个人可以讲一整天。” —— “他叫顾莫余”“他叫顾行止” 最后一句他俩是一起说出来的,顾莫余一听就抢先道:“我哪有那么阴险,我那叫智慧!”顾行止十分怀疑的瞥了他一眼说:“我不及你,更算不上阴险了。”顾莫余语塞。 顾行止暗自觉得好笑,顾莫余吃瘪的样子还真不常见,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把别人逼的没话说。 再往前走就是他们上次去的南亭,其实南亭的二楼是绝佳的观江景的地方,止余二人依旧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点菜什么的,顾莫余最近完全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于是他只能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伸了个懒腰到:“这么多年了,赤水河的水色越来越深了,看来上游的土地状况不是很好呢,搞不好垄水什么时候就欠收了,整个皇室又得挨个儿疯一遍,哎,这种靠天收的买卖不稳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嘛,也许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顾行止点完菜看着他,不懂他那句“不管我的事”到底是指什么,顾莫余转过头,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说:“阿止啊,我最近有笔大买卖,搞得好的话,整个天下都得重新洗牌,你有没有兴趣捞一把。” 顾行止其实隐约感觉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虽然不知以前顾莫余在檀青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是听喻源说那就是甩手掌柜的态度。但是自从他在皇室面前正式露面了之后,时不时的总有各种人来找他,几乎是除了寒苦之地的盐雪公会长没来之外,其他重要的人都依次出现过了,这应该不算正常吧。 “那我最多能捞到什么?” 顾莫余眯着眼睛,笑吟吟的说了两个字——“皇位。”然后往后一靠接着说:“不是杉沙的皇位,是天下的皇位哦。” 他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继续说:“本来天下之势,分分合合在正常不过,治世中各种矛盾容易被掩盖,乱世中整个社会物资消耗太大,治乱交替本就是天道,你看三国分治已经四百多年有余,这个时候转为统一的一国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 顾行止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发现自己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就单单是他做一笔什么生意能影响天下走势他都不清楚。 “别摆出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啊,人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什么位置上掌握什么信息,等你做到那个位置上自然就知道了。” 顾行止沉默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缓缓开了口:“阿余,我真的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强求你,但是作为一个喜欢的人的心情,我希望你有起码平安,我对你的事一无所知,这常常使我感到恐惧,你能,稍微体谅一下我的心情么?” 他说的很委婉,但是又很直白,他希望知道顾莫余到底在做什么,更有甚者,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阿止啊,也许大半个月前,你说你喜欢我,我没有办法给你回答,但是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我也真的很喜欢你。”他眼睛里闪烁这光,岂止是喜欢,这漫长岁月中,谁像他一样,愿意听自己冗长繁复不切实际的理想?谁像他一样,不仅不嘲笑自己,反而希望能帮到自己?谁像他一样,给自己的信任是十成十的无所保留? “但是越喜欢一个人,就越希望他好,在这个世界上,权利与信息是需要对等的,你如果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却掌握了许多信息的话,不仅很容易被利用,还很危险,我不希望你这么危险,说不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在你身边,我必须要保证那个时候,独自一人的你有最起码的生命保证。” 顾行止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真的不懂他那一句“很长时间不在你身边”具体是指什么,他要离开自己了吗?他要去做什么? 菜上来了,是烧虾,顾莫余沉默着去剥虾皮,吃的很是舒心。但顾行止却蓦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旁晚,自己也是带着烧虾从宫外回来给母亲,母亲很开心,只是,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母亲吃烧虾,不久之后母亲就音讯全无,一直到现在。眼前这个人,也会这样么?不!光是想想就让他犹似身在冰窟。 顾莫余漫长的,当然是在他看来漫长,实际上只有大半个月的病人生活终于结束了,他又可以不管不顾大吃大喝,想怎样就怎样了——怎么可能。事实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从他养病的时候起,顾行止就开始严格控制他的饮食与作息时间,完全抱着“不把他的生活习惯调整过来不罢休”的想法,每晚守在他床头,一直等到他睡着才离开。跟他一起这段时间,他就发现这厮体质极差,各种容易生病,偏偏他的饮食与睡眠还特别不规律,有时他一天都不吃,有时一吃就不吃撑不罢休,而且还特别喜欢熬夜,这种极其混乱的作息时间怎么可能为他提供一副好身体。 迫于顾行止的银威,顾莫余在生病的时候老实了一阵子,但是现在他好了!这厮只要一精神充沛,寻常人等怎可镇得住他,但是顾行止也非等闲之辈,斗智虽不及他那个直叫天下才子汗颜的脑袋,但是斗勇对他来说却是绰绰有余,顾莫余嘛,就只有马术上乘,功夫虽然不弱,但他体质差力气就小,限制了许多行动,于是乎,说不过的时候—— “阿止,我们今天去高低巷子吃肉吧。” “前天才去。” “那是前天的肉啊,今天,又是新的一天!肉肯定也是不一样的啊。” “多吃青菜少说话。” “阿止你真的爱我么,你其实是爱青菜的吧。” 顾莫余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好像顾行止真的抛弃了他一般。顾行止走过去,一手揽过他的腰说:“青菜只有你不爱吧。”说完夹了一把白菜放到他碗里,顾莫余坚决的摇头,想要挣扎的掰开他的手,顾行止却丝毫不感到费力,他一脸轻松的说:“多吃青菜力气大。” 顾莫余一边挣扎吼着“放开!”一边不屑的说:“哼,这种不合逻辑的说法谁信,多吃肉力气才大,这是常识,你不是皇子吗,你是怎么从理学院毕业的,你学的都……唔……” 顾行止知道,比起喋喋不休的争辩来,自己永远比不过他,那又何必再比,人要懂得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比如现在,钳着他的双手直接堵住他的嘴,比任何一种方法都有效。 好容易等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他才不舍的放开他,一脸戏谑的说道:“看来你这个吃肉的力气没我这个吃青菜的大啊。”顾莫余满脸通红,悲愤的猛的抓起筷子也不管碗里是什么,全部一囫囵全往嘴里送,顾行止一边给他夹青菜,一边悠悠然道:“慌什么,都是你的。” 鉴于多种此类的经验,顾莫余发现即使是自己好了以后,生活质量依旧是没有丝毫提高,反倒是白白让他吃了那么多豆腐去,一思及此,顾莫余就愤愤不平,凭什么每次自己都受制于他,这不合理! 几日后钟无射准备启程回大研之前,想着还是去秦王府打个招呼的好,结果正好赶上他么吃饭,看着一桌子的白菜菠菜,钟无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结结巴巴的说:“阿,阿粽,你,你大病一场,性,性情大变了吗?” 顾莫余苦着脸朝顾行止努努嘴说道:“某人控制我饮食,我的肉,我亲爱的肉,我们被拆散了,我心里真的好痛苦。” 钟无射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话,整个人愣了几秒就笑翻在地,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哈哈哈哈哈,哎呦,阿粽,你算是冤家路窄,总算遇见一个管得住你的人了,我看你丫以后还怎么嚣张,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做的好!顾家小公子。”说完就又滚到地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顾莫余黑着一张脸,夹了一口白菜,愤恨的说:“你来干什么,没事就跟老子滚!” 钟无射笑够了,才爬起来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自言自语:“这回去一定要跟菜菜讲!”顿了顿才说:“我来辞行,要回大研了,您在这似水柔情温柔乡里慢慢享受您的白菜,我等吃肉的俗人就不搁这儿碍您的眼了啊。” 顾莫余一边不耐烦的挥手说“快滚快滚”一边扒了一口饭,倒是一向寡言的顾行止说了一句“走好。” 吃完饭,顾莫余明显心情不好,这要是搁以前完全是不可想象的,熟知顾莫余的谁不清楚,请他吃一顿饭,管他先前气的多厉害最后都能笑逐颜开,把手言欢,顾莫余美其名曰“美食的魅力”顾行止虽说不是完全控制他吃肉,但是明显就是减少了,主要还是以青菜为主,顾莫余现在已经失去了人生中的一大乐趣。 一日,顾莫余又是在沉默中灭亡和沉默中爆发中选择了爆发,他直接把筷子一摔,指着顾行止的鼻子骂道:“老子好端端的一食肉的硬是在你这里憋屈成了食草的,我决定了,明天就回檀青园,您自个儿慢慢吃您的青菜,小的就不打扰您的健身大计了!” 顾行止知道他的确是吃不惯,毕竟是公会之长,虽说住的地方寒碜点,但是对于食物,底下的人肯定是对他百依百顺,大概一直都没一个人能像自己这样管着他吧,他抱怨自己也是正常的,但是回去住?想都别想! 顾行止就那样跟他两个人僵持着,也不说话,他知道顾莫余的性格——极端没耐心。 果然过了大约一刻钟,顾莫余就放弃了,他一脸闷闷不乐的坐下,拿起筷子耷拉着脑袋,慢慢的开始一点点吃青菜,顾行止看着他的样子就觉得搞笑,但是他那委屈的样子,垂着眼睑,一脸的欲泣还休,无聊的戳着碗里的青菜,好像晚一点吃就可以吃少一点一样,看久倒是真让人觉得心酸。所以我们的五皇子心一软,就说了一句“下午带你出去逛逛怎样?” 顾莫余无动于衷,他还沉浸在不得不吃的青菜世界里,但是顾行止后面补上的一句话,瞬间让他从地狱到了天堂——“晚上在外面吃。” 于是下午,顾莫余就一脸期待的跟着顾行止神清气爽的出门。临安要说逛得地方很多,但是大多数都是针对闺蜜或是男女情侣的,像他们这样两个大老爷们一起出来逛得,还真是少见。但很显然,两人都不太在意,顾莫余先去了书局买了几本书以供消遣,之后随便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临安的集市大道,集市大道只是一般市民的俗称,官方名称朱雀大道,是位于临安大道东侧的另一条大道,由于街上商家众多,于是被市民们直称集市大道。顾行止看着热闹的大道,有点晃神。自己仔细看过条路还是小时候,为了讨母亲欢心,偷偷跑出宫来给他买烧虾,也不知那时是天色太早还是别的,路上其实并没有这么多商家,只是零零散散的几个叫卖的小贩引去了人们的注意力,但是现在,这才十几年的时间,这里俨然已经成了整个临安最繁华的一条街了,这应该都是公会的规划吧,公会…… 他下意识的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记得钟无射曾说过,公会的掌控权其实并不全在他手上。公会,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正想着,旁边的顾莫余正好趁他不注意的空隙买了一打云片糕,赶紧吃起来了,一边吃一边说:“这里十几年前还是荒区一片的,喻叔的眼光就是毒,现在这里的地价可涨了不止几倍啊。” 顾行止默认了他的小零嘴,反正也算是出来玩,就让他吃点吧,这厮最近被自己也苛刻的挺难受的。 “喻源主张?你都不管么?” 顾莫余摇摇头“我基本上不管这些具体事务,一般只有他们搞不定的事才会想到我,说好听的,我是大公会长,实际上就是他们疑难杂症的垃圾箱。” 顾行止对他这种叙述表示不理解,照他这么说,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掌权人,那真正的掌权人又是谁?顾莫余算准了他肯定是不理解的,在他们眼里,一个组织就只有一个生存模式——中央集权。 “公会没有真正的掌权人,重大权力都是分散给不同的人,这就是公会内部的组织结构了,一时半会跟你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完全不同于皇家的一种结构。”顾莫余懒,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反正他以后总有机会了解到。 说完顾行止一脸不满的看着他,顾莫余随手拿起一个小孩子的玩意儿,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那是一只很普通的拨浪鼓,小贩见顾莫余拿起来把玩,就在一旁热情的介绍起来,顾莫余也只是笑笑随手就放下,拿起其他东西来看,只是半天都不见顾行止有什么反应,顾莫余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但是顾行止的目光却一直在那只拨浪鼓上,顾莫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点好笑的说:“怎么,想生个小孩了?”顾行止只瞥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揽到自己身前,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你生的我就要。” 他的鼻息打在顾莫余脖子上,痒痒的一下子让他红了脸,他一把推开顾行止低声吼了一句“滚!”就赶紧走到别处去了。 顾行止在后面嗤嗤的笑了几声赶上前去说道:“我只要你。” 顾莫余望向别处,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嘴上却说:“是吗?” 顾行止牵住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是啊是啊,那个小玩意儿只是让我想起点以前的事,我小时候为了这个,跟大皇子打了一架,最后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 顾莫余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然后呢?”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就这么吃亏吧。 “然后我在他私塾考试的时候给他下了点药,他就直接旷考,被父皇杖责了。” “阴险!” “哪里,不及某人。”说完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他,顾莫余装傻。 “谁啊,比你还损招倍出?” “一个喜欢吃肉的。”顾行止顺着他,一起装傻。 “我也认识一个喜欢吃肉的,也特阴险,我们说的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说不定。” 顾莫余看了他一眼,溜溜的转着他眼球说道:“他是个皇子。” “他在公会供职。” “他功夫很好。” “他骑射很好。” “他话不多,一整天就一个表情。” “他是话唠,一个人可以讲一整天。” —— “他叫顾莫余”“他叫顾行止” 最后一句他俩是一起说出来的,顾莫余一听就抢先道:“我哪有那么阴险,我那叫智慧!”顾行止十分怀疑的瞥了他一眼说:“我不及你,更算不上阴险了。”顾莫余语塞。 顾行止暗自觉得好笑,顾莫余吃瘪的样子还真不常见,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把别人逼的没话说。 再往前走就是他们上次去的南亭,其实南亭的二楼是绝佳的观江景的地方,止余二人依旧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点菜什么的,顾莫余最近完全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于是他只能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伸了个懒腰到:“这么多年了,赤水河的水色越来越深了,看来上游的土地状况不是很好呢,搞不好垄水什么时候就欠收了,整个皇室又得挨个儿疯一遍,哎,这种靠天收的买卖不稳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嘛,也许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顾行止点完菜看着他,不懂他那句“不管我的事”到底是指什么,顾莫余转过头,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说:“阿止啊,我最近有笔大买卖,搞得好的话,整个天下都得重新洗牌,你有没有兴趣捞一把。” 顾行止其实隐约感觉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他虽然不知以前顾莫余在檀青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是听喻源说那就是甩手掌柜的态度。但是自从他在皇室面前正式露面了之后,时不时的总有各种人来找他,几乎是除了寒苦之地的盐雪公会长没来之外,其他重要的人都依次出现过了,这应该不算正常吧。 “那我最多能捞到什么?” 顾莫余眯着眼睛,笑吟吟的说了两个字——“皇位。”然后往后一靠接着说:“不是杉沙的皇位,是天下的皇位哦。” 他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继续说:“本来天下之势,分分合合在正常不过,治世中各种矛盾容易被掩盖,乱世中整个社会物资消耗太大,治乱交替本就是天道,你看三国分治已经四百多年有余,这个时候转为统一的一国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 顾行止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发现自己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就单单是他做一笔什么生意能影响天下走势他都不清楚。 “别摆出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啊,人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什么位置上掌握什么信息,等你做到那个位置上自然就知道了。” 顾行止沉默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缓缓开了口:“阿余,我真的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强求你,但是作为一个喜欢的人的心情,我希望你有起码平安,我对你的事一无所知,这常常使我感到恐惧,你能,稍微体谅一下我的心情么?” 他说的很委婉,但是又很直白,他希望知道顾莫余到底在做什么,更有甚者,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阿止啊,也许大半个月前,你说你喜欢我,我没有办法给你回答,但是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我也真的很喜欢你。”他眼睛里闪烁这光,岂止是喜欢,这漫长岁月中,谁像他一样,愿意听自己冗长繁复不切实际的理想?谁像他一样,不仅不嘲笑自己,反而希望能帮到自己?谁像他一样,给自己的信任是十成十的无所保留? “但是越喜欢一个人,就越希望他好,在这个世界上,权利与信息是需要对等的,你如果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却掌握了许多信息的话,不仅很容易被利用,还很危险,我不希望你这么危险,说不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在你身边,我必须要保证那个时候,独自一人的你有最起码的生命保证。” 顾行止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真的不懂他那一句“很长时间不在你身边”具体是指什么,他要离开自己了吗?他要去做什么? 菜上来了,是烧虾,顾莫余沉默着去剥虾皮,吃的很是舒心。但顾行止却蓦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旁晚,自己也是带着烧虾从宫外回来给母亲,母亲很开心,只是,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母亲吃烧虾,不久之后母亲就音讯全无,一直到现在。眼前这个人,也会这样么?不!光是想想就让他犹似身在冰窟。 40.话不能多说,多说多错 吃完饭,两人从傍边的小路出去,走到了赤水河边,河边已经有戏水的孩子,炎热的天气让人们都热得找寻各种降暑方法,岸边绿柳成荫,似垂髫小儿绾起的发髻,游人三五成群尽兴而归,偶有跋扈的富贵人家驾马车而过,引得街上人一片骂声,顾莫余笑着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越大诗人还真是无处不忧心。阿止啊,你看,这就是看的太透。他看透了东学,但是这个人气量太小,接受不了西学思想,一辈子夹在中间,痛苦一辈子。而我,我却不希望你像他一样。” 顾行止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说:“我不会,有你。” 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顾行止把他送回到房间,却意外的在那里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桃木枝,桃木枝一见顾莫余马上起身,一脸兴奋的表情说:“先生,您回来了!” 顾莫余看了他一眼,说:“又是来问问题的?” 桃木枝摇摇头说:“先生还记得您在垄水问我的问题吗?” 顾莫余一愣,他还以为这小子最近钻研土地啊税制啊是为了什么,兜了一圈,原来是自己的缘故啊。 他饶有兴致的拉着顾行止坐在庭院的石凳上说:“那你说,我听。” 桃木枝手上拿着《帝国史》开始滔滔不绝。 “其实先生问我的问题都体现出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矛盾,那就是地主跟农民,地主有钱,就把钱投到稳定的土地上,农民只会种地,所以他必须得有地,他们若只是各司本职只会导致现在这样的矛盾。以往所有的欠收年份里,农民都显得异常激动,他们得利本来就少,一欠收几乎都要了他们的命,而这种矛盾最根源的原因就是制度问题了。从帝国到现在的四国,虽然不合理的地制和税制一直在改进,但是都没有什么突破,无论是哪一种地税制度,都是以维护贵族的利益为出发点的。我不是说这样不对,贵族是上层社会统治的基石,他们维护贵族也是正常的,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这么明显的偏袒。”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很不公平,而现在想解决这个矛盾需要公平,所以我想出来的方法就是限制贵族兼并土地。当然不是直接限制,若是能增加购买土地时和使用土地时的税款,不仅朝廷可以增收一笔,也能稍微限制一点他们购买土地的行为。” 顾莫余听了心里暗暗吃惊,他已经将这个问题发展到另一个思维深度里去了,这种对全局的把握真的是出自他自己的脑袋?说个实话,一般乡下的孩子,即使是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他的目光还是难免会肤浅。对局面的把握绝对没有这么详细,这个小子……他真的是南山村的? 虽说他想的很深远,但是这个方法,听着总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靠谱感,但是要他马上指出来是哪,顾莫余觉得自己起码还要犹豫一会儿才说的出来。 但是坐在旁边的顾行止显然没有他的困扰,他直接说:“这虽然是个方法,但实际上却不可行,购买土地时增税只会使地价涨的更高,一般贵族是不缺钱的,他不会在乎是花一百万买一个庄园还是一千万。但增税的确是个方法,但不是征身前税,而是身后税。” 他想了想接着说:“按理说贵族的财产出去封地的税收,都是天子赏赐的,所以在他们死了之后征收高额的遗产税之类的,也能限制他们生前购买土地,这样可行性也高很多。” “但是……”顾行止还想说什么,却被顾莫余把话题抢了过去。 “但是,通过这个律法却是难于上青天,那些人才不会挖个坑自己跳进去。” 顾莫余歪着头拖着下巴对着顾行止说:“想不到你在这方面脑子转的还是挺快的嘛,说实在的每次一出来什么新的政策我都头疼的紧,谈生意你比不上我,这种对政策的灵敏度还是挺高的嘛,不愧是生在皇家的孩子。当年教会跟杉沙签订《赤水条约》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后悔没有抢到井口挖掘的独家特权。” 刚说完,顾莫余就赶紧闭嘴,可以已经晚了,顾行止和桃木枝两个人一脸惊疑的死盯着他看—— 《赤水条约》那可是五十几年前签的啊! 顾莫余很会说谎,但是对象要是顾行止,那必定是编的漏洞百出。所以他索性把头偏到一边,明显底气不足的干笑两声“误会,都是误会,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们随便那么一听就算了,天色也不早了,我,我去睡觉了啊,哈哈。” 说完他就猛的起身,几乎是有点狼狈的往房里走,可惜刚没走几步就被顾行止一把扯回来,双手禁锢着他,死死的盯着他,顾莫余眼神游离在外,不敢看他,顾行止抽出一只手用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迫使他看着自己,但是顾莫余还是没敢把眼神停留在他脸上,倒是桃木枝机灵,偷偷的先走了。 “你到底要表达什么。”顾行止好不容易抓住一点影子,当然不会放过他。 “没什么,真的,我是说如果我那个时候就在公会,一定会后悔没有抢到授权的,对,就是这样!”顾莫余还很肯定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坚定这个说法。 “说谎。” “哪有哪有,绝不骗你!” 顾行止顿了顿说:“阿余,你没有发现么,你说谎的时候,眨眼的次数特别多。” 顾莫余尴尬的说不出来话,他怎么可能自己意识到自己的这种下意识的小习惯呢,他无趣的闭上眼,等着顾行止下面更加尖锐的问题,但是很久顾行止都没有说话。 “阿余,我不想这样。”说完就倏然放开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顾莫余顿时感到一股浓浓的失落感,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一方面,他庆幸顾行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须知他对顾行止的追问没有一点招架之力,一方面,还是不开心的,毕竟他们这姑且算是闹翻了吧,另一方面,他自己心里苦涩却无处说了。哎,他无奈的摇摇头进屋了,掌灯展信,执笔泼墨想留封信给他,可是真正磨好墨之后他却踌躇了,无从下笔。 对顾行止,他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说一辈子都说不完,这短短的几行字,又怎么诉尽心中言? 是夜,夜凉如水,顾莫余走出秦王府,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朱红色的大门就湮灭在凝重的夜幕中。顾莫余牵马漫步在深夜的临安大道上,这条路,今天白天走的时候都还是两个人一起,但是现在就他一个人了,虽然他自知这一步自己必须迈出,但是真正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脚步还是显得如此沉重,是啊。真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真是想就这样一直待下去,但是啊,要真是那样的话,就不是他了吧。 出了城门,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城墙,城门上是烫金的大篆,“临安”这两个字,穿过了过去无数动荡的年代,在这漆黑夜色中显出一种历史的悲壮感,这里是他的故乡,怕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吧。 他骑上马,单手握着缰绳朝着南边绝尘而去。 那封绞尽他脑汁写的信正压在他桌子上,上面只有他铁画银钩的四个字——甚好,勿念。 41.崖山庙里崖山道 崖山只是个临海的小山丘,但是站在山顶往下望却是绝佳的海景,离都城临安也只有两三天的距离,是许多富足人家远足的好去处。但是这轻松的度假之地却是有厚重的历史,四百多年前,大雍的最后一支军队就是在这里败走淡水岛,当时大雍的左丞相陆君实,带着大雍嫡系宗室血脉——年仅五岁的天子周秉投海自尽,剩下的贵族,以周秉的皇叔周岫为中心,全部逃亡淡水岛,史称——崖山之败。夏子长先生在《帝国史》里记载:七月,崖山破,君实走卫王舟,而世杰、刘义各断维去,君实度不可脱,乃杖剑驱妻子入海,即负王赴海死,年四十四。余人遁走淡水岛,顾王顾弘殷袭雍制,国号杉沙,此,周礼崩,而后世人只知东学而未闻周学。 但是后来顾家出了个奇葩皇帝——成宗,这个极为散漫任性,屡破祖制的君王在这崖山上立庙一座,说是赞许陆君实对君主的从一而终,托那位成宗的福,此后杉沙朝堂上政风渐开,不久便通过了举试,殿试等一系列考试制度,真正意义上结束了大雍开国千年以来的等级世袭制。 而如今这崖山庙早已杂草繁茂,陆君实携幼帝投海的雕像立在庙前,像是眼见这杉沙的荣败一般,顿珠仓决爬的气喘吁吁,爬到庙前,韩偦已经等在门口,看着顿珠仓决讥讽道:“您这盐雪的低氧都受了,这几步路倒是爬的好生费力。” 顿珠仓决摆摆手一边叹气一边说:“老了,我今年都四十又七了,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土匪喻呢?” “这儿呢!”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喻源倒是看上去轻轻松松就上来了,顿珠仓决笑道:“你倒是跟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子,体力好。” 喻源耸耸肩,歇了一会,叫来了韩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说:“你小子够狠啊,老子最近为了垄水茶叶进口的事忙的都快累成一条狗了,你小子能多帮忙做点事不!” 韩偦不动声色把他的手打开笑吟吟的说:“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能帮的,我不都帮么,关卡运输茶种数量那都是赵家人一手掌控,我们这普通商人,哪儿说得上话,再说,我不是遣了千人去帮你么?” 顿珠仓决听他俩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盐雪地偏,再加上交通太难,本来每年从外面进口的货物都不多,主要还是粮食,再就是军火了,喻源这阵子忙着垄水的新茶上市,直接要下人把其他地区的生意都暂时压下不管了,以至于顿珠仓决发了五份粮食订单,愣是没有收到一份回音。再捱个把月,盐雪说不定都要断粮了! 顿珠仓决愤愤的陈述着盐雪困顿的情形以及喻源韩偦等人完全不鸟他的过分举措,结果韩、喻二人齐齐说了一句:“忙着呢!”就算是把他给搪塞过去了。 顿珠仓决为他们这种态度感到愤慨无比,正要开口出脏字的时候,一个淡定无比的声音响起:“还有两个月,盐雪的夏盐就要产出了啊。” 三人齐齐望向来路,周维礼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但是依旧是一副克谨守礼严肃脸,衣衫丝毫没有因为爬山而凌乱,最上的一颗领扣依旧是扣得整整齐齐的,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擦擦头上的汗。 喻源一听就知道不好对付来了,盐雪的夏盐一出产,自己对顿珠仓决的态度怕是要半圆大转变吧,到时候自己说不准得抱着他大腿,哭着求着他赶紧腾出空开跟自己谈谈盐出口的问题吧,这周家的小子还真是会戳人痛处啊。 韩偦没有说话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大有“以后的事以后再担心吧”的样子。 四个人沉默了一阵,最后韩偦皱着眉头道:“阿粽呢,死在路上了,还不来?”周维礼嗤笑了一声,但是在韩偦看来却笑的不明不白的,喻源瞥了他一眼存心吊他胃口说:“你不知道?“韩偦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明显好奇心成功的被他吊起来了,最后顿珠仓决一语惊醒:“肯定舍不得他那相好的呗!” 韩偦一脸惊讶的说:“什么,有进展?” 周维礼淡定的接了一句,成功的震住了所有人:“如果接吻约会算是的话。”喻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周维礼掰开了他的手,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说:“我看见的,和疯子一起。”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只是上天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顾莫余伸着舌头,狗一样的滚上来了。但是明显的啊,一上来他就发现这四个人的眼神就不对啊,这都什么眼神,自己又做了什么事值得他们去挖的啊。但是我们的顾大少现在心情明显不是特别好,懒得理他们。 韩偦搭上手去问道:“听说,你跟顾家的那个孩子,呃……挺谈得来的啊,是不是经常一起吃个饭啊逛个街啊接个吻啊什么的?” 顾莫余懒洋洋说:“是啊。” 顿珠仓决也凑过来,挤眉弄眼到:“那,现在咋样了啊?” 顾莫余有点无奈的瞟了他一眼本来准备懒得理他的,最终还是开口了“还能怎样,我人都来了,还能怎样?” 说完就往崖山庙里面走去,韩偦朝顿珠仓决耸耸肩,都说失恋的人最恐怖,于是现在还不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崖山庙布局非常简单,简单的算是直白了,直接大门一进去就是一个小庭院,院子中间有一排横着的架子,应该是用来供方香火的,只是多年的无人问津已经让这些架子散成了一堆木渣,再往后走就是庙堂正殿了,中间是陆君实的像,头悬一块大匾:忠烈仁义。这是成宗的亲笔题字,只是现在上面也是厚厚的一层灰了,倒是一进门的地面上像是近期有人打扫过一样,不似两边地上的灰厚。周维礼走到陆君实的像后面,不知道扒了一个什么,一进门的那一块地面就开始轰隆隆往下陷,没多久一道暗阶就出现在在众人的眼中,喻源啐了一口口水吐在地上骂道:“周维礼,你他娘的想摔死老子!”周维礼从后面走出来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这不是没摔死么。” 顾莫余没有说话,径直走下去了,暗道里没什么照明的,周维礼拿出事先准备的火把点着,递给顾莫余。一开始还只有窄窄的一条路,但是走过短短的一段窄路之后,他们面前一下子出现了七个之多的岔路,顾莫余领着他们看似随意的岔进了一条路,韩偦漫不经心的随口说了一句:“阿粽,你该不会是不记得路,随便进的吧。”顾莫余白了他一眼,当然他也看不见,没好气的说:“那你爱跟不跟。”韩偦扁扁嘴,果然,现在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他自己身先士卒,为其余三个人当了一回教会实验体。 大概走过了十几个路口之后,顾莫余停住了,他把剩下的两个火把点亮分别递给周维礼和喻源说:“因为我没记下全部的地图,但是我大概有点印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一共有三条路,同时也有三个出口,我不确定哪个出口才是正确的,我记下的是最近的那条出去的路,所以现在就分三路吧,周维礼跟阿决走我画的那条路,我等会再跟你们画一张,喻叔和韩偦走右边第三个入口,应该有比较长的一段路都是没有岔路的,我就走那边,理论上我们应该都能到,因为虽然出口不一样,但是都通往小庙密室。” 说完顾莫余指着左边第二个入口,就准备走了,但是他刚走几步就被韩偦一把抓回说:“你一个人?开什么玩笑,你文不能吟,武不能打的,出事了怎么办?”周维礼也说:“我一个人吧,要顿珠仓决跟着你也好啊,你一个人实在是太危险。” 顾莫余不耐烦的一脚踹在韩偦身上吼道:“老子叫你们走就走,他娘的哪儿来那么多屁话!” 四人皆是一惊,他这心情,怎么感觉比失恋还要糟糕啊。 喻源看不下去也一脚踹过去说:“你小子吼什么吼,都不是为了你好。” 顾莫余低着头,长刘海遮着脸,看不清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哑着嗓子说:“你以为我一个人走就很危险,我告诉你,这个迷宫虽然简单,却是个会定期移动的迷宫,有无数暗道。你们不觉得,越走到后面就显得越拥挤么?这也是我要分开走的原因,很有可能一条路刚刚走过,回头就没有,同行的人越多,走在后面的人掉到不知道要几百年才能移动到出口的暗道里的几率就越大,理论上,一个人走一条道是最安全的。”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如果身后的人真的掉到暗道了,前面的人一定不会就这样不管他吧,但是也许你回头的那一瞬间,正确的道路就移走了,这是个不容人分心的迷宫,所以一个人是最安全的。” 周维礼叫了他一声“阿粽”但是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走好”,拿着他刚刚一边跟他们讲话一边画的地图,最先拿着火把默默的走向右边第三门。 顿珠仓决深深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心点。”也跟着走了。 韩偦依旧不服气,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说:“再怎么说,你一个人也……”顾莫余淡淡打掉了他的手说:“有人跟我一起,我走不出去的几率更大吧。” 韩偦一下子接不上话,他知道顾莫余善于专注的高速思考,的确有人在旁边反而还会影响他,但是…… 喻源拍拍韩偦的肩说:“算了,走吧,他的决定,你几时见他改过?”然后走到顾莫余身边说:“你小子也别哭丧着个脸了,多想想怎么活着回去,说不定还有救,实在不行,我这里陈年桃花酒,算是送你浇愁,老子下血本了,你到时候敢不来试试!走了走了!”说完就拉着韩偦走了。 顾莫余拾掇拾掇自己,长叹一口气,活着回去啊,这回去了肯定是死了的,至于以后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你们的了。 他拿着火把,走进了左边第二门。 周维礼拿着火把走在前面,顿珠仓决跟在后面,极其小心,周维礼无奈的笑笑说:“别那么紧张,这没有危险。”顿珠仓决一脸不明所以,周维礼说:“这里我事先来过一回,当然我走了那三条正确的路其中的一条路,完全没有什么危险,迷宫也不会动。” “那……” “是,但是我时常会听到旁边有一些大型机械的声音,刚刚听阿粽说,我才知道是迷宫移动的声音,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当然你没见过那张地图,在走过最初一段路之后,迷宫的三条正确的路其实十分显而易见,这对迷宫本来是致命的缺点的,而且本来一个迷宫有三个出口就是很奇怪的,但是设计者也是有他的深意了,像刚刚阿粽说的那样危险的路只有一条,而且那一条路总是在变化,有的时候是中间的,有的时候是左边的,有的时候是右边的,而人们容易被声音吸引,总想去探个究竟,于是总会不知不觉的就往危险的路上走了。” “等等,你是说?” “是,阿粽一个人走的,应该就是那条危险的路了,我们还有韩偦他们,都是很安全的。” 顿珠仓决深吸一口气,周维礼依旧是淡淡的声音,只是可以听出一股浓浓的担心感:“现在也只有相信他的脑子了。” 顾莫余进了左边的门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后,身后起了第一声响,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已经没有了,他面前是五个岔路,这种时候要是没有像他那样出色的思维能力,当然就只能瞎蒙了。这种时候大家都俗称“直觉”。顾莫余拐进了右边第三个。他坚持一个人走出了周维礼说给顿珠仓决的原因以外,当然那是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从岔路口那里他就察觉了,身后有人跟着他们。所以他一个人走,说不定还可以顺便解决掉后面的尾巴。 顾莫余走出一段狭窄的空间,后面的通道一下子宽阔了一点,但是面的选择只增不减啊,岔路增加到了七个!这个时候,再有用的脑袋也会觉得头疼吧,顾莫余心里暗骂设计者变态,一边走进其中一个岔道,可是刚踏进一步他就惊觉不对,诡异的空气流动让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可是一退却靠在了墙上,一回头,整个通道在迅速下沉。 完了。 42.故友迷宫遇故人 顾莫余心想,这下要在暗道里饿死了,想不到是最讨厌的一种死法。 就在顾莫余已经在考虑自己的死法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伸出的手上突然出现一股强大的外力,把自己猛的往上一甩,瞬间,顾莫余眼前的场景就开始迅速移动,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通道外面了,但是由于通道的快速下落,以致于只剩下一条细细的差不多刚容一人侧身过的小缝隙,他被摔得七荤八素不说,背上大概也被尖锐的石头哗啦了一条大口子,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了,就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沉声——“别动。” 火把已经掉在那个通道里了,周围黑漆漆的,但是顾莫余却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了自己。 “阿止?!” 顾行止撕下自己衣服干净的一块,简单的给他的后背包了一下,就把他一把抱在怀里,只几天不见,却是如此怀念啊。 但是顾莫余脑子里却一下子就轰的炸开了,没有哪一刻是感到如此的愤怒,他怎么在这里,他就这样一直跟着自己?他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 就在他刚想开口的时后,顾行止却抢先开口,一脸讥讽的表情了,冷冷的说道:“你的‘甚好’就是这样的?” 顾莫余本来就气的肺都快要炸开了,这语气无疑就成了一条导火索,他整个人一下子就爆发了,猛地一把推开顾行止,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跟过来干嘛!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要是一直这样跟着我,难保下一个跌进暗道里的就是你!” 顾行止眯起眼睛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说长生什么的,那些一百多年前的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一百多年前,你整个人都八字没一撇呢!老子巴心巴肝的想把你推出这个天坑,你他娘的倒好,一个转身就自己跳下来了,敢情老子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啊!你知道在这么多年里,长生这个词包含了多么残酷的现实么!你看看看我,我这张脸,你觉得他有多少岁,十九?二十?老子今年整整一百二十四了!!老子他娘的都快成妖怪了,你也想变成这样吗?你在这儿跟着瞎掺和什么呀!这有你什么事儿啊!” 顾莫余憋着一口气一股脑全骂出来了,只是骂到最后,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他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顾行止。他不惜跟他闹翻,然后出走,也不要顾行止掺和到这件事里,长生的战场,一眨眼就是千万的人命,他怎么可能让顾行止置身于这种危险之中?但是偏偏某人就是不识好歹,一意孤行,愣是非要跟着一起趟这趟浑水。 顾行止其实本来也是一肚子的火,这个家伙故意跟自己闹翻,好趁机一个人跑出来吗?还说什么“甚好”,他刚刚那个样子,是“好”的样子?到底是什么事情,他就是不想要自己知道? 但是后来反而被顾莫余吼了一顿之后,他就听到了他一直以来隐藏的真相之一——长生。原来那个长生是他自己的长生。 是的是的,他懂了,顾莫余并不像追求什么长生,他已经是长生人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毁掉长生! 他曾今说过,只要有这个不正常的长生存在,这个世界就无法向前迈步,而他深爱着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他不希望看到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所以——他要将长生彻底的消灭。 顾行止盯着顾莫余的脸,良久,只肖说了一句,就让顾莫余完全无法反驳—— “有你的事,就有我的事。” 这句话完完全全戳中了他的软肋,一下子就让他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他不想让顾行止深陷危险,顾行止何尝又不是这样的? “阿余,你真的不必一个人独自背负这些,我在。” 顾行止这种态度就让顾莫余感觉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却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他不觉的握紧右拳,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一般说道:“你……懂什么,说的这么轻松……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顾行止刚想开口,却感觉周围的通道都开始晃动起来,顾莫余不顾背上的伤,一把抓起顾行止就跑进了其中一个开始下沉的通道,他一路赶得很急,很快体力就跟不上了,大口的喘着气,恨不得一口吸进这里所有的空气。察觉到已经累得快在地上滚的顾莫余,顾行止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小心的不碰到他的伤口,直接问了一句:“走哪边?”顾莫余背上撕扯着疼,左手勾着他脖子,尽量减少背上被拉扯的感觉,右手指了一条路,顾行止快步走去,可是顾行止一动就牵连着手上的力道,顾莫余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惨白,顾行止只感觉怀里的人一颤就没了声音,不由得减慢了步伐。 “快点,这里要沉下去了,跑过去遇见第一个路口进右三,然后……”顾莫余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不知道是疼的出现了幻觉还是别的,他一眼扫过通道四周,恍惚间一个人影晃过去,快的让人觉得不是人能达到的速度。 “怎么了?”顾行止不明所以,他现在的心思不在周围的环境上,而是怀中的人身上,一发现他没了动静,他整个人都会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没什么,等到了再跟你说,进右三,然后就只有一条路了,走到底是一个门,我休息一会,到了叫我。”顿了顿又说:“要是不是我说的那样,那就别走了。” 他的声音非常镇定,像是在说着一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一样—— “要是那样的话,就直接等死吧。” 说完他就安心的闭上眼睛,不是睡觉,而是努力调整混乱的气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又要开始进入无我的思考了。这个大迷宫是自己一个“老熟人”设计的,当然是六十几年前的老熟人了。 这长的让人绝望的历史中,总有那么一小撮人,生前本事滔天牛叉无比,为无数人传颂,但是偏偏就是没有在史书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后人所知,完全就靠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工匠石茂吉,就是这么一类人。 他在工程界是神话,但是现在却鲜有人知,他的各种设计不拘泥旧有的样式,近二十年兴起的板房,最初的雏形就是出自他之手,但是这个人最擅长的却是各种暗道的设计,顾莫余跟他很谈得来,被那时垄水的公会长说是“臭味相投的两人凑一块了。” 他一生有一件最得意的作品,凝聚他半生心血,尽暗道至极致,可惜他却没能将其实际建造出来,只留下厚厚一沓设计图纸。顾莫余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投了数亿的银两把他最后一个作品带到世上来。建成的那一天,他跑到石茂吉的墓地洒了大半坛桃花酿,一个人在那里又笑又哭的,过往的人纷纷侧目,在那个小小的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头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像个疯子一样。 剩下的那小半坛顾莫余自己喝了,就像六十几年前他们一起对着图纸,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对饮一样,只是这次他咽下的,都是苦。 这个迷宫顾莫余来过无数次,但是他几乎说是不在自己脑子马力全开的时候,就完全走不出去,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哪一次碰见了两条完全相同的通道。 顾行止抱着顾莫余奔走在通道间,在迷宫里,只要知道了路,完全可以说是像作弊一样一下子就可以走完,所以没过多久,右三那条九曲十八弯,但是没有岔路的通道就走到了尽头,果不其然有一个门,门上只有一块刻盘,所有的刻度都是顾行止看不懂的奇怪符号,正中间有一个“石”字,顾行止仔细瞧这个字,越看越觉得眼熟,这笔迹,虽然略显稚嫩,但是的确应该是顾莫余的笔迹吧。 思来想去还是没头绪,这时轰隆隆的声音从他们来时的路那边响起,顾行止知道时间不多了,拍拍顾莫余的脸叫他起来。顾莫余慢慢睁开眼睛,扫了一眼面前的门,挣扎着站起来,在刻盘上东摸摸西摸摸,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卡槽,然后左右扳动卡槽,来来回回弄了好久,然后就听见“咔”的一声,最后他回过头来望着顾行止说:“看到那个‘石’字没,按着它,千万不能让他动,然后向左转外面的刻盘,转半圈停一下,在转回来,转的时候一定不能停顿,我没力气掰了,看你的了。” 顾行止点点头,按照要求转动石盘,真正转起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个石盘特别重,一个不小心就会停下来,顾行止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手指上才勉强转完。他刚想往后退几步,却被顾莫余一把顶在门前说“别后退”,然后自己也一步跨到与他相同的位置,不久厚重的石门发出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与此同时在他们脚后不到一寸的地方,整条通道断裂下去了,但是最令顾行止意外的是门那边的场景——那是一片茂密的树丛,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打下来,像是一条条小小的光束,顾莫余走在前面——这其实无所谓,因为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两边是不高但是绝对不可能为人所翻越的峭壁,跟在顾莫余后面,顾行止回头望了望,刚刚走出来的石门已经完全淹没在树丛中。 走出这一块谷地,视野突然就变得开阔起来,左手边有一条明显的人为修筑的碎石小路,其实仔细看看,跟檀青园里的那条碎石小路几乎是如出一辙,右手边是修的石梯,一路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43.往事知多少 顾莫余停下来对顾行止说:“看到那边那条路没有?一直走就能走到一处悬崖,本来是有路出山的,但是八十几年前的一次地震把剩下的路都震下了海,你直接就在悬崖那里跳下去,会有人接应你的。” 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顾行止挑挑眉,有点火大的说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想把我抛下?阿余,你是一百岁也好两百岁也好,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活着。” 顾莫余坐在地上,苦笑一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在找《怙悛经》。” 顾行止没有讲话,他在等着他的后续内容。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长生的老人?那是我随便编的,没有什么误食长生药的老人,只有我,自始至终都是我。” 顾行止不是不善言辞,但是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家本来只是很普通的大雍周家的一个外戚,但是你知道,在帝国只要跟皇亲攀上一点关系的,都不会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大雍讲究排场,什么事都要人来的齐全,所以皇家宴会我也去过不少,所以很不幸的,建章兵变的时候我本人就在现场。我那个时候只有九岁,士兵杀进来的时候,我被我娘护着到处逃窜,然后就误打误撞的跑进天子书房里去了。当时书房里只有一个人,是教会里的神官,他手上就握有长生药,他看了我和我娘好久,最终像是下什么决心样的,把那颗长生药给我了,他要我找机会交给天子,他也挺聪明的,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找一个不起眼的传声筒,其实这本来是很好的一步棋,可惜人就怕有一个猪一样的队友,我的队友就把我给卖了。神官不知道从哪里打开了一条暗道让我们逃出去了。你知道皇宫里的暗道多的像蜘蛛网一样,我跟我娘也只能瞎跑,最后好像是在一个还算是远离建章宫的地方爬出来了。我小时候贪玩,跟四皇子玩的好,像这种在皇宫里偏远角落挖个狗洞什么的,对我们来说轻而易举,四皇子就经常跑出来跟我玩,所以我就带着我娘往挖的洞那边跑。” 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本来一直都挺顺利的,然后事情就急转直下了。我们本来都要逃出去了的,结果那个洞太小,我娘过不去,我就在那边拉他,但是没过多久我娘就惨叫几声没有动作了,接着她就被人往后一拉,一个士兵就着剑,手里是已经吓哭了的四皇子,往这边望过来。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往外跑,怎么可能跑得过。我被他们的马蹄子踢在地上滚了四五个跟头,怀里的东西全都掉出来了,和着泥土沙尘,都吞进了嘴里,最后就被带回去了。” “可惜他们最后也没能如愿,他们搜遍了我全身都没找到那颗长生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掉在暗道里了也说不定。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药掉出来了,但是我滚得太快,就和着泥沙一起吞进去了吧。然后就如我之前所说,我被他们用大粗铁链穿透了肩胛订起来,每天审问,我现在都在想,是不是长生的药给了我比常人坚韧的生命,对于一个小孩子,那么重的刑罚都没有弄死我。” “但是真正让我绝望的四皇子。他后来锦衣玉食的过来看我,劝我要我说出那颗丹药的下落,在他的观念中,向强者屈服是一种本能,后来他也承认了,我跟我娘可能的行踪,就是他告诉顾王的,这对我无疑就是背叛,我很愤怒,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盘算逃出去的计划,我想了很多,但是都无法实现,因为我首先要解除那两条大铁链的束缚,而我当时不可能做到。” “所以不得不说,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我碰到一个来劫狱的,我求他把我也带出去,他倒是挺有意思,问我有什么他救的价值,说真的,我本身没什么价值,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所以我就说‘你看他们这么严加看守我这本身就证明了我的价值’。这句话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所以他就顺手把我救了,现在想想,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吧,因为不久后他就被抓住斩首了。” “五十岁的时候,我正式意识到,我不会老这个事实,然后我就在想,既然我的时间无限,那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慢慢来,一步步的来,普通人穷尽一生完不成的事,我可以,所以我创立了公会。当然,起初是很艰难的,但是后来我渐渐遇到了一些跟我谈的来的伙伴,都是一些在各自领域的鬼才,公会有了他们,才能在这六十年里发展的这么快,但是很快我也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二次痛苦的洗礼——” “大概二三十年前,我在六十岁的时候认识的那一群朋友开始相继死去,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命已至,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整个交友圈里的集体死亡,那段时间我最怕的就是见到他们各自的小厮,因为那必定是来报丧的。” 说道这里,顾莫余停了一下,然后对上顾行止的眼睛说:“阿止,我若什么都不做,自然能和你一直在一起,然后呢?看着你老看着你死?”顾莫余摇摇头“最起码我要亲手结束这个畸形的东西,这已经深深的融进我的血液中了,但是你,你就不一样。” 顾行止只是在一旁听他平淡的讲他以前的事,就觉得一股浓浓的凉意涌上心头,这漫长的一百年,他就这么一个人走过了,本来还有的一群同路人,也都死去,远的不说,就单看这二十年,他又是怎样过来的? “阿止,前面的祠堂就是我的终点了,我要拿到《怙悛经》然后毁了他,就像他们毁灭我所有的希望一样。长生会到此为止,没有了这个目标,世界各利益集团就会重新确定他们新的目标,各种对策就会有巨大的变化,大陆会陷入混乱,这个时候,你又该做点什么呢?” 顾莫余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径直朝祠堂走去,顾行止一把上前拦住他:“无论我以后该做什么,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陪着你,阿余,我说过,你已经不必一个人踽踽独行了,我在。” 顾行止说的恳切,神情凝重,眼瞳里是少有的真诚,顾莫余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来,活这么久,也不是没有遇到对自己真心的人,但是像他这样一直握着死不放手的人,还是第一个,罢了罢了,一起就一起吧,最起码有他一起,自己能更安心啊。他释然的一笑,笑的有点无赖,但是眼神里透着的却是掩不住的欣慰安心,一把扣住顾行止的手说:“这是你说的,到时候死了别怪我。” 顾行止只是有点无奈的笑笑,两人就一同走进祠堂。 说是祠堂,可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尊大佛像,一张简陋的桌子上摆着一尊灵牌大小的佛母像,佛母面容慈祥,双手合十,全身玉白,只是脸上的俩只眼珠子被挖空了,摆在那里阴森森的,顾莫余走上前去,把这雕像拿在手上掂量了掂量说:“还不轻嘛。”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两只目珠,对着孔按进了眼眶中,不一会就看见雕像合十的双手渐渐移开,同时还有从肚子上一直到衣衫一齐向两边移开,一本书静静的躺在里面。顾莫余拿出那本书,前后看了两眼,轻蔑道:“这么小一本,垫桌角都不够的,就为了这么一本书争得死去活来的,真是一群神经病。” 顾行止走过去,拿过经书随手翻了两页说:“挺衬这名字的,怙悛,怙恶不悛。” 顾莫余接过经书拿着他掸了掸桌子上的灰,然后跳着坐上去,一边拿着经书扇风,一边眼神扫过大佛像,轻描淡写的说:“埋伏的几位,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 顾行止警惕的站在他身边,看看四周,然后从桌子后面一个大佛像的后面,走出来了五个人。 顾莫余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哎哟,我这是天大的面子啊,四位王外加大主教,阿止,看来公会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嘛。” 对面五个人就站在那里,眼睛里放出谨慎算计的精光,小心打量着他们俩。顾莫余斜睨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右手食指中指交替的敲打桌子,双方都没有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赵秃子最先开口:“您这可是一百多年前的人,是老祖宗,面子当然大了。” 顾莫余现在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厌恶,这个满面油光猪头肥耳的男人他觉得看一次都是污一次他的眼。 他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手上的经书,又扫了一眼对面站着的那四位,就是不开口说话,摆明了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赵云胤最先沉不住气道:“这经书,公会长是准备自个儿留着呢,还是卖个好价钱?” 今年垄水凌汛尤为严重,他有逼着皇室大面积减收,皇室的账目表示很紧张啊,这种时候,任何这《怙悛经》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顾莫余笑道:“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经书虽时我找到的,但到底还是大雍周家的东西,理应奉还啊。”这是多么狠毒的一句话啊,一下子就瓦解了这五个人的联盟,把周兴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 但是正所谓,能做到皇帝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周兴倒是潇洒一笑,无视其他四人传来的警惕的目光,伸出手说:“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 顾莫余走上前去,把他手往他自己的怀里一推奸笑道:“不急不急,这经书再怎么说也是我最先找到的,我们是生意人,就算一分钱不赚,但总不能赔吧。” “那公会长准备怎样保本呢?”周兴其实心里没有底,他一点也不了解顾莫余,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会出什么瞎招。 这时,周维礼和顿珠仓决一脸狼狈的进来了,周维礼向周兴行过君王礼之后就走到顾莫余面前问道:“喻源和韩偦呢?还没出来?”顾莫余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顿珠仓决更是直接无视了自家皇帝,一眼就看到杵在一边的顾行止,问道:“阿粽啊,跟在我们后面的人就是这个小子吧。” 顾莫余阴鸷的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道:“是啊是啊,跟在我后面的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他笑的眼睛都弯成一轮新月 ,一脸傻笑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腻人。 顿珠仓决看不过他那个白痴像,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周维礼更是嗤鼻道:“是你的心上人才对吧。”只是眼中已是掩不住调侃的笑意。 他说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有可以提高或者压低声音,所以对面站着的五个全都听的明明白白,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顾行止,虽然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是无外乎都在想这么一点:难怪这小子也在这! 当然最受震撼的要数顾行止他亲爹顾慧壅了,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跟自己的敌人混到一起去了?一口老气没提上来,硬是咳了好几声才颤颤巍巍地伸着书,指着顾行止骂道:“孽障!” 顾行止走上前,向顾慧壅行过礼,不是君王礼,而是父子礼,低沉着声音——他的声音本来就不高,现在刻意压低听着像是幽暗的夜里痛苦的呜咽。 “爹娘安好。” 他的娘早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教会抓走,自此之后,顾行止再也没有去皇帝寝宫问安,现在突然这么一说,顾慧壅明显一愣,就反应过来了,这个自己一直都不太重视的儿子,原来是这么恨自己,恨自己害死了他娘。 “父亲不是害死了娘,是杀死了娘。” 顾行止阴沉沉的说完这一句话就回到了顾莫余身边。他不是没有由来的提起自己的娘亲的,他只是想提醒自己这个父亲,现在的他没有资格指责自己。 顾莫余把《怙悛经》放到周维礼手上说道:“仔细想想,周维礼也是大雍周家人呢,虽然不是正室所出,但好歹顶着周姓,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这人懒,皇帝陛下离我太远了,这经书就由周维礼转交过去吧。” 周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来这么一出,由周维礼?那还能转交的过来?周维礼是他大雍周家的人不错,但是七年前他就已经离开皇室了啊,现在的他跟站在旁边的顿珠仓决没有任何两样,都是你公会的人啊! 周维礼讥笑着把经书拿在手上掂量了掂量说:“就这么一本一斤多一点的书,居然劳烦您五位大人物,每人带上五百人的军队来抢。阿粽,这世道越来越荒谬了。”他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极少露出这种“轻佻”的表情,看这样子,大有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感觉。 顾莫余指着那个现在已经无人问津的佛母像说:“之前不也有人为了那两颗木头眼珠子拼的死去活来的么,这世道,什么时候不荒唐了,是吧阿止。” 顾行止没有说话,从周维礼那里拿过经书递到他手上说:“撕吧,撕了,这荒唐的根源就不存在了。” 就在顾莫余要接过经书的一瞬,一支羽箭劈裂空气横过他们中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盐雪的君主一脸戾气的站在他家弓箭手旁边说:“想毁了它,门都没有!”说罢一摆手,百余步兵气势汹汹的全堵在了祠堂门口,上百只拉满的弓箭,箭头直指向他们,周维礼顿珠仓决和顾行止把顾莫余护在后面,顾莫余一把抓住顾行止的手说:“你现在破窗而出应该没有问题吧。” 顾行止往他身后一看,的确是有扇窗户,就是……有点高,顾行止说:“带你一个肯定没问题。”顾莫余点点头说:“好,等会他们一开打,我们就跑!” 顿珠仓决一手肘就招呼过来,怨气冲天“虽然是先商量好了的,但是这种时候你能表现点依依不舍之情来么,好歹我们也是要深陷龙潭虎穴的人。” 顾莫余笑骂道:“我呸,等会我们一跑,留在这儿跟你打的,大概就这么百十来号人,你俩还有四百多人来帮你们作弊,这么一点人,都不够你们玩儿的,还龙潭虎穴。”说着就踹了他一脚“老子要去才是龙潭虎穴吧!” 说话间,第一批步兵已经冲上来,顾行止双手抱着顾莫余,尽量护着他后背,脚下一发力,直接冲出去了。还没跑几步路就看见宗千人牵着两匹马站在那里,看到顾行止明显一愣,但是没有哽太久大概也回过神来了,就说:“这样的话,你们俩就骑一匹马吧。” 顾行止没有耽搁,把顾莫余扶上马之后自己也跟着一起上去,宗千人跟在他们后面,朝山下跑去,身后已经隐隐传来大批大批的马蹄声。 顾莫余停下来对顾行止说:“看到那边那条路没有?一直走就能走到一处悬崖,本来是有路出山的,但是八十几年前的一次地震把剩下的路都震下了海,你直接就在悬崖那里跳下去,会有人接应你的。” 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顾行止挑挑眉,有点火大的说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想把我抛下?阿余,你是一百岁也好两百岁也好,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活着。” 顾莫余坐在地上,苦笑一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在找《怙悛经》。” 顾行止没有讲话,他在等着他的后续内容。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长生的老人?那是我随便编的,没有什么误食长生药的老人,只有我,自始至终都是我。” 顾行止不是不善言辞,但是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家本来只是很普通的大雍周家的一个外戚,但是你知道,在帝国只要跟皇亲攀上一点关系的,都不会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大雍讲究排场,什么事都要人来的齐全,所以皇家宴会我也去过不少,所以很不幸的,建章兵变的时候我本人就在现场。我那个时候只有九岁,士兵杀进来的时候,我被我娘护着到处逃窜,然后就误打误撞的跑进天子书房里去了。当时书房里只有一个人,是教会里的神官,他手上就握有长生药,他看了我和我娘好久,最终像是下什么决心样的,把那颗长生药给我了,他要我找机会交给天子,他也挺聪明的,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找一个不起眼的传声筒,其实这本来是很好的一步棋,可惜人就怕有一个猪一样的队友,我的队友就把我给卖了。神官不知道从哪里打开了一条暗道让我们逃出去了。你知道皇宫里的暗道多的像蜘蛛网一样,我跟我娘也只能瞎跑,最后好像是在一个还算是远离建章宫的地方爬出来了。我小时候贪玩,跟四皇子玩的好,像这种在皇宫里偏远角落挖个狗洞什么的,对我们来说轻而易举,四皇子就经常跑出来跟我玩,所以我就带着我娘往挖的洞那边跑。” 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本来一直都挺顺利的,然后事情就急转直下了。我们本来都要逃出去了的,结果那个洞太小,我娘过不去,我就在那边拉他,但是没过多久我娘就惨叫几声没有动作了,接着她就被人往后一拉,一个士兵就着剑,手里是已经吓哭了的四皇子,往这边望过来。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往外跑,怎么可能跑得过。我被他们的马蹄子踢在地上滚了四五个跟头,怀里的东西全都掉出来了,和着泥土沙尘,都吞进了嘴里,最后就被带回去了。” “可惜他们最后也没能如愿,他们搜遍了我全身都没找到那颗长生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掉在暗道里了也说不定。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药掉出来了,但是我滚得太快,就和着泥沙一起吞进去了吧。然后就如我之前所说,我被他们用大粗铁链穿透了肩胛订起来,每天审问,我现在都在想,是不是长生的药给了我比常人坚韧的生命,对于一个小孩子,那么重的刑罚都没有弄死我。” “但是真正让我绝望的四皇子。他后来锦衣玉食的过来看我,劝我要我说出那颗丹药的下落,在他的观念中,向强者屈服是一种本能,后来他也承认了,我跟我娘可能的行踪,就是他告诉顾王的,这对我无疑就是背叛,我很愤怒,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盘算逃出去的计划,我想了很多,但是都无法实现,因为我首先要解除那两条大铁链的束缚,而我当时不可能做到。” “所以不得不说,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我碰到一个来劫狱的,我求他把我也带出去,他倒是挺有意思,问我有什么他救的价值,说真的,我本身没什么价值,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所以我就说‘你看他们这么严加看守我这本身就证明了我的价值’。这句话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所以他就顺手把我救了,现在想想,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吧,因为不久后他就被抓住斩首了。” “五十岁的时候,我正式意识到,我不会老这个事实,然后我就在想,既然我的时间无限,那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慢慢来,一步步的来,普通人穷尽一生完不成的事,我可以,所以我创立了公会。当然,起初是很艰难的,但是后来我渐渐遇到了一些跟我谈的来的伙伴,都是一些在各自领域的鬼才,公会有了他们,才能在这六十年里发展的这么快,但是很快我也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二次痛苦的洗礼——” “大概二三十年前,我在六十岁的时候认识的那一群朋友开始相继死去,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命已至,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整个交友圈里的集体死亡,那段时间我最怕的就是见到他们各自的小厮,因为那必定是来报丧的。” 说道这里,顾莫余停了一下,然后对上顾行止的眼睛说:“阿止,我若什么都不做,自然能和你一直在一起,然后呢?看着你老看着你死?”顾莫余摇摇头“最起码我要亲手结束这个畸形的东西,这已经深深的融进我的血液中了,但是你,你就不一样。” 顾行止只是在一旁听他平淡的讲他以前的事,就觉得一股浓浓的凉意涌上心头,这漫长的一百年,他就这么一个人走过了,本来还有的一群同路人,也都死去,远的不说,就单看这二十年,他又是怎样过来的? “阿止,前面的祠堂就是我的终点了,我要拿到《怙悛经》然后毁了他,就像他们毁灭我所有的希望一样。长生会到此为止,没有了这个目标,世界各利益集团就会重新确定他们新的目标,各种对策就会有巨大的变化,大陆会陷入混乱,这个时候,你又该做点什么呢?” 顾莫余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径直朝祠堂走去,顾行止一把上前拦住他:“无论我以后该做什么,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陪着你,阿余,我说过,你已经不必一个人踽踽独行了,我在。” 顾行止说的恳切,神情凝重,眼瞳里是少有的真诚,顾莫余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来,活这么久,也不是没有遇到对自己真心的人,但是像他这样一直握着死不放手的人,还是第一个,罢了罢了,一起就一起吧,最起码有他一起,自己能更安心啊。他释然的一笑,笑的有点无赖,但是眼神里透着的却是掩不住的欣慰安心,一把扣住顾行止的手说:“这是你说的,到时候死了别怪我。” 顾行止只是有点无奈的笑笑,两人就一同走进祠堂。 说是祠堂,可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尊大佛像,一张简陋的桌子上摆着一尊灵牌大小的佛母像,佛母面容慈祥,双手合十,全身玉白,只是脸上的俩只眼珠子被挖空了,摆在那里阴森森的,顾莫余走上前去,把这雕像拿在手上掂量了掂量说:“还不轻嘛。”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两只目珠,对着孔按进了眼眶中,不一会就看见雕像合十的双手渐渐移开,同时还有从肚子上一直到衣衫一齐向两边移开,一本书静静的躺在里面。顾莫余拿出那本书,前后看了两眼,轻蔑道:“这么小一本,垫桌角都不够的,就为了这么一本书争得死去活来的,真是一群神经病。” 顾行止走过去,拿过经书随手翻了两页说:“挺衬这名字的,怙悛,怙恶不悛。” 顾莫余接过经书拿着他掸了掸桌子上的灰,然后跳着坐上去,一边拿着经书扇风,一边眼神扫过大佛像,轻描淡写的说:“埋伏的几位,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 顾行止警惕的站在他身边,看看四周,然后从桌子后面一个大佛像的后面,走出来了五个人。 顾莫余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哎哟,我这是天大的面子啊,四位王外加大主教,阿止,看来公会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嘛。” 对面五个人就站在那里,眼睛里放出谨慎算计的精光,小心打量着他们俩。顾莫余斜睨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右手食指中指交替的敲打桌子,双方都没有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赵秃子最先开口:“您这可是一百多年前的人,是老祖宗,面子当然大了。” 顾莫余现在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厌恶,这个满面油光猪头肥耳的男人他觉得看一次都是污一次他的眼。 他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手上的经书,又扫了一眼对面站着的那四位,就是不开口说话,摆明了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赵云胤最先沉不住气道:“这经书,公会长是准备自个儿留着呢,还是卖个好价钱?” 今年垄水凌汛尤为严重,他有逼着皇室大面积减收,皇室的账目表示很紧张啊,这种时候,任何这《怙悛经》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顾莫余笑道:“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经书虽时我找到的,但到底还是大雍周家的东西,理应奉还啊。”这是多么狠毒的一句话啊,一下子就瓦解了这五个人的联盟,把周兴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 但是正所谓,能做到皇帝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周兴倒是潇洒一笑,无视其他四人传来的警惕的目光,伸出手说:“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 顾莫余走上前去,把他手往他自己的怀里一推奸笑道:“不急不急,这经书再怎么说也是我最先找到的,我们是生意人,就算一分钱不赚,但总不能赔吧。” “那公会长准备怎样保本呢?”周兴其实心里没有底,他一点也不了解顾莫余,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会出什么瞎招。 这时,周维礼和顿珠仓决一脸狼狈的进来了,周维礼向周兴行过君王礼之后就走到顾莫余面前问道:“喻源和韩偦呢?还没出来?”顾莫余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顿珠仓决更是直接无视了自家皇帝,一眼就看到杵在一边的顾行止,问道:“阿粽啊,跟在我们后面的人就是这个小子吧。” 顾莫余阴鸷的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道:“是啊是啊,跟在我后面的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他笑的眼睛都弯成一轮新月 ,一脸傻笑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腻人。 顿珠仓决看不过他那个白痴像,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周维礼更是嗤鼻道:“是你的心上人才对吧。”只是眼中已是掩不住调侃的笑意。 他说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有可以提高或者压低声音,所以对面站着的五个全都听的明明白白,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顾行止,虽然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是无外乎都在想这么一点:难怪这小子也在这! 当然最受震撼的要数顾行止他亲爹顾慧壅了,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跟自己的敌人混到一起去了?一口老气没提上来,硬是咳了好几声才颤颤巍巍地伸着书,指着顾行止骂道:“孽障!” 顾行止走上前,向顾慧壅行过礼,不是君王礼,而是父子礼,低沉着声音——他的声音本来就不高,现在刻意压低听着像是幽暗的夜里痛苦的呜咽。 “爹娘安好。” 他的娘早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教会抓走,自此之后,顾行止再也没有去皇帝寝宫问安,现在突然这么一说,顾慧壅明显一愣,就反应过来了,这个自己一直都不太重视的儿子,原来是这么恨自己,恨自己害死了他娘。 “父亲不是害死了娘,是杀死了娘。” 顾行止阴沉沉的说完这一句话就回到了顾莫余身边。他不是没有由来的提起自己的娘亲的,他只是想提醒自己这个父亲,现在的他没有资格指责自己。 顾莫余把《怙悛经》放到周维礼手上说道:“仔细想想,周维礼也是大雍周家人呢,虽然不是正室所出,但好歹顶着周姓,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这人懒,皇帝陛下离我太远了,这经书就由周维礼转交过去吧。” 周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来这么一出,由周维礼?那还能转交的过来?周维礼是他大雍周家的人不错,但是七年前他就已经离开皇室了啊,现在的他跟站在旁边的顿珠仓决没有任何两样,都是你公会的人啊! 周维礼讥笑着把经书拿在手上掂量了掂量说:“就这么一本一斤多一点的书,居然劳烦您五位大人物,每人带上五百人的军队来抢。阿粽,这世道越来越荒谬了。”他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极少露出这种“轻佻”的表情,看这样子,大有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感觉。 顾莫余指着那个现在已经无人问津的佛母像说:“之前不也有人为了那两颗木头眼珠子拼的死去活来的么,这世道,什么时候不荒唐了,是吧阿止。” 顾行止没有说话,从周维礼那里拿过经书递到他手上说:“撕吧,撕了,这荒唐的根源就不存在了。” 就在顾莫余要接过经书的一瞬,一支羽箭劈裂空气横过他们中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盐雪的君主一脸戾气的站在他家弓箭手旁边说:“想毁了它,门都没有!”说罢一摆手,百余步兵气势汹汹的全堵在了祠堂门口,上百只拉满的弓箭,箭头直指向他们,周维礼顿珠仓决和顾行止把顾莫余护在后面,顾莫余一把抓住顾行止的手说:“你现在破窗而出应该没有问题吧。” 顾行止往他身后一看,的确是有扇窗户,就是……有点高,顾行止说:“带你一个肯定没问题。”顾莫余点点头说:“好,等会他们一开打,我们就跑!” 顿珠仓决一手肘就招呼过来,怨气冲天“虽然是先商量好了的,但是这种时候你能表现点依依不舍之情来么,好歹我们也是要深陷龙潭虎穴的人。” 顾莫余笑骂道:“我呸,等会我们一跑,留在这儿跟你打的,大概就这么百十来号人,你俩还有四百多人来帮你们作弊,这么一点人,都不够你们玩儿的,还龙潭虎穴。”说着就踹了他一脚“老子要去才是龙潭虎穴吧!” 说话间,第一批步兵已经冲上来,顾行止双手抱着顾莫余,尽量护着他后背,脚下一发力,直接冲出去了。还没跑几步路就看见宗千人牵着两匹马站在那里,看到顾行止明显一愣,但是没有哽太久大概也回过神来了,就说:“这样的话,你们俩就骑一匹马吧。” 顾行止没有耽搁,把顾莫余扶上马之后自己也跟着一起上去,宗千人跟在他们后面,朝山下跑去,身后已经隐隐传来大批大批的马蹄声。 44.山雾茫茫人茫茫 “阿粽,杉沙带了多少兵过来?”宗千人问道。 “骑兵过百,至于步兵,都是鸡肋,大概有个两三百吧。”顾莫余一脸轻松的回答道,完全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教会呢?” 话音刚落,他就隐约瞥见这位的脸都黑了,咬着牙道:“五百步兵,碰上就死定了!” 宗千人骂了几声娘,指着顾行止说:“那这个小子怎办?” 正说着,他们面前就出现了两条岔路,顾莫余要顾行止停下,之后说:“阿止,你跟千人走那边。” 顾行止抓着缰绳的手一紧,说:“不可能。” 顾莫余深吸一口气说:“阿止,你要信我,我不会死,但是等会儿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脱身,没有多的地方来救你啊。” 顾行止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顾莫余看着他那个样子也觉得恼火,两人就这么在同一个马背上杠上了,不远处已经隐隐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宗千人看他们俩是在是急人,索性一鞭子打在他们马的屁股上说:“大敌当前,求你们,有点危机感好不好,这个时候就别抬杠了,赶紧走啊!” 说完就扬鞭走向另一条路,顾行止策马走在这边一条路上,四周都是浓郁的树木,顾莫余看着身后的顾行止简直是气结,想都没想就骂道:“你他娘的跟老子下去,赶着过来送死啊!” 顾行止没有理会他,只是说了一句“坐好”就加快了策鞭。 顾莫余觉得自己简直要抓狂了,但是面对顾行止他也同样一点办法没有,气着气着最后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那,现在怎么解决?顾莫余想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看上去就跟那本《怙悛经》一模一样,他从顾行止怀里摸出那本从佛母像里拿出的,揣在自己怀里,然后把那本假的放回顾行止衣袋里说:“我没多少时间跟你解释,总之,你等会应该会被你亲爹抓回皇宫软禁起来,当然这本经书也会被收走,那个时候你就一口咬定这本就是从佛母像里拿出来的那本,千万不能妥协,一定要记清楚!” 顾行止嗯了一声,扬鞭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出后面一鞭——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是悬崖,万丈悬崖。 顾行止看着顾莫余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就知道这里肯定也是他计划之内的了,但是他为什么要挑在悬崖这里?瞬间顾行止脑子跳出了几个不成逻辑的词“雕木棺”“崖山”“地形”他脑子里迅速的就勾勒出一个计划,是这样吗?还是自己想多了? 不等他细想,周兴顾慧壅已经将来路堵死了,周兴站在那里喊:“顾莫余,你简直就是卑鄙,你自己是一个长生者,你有什么资格毁掉《怙悛经》来阻止我们的长生!” 顾莫余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以为长生是多好的一件事?你觉得看着自己的朋友爱人孩子孙子曾孙这样一代代的后背在自己面前死去,自己却永远活着是一件多好的事?你们是君主,求你们在这个时候用一用你们高贵的脑子想一想!” 顾慧壅冷笑一声道:“爱人朋友孩子?求长生就要有舍弃这些多余之物的觉悟,本来这些都没有什么用,权利,只有权利才是天道,而权利是要活人来掌控的!” “哼,那就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可惜现在经书在我手上。”顾莫余拿出那本经书炫耀一般还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但是脸上难得的没有一丝得意的表情。 “顾莫余,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一个人还能去哪?还是把经书拿来,我留你的命。” 顾莫余有意无意的往悬崖下望了一眼,只一眼,顾行止就觉得自己心里升起一阵阵寒意——他往下看什么?是无意看的还是…… 他不敢往后想,顾行止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浑身上下冒冷汗了,突然顾莫余抓着顾行止的手,攥紧了几下脸上挂着笑说:“说的也是,那让我跟我家阿止告个别呗。”说完就侧过脸,轻轻吻上他的唇。顾行止瞪大了眼睛,渐渐的便接受了。顾莫余吻他,第一次主动吻他!,这种感觉,比自己向他索求的吻不知道要甜美多少,他紧紧抱着顾莫余。这个吻炙热的,霸道的,也小心翼翼而温柔的。湿滑地舌头抚过牙龈,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顾莫余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活着呢,等等我。” 说完便放开顾行止,往后退了一步说:“人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我活了一百多年,这贼心贼性自然是深之入骨,所以啊,刚刚我又改变主意了,我觉得,咱们这笔交易,怎么看都是我亏,我是生意人,不会让自己亏的,所以——” 顾行止觉得自己五腑六脏像是被什么揪住了,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困难,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下意识的伸出手往山崖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空空的感觉一如自己空空的心脏。 顾莫余往后一跳,带着那本经书,和一句“回见啦”消失在飘渺的山雾之中。 45.出殡 临安的公会里忙成一片,但是却安静的诡异,下人们忙着挂白绸白花,大量的货物囤积在外无人问津。今天公会里没有一个人在谈生意,但是没有一个人闲着,喻源叼着根旱烟,双眼布满了血丝,其他三位区域大公会长也都出现在临安的公会里。 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公会的大公会长出殡的日子。 华丽的雕木棺材就安置在公会一楼的大堂内,四位区域公会长身穿孝服,周维礼站在门口迎接客人,韩偦和喻源带路,顿珠仓决就跪在棺木旁接待前来上香的人,大多都是生意上的来往的人,丧礼般的很隆重,却没有请和尚念经什么的,说是他生前不喜欢太吵闹。 顾莫余这个人,本来就像是凭空跑出来的一个人,所以亲戚家人什么的一概不知,而他所谓的丧礼,大概也只是这些商界大亨聚在一起谈生意的一个幌子吧。 如今上层所有人都知道,《怙悛经》已经随着最后的长生者彻底消失了。 顾莫余跳下去之后,四国军队和公会的人曾在山崖下搜寻了整整五天。说是山崖,其实是个海崖,悬崖下怪石嶙峋,多为尖峭的石锥,海水很浅,底下是坚硬的基岩,从上面摔下来,无论是被石锥戳中还是直接摔在基岩上,都是必死无疑,但是整整五天却连他的尸首都没找到,只捞到了几片已经被食肉鱼撕得不成形状的衣服料子,和一把他那天随身带着的小匕首。就在他们都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临安的北部的一个叫丹阳的临海小城的海面上,突然浮起来一具尸体。由于四国政府联合声明,这几天,只要海上有尸体立刻报官,皇室有重赏,于是那几个渔人立刻跑到公会去报告了。 对,就是公会,比起皇室高到虚无且常常赖掉的赏金,公会能在更短时间内完整的兑现他们的承诺,比如——凡是在海上发现尸体者,赏白银通票三十两,如果是他们要找的人直接赏黄金三十两。 喻源很快就赶到丹阳,用三十两黄金领走了顾莫余的尸体。 只是在这种非常时刻,皇室的消息也穿的尤其的快,就在他回程的时候,顾慧壅已经带着禁卫军堵着了去路,皇室要求搜身,喻源当时火气就上来了,一口口水淬在顾慧壅脸上,语气中充满鄙夷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给老子好好看看,这是我们大公会长的尸体!你们杀了他这件事公会还没找你们算账呢,现在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说完他一招手,一群小厮围住了这几十号人,喻源恶狠狠的说:“你他娘的再搞这些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顾慧壅是再怎么不济也是个承祖业的皇帝啊,什么时候受过这份折辱,立刻一巴掌甩在公会一个小厮的脸上,阴鸷的看着站在马车上的喻源,喻源一见自家人受了欺负,立刻一脚揣在一个禁卫军身上喊道:“给老子打,往死里打,就是这群混蛋的杀了我们公会长,他当我们公会是板上鱼肉,现在人都死了还要来折辱他。” 小厮们虽然对大公会长不熟,但是他们对顾莫余这个人熟啊,这个以前自称是喻源好友的年轻人,可是临安公会的常客呢,多少小厮都跟他一起去高低巷子搓过一顿,许多人在知道他就是大公会长之后都觉得那像是女神在和他们开玩笑呢。 当然,现在车舆里的那具尸体就是他,对他们来说也像是在开玩笑一样。所以不得不说,顾慧壅这下的确是撞在枪口上了。 皇帝当街被人揍成猪头,这种事当然不能说出去,但是公会里却几乎是人人知晓。 那天回去之后,韩偦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脸上挂彩的喻源说:“老胳膊老腿了,还跟着瞎折腾。” 喻源挠挠头,大义凛然到:“这做戏要做足嘛,再说,老子以前就看他们这些皇帝不爽了,现在逮着一个是一个啊。” 陈岁岁坐在床前,烧着针灸用的针,漫不经心的戳在床上人的背上,一边扎针一边说:“喻叔其实就只是想揍一顿皇帝吧,想你以前被通缉的时候那么惨。” 喻源朝岁岁比了个大拇指。 出殡那天中午的时候,突然一支禁军拿着长枪守住了门口,接着四国皇帝和赵秃子一齐出现在公会门口。 周维礼请了他们进去,五位上过香之后,顿珠仓决结果他们手上的香,插在了香炉上说:“劳烦五位了,以后生意上的事,还请多关照。” 赵云胤点头道:“那是自然。” 顾慧壅脸上依旧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色自从见到喻源之后也很不好,赵秃子围着棺材看了一圈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拿出这么好的雕木棺材,公会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顿珠仓决说:“这棺材原先就有,本来是阿粽留给自己半百之后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顿珠仓决的语气里充满了惋惜与落寞。 “是这样啊,但是——”他话锋一转“我还听说顾会长过世之前拿到了《怙悛经》,但是我们再海崖下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公会最先发现顾会长,不知有没有看到?” 顿珠仓决内心里默默的鄙夷了他一番,来了来了,这才是这群家伙今天来的正题。 “哦,是吗,但是公会没有看到啊,拿到了是事实,但是后来,经书不是在杉沙五皇子手上么,我们会长一直都没有再拿回来了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五位全都是一愣,顾慧壅沉吟了一会说道:“公会这么说,我们可不敢这么信。” 顿珠仓决皱皱眉看着皇帝道:“那您想怎么样呢?要派人搜我公会么?” 顾慧壅摇头,他食指指着棺材说道:“眼见为实。” 顿珠仓决身后一个小厮忍不住斥到:“荒唐,哪有订好了棺材再开的道理,你们皇家不要太过分!” 他一开口,其他的一直都愤愤不平的小厮都跟着起哄起来。整个灵堂顿时沸沸扬扬起来。喻源走到案几旁,使劲一拍,大喊一声“安静!”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喻源阴沉着一张脸盯着顾慧壅道:“顾家主子,那本经书,我们着实没有看到,但是您可想清楚,开棺了,就没有后路了,要是没有,你怎么办?” 顾慧壅冷笑一声道:“要是真的没有,我杉沙的税收送你又如何!” 喻源满眼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朝一个小厮一招手,小厮急的大喊了一声“会长!”难道真让他开棺不成?喻源瞪了他一样,小厮只好不情不愿的递过去一把锥子,顾慧壅身后一个士兵接过去就准备撬棺,顾慧壅却突然喊了一声“停”,他走到棺材旁仔细看了看棺材说道:“这雕花挺有意思的。”说完便蹲下去,指着一条凹槽问道:“这是什么?” 周维礼冷着脸答道:“这棺材的是石茂吉先生设计的,石先生是我们公会长的挚友,据说这一条凹槽可以减少土地对尸首的侵蚀,陛下这么喜欢?要不公会也送您一口这样的棺材如何?” 顾慧壅脸上有些挂不住,站起来,朝士兵挥挥手,示意他开棺。沉厚的棺盖发出一阵隆隆的响声,顾莫余躺在一堆金器之中,脸上虽然画了点妆,但还有海水泡过的痕迹,身上已经是一身白素的寿衣,一如他生前喜欢的样子,只是寿衣上所有应该是带子的地方全部换成了扣子,“带子”寓意后继有人,可顾莫余早已孑然一身,这茫茫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与他有血亲的人活着,何来后继之人? 那头一直散开的长发终于在他死后绾上华丽的发髻,头上一束金冠,只是绾的再俊美又有什么用?那头鸦鬓已经失去了光泽。要说礼节,这棺中之人的各种打扮都有为葬礼习俗,带扣的寿衣,口里没有含铜钱,没有遵礼成服,没有泣血稽颡,没有送唱的牧师,包括墓葬的棺材也雕的令人眼花缭乱,按礼制,这些都是不合礼节的。但是顾莫余本身也不是个尊礼之人,凡是随心性而为,带出来的一批手下自然也是散漫不羁,他们一致认为,哪怕是死,也不能让这位主子憋屈在礼节里了。 这极不合礼的棺木之内,早已被各种金器美玉堆满,没有任何多余的一出可以藏下一本书。 “杉沙的税收公会哪敢要,只是以后这盐茶生意,怕是来往就少了吧。”喻源的脸色冰寒到了几点,冷冷的说,顾莫余一死他们就如此的肆意妄为,真当他们几个公会长是吃白饭的吗! 顾慧壅盯着棺木里的人瞪大眼睛,仿佛在咆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 喻源这么说,底下那一排商人心里其实欢喜的都要雀跃了,皇室一直是公会最大的客户,但是照现在这个趋势看来,且不说东南岛垄水盐雪,单是杉沙,他们就可以拿到不少新的订单吧。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城郊走去,公会里留下陈岁岁守门,岁岁见所有人都走了,才叫来小厮从灵堂后面抬起一个等人高的箱子回了自己房间。 皇宫偏远的一隅,荒凉的院子里杂草丛生,院子里的石桌石凳早已成了东倒西歪,偏房是一片断垣残壁,本来修在院子边上的回廊也破败不堪,被风吹得吱呀直响的门像是被门上的灰尘压得喘不过气来样的,小小的院子看起来一片窳败。 顾行止在院子里踱步,他已经在这里被软禁了十来天了,眼前这残断的景象倒是十足的像那乱葬岗般的顾家大宅。 顾家,顾莫余……顾莫余。 他闭上眼睛,那天顾莫余在他眼前跳崖的情景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一样,时不时的就浮现在他眼前,每次只要一回想起来,还是心悸的喘不过气来。他这几天也想尽了办法要大水去打听,只是大水每次都是向他摇头。 但是昨天早上,大水一脸凝重的过来,支吾了半天,眼神一直都飘忽不定,最终像是下了决定一样道:“小莫今天出殡。” 顾行止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 出殡,出殡。 这是在说谁啊,阿余么,他尸首找到了?但是,他不是说他活着的么…… 顾行止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他无法忽视心间那一股万箭穿心般的刺痛,虽然理智告诉他,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实际上,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事实恐怕并非如此。顾莫余跳崖的那一瞬,他几乎所有的理智就都随着那个脸上挂着得意笑容的人一起沉入了海底,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皇宫是怎样被软禁起来的。那个海崖那么高,那么高,从上往下看都看不见底,远处深蓝的海水几乎直接通向蔚蓝的天空,他就那么轻易往下一跃,随随便便的就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深邃的大海了么,他怎么可以如此的轻描淡写,完全置自己于不顾!他得意又决绝的眼神,随着悬空的身体迅速下沉,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伸手去抓确实一片虚无。何止是手上的虚无,顾行止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就一片虚无了,周围的景象离自己远去,嘈杂的声音也不知何时消失,跌跪在地上时的,磕在坚硬岩石上双膝的疼痛也渐渐失去知觉,只有一个声音不停的盘旋在他脑海里——他,跳下去了! 等顾行止重新意识到周围的环境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他就在这阴鸷的,埋葬了无数人性命的皇宫偏荒的一隅,院子门口时两个执枪士兵,理智被一点点的拉回到他的脑子里,这是软禁吧,嗯?软禁?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总之,你等会应该会被你亲爹抓回皇宫软禁起来吧。” 这也是他计划之内的么? 皇帝似乎只限制他的行动,并不限制消息的传入,所以他叫来了李大水叫来了其他将军吩咐了所有自己能支配的力量,他要知道外面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了。 可惜,他们几乎所有人都难以启齿的样子,每次来都一脸很为难的表情,直到今天—— “公会是确定他死了么?” “五爷,您别这样,这,陛下为了找那本丢失的《怙悛经》在他的灵堂上当场撬了他的棺材,所有人都看见了躺在一堆金器里……没气儿的……” 灵堂开棺? 顾行止厌恶的皱皱眉,先是自己的母亲,现在又是顾莫余,自己的亲爹还要做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五爷,陛下说你可以回王府了,您还是……” 顾行止木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更加冷了,李大水跟在他身后,现在完全猜不透自己这个主子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身影是显得如此沉重。 46.决断 檀青园里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程腕前前后后都快忙成了一条狗了。 三天前,陈岁岁赶着一个本来是装茶叶的牛车来到这里,车上的茶叶都是上好的云雾,可是等他一进来,却发疯般的吧所有的茶叶都推倒在地,程腕正要惋惜的叫出声来的时候,突然嗓子像被堵住一样,他看见——自家的主子顾莫余一身寿衣,背上全是血的趴在那成堆的茶叶下,脸色白的像是死人一般,陈岁岁上前去踢了他一脚,不耐烦的说道:“还杵在这干嘛,还不赶紧把你家主子搬进去!” 之后三天,陈岁岁一直都守在床头,不停的给他把脉扎针熬药,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将将睡去。程腕不知道顾莫余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陈岁岁到底有没有治好他。 中午的时候,程腕被岁岁使唤着去给他换退热的毛巾,可是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去惊奇的发现顾莫余居然醒了!他坐在床上,听见门口有人,懒洋洋的抬头看过去,见到程腕倒是咧嘴一笑说:“程腕腕啊,过来给爷倒杯水啊。” 程腕手上拿着毛巾不知所措,顾莫余笑了一声,想了一会说:“帮我去吧岁岁叫来吧。” 他连忙点点头,拿着毛巾出去了。不一会儿陈岁岁一脸倦容推门而入,当然,手上还端着一碗黑色难闻的中药。岁岁随手把门关上,把药递给顾莫余要他自己喝,自己坐在床前,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说:“你就那么担心你那个相好的?” 顾莫余一愣,随即笑道:“岁岁啊,我就这么一个相好的,我不担心他我担心谁啊。” 陈岁岁叹了一声道:“你现在这个身体,不要逞强了,逼着自己醒了又怎样?别跟我说你想去一趟秦王府这种任性的话,现在喻源他们为了你的葬礼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你就别再这么不着调了。” 顾莫余撇撇嘴说:“啊,啊,我知道啊,所以才叫你过来的,你帮我去秦王府接一个叫桃木枝的孩子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陈岁岁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他晚上去。 晚上的檀青园更像是一个鬼屋,程腕早就下班回去了,岁岁去接桃木枝了,偌大一个园子就顾莫余这么一个伤残病人,顾莫余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正是那所有人朝思暮想的《怙悛经》他百无聊赖的翻阅着经书,漫不经心的随手翻看着,翻了几页着实觉得无聊,那右手拿着书脊,左手把书无聊的从头拨到尾,弄了好几次,突然他眼前一闪,刚刚隐约间,他好像看见书里面写的什么!他正准备仔细翻查的时候,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桃木枝泪眼婆娑的飞奔进来,大喊一身:“鱼先生。” 顾莫余侧身一躲,看着桃木枝扑了空摔在床上,有点好笑的说:“先生现在这一身伤,你那一下要是扑实了,先生说不定就半身不遂了。” 桃木枝揉揉眼睛,使劲吸了一下鼻子说:“先生你还活着啊!” 顾莫余无奈的说道:“要不然你见鬼了啊?怎么净说些胡话!” 桃木枝傻里傻气的挠挠后脑勺,顾莫余是他恩人,更是指引他从一个边陲小镇的讨饭的穷孩子一直到现在不愁吃穿还有书看的老师,当时听见他死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桃木枝简直觉得自己的天空都塌了一半。 “桃子,你以后就跟着公会的宁远亭先生学习,我这几年都会很忙,没时间顾及你了,对不起,我其实算不上一个好先生呢。”桃木枝一听就想开口否认,被顾莫余一个手势压下来,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一事,你帮我带句话给阿止,就说‘我活着呢,等等我。’只要说这一句就够了,就这一句……” 说完顾莫余就闭上了眼,像是一个刚刚逃命出来精疲力竭的人一样,桃木枝心里一酸,于他而言,公会长什么的太遥远,他认的是作为自己恩人的“八斤先生”但是八斤先生却不只是八斤先生,他还是大公会长,他还有许多自己的事,而这些事,自己从来都插不上手。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先生,我只是想问您,这几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顾莫余用手拍拍他的头笑着说:“以后再说吧,以后你就知道了。” 桃木枝挣扎了一下,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走之前,他倒是很认真的再三保证,给顾行止的话绝对会一句不差的带到,要他不要担心。 陈岁岁看着走远的桃木枝,怪笑了一声说:“这小鬼头,揣摩别人心思的本事倒是跟你如出一辙啊。” 顾莫余笑笑:“你别看他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其实心里对许多事都透亮着呢,说不定比你们几个都要心思通透,可别小看他。” 陈岁岁啧了一声“什么狗屎运,出个门也能捡到个这么聪慧的孩子。” 要是平时的顾莫余肯定就臭屁的得瑟起来了,现在却一脸愁容的说:“他这样啊,才更加的前途未卜……” 桃木枝回去的时候,在檀青园子门口看见徐错站在院子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看见桃木枝出来,他笑着一招手说:“哟,南山村的小子,正等着你呢。” 桃木枝惊讶的看着他说:“等我?公子干嘛等我?” 徐错朝着檀青园里一努嘴说:“当然是里面那位叫我来送你回去啊,你还是孩子啊,一个人走夜路多不安全。” 怎么说呢,桃木枝心里默默的想,徐公子这话……听着就有点不对劲,不对,应该是鱼先生有点不对劲,也不对,鱼先生本来就很不对劲,但此刻这种感觉就像是极度没有安全感一样。桃木枝沉默着跟在徐错后面,他没有注意他们走的到底是那条路,所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东边的临安大道上了,可是秦王府明明是在城西啊! 他带着点疑惑和警惕的看着徐错,徐错只是朝他无奈的眨眨眼睛,示意他少说话,瞬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种奇怪感觉,那是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是一种被黑暗中隐藏的人盯得心里发毛的感觉,只是徐错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监视了,所以才东扯西扯跟自己说了一堆。他不动声色的扯扯徐错的衣角小声的说:“既然是被监视,我们这样绕圈子有什么意思?”又不是跟踪,可以甩掉跟踪的人。 徐错哈哈的笑了两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在桃木枝看来,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你说呢?” 他沉吟着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虽然是被监视,但他们这样在城里到处逛,对于监视的人来说本来就和跟踪没什么两样了,而且这样一来可以混淆他出门的目的——他这一趟去了檀青园,去了临安大道,去了城门,还被徐错拉着去吃了一顿宵夜,他们去了那么多地方,到底哪一个地方才是他真正要去的?二来他们穿行在这些人声嘈杂之地,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甩掉跟在后面监视的人。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大半个晚上,临近半夜的时候徐错才东拐西绕的把桃木枝送回秦王府。一回王府,他一刻都没有耽搁,直奔顾行止的书房——他这几天一直都在那里。 “请转告殿下,就说我有话跟他说。”桃木枝对门口的卫兵说道,卫兵点头,不一会儿就出来说:“殿下说他累了,你明天再来吧。” 桃木枝一愣,大声喊道:“是很急很急的事!求您再去跟殿下说说。” 卫兵大概是被他突然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给震撼到了,木然的点点头,可是没过一会儿还是出来说:“请回吧。” 桃木枝顿了顿,马上哭着喊着想要冲进去,结果无外乎被士兵拖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桃木枝觉得自己此刻心情完全静不下来,书也看不进去,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问号,他知道顾行止不见自己,是怕就连这个王府也不是万全之地,但是这几天的几个消息总是一个比一个更令人感到冲击性。 他就这样七想八想,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轮总算是勉勉强强有点睡意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一丝异样,他最近跟着大水学武艺,虽然时日不多,但是对于这种不加掩饰的人的气息还是能感受到的,他警惕的从床靠里的被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全身的警戒系统全开,然后不出半刻钟,房梁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桃木枝几乎就要挥刀招呼上去,却在看清楚那人的脸的一瞬险险停住了。顾行止站在那里脸上看不清表情。 桃木枝收好匕首,朝顾行止行了个晚礼之后说:“殿下,先生还活着!真的!” 他看见顾行止的身形隐约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认真的盯着桃木枝,桃木枝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先生让我带一句话给您,说是‘我活着呢,等等我。’” 顾行止突然全身一震,手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过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问:“他怎么样?” 桃木枝露出担心的神情道:“先生不知怎么受伤了,听岁岁姐说昏迷了三天,勉强自己在第四天醒了,说是有担心的人,却不能见他…… 顾行止心里一动,担心的人……是自己么,他也会担心人啊,但是无论怎样,活着呢,活着就好啊。 顾行止也拍拍桃木枝的头轻轻说了一声“睡吧”,就离开了,他的背影带着点坚定,桃木枝想,他肯定已经有自己的决断了。 47.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清凉的海风挟带着阵阵海腥味扑面而来,太阳已经沉下海面大半,橘黄的海面半冷半暖,余晖几乎要淹没捕鱼归来小船的印影,少女跟着捕鱼的船队一起靠岸,清亮的眼睛注视着岸边,一靠岸就往船下冲去。 “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都是上扬的,语气中的高兴,那便是唤来偶尔过往与易的货船都压不住,少年灵活的一侧身,女孩子一个趔趄就扑倒沙地上去了,船上的渔夫们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大叔笑道:“瑛子,幸亏阿吉闪得快,要不然你那一下上去,指不定他断几块骨头呢,哈哈哈哈。”其他的渔夫们也跟着一起笑起来,瑛子不满的嘟哝着嘴,反驳道:“我哥才没有那么弱!” 那个名为阿吉的少年也无奈叫了他一声:“瑛子。” 几名渔夫笑着收好鱼篓渔网准备回去,瑛子却赌气的跑到海滩那边去了,阿吉无奈的跟过去,一边跑一边回头说:“罗叔你们先回去吧,我带瑛子回去。” 那个人拿手比了个“七”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超过七点。阿吉跑到瑛子后面说:“你这是怄的哪门子气?” 瑛子生气的转过头朝他吼道:“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啊!”顿了顿又说:“你自己身体这么差,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笑,没有强健的身体,以后怎么出海捕鱼,怎么养活自己,更不要说我和奶奶了,我才不要一辈子都吃靠罗叔他们打来的鱼,你也快点跟我好起来啊,快点去学捕鱼的技巧,我和奶奶就靠你了!” 阿吉无奈的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瑛子啊,又不是我愿意好就能好的。”瑛子不满的小声说:“都五年了,你怎么还不好啊。” 严格意义上来讲阿吉和瑛子并不是真正的兄妹,最起码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珠崖岛乃是萍梗群岛数万小岛中的一个,岛上人一直都过着以捕鱼为生的生活,五年前瑛子的奶奶在海边打果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少年。一般来讲不是死人是不可能飘在水面上的,可是瑛子的奶奶救他上来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少年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正好当时碰上捕鱼回来罗翔赐一行人,几个男人当时即把这个少年带回了村里,他们村子小,一整个村只有一个医生,当时那位医生给他把过脉之后,眯了一辈子的小眼睛居然瞪得圆滚滚的说:“伤口感染的这么严重还挺着一口气没死,这真的是不得不令人钦佩!”可是即使是他没死,医生也没什么法子把他救活,最多也只能循着祖制开一些针对伤口感染的药,点了一点带有药性的香。刚开始的时候,他连药都吞咽不了,可是后来也许是他自己好了,也许是药香起了作用,他已经能渐渐的吞咽了。 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没有什么新鲜事,于是这名少年的近况就变成村民们关心的焦点。大概三个月后,少年奇迹般的醒了过来,而且他双目清亮,逻辑清晰,完全是一副正常人的样子。少年简单的询问了关于这个地方的情况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瑛子从没想过这个一直睡着就没有醒来过的年轻人还有睁开眼睛说话的一天,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清醒的原因,瑛子总觉得这个人总有种淡淡的但是却有无法忽视的冷漠感。 少年就这样跟瑛子一家生活在了一起,婆婆问起他名字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叫阿吉。”瑛子看着他说话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他在说谎,但是后来想想,说谎就说谎呗,只是个名字而已。 瑛子也问过他其他的,比如家里人啊,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啊,但是少年每次也都只是说:“家人没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一个了,至于以前的事,瑛子还是不要问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嘛。” 那一段时间,少年一直都很积极的运动,从他的坚持中,瑛子能看出来,他很想快点好起来,可是有一天早上——那是很突然的——瑛子去叫阿吉起床的时候,却发现他一脸茫然的坐在床边,脸上写满了空白,他机械的转过头,死气沉沉的眼球看看瑛子,问道:“你是谁?” 瑛子觉得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就算他没记住自己的名字,但是也不至于问“你是谁”啊,瑛子叫来了奶奶,奶奶看了看他的现状之后叫瑛子去请了医生。 说实话,这个小岛的小医生,这一辈子碰上阿吉这个一个病例本来就很头疼了,好不容易活过来,现在这一个病例还不时的出一些问题,医生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是他目前能确定的是——这个叫“阿吉”的少年,完完全全失去了他过往岁月里所有的记忆。 那以后,阿吉就没有早起锻炼这么一说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可是没过几天瑛子却发现他又爬起来锻炼了,看瑛子的眼神也不想失忆的时候那般陌生,这样一个月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之后,瑛子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阿吉的失忆是突发性且不定时定期的,他大部分时间会记得,但是偶尔就会一下子全部清零。而且最近,他就连最近期发生的事都总爱忘记,比方说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吃过中饭,他一个小时之后就会问瑛子怎么还不吃中饭。 而且他的身体于是一直都处于很虚弱的状态,重物提不动啊,容易骨折啊,容易生病啊之类,家里长期养了了不干活的男人,就有孩子开始嘲笑瑛子,说他们家捡了个没用的废物回去。瑛子每次为了这些话都跟他们打个死去活来的。阿吉是奶奶捡来的不错,但是阿吉在记得他们的时候,一直都是对他们很好很好的。 起初瑛子发现他许多简单的农活都不会做,也不会整理自己的住处,甚至连头发都不会梳,再加上他偶尔不经意露出的一丝高傲的感觉,瑛子基本也猜到他应该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吧,瑛子也有在他记得的时候问过他,瑛子记得他当时笑的特厉害的说:“公子哥?哈哈哈哈哈,瑛子啊,这种到处跋扈,为害乡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啊,哈哈哈哈哈哈,我顶多是个公子哥的小跟班。”可是他否认不了那种优越的生活环境下养成的气质。但是即使以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他却能够弯得下他那高贵的腰,所有他不懂的,他都会去学,而且他从来都不认为农活有多脏累,单看这一点,他就已经足够让人尊敬了。 这种情况一个不注意就持续了五年,五年了阿吉的身体状况依然不见好转,反倒是记性还越来越差了。这总是让瑛子很心烦,他其实不见得真的是指望阿吉能出海捕鱼,为他们家谋生,只是实在对阿吉这个状况忧心。 “瑛子,你知不知道岛外的事情啊?”阿吉一边拉着瑛子往回走,一边问道。 “岛外?我从来都没去过,据说去一趟大陆要整整三天三夜呢,怎么了?”瑛子隐约觉得阿吉已经不想再在这里了。 不得不说女人天生的直觉都是很准的,他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没什么,最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但是又记不清了,只是有个名字却格外清晰,我在想,我现在这样一直好不了,其实说不定那边会有办法。”他指着大海彼岸说的很模糊,具体想表达什么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但是瑛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听到,他心里是在说,他要离开了。 “哥,你要走了吗?”一起生活五年,瑛子早就把这个少年当成自己哥哥一般的存在。 阿吉笑笑拍拍瑛子的头——他总觉得以前也总有一个孩子可以让他这样拍拍头,说道:“你又在瞎想什么,珠崖这里不是挺好的么。” 瑛子一脸怒气的甩掉他的说:“骗人!你明明就是想离开,阿吉我们又没有说要拦你不让你走,你为什么总不跟我们讲实话,我们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 阿吉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以前也有个人总是跟自己说,要自己安心,安心的相信他,是谁…… “哥,哥!”瑛子的声音渐渐的把他从自己的思维里拉出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在外面还在说话的时候就走神啊!”瑛子不满的抗议道。 “抱歉,是我不好。” “不用道歉啊,你是傻瓜么。”瑛子小声嘟哝着,脸上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就慢慢走回去了,回到家里,阿吉四处看了一下便说道:“奶奶呢,怎么不在家?” 瑛子叹口气说:“奶奶昨天说今天要去晓玲家,你又忘了?” 阿吉无奈的笑笑,他的确没有一点印象了,事实上,昨天晚上的事,他完全是一片空白,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近来还记得一些事情的时候,越来越隐约觉得自己对以前的事记得模糊了,有时候想着想着就总觉得有一种很恐惧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己要是再不抓住,就要永远失去了一样,所以他的确存了离开这里去大陆看看的心。不想却被瑛子这个小精怪看破了。 晚上的时候奶奶一脸的笑容的回来了,瑛子过去帮忙接东西,阿吉在内室做饭,看见门外有动静,往外探出头看了看进来的人,陌生的说了一句:“婆婆好,晚饭马上就好了,先坐一会跟瑛子聊聊天吧。” 瑛子看了他一眼,有点难过的看着奶奶,奶奶慈祥的抚着自己孙女的头说:“行了,别想了,进去帮忙把。” 阿吉跟瑛子一样,管瑛子的奶奶喊奶奶,但是当他喊婆婆的时候,意味着他那时把奶奶忘了,他有时也会忘记瑛子或是其他人,但是一般过一会或者睡一觉就又会想起来,他的记忆非常混乱,但是久而久之,人们也都习惯了,但是作为家人的奶奶和瑛子却总是为这些事深深伤神。 吃过晚饭后,村里的罗叔拎着一个小袋子,敲响了瑛子家的门,阿吉招呼他进来,罗叔没有坐下,只是把袋子递给了阿吉问道:“阿吉,这是今天大陆那边的商船上的人给的,这个,你记不记得要怎么弄啊?” 阿吉在记得事情的时候,知道很多很多岛上的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时间一长,村里人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他,当然有的时候他不记得就把事情压下了。 阿吉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带茶叶,看样子应该是今年新产出的普洱,不算名贵的茶,但绝对是好茶,这么说起来,以前自己好像也挺喜欢喝茶的,不过自己不喜欢普洱,而是喜欢龙井,哎?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把袋子还给罗叔跟他解释道:“这是茶叶,是大陆那边很流行的饮品吧,就是用开水把茶叶泡着喝,但是我建议用泡两道水再喝,毕竟这茶叶也不算特别干净。” 罗叔皱着眉道:“我们之前干嚼了一点,这东西苦死人啊,泡水喝,能变甜么?” 阿吉笑笑说:“茶叶讲究的是一个回味,就算是用水泡着喝,刚刚入口时也是苦的,但是你要是仔细品咂一下,口里就会由苦变甜,大陆那边管这叫‘苦尽甘来’。” 罗叔提着袋子看了看说:“这样啊,那我回去泡泡,好喝的话,到时候给你们也送点过来啊。”说完就兴冲冲的跑出去了。 瑛子看着阿吉刚刚给罗叔讲怎样泡茶的样子,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居然这道这么多事情,同时也感叹,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还有多少东西为他们这些世代固居海岛的人所不知? “哥,你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啊,大陆那边真的有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么?” “当然了,大陆广袤的就想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样大,上面新鲜的事物多着呢。”阿吉有点好笑的回答道。 “所以你想去大陆?” 阿吉沉默了一会说:“瑛子,我的故乡在那里。” 瑛子不知道要说什么,转身进去端菜了。 吃完晚饭后,奶奶就休息了,瑛子在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阿吉则出去散步了,他在想自己的事情——在这珠崖岛的确过得很开心,奶奶和瑛子就像他真正的亲人一样,这里生活也很安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有时甚至还需要瑛子这个女孩子来照顾。但是也不知道是最近他记性越来越差还是怎么的,他总是觉得越来越不安心,那种感觉像是别人都在受苦,就自己一个人安逸的生活一样,所以他渐渐的就萌生了大陆去看看的想法,只是,自己这一走,瑛子和奶奶怎么办?他们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么丢下他们,虽说他们也不会怎样,但是自己心里还是会担心啊,毕竟他也已经把自己当成这个家里的一员了,不是说“父母在,不远游”么。为了自己心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千里迢迢远走大陆,是不是太绝情了一点? 但是今天罗叔带来的茶叶一下子就触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让他心头没有来的一颤,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在这里像以前一样安稳的待下去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海边,天色完全被刷黑的海边本应该黑如鬼魅,但初晴的天气带来了好运气,虽然没有月亮,但是漫天的星星像是一条银色的天河,漂浮在夜空之中,把整个海滩照的通亮,阿吉坐在沙滩上,仰着头看着漫天的星星,被带着一阵阵腥味的海风吹得双臂微凉,手边是贝克是海螺,更是那个隔绝珠崖与大陆的大海。 而越过那无论怎么望都望不到尽头的海洋,越过一大把一大把永远也挖不尽的沙滩上的细沙,越过一块块坚硬的基岩,越过一到晚上就荒如鬼魅的官道,越过厚重的墙壁,越过千山万水,在繁华的临安中央,另一个人,也坐在庭院里,喝着并不是自己最爱的龙井,眼神深邃而又充满了隐忍的痛苦。 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壶茶,两只杯。繁星相邀,对影三人。抿一小口茶,朝着对面空空的座位一相敬,像是那里还有人一样,一仰头,一杯离愁下肚。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阿吉回到家里,奶奶就着一盏枯灯在做针线活,阿吉半跪在奶奶椅子边,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奶奶笑眯着眼皮都已经打皱的眼睛,应了一声,同时放下手中的活计,等着他开口。 阿吉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想去大陆那边了。” 奶奶脸上丝毫没有意外,她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智慧的力量,问道:“阿吉,我的孩子,告诉我,你是想家了吗?” 阿吉摇摇头说:“我没有家。奶奶,但是您也看到了,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能撑到几时,但是在此之前,我却总觉得有个人,我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他。过往的事我记不大清楚,但是总觉得里面有些很重要的记忆不能忘,我,我想在我还能动——勉强能走的时候去找找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瑛子站在里屋的门帘后面,听着他的话,她本来是要出去的,可是看见阿吉回来了就忍不住多听了两句,果然,他是要离开了。 奶奶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头说:“傻孩子,莫不是应了瑛子那丫头说了些什么?年轻人多出去闯荡是好事,不亲眼去看看这世界,目光难免就会狭隘,是不是啊,瑛子。” 偷听被拆穿了,瑛子红着脸走出来说:“我又没有不让哥哥走!” 奶奶朝瑛子找找手,瑛子也半蹲在她另一边撒娇道:“奶奶~” 奶奶笑了几声说:“阿吉,你带瑛子一起走吧。” 瑛子惊讶的看着奶奶说不出话来,阿吉为难的说:“奶奶,我把瑛子带走了,您怎么办?” 奶奶摆摆手说:“哦,忘了告诉你们了,我明天就搬到我妹妹家里去住了,有他们在,你们两个安心出去吧。” 阿吉沉默了一下,很后一推,在地上朝他重重磕过一个头,没有说话,瑛子扑在奶奶怀里,眼泪直打转,她也一直憧憬远方,但是奶奶还在,她怎么能一个走? 清凉的海风挟带着阵阵海腥味扑面而来,太阳已经沉下海面大半,橘黄的海面半冷半暖,余晖几乎要淹没捕鱼归来小船的印影,少女跟着捕鱼的船队一起靠岸,清亮的眼睛注视着岸边,一靠岸就往船下冲去。 “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都是上扬的,语气中的高兴,那便是唤来偶尔过往与易的货船都压不住,少年灵活的一侧身,女孩子一个趔趄就扑倒沙地上去了,船上的渔夫们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大叔笑道:“瑛子,幸亏阿吉闪得快,要不然你那一下上去,指不定他断几块骨头呢,哈哈哈哈。”其他的渔夫们也跟着一起笑起来,瑛子不满的嘟哝着嘴,反驳道:“我哥才没有那么弱!” 那个名为阿吉的少年也无奈叫了他一声:“瑛子。” 几名渔夫笑着收好鱼篓渔网准备回去,瑛子却赌气的跑到海滩那边去了,阿吉无奈的跟过去,一边跑一边回头说:“罗叔你们先回去吧,我带瑛子回去。” 那个人拿手比了个“七”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超过七点。阿吉跑到瑛子后面说:“你这是怄的哪门子气?” 瑛子生气的转过头朝他吼道:“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啊!”顿了顿又说:“你自己身体这么差,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笑,没有强健的身体,以后怎么出海捕鱼,怎么养活自己,更不要说我和奶奶了,我才不要一辈子都吃靠罗叔他们打来的鱼,你也快点跟我好起来啊,快点去学捕鱼的技巧,我和奶奶就靠你了!” 阿吉无奈的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瑛子啊,又不是我愿意好就能好的。”瑛子不满的小声说:“都五年了,你怎么还不好啊。” 严格意义上来讲阿吉和瑛子并不是真正的兄妹,最起码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珠崖岛乃是萍梗群岛数万小岛中的一个,岛上人一直都过着以捕鱼为生的生活,五年前瑛子的奶奶在海边打果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少年。一般来讲不是死人是不可能飘在水面上的,可是瑛子的奶奶救他上来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少年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正好当时碰上捕鱼回来罗翔赐一行人,几个男人当时即把这个少年带回了村里,他们村子小,一整个村只有一个医生,当时那位医生给他把过脉之后,眯了一辈子的小眼睛居然瞪得圆滚滚的说:“伤口感染的这么严重还挺着一口气没死,这真的是不得不令人钦佩!”可是即使是他没死,医生也没什么法子把他救活,最多也只能循着祖制开一些针对伤口感染的药,点了一点带有药性的香。刚开始的时候,他连药都吞咽不了,可是后来也许是他自己好了,也许是药香起了作用,他已经能渐渐的吞咽了。 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没有什么新鲜事,于是这名少年的近况就变成村民们关心的焦点。大概三个月后,少年奇迹般的醒了过来,而且他双目清亮,逻辑清晰,完全是一副正常人的样子。少年简单的询问了关于这个地方的情况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瑛子从没想过这个一直睡着就没有醒来过的年轻人还有睁开眼睛说话的一天,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清醒的原因,瑛子总觉得这个人总有种淡淡的但是却有无法忽视的冷漠感。 少年就这样跟瑛子一家生活在了一起,婆婆问起他名字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叫阿吉。”瑛子看着他说话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他在说谎,但是后来想想,说谎就说谎呗,只是个名字而已。 瑛子也问过他其他的,比如家里人啊,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啊,但是少年每次也都只是说:“家人没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一个了,至于以前的事,瑛子还是不要问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嘛。” 那一段时间,少年一直都很积极的运动,从他的坚持中,瑛子能看出来,他很想快点好起来,可是有一天早上——那是很突然的——瑛子去叫阿吉起床的时候,却发现他一脸茫然的坐在床边,脸上写满了空白,他机械的转过头,死气沉沉的眼球看看瑛子,问道:“你是谁?” 瑛子觉得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就算他没记住自己的名字,但是也不至于问“你是谁”啊,瑛子叫来了奶奶,奶奶看了看他的现状之后叫瑛子去请了医生。 说实话,这个小岛的小医生,这一辈子碰上阿吉这个一个病例本来就很头疼了,好不容易活过来,现在这一个病例还不时的出一些问题,医生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是他目前能确定的是——这个叫“阿吉”的少年,完完全全失去了他过往岁月里所有的记忆。 那以后,阿吉就没有早起锻炼这么一说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可是没过几天瑛子却发现他又爬起来锻炼了,看瑛子的眼神也不想失忆的时候那般陌生,这样一个月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之后,瑛子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阿吉的失忆是突发性且不定时定期的,他大部分时间会记得,但是偶尔就会一下子全部清零。而且最近,他就连最近期发生的事都总爱忘记,比方说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吃过中饭,他一个小时之后就会问瑛子怎么还不吃中饭。 而且他的身体于是一直都处于很虚弱的状态,重物提不动啊,容易骨折啊,容易生病啊之类,家里长期养了了不干活的男人,就有孩子开始嘲笑瑛子,说他们家捡了个没用的废物回去。瑛子每次为了这些话都跟他们打个死去活来的。阿吉是奶奶捡来的不错,但是阿吉在记得他们的时候,一直都是对他们很好很好的。 起初瑛子发现他许多简单的农活都不会做,也不会整理自己的住处,甚至连头发都不会梳,再加上他偶尔不经意露出的一丝高傲的感觉,瑛子基本也猜到他应该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吧,瑛子也有在他记得的时候问过他,瑛子记得他当时笑的特厉害的说:“公子哥?哈哈哈哈哈,瑛子啊,这种到处跋扈,为害乡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啊,哈哈哈哈哈哈,我顶多是个公子哥的小跟班。”可是他否认不了那种优越的生活环境下养成的气质。但是即使以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他却能够弯得下他那高贵的腰,所有他不懂的,他都会去学,而且他从来都不认为农活有多脏累,单看这一点,他就已经足够让人尊敬了。 这种情况一个不注意就持续了五年,五年了阿吉的身体状况依然不见好转,反倒是记性还越来越差了。这总是让瑛子很心烦,他其实不见得真的是指望阿吉能出海捕鱼,为他们家谋生,只是实在对阿吉这个状况忧心。 “瑛子,你知不知道岛外的事情啊?”阿吉一边拉着瑛子往回走,一边问道。 “岛外?我从来都没去过,据说去一趟大陆要整整三天三夜呢,怎么了?”瑛子隐约觉得阿吉已经不想再在这里了。 不得不说女人天生的直觉都是很准的,他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没什么,最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但是又记不清了,只是有个名字却格外清晰,我在想,我现在这样一直好不了,其实说不定那边会有办法。”他指着大海彼岸说的很模糊,具体想表达什么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但是瑛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听到,他心里是在说,他要离开了。 “哥,你要走了吗?”一起生活五年,瑛子早就把这个少年当成自己哥哥一般的存在。 阿吉笑笑拍拍瑛子的头——他总觉得以前也总有一个孩子可以让他这样拍拍头,说道:“你又在瞎想什么,珠崖这里不是挺好的么。” 瑛子一脸怒气的甩掉他的说:“骗人!你明明就是想离开,阿吉我们又没有说要拦你不让你走,你为什么总不跟我们讲实话,我们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 阿吉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以前也有个人总是跟自己说,要自己安心,安心的相信他,是谁…… “哥,哥!”瑛子的声音渐渐的把他从自己的思维里拉出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在外面还在说话的时候就走神啊!”瑛子不满的抗议道。 “抱歉,是我不好。” “不用道歉啊,你是傻瓜么。”瑛子小声嘟哝着,脸上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就慢慢走回去了,回到家里,阿吉四处看了一下便说道:“奶奶呢,怎么不在家?” 瑛子叹口气说:“奶奶昨天说今天要去晓玲家,你又忘了?” 阿吉无奈的笑笑,他的确没有一点印象了,事实上,昨天晚上的事,他完全是一片空白,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近来还记得一些事情的时候,越来越隐约觉得自己对以前的事记得模糊了,有时候想着想着就总觉得有一种很恐惧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己要是再不抓住,就要永远失去了一样,所以他的确存了离开这里去大陆看看的心。不想却被瑛子这个小精怪看破了。 晚上的时候奶奶一脸的笑容的回来了,瑛子过去帮忙接东西,阿吉在内室做饭,看见门外有动静,往外探出头看了看进来的人,陌生的说了一句:“婆婆好,晚饭马上就好了,先坐一会跟瑛子聊聊天吧。” 瑛子看了他一眼,有点难过的看着奶奶,奶奶慈祥的抚着自己孙女的头说:“行了,别想了,进去帮忙把。” 阿吉跟瑛子一样,管瑛子的奶奶喊奶奶,但是当他喊婆婆的时候,意味着他那时把奶奶忘了,他有时也会忘记瑛子或是其他人,但是一般过一会或者睡一觉就又会想起来,他的记忆非常混乱,但是久而久之,人们也都习惯了,但是作为家人的奶奶和瑛子却总是为这些事深深伤神。 吃过晚饭后,村里的罗叔拎着一个小袋子,敲响了瑛子家的门,阿吉招呼他进来,罗叔没有坐下,只是把袋子递给了阿吉问道:“阿吉,这是今天大陆那边的商船上的人给的,这个,你记不记得要怎么弄啊?” 阿吉在记得事情的时候,知道很多很多岛上的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时间一长,村里人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他,当然有的时候他不记得就把事情压下了。 阿吉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带茶叶,看样子应该是今年新产出的普洱,不算名贵的茶,但绝对是好茶,这么说起来,以前自己好像也挺喜欢喝茶的,不过自己不喜欢普洱,而是喜欢龙井,哎?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把袋子还给罗叔跟他解释道:“这是茶叶,是大陆那边很流行的饮品吧,就是用开水把茶叶泡着喝,但是我建议用泡两道水再喝,毕竟这茶叶也不算特别干净。” 罗叔皱着眉道:“我们之前干嚼了一点,这东西苦死人啊,泡水喝,能变甜么?” 阿吉笑笑说:“茶叶讲究的是一个回味,就算是用水泡着喝,刚刚入口时也是苦的,但是你要是仔细品咂一下,口里就会由苦变甜,大陆那边管这叫‘苦尽甘来’。” 罗叔提着袋子看了看说:“这样啊,那我回去泡泡,好喝的话,到时候给你们也送点过来啊。”说完就兴冲冲的跑出去了。 瑛子看着阿吉刚刚给罗叔讲怎样泡茶的样子,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居然这道这么多事情,同时也感叹,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还有多少东西为他们这些世代固居海岛的人所不知? “哥,你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啊,大陆那边真的有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么?” “当然了,大陆广袤的就想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样大,上面新鲜的事物多着呢。”阿吉有点好笑的回答道。 “所以你想去大陆?” 阿吉沉默了一会说:“瑛子,我的故乡在那里。” 瑛子不知道要说什么,转身进去端菜了。 吃完晚饭后,奶奶就休息了,瑛子在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阿吉则出去散步了,他在想自己的事情——在这珠崖岛的确过得很开心,奶奶和瑛子就像他真正的亲人一样,这里生活也很安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有时甚至还需要瑛子这个女孩子来照顾。但是也不知道是最近他记性越来越差还是怎么的,他总是觉得越来越不安心,那种感觉像是别人都在受苦,就自己一个人安逸的生活一样,所以他渐渐的就萌生了大陆去看看的想法,只是,自己这一走,瑛子和奶奶怎么办?他们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么丢下他们,虽说他们也不会怎样,但是自己心里还是会担心啊,毕竟他也已经把自己当成这个家里的一员了,不是说“父母在,不远游”么。为了自己心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千里迢迢远走大陆,是不是太绝情了一点? 但是今天罗叔带来的茶叶一下子就触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让他心头没有来的一颤,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在这里像以前一样安稳的待下去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海边,天色完全被刷黑的海边本应该黑如鬼魅,但初晴的天气带来了好运气,虽然没有月亮,但是漫天的星星像是一条银色的天河,漂浮在夜空之中,把整个海滩照的通亮,阿吉坐在沙滩上,仰着头看着漫天的星星,被带着一阵阵腥味的海风吹得双臂微凉,手边是贝克是海螺,更是那个隔绝珠崖与大陆的大海。 而越过那无论怎么望都望不到尽头的海洋,越过一大把一大把永远也挖不尽的沙滩上的细沙,越过一块块坚硬的基岩,越过一到晚上就荒如鬼魅的官道,越过厚重的墙壁,越过千山万水,在繁华的临安中央,另一个人,也坐在庭院里,喝着并不是自己最爱的龙井,眼神深邃而又充满了隐忍的痛苦。 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壶茶,两只杯。繁星相邀,对影三人。抿一小口茶,朝着对面空空的座位一相敬,像是那里还有人一样,一仰头,一杯离愁下肚。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阿吉回到家里,奶奶就着一盏枯灯在做针线活,阿吉半跪在奶奶椅子边,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奶奶笑眯着眼皮都已经打皱的眼睛,应了一声,同时放下手中的活计,等着他开口。 阿吉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想去大陆那边了。” 奶奶脸上丝毫没有意外,她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智慧的力量,问道:“阿吉,我的孩子,告诉我,你是想家了吗?” 阿吉摇摇头说:“我没有家。奶奶,但是您也看到了,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能撑到几时,但是在此之前,我却总觉得有个人,我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他。过往的事我记不大清楚,但是总觉得里面有些很重要的记忆不能忘,我,我想在我还能动——勉强能走的时候去找找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瑛子站在里屋的门帘后面,听着他的话,她本来是要出去的,可是看见阿吉回来了就忍不住多听了两句,果然,他是要离开了。 奶奶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头说:“傻孩子,莫不是应了瑛子那丫头说了些什么?年轻人多出去闯荡是好事,不亲眼去看看这世界,目光难免就会狭隘,是不是啊,瑛子。” 偷听被拆穿了,瑛子红着脸走出来说:“我又没有不让哥哥走!” 奶奶朝瑛子找找手,瑛子也半蹲在她另一边撒娇道:“奶奶~” 奶奶笑了几声说:“阿吉,你带瑛子一起走吧。” 瑛子惊讶的看着奶奶说不出话来,阿吉为难的说:“奶奶,我把瑛子带走了,您怎么办?” 奶奶摆摆手说:“哦,忘了告诉你们了,我明天就搬到我妹妹家里去住了,有他们在,你们两个安心出去吧。” 阿吉沉默了一下,很后一推,在地上朝他重重磕过一个头,没有说话,瑛子扑在奶奶怀里,眼泪直打转,她也一直憧憬远方,但是奶奶还在,她怎么能一个走? 48.离岛出海 第二天一早,阿吉和瑛子就跟着罗叔一起出海了,奶奶站在海边,看着他们,瑛子从上船开始就一直哭啊哭啊,阿吉也沉默着没有说话,离别的日子总是让人沉默。奶奶笑着用自己的拐杖敲着瑛子的头说:“傻丫头,你是循这自己的梦想去的,怎么能哭着上路,来来,给奶奶笑一个。” 瑛子听了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扯着脸笑,脸上眼泪鼻涕一把。阿吉走过去说:“瑛子,再哭下去,就是丑姑娘了,离开奶奶那么久,你要再临走前给奶奶留一个丑丑的样子吗?” 瑛子啜泣着胡乱擦干眼泪,努力的笑着,奶奶欣慰的看着瑛子,说:“我的孩子们,愿女神保佑你们。” 渔船渐远,海滩渐渐的缩小成一条线,奶奶的身影也再看不见…… 丹阳是大陆那边杉沙的一座小城,离都城临安有四五天的距离,阿吉他们在中途碰到一艘前往大陆的商船,交涉之后他们俩就辗转到这艘商船上了,但是一下船,阿吉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巨大的港口,一排排的商船泊在岸边,放眼望去,目所能及的整个海岸都停满了商船,一批批货物运上运下,教会的传教士,牧师打扮的人随处可见,往前走一点,一条宽阔的几乎媲美五年前的临安大道的笔直大道上两边开满的各种小店,他们俩都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只是瑛子惊讶的则是这里的繁华本身,而阿吉惊讶的是这个小镇五年间的变化。 虽然记忆模糊,但是印象中的丹阳应该只是个古朴的小镇,怎么五年间,这里就已经摇身一变,俨然一副商业重镇的样子。 还没吃过早饭的两人随意走到一个路边小摊,要了两大碗面,瑛子还沉醉在这巨大的繁华中,阿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三个商人打扮的人就走到他们桌前,指着还有空位的桌子说:“不好意思,没有空位了,这里没人吧?” 阿吉嗯了一声,表示他们随便坐。三个人刚一坐下来,中间那个男人就伸个懒腰抱怨道:“累死了!” 坐在他左边的看上去挺斯文的一个人有点好笑的看着他说:“行了行了,自从自由贸易的法令颁布以后,那一天不累的,但是仔细想想,钱都装进了自己的荷包,累点就累点吧。” “是啊,不得不说,新王真的是个有才干的人,登基短短四年,国土扩大了近一倍啊,而且现在各种税法都规范的很,哪像以前,完全是凭那群官老爷,公会的保障也越来越强了,最近改进的钱庄的通票限制也越来越少,资金的周转越来越灵活了啊。”右边的男人也附和道。 瑛子对这些生意啊,钱庄啊完全没有概念,只是觉得自己像是这个大陆的老古董一样,阿吉哥不是知道很多么,他抬头看看阿吉,却意外的看见阿吉鲜有的皱着眉头,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三位,打断你们谈话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刚刚听你们说的自由贸易的法令,那是个什么律法啊?” 三个人均是一愣,然后中间那个人最先反应过来说:“你是不是萍梗群岛来的?自由贸易就是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取消或者大幅减少关税,对国内来说就是尽量减少皇室对贸易的干涉,减少关卡,取消不同地区就有的地方税,还有很多方面啦,总是就是极力鼓励商业发展啦。” 阿吉思索了一会说:“可是这样一来,皇室的收入不就减少了?” 右边那个人哎了一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关税虽然减少了,但是各种商品的商品税,营业税之类的都规范的开始收取了,而且最重要的一个大头——遗产税,可算是坑了一群土地主,新王真的是很有眼光的一位君主啊。” “新王?” “是啊是啊,先帝四年前重疾去世,没有留下传位人选,结果谁都没想到呢,四皇子最先生变,起兵杀了二皇子,可是最后五皇子领着禁卫军直接救下命在旦夕的三皇子,最后据说是在公会的支持下登上皇帝之位呢。” 阿吉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才短短五年,大陆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小兄弟是来做生意的么,投资前一定要充分了解好行情啊,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很危险啊。”坐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好心劝告道。 阿吉笑笑说:“多谢这位兄台,不过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顿了顿又说:“在下有一事相问,不知现在从丹阳到临安,需要多久?” “哦?你们要去临安啊,那好办啊,随便找一个去临安的商队,搭个便车就行了嘛,现在商队的速度是最快的。当然要不不赶时间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坐船。” 瑛子奇怪的问道:“坐船?那个临安不是不在海边么?” 男人哈哈的笑了几声道:“小姑娘,不是只有在海上才能坐船的,赤水河上也可以啊。”阿吉一愣,江船?他记得那以前是皇帝的专利啊。现在也开放了么? 那三人因为有事,匆匆吃完汤面之后就告辞了。瑛子问道:“哥,你要去临安吗?” 阿吉点点头说:“临安是我故乡,我想回去看看。” 杉沙的都城临安,临赤水河而建,商业繁华,新王执政以来更是繁茂,许多道路都扩宽以便商队通行,街上随处可见从北方来的寇漫商人,就在大陆这边这僵持的五十多年间,曾经杉沙的手下败将寇漫也在他们七年前登基的新王的带领下从陆地上的扩张转为海上的扩张,他们派出的海船向北和东探索,目前向北的海船队已经为这个曾经的游牧民族带来了大量的黄金,杉沙这边,新王即位后没多久就废除了曾经签署的《边境条约》正式将这个属国归到自己的版图之下,自此杉沙又多了一条向北的商线。 阿吉站在临安的城门前,一股没由来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即使是在它商业这么发达的今天,临安的城门还是依旧没有变,阿吉和瑛子走进城中,城门口只有两个守卫的士兵,没有对任何进出的人进行盘查,临安大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商品琳琅满目,闪耀得人眼花缭乱,但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其中的不同,与五年前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些市面上卖的东西,品种丰富的令人应接不暇,从简单的生活用品到书刊甚至还有官方授权的兵器店。瑛子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商市,一下子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了。 “哥!你看这个是什么啊!”瑛子指着一个想鸡蛋形状,但是比鸡蛋大的多的娃娃问道。 “尊贵的客人,这个叫不倒翁,无论您怎么打他他都不会倒。”后面的小贩热情的介绍到,还给他演示了一下,瑛子瞪大了眼睛,这个小娃娃真的不会倒哎! 阿吉递了一锭钱过去说:“老板给我包起来。” 小贩让瑛子挑了一个喜欢的样子给他包在了一个小袋子里。瑛子兴奋的说:“这个怎么不会倒啊,真是奇妙!” 阿吉没有接下他的话,现在就让她高兴一阵吧,要是现在告诉他不倒翁为什么“不倒”大概会扫她的兴吧。 走在这条街上,越是深入走下去越是觉得熟悉。前面有一条岔路,路边有个漂亮的路标指着那条路是通向公会的,阿吉往里面望了望,那条路上没有一个商家,但是来往的人却是多的堪比临安大道上的人。 “哥,我们去那边吧!”瑛子兴奋的指着一条与去公会完全相反的路,他看着这么兴奋的瑛子,没想扫兴就跟着一起去了,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看见一个饭馆,招牌上苍劲的“南亭”两个字。 “这家的烧虾很好吃,我们中午来吃吧。”阿吉指着南亭对瑛子说,瑛子现在已经完全被临安繁华纷乱的商业闪花了眼睛,只知道一味的点头。从南亭旁边的一条小路拐出去,瑛子见到了他人生中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美景——宽阔的赤水河上游船片帆过尽,天空上明亮的太阳像是把他的光芒磨成了粉末洒在了江面上,那不是大海壮丽的美,是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大江大河奔流的美,那是他在珠崖这小岛上永远也看不见的。 陪着瑛子在临安的南区逛了一早上,阿吉已经累得完全走不动路了,他们坐在南亭的二楼,等着小二上菜。 “哥,我很开心,能够跟你出来这一趟真的是太好了!”瑛子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闪耀着光芒,她知道大陆那边跟自己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他从没想过会是这般的让他眼花缭乱。 “哥,那个建筑是什么啊?”瑛子指着东北方向一个尖尖的屋顶的建筑问道。 “那是中央大教堂,你要是想去就去吧,那里面还有星辰模拟馆,不仅可以看到天上看得到的星星,就连那些看不到的黑漆漆的暗星也进行了标注,应该还是不错的。” “哎,这么厉害?我们下午去看吧!” 阿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子外面的,瑛子见他那个样子问道:“哥?你不开心吗?” 阿吉摇摇头说:“临安五年前跟这也差不多,只是现在更加繁华一点,对我没什么好兴奋的啊。” “不对,哥,你明明是在担心什么吧?” 阿吉想了一会儿还是说:“我记得临安有个地方跟他主要的住街道完全不一样,是个很落魄的地方,又安静又陈败,我……我想找找看。” 瑛子奇怪的问道:“败落的地方?为什么要那种地方啊,是你家吗?” 阿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啊,我跟你一起找,我们下午先去找个客栈吧,你就好好睡一觉,我先去帮你打听打听怎么样?” 结果无论阿吉有多么不放心瑛子一个人在外面,他还是无法跟去,因为他已经累得战都站不起来了。 只是临安这么大个城市,一共有三个区,瑛子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一下午就都逛完,所以他依旧还是一无所获。回到客栈的时候阿吉还在睡觉,今天早上走的路对现在的阿吉来说,确实是体力消耗太大了点。 第二天一早瑛子就神清气爽的拽着阿吉要出门,结果阿吉却只是下去跟掌柜说了点什么,就拿了一张大纸拉着瑛子回房了。 阿吉把纸摊开,那是一张临安城区的地图,瑛子等着眼睛“这,这……”舌头都打结了,一句“这”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阿吉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地图作为重要的军事机密,各国都是不会外传的,普通民众更是不可能看到,那这张地图为什么他可以轻松拿到? “城市的地图在大陆已经不是什么机密,再加上十几年前印刷术的改进,我猜杉沙的新王一定会开放城市地图这一块的。”阿吉一边看地图一边说,不一会儿他指着南区那一块说:“你看,我们昨天跑了那么多地方其实都在南区,南区是商业区,想要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肯定比较困难大,西北区是各种王府的所在地,茶区是各种茶馆,这两个区才是重点。” 瑛子看着他指着地图侃侃而谈的样子,身上却还是睡觉的衣裳,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瑛子啊,今天先去西北区吧,我突然困了,你一个人去吧。” 果然! 瑛子愤愤不平道:“是谁昨天还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的,今天就把我往外面赶啊!哥,你懒也不能这样啊!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嘛!!” 阿吉捂着自己的耳朵,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说:“你看我都帮你分析好了,西北区都是王府,治安比南区要好啊,你一个人去我也放心些啊。” 瑛子刚要发火,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阿吉眼珠子转过去没有回答他。 “哥,临安是大城市,这里的医生肯定也比我们珠崖岛上好,我们去看医生吧!”瑛子灵机一动,满眼肯定的说道。 阿吉白了他一眼说道:“瑛子,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钱,你知道在临安看一次医生有多贵!” 瑛子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啊,钱一直是阿吉在管,她也只是买这个买那个,居然完全忘了买这些东西还是要钱的! “乖,要不你去南区的书店看看也可以,但是回来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说完给了他一张身上面值最大的通票。 瑛子跺着脚道:“谁要去玩!”就跑着出了门。 49.活人怎么会饿死,实在不行就去讨饭嘛 瑛子走在去西北区的路上,心里稍微冷静了一点,临安实在是个充满各种诱惑的地方,想着自己前一天兴奋的完全没注意到阿吉的身体状况的样子,瑛子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要打手!阿吉是自己的亲人啊!他对这些小玩意儿的注意力居然多过对自己的亲人的! 可是自己就这么跑出来了,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都没有问清楚,只是单凭“一个安静破败的地方”这种抽象的描述怎么可能找得到啊!瑛子叹了口气,哎,是在大城市里的影响么,瑛子觉得自己都快要失去基本的判断力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西北区,西北区果然不愧是王府区,各种豪宅,相比之下街上的道路就显得少多了,只是道路就变得长长的。街上行人稀少,瑛子穿梭在街道间,走着走着就昏了头了,这,这些街道怎么都长一个样子啊! 转了几个圈之后,瑛子累得一把坐在了路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自己确实是——迷!路!了! 瑛子仔细的打量着四周,对面那个写着“秦王府”的牌子自己今天已经是第四次见到了!哎,瑛子叹了口气,低着头坐在地上,无聊的画圈圈,突然就觉得自己眼前一暗,抬头一看,一个少年站在他前面,阳光被他的头挡住,勉强能看清楚他的轮廓,仰着头看了一会儿,那个少年突然就蹲下来与他平视,看清楚他的脸的那一刹那,瑛子以为自己见到了天神——他可真是好看啊,乌黑的头发被一顶玉冠束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左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少年朝他笑,那个笑容,看了就像是感觉千万桃花在他身边盛开,世间原来还有这般好看的人啊。瑛子被他的模样震撼到说不出话来,那个少年却不知道瑛子到底怎么了,开口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冰冷的地上?” 瑛子突然就窘迫的红了脸,赶忙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在找一个地方……” 少年声音里充满了意外道:“找地方啊?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那姑娘要找哪里啊?” 哎,瑛子在心里小声叹了一口气道,心里想到,是啊是啊,其实确实是迷路了…… 他对这个人心里有好感,说起话来也不多加掩饰:“嗯,一个比较安静,但是又很破败的地方,但是……这里是王府区吧,安静倒是安静,但是破败就……” 少年右手托着下巴,像是在回忆哪里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来便问道:“姑娘怎么要找那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瑛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是我,是我哥。” 少年哦了一声,说:“那姑娘继续吧,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了,只是姑娘还是不要坐在这路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叫花子呢。” “哦……嗯,谢谢。” 少年点点头,转身要离开,瑛子突然在后面大声叫住了他,少年惊讶的回头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瑛子忸怩了一会,还是结结巴巴的问道:“公,公子……多谢公子,不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笑了一下说:“我叫桃木枝。”说罢就转头离开了。 瑛子朝他走的那个方向望了许久,最终撇撇嘴,无奈的踢着脚边的石头,随便走进一条小巷,反正也是迷路了,随便走吧。 瑛子在西北区转了一天,还是没看到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的,最终无奈的回来客栈,一推门就发现阿吉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桌子上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瑛子气结:“哥!你不是说没钱了么,怎么还吃的这么奢侈!” 阿吉拍拍旁边的板凳说:“来来来,快坐下吃,我算了一下,吃了这顿再加上今晚的房钱,正好用完,赶快吃,没有下顿了啊。”说完就扯了一直鸡腿下来啃。 “什么——?!!” 阿吉没有理会他的惊呼,趴了两口饭说:“你再不吃我就吃完了。” 瑛子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坐下,问道:“那我们明天怎么办啊?” 阿吉一脸的理所当然到:“讨饭啊,蹲路边讨饭。” 什,什么!!! 阿吉给他盛上一碗饭端到他面前说:“快吃啊!”瑛子一脸气愤的看着呀,这,这算什么啊!但是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比较理智的,再加上刚刚在路上自己反省了一下,马上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到他的身体状况上去了—— “哥,你身体怎么样了,还不舒服吗?” 阿吉摇摇头说了一句:“家乡的美食治愈了我。”一句话噎的瑛子完全不知道要对什么好。 “哥,明天我们真的去……讨饭?”瑛子依旧不可置信,今天碰到的那个美人也说了讨饭,难道被他一语成谶了么! “不是我们,是我,你一个女孩子讨个什么饭啊。”阿吉一脸“明天我要去南亭吃饭”的寻常表情,顿了顿又说:“哦,对了,我以前还去过大研的,那个时候好像就是一路讨饭讨过去的,这种事我有经验,你就别跟着瞎搀和了啊。” 瑛子冲他吼道:“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我是你妹妹啊,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跑去讨饭,我在旁边看着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家人啊!” 阿吉掰了个鸡腿给他说:“吃吧,哪儿那么多话。” 夜晚的皇宫总是散发着一种阴森的感觉,让人不敢靠近,年轻的皇帝奋笔疾书了许久才缓缓放下笔,改了大半夜的折子,他肩膀都是酸的。 是啊,肩膀都酸了。 他闭上眼睛,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同一个人的脸。 阿余啊,阿余…… 顾行止干脆放下笔,走到外面去,司灯的宫人在前面掌灯,他踱步到建章园,现在是秋季,再过不久就要中秋了,夜晚的秋风吹过,让人感到一阵阵凉意,他坐在小亭里,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人走过来,笑吟吟的说:“这无边月色,陛下怎的如此吝啬,一个人独赏?” 顾行止看了一眼,是徐错,没有理会他,须知自己根本就没赏月。 “哎,你别不理我啊,我可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的。”徐错见顾行止不鸟他,扫兴的说道。自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徐错被公会调到了临安来当执行官,本来执行官只有垄水有的,但是最几年里临安城内商业越发繁忙,喻源一个人完全忙不过来,就把他弄过来了。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临安的地价跌了?”顾行止不以为然道。 徐错啧了两声说:“看你,改折子改傻了吧,也不看现在几点了,我还来找你,当然是关于阿粽的事啊!” 顾行止呼吸一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什么事。” “嘿嘿,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人看见阿粽在丹阳。” 顾行止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手还是在不住的颤抖,他压着声音强装镇定的说:“怎么回事?” 徐错笑笑道:“别那么紧张嘛,我现在已经派人去找了。” 顾行止沙哑着嗓子说:“阿余是什么人,他要是想躲我们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徐错得意的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着说:“这次可不一样,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前几天,我约了几个布商谈生意,谈妥了之后,大家一起就去吃了个饭,然后聊着聊着就说起这几年的变化,然后那个布商倒是一拍脑袋说他早上过早的时候倒是碰到一双兄妹,给人感觉很奇怪,我出于好奇就问了一下,他们就说那个姑娘不必说,倒是他哥哥虽然对现在的一些政策不太清楚,但言语间的分析能力绝对不差,对以前的事业很了解,但是对着几年发生的事情好像一无所知,感觉就好像是隔绝了五年又回来一样,我当时心下一动,阿粽也是五年前失踪的,我就试着要他描述了一下那个人的样子,然后又把阿粽的素描画给他们看,他们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哎。” 徐错说完顿了顿问道:“怎样?那几个布商说他们要来临安。” 顾行止皱着眉说:“兄妹……” 徐错叹口气说:“果然,这是个硬伤,阿粽没有亲人,但是……” 顾行止沉默了一会道:“找到了吗?” 徐错点头说道:“今天刚刚发回来一批消息,那个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顾行止闭上眼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五年间,这是第一次,有关于他的消息传来。 五年前,顾莫余设计从四国皇帝手中抢得《怙悛经》那个“跳崖”就是他设计的一部分。他要让那五只老狐狸都相信《怙悛经》没有了,再也找不到了,那么这种难到逆天的任务,就必须要有人的牺牲。所以顾莫余事先准备好棺材,勘探好崖山的地形。这其实是一个计中计。四国皇帝设计把目珠跟公会后面的人引出来,顾莫余就干脆将计就计现身,然后假装被他们闭上“绝路”最后要么投降要么死。 只是那个海崖顾莫余已经实现侦查过了,在那个常年被云雾掩盖的那个高度的地方,有一块天然的突出来的小石台,离山顶有一定距离,但是摔不死人,顾莫余当时跳下去之后,立马就拿着刀子一把插进有裂痕的海崖上减小冲击力,而没有在祠堂里出现的韩偦喻源则是事先在石台那里守着准备接应他。真的《怙悛经》在顾行止身上,跳崖的顾莫余带的是本赝品,谁都不会这么认为,所以对于第一步,顾莫余姑且算是成功了的。 然后就是他跳崖五天后的“浮尸”丹阳——这一部分给了他身体极大的创伤。本来在之前跳崖假死的那一部分里,就没有想到他会受那么重的伤,石茂吉的迷宫里移动的通道——他背上那条深深的划伤,那其实已经不是普通的划伤了,伤口深的几乎入骨!于是一直硬撑着的顾莫余,在脚一踏上实地之后就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就晕了过去。而“浮尸”那一部分需要他事先在盐水里泡上一天,他的伤口很大一条,根本不能进水,但是顾莫余根本不管,硬生生的就是真的在盐水里泡了一天,然后被公会的人送到丹阳,假装“浮尸”。这就造成他后面伤口化脓,严重感染。 最后一部分就是灵堂开棺那一部分。众所周知,对于长生一事,无论是皇室还是教会,那绝对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态度,那些个老狐狸,不看到他的尸体躺在棺材里是不会罢休的,那就代表他必须被关在棺材里,至少三个小时。那个棺材是特制的,从底下的凹槽那里开始,想一个抽屉一样,可以把最底下一层给抽出来,棺材的头部是紧靠着灵堂前面的,于是他们事先就在那里凿了个洞,开过棺之后,他们就迅速把他抽出来,换上另一具尸体,再推进去。但是那时的顾莫余已经昏迷了,参加葬礼的鱼龙混杂,那个时候要是要带着昏迷的顾莫余出去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就暂时把他装进了一个小箱子里,等出殡之后再把它运走。其实这一切本来都是很顺利的,除了他受了伤,还多了顾行止这个人之外,都是很好的。于是后来就是他在檀青园里疗伤,可是变故就出在了这里。顾莫余在见过桃木枝之后的第二天早上,突然就失踪了!没有告知任何人的,非常突然的,失!踪!了! 为此公会当时像发了疯一样的到处找他,顾行止当时也被这个消息搞得两眼发蒙,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其实还活着,这是多么大的安慰啊,但是突然被告知这个人失踪了,带着重伤失踪了!那几天,顾行止觉得自己的心忽上忽下,已经快精疲力竭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另一条线索——一起失踪的还有檀青园里那个叫程腕的小伙计,于是公会顺蔓摸瓜,一下子就揪出了他真实的身份,那个傻小子其实是顾慧壅的亲信,可是他会把顾莫余带去哪儿完全没有头绪。顾莫余和他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了。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顾行止简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整个过程中他渐渐的升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这种痛苦就像黑暗中的吸血虫一样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精神,倏然间他发现,自己从没有哪一刻,想现在这样这么渴望权力。如果,如果他有权力,好歹能帮上他一些,而不只是被软禁,看着自己心仪的人受苦! 所以一年之后,先帝驾崩的时候,他突然就想到顾莫余以前问自己有没有兴趣问鼎这天下的皇位,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所以他才问自己的。那个时候,他实际上是在邀请自己甚至是请求自己,帮他完成他那个巨大沉重的理想吧。现在想想,他所作的所有的事,其实都是在为后来人铺路,长生这个东西就像是诅咒一样缠绕着这个大陆,而现在,他把这个障碍给解决掉了。 顾行止其实本身没有太多忧心天下的想法,但是,若是这个已经挣脱束缚的世界是他的阿余留下的,那么,他愿意代替他去守护!而且,阿余之前不也是说过的么,他活着,要自己等他。 等,当然会等,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了自己,自己怎么可能就这么扔下他,即使这辈子等不到,那下辈子继续等。 顾行止看着徐错说:“继续跟着他,有什么情况就跟我讲一声。” 徐错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说:“你……要是不是他,你……也不要太失望……” 顾行止失笑道:“不会,反正一年也是等,十年也是等,百年也是等,不同的只是他回来时间的早晚罢了。” 这个人已经认定他了,所以才会这么坦然。 徐错行过晚礼之后就退下了,走在司灯宫人在前面带路,他心里却在暗自祈祷:女神啊,不要再捉弄这些被命运选中的了吧,那个人,一定要是阿粽啊。 瑛子走在去西北区的路上,心里稍微冷静了一点,临安实在是个充满各种诱惑的地方,想着自己前一天兴奋的完全没注意到阿吉的身体状况的样子,瑛子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要打手!阿吉是自己的亲人啊!他对这些小玩意儿的注意力居然多过对自己的亲人的! 可是自己就这么跑出来了,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都没有问清楚,只是单凭“一个安静破败的地方”这种抽象的描述怎么可能找得到啊!瑛子叹了口气,哎,是在大城市里的影响么,瑛子觉得自己都快要失去基本的判断力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西北区,西北区果然不愧是王府区,各种豪宅,相比之下街上的道路就显得少多了,只是道路就变得长长的。街上行人稀少,瑛子穿梭在街道间,走着走着就昏了头了,这,这些街道怎么都长一个样子啊! 转了几个圈之后,瑛子累得一把坐在了路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自己确实是——迷!路!了! 瑛子仔细的打量着四周,对面那个写着“秦王府”的牌子自己今天已经是第四次见到了!哎,瑛子叹了口气,低着头坐在地上,无聊的画圈圈,突然就觉得自己眼前一暗,抬头一看,一个少年站在他前面,阳光被他的头挡住,勉强能看清楚他的轮廓,仰着头看了一会儿,那个少年突然就蹲下来与他平视,看清楚他的脸的那一刹那,瑛子以为自己见到了天神——他可真是好看啊,乌黑的头发被一顶玉冠束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左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少年朝他笑,那个笑容,看了就像是感觉千万桃花在他身边盛开,世间原来还有这般好看的人啊。瑛子被他的模样震撼到说不出话来,那个少年却不知道瑛子到底怎么了,开口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冰冷的地上?” 瑛子突然就窘迫的红了脸,赶忙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在找一个地方……” 少年声音里充满了意外道:“找地方啊?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那姑娘要找哪里啊?” 哎,瑛子在心里小声叹了一口气道,心里想到,是啊是啊,其实确实是迷路了…… 他对这个人心里有好感,说起话来也不多加掩饰:“嗯,一个比较安静,但是又很破败的地方,但是……这里是王府区吧,安静倒是安静,但是破败就……” 少年右手托着下巴,像是在回忆哪里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来便问道:“姑娘怎么要找那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瑛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是我,是我哥。” 少年哦了一声,说:“那姑娘继续吧,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了,只是姑娘还是不要坐在这路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叫花子呢。” “哦……嗯,谢谢。” 少年点点头,转身要离开,瑛子突然在后面大声叫住了他,少年惊讶的回头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瑛子忸怩了一会,还是结结巴巴的问道:“公,公子……多谢公子,不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笑了一下说:“我叫桃木枝。”说罢就转头离开了。 瑛子朝他走的那个方向望了许久,最终撇撇嘴,无奈的踢着脚边的石头,随便走进一条小巷,反正也是迷路了,随便走吧。 瑛子在西北区转了一天,还是没看到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的,最终无奈的回来客栈,一推门就发现阿吉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桌子上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瑛子气结:“哥!你不是说没钱了么,怎么还吃的这么奢侈!” 阿吉拍拍旁边的板凳说:“来来来,快坐下吃,我算了一下,吃了这顿再加上今晚的房钱,正好用完,赶快吃,没有下顿了啊。”说完就扯了一直鸡腿下来啃。 “什么——?!!” 阿吉没有理会他的惊呼,趴了两口饭说:“你再不吃我就吃完了。” 瑛子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坐下,问道:“那我们明天怎么办啊?” 阿吉一脸的理所当然到:“讨饭啊,蹲路边讨饭。” 什,什么!!! 阿吉给他盛上一碗饭端到他面前说:“快吃啊!”瑛子一脸气愤的看着呀,这,这算什么啊!但是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比较理智的,再加上刚刚在路上自己反省了一下,马上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到他的身体状况上去了—— “哥,你身体怎么样了,还不舒服吗?” 阿吉摇摇头说了一句:“家乡的美食治愈了我。”一句话噎的瑛子完全不知道要对什么好。 “哥,明天我们真的去……讨饭?”瑛子依旧不可置信,今天碰到的那个美人也说了讨饭,难道被他一语成谶了么! “不是我们,是我,你一个女孩子讨个什么饭啊。”阿吉一脸“明天我要去南亭吃饭”的寻常表情,顿了顿又说:“哦,对了,我以前还去过大研的,那个时候好像就是一路讨饭讨过去的,这种事我有经验,你就别跟着瞎搀和了啊。” 瑛子冲他吼道:“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我是你妹妹啊,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跑去讨饭,我在旁边看着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家人啊!” 阿吉掰了个鸡腿给他说:“吃吧,哪儿那么多话。” 夜晚的皇宫总是散发着一种阴森的感觉,让人不敢靠近,年轻的皇帝奋笔疾书了许久才缓缓放下笔,改了大半夜的折子,他肩膀都是酸的。 是啊,肩膀都酸了。 他闭上眼睛,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同一个人的脸。 阿余啊,阿余…… 顾行止干脆放下笔,走到外面去,司灯的宫人在前面掌灯,他踱步到建章园,现在是秋季,再过不久就要中秋了,夜晚的秋风吹过,让人感到一阵阵凉意,他坐在小亭里,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人走过来,笑吟吟的说:“这无边月色,陛下怎的如此吝啬,一个人独赏?” 顾行止看了一眼,是徐错,没有理会他,须知自己根本就没赏月。 “哎,你别不理我啊,我可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的。”徐错见顾行止不鸟他,扫兴的说道。自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徐错被公会调到了临安来当执行官,本来执行官只有垄水有的,但是最几年里临安城内商业越发繁忙,喻源一个人完全忙不过来,就把他弄过来了。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临安的地价跌了?”顾行止不以为然道。 徐错啧了两声说:“看你,改折子改傻了吧,也不看现在几点了,我还来找你,当然是关于阿粽的事啊!” 顾行止呼吸一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什么事。” “嘿嘿,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人看见阿粽在丹阳。” 顾行止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手还是在不住的颤抖,他压着声音强装镇定的说:“怎么回事?” 徐错笑笑道:“别那么紧张嘛,我现在已经派人去找了。” 顾行止沙哑着嗓子说:“阿余是什么人,他要是想躲我们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徐错得意的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着说:“这次可不一样,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前几天,我约了几个布商谈生意,谈妥了之后,大家一起就去吃了个饭,然后聊着聊着就说起这几年的变化,然后那个布商倒是一拍脑袋说他早上过早的时候倒是碰到一双兄妹,给人感觉很奇怪,我出于好奇就问了一下,他们就说那个姑娘不必说,倒是他哥哥虽然对现在的一些政策不太清楚,但言语间的分析能力绝对不差,对以前的事业很了解,但是对着几年发生的事情好像一无所知,感觉就好像是隔绝了五年又回来一样,我当时心下一动,阿粽也是五年前失踪的,我就试着要他描述了一下那个人的样子,然后又把阿粽的素描画给他们看,他们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哎。” 徐错说完顿了顿问道:“怎样?那几个布商说他们要来临安。” 顾行止皱着眉说:“兄妹……” 徐错叹口气说:“果然,这是个硬伤,阿粽没有亲人,但是……” 顾行止沉默了一会道:“找到了吗?” 徐错点头说道:“今天刚刚发回来一批消息,那个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顾行止闭上眼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五年间,这是第一次,有关于他的消息传来。 五年前,顾莫余设计从四国皇帝手中抢得《怙悛经》那个“跳崖”就是他设计的一部分。他要让那五只老狐狸都相信《怙悛经》没有了,再也找不到了,那么这种难到逆天的任务,就必须要有人的牺牲。所以顾莫余事先准备好棺材,勘探好崖山的地形。这其实是一个计中计。四国皇帝设计把目珠跟公会后面的人引出来,顾莫余就干脆将计就计现身,然后假装被他们闭上“绝路”最后要么投降要么死。 只是那个海崖顾莫余已经实现侦查过了,在那个常年被云雾掩盖的那个高度的地方,有一块天然的突出来的小石台,离山顶有一定距离,但是摔不死人,顾莫余当时跳下去之后,立马就拿着刀子一把插进有裂痕的海崖上减小冲击力,而没有在祠堂里出现的韩偦喻源则是事先在石台那里守着准备接应他。真的《怙悛经》在顾行止身上,跳崖的顾莫余带的是本赝品,谁都不会这么认为,所以对于第一步,顾莫余姑且算是成功了的。 然后就是他跳崖五天后的“浮尸”丹阳——这一部分给了他身体极大的创伤。本来在之前跳崖假死的那一部分里,就没有想到他会受那么重的伤,石茂吉的迷宫里移动的通道——他背上那条深深的划伤,那其实已经不是普通的划伤了,伤口深的几乎入骨!于是一直硬撑着的顾莫余,在脚一踏上实地之后就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就晕了过去。而“浮尸”那一部分需要他事先在盐水里泡上一天,他的伤口很大一条,根本不能进水,但是顾莫余根本不管,硬生生的就是真的在盐水里泡了一天,然后被公会的人送到丹阳,假装“浮尸”。这就造成他后面伤口化脓,严重感染。 最后一部分就是灵堂开棺那一部分。众所周知,对于长生一事,无论是皇室还是教会,那绝对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态度,那些个老狐狸,不看到他的尸体躺在棺材里是不会罢休的,那就代表他必须被关在棺材里,至少三个小时。那个棺材是特制的,从底下的凹槽那里开始,想一个抽屉一样,可以把最底下一层给抽出来,棺材的头部是紧靠着灵堂前面的,于是他们事先就在那里凿了个洞,开过棺之后,他们就迅速把他抽出来,换上另一具尸体,再推进去。但是那时的顾莫余已经昏迷了,参加葬礼的鱼龙混杂,那个时候要是要带着昏迷的顾莫余出去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就暂时把他装进了一个小箱子里,等出殡之后再把它运走。其实这一切本来都是很顺利的,除了他受了伤,还多了顾行止这个人之外,都是很好的。于是后来就是他在檀青园里疗伤,可是变故就出在了这里。顾莫余在见过桃木枝之后的第二天早上,突然就失踪了!没有告知任何人的,非常突然的,失!踪!了! 为此公会当时像发了疯一样的到处找他,顾行止当时也被这个消息搞得两眼发蒙,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其实还活着,这是多么大的安慰啊,但是突然被告知这个人失踪了,带着重伤失踪了!那几天,顾行止觉得自己的心忽上忽下,已经快精疲力竭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另一条线索——一起失踪的还有檀青园里那个叫程腕的小伙计,于是公会顺蔓摸瓜,一下子就揪出了他真实的身份,那个傻小子其实是顾慧壅的亲信,可是他会把顾莫余带去哪儿完全没有头绪。顾莫余和他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了。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顾行止简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整个过程中他渐渐的升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这种痛苦就像黑暗中的吸血虫一样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精神,倏然间他发现,自己从没有哪一刻,想现在这样这么渴望权力。如果,如果他有权力,好歹能帮上他一些,而不只是被软禁,看着自己心仪的人受苦! 所以一年之后,先帝驾崩的时候,他突然就想到顾莫余以前问自己有没有兴趣问鼎这天下的皇位,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所以他才问自己的。那个时候,他实际上是在邀请自己甚至是请求自己,帮他完成他那个巨大沉重的理想吧。现在想想,他所作的所有的事,其实都是在为后来人铺路,长生这个东西就像是诅咒一样缠绕着这个大陆,而现在,他把这个障碍给解决掉了。 顾行止其实本身没有太多忧心天下的想法,但是,若是这个已经挣脱束缚的世界是他的阿余留下的,那么,他愿意代替他去守护!而且,阿余之前不也是说过的么,他活着,要自己等他。 等,当然会等,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了自己,自己怎么可能就这么扔下他,即使这辈子等不到,那下辈子继续等。 顾行止看着徐错说:“继续跟着他,有什么情况就跟我讲一声。” 徐错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说:“你……要是不是他,你……也不要太失望……” 顾行止失笑道:“不会,反正一年也是等,十年也是等,百年也是等,不同的只是他回来时间的早晚罢了。” 这个人已经认定他了,所以才会这么坦然。 徐错行过晚礼之后就退下了,走在司灯宫人在前面带路,他心里却在暗自祈祷:女神啊,不要再捉弄这些被命运选中的了吧,那个人,一定要是阿粽啊。 50.金石碎玉平平小故园 一大清早,阿吉就起身,他今天觉得精神很好,心情也很好,最重要的是,睡了一晚上,他好像已经能隐约想起他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了,好像是个茶园,叫什么“檀青”吧好像。早上瑛子就跟着阿吉去退了房间,一边叹气一边忧心忡忡的问道:“哥,你真的要去讨饭?” 阿吉哈哈笑了两声说:“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事第一次拉不下面子,做多了就慢慢习惯了啊。” 瑛子真的很想一巴掌招呼道他脸上,这讨饭是什么光彩的事吗,值得他用这么自豪的语气在这里传授经验?! 二人走在去茶区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到达茶区之后阿吉四处张望了一会,像是在找什么,瑛子随着他的目光四下望了望却什么都没看见,问道:“哥,你在找什么啊?” 阿吉随口答道:“一个茶馆。”说完就走到路中,拉着一个老大爷问道:“这位大爷,不好意思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什么‘檀青园’的茶馆啊?” 老大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瑛子走过去问道:“檀青园?那是什么地方,哥,你记起什么来了吗?” 阿吉摇摇头说:“只是一些零碎的记忆,还是很模糊,我只是觉得那里,应该跟我有点渊源吧,因为总是想起那个地方。” 顾行止和桃木枝走在檀青园的碎石小路上,这个昔日本来就门可罗雀的冷清茶馆如今更是破败不堪,自从顾莫余和这里那个伙计失踪之后,顾行止就派人把这里查封了,说是查封,实际上是阻止那些贪婪的商人盯上这一块地皮,现在临安地价越长越高,寸片的土地都显得弥足珍贵,事实上,已经有扩大城区的议案在提了。这个冷清的园子是自己第一次见他的地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个人就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明明是夏天,一条小路却上满是已经腐化了没有人清扫的落叶,门也是破败的脸关都关不上,那时自己心里都在想,这种地方真的有人来喝茶么? 桌子上都是灰尘,是啊,到处都是脏的像是几百年没有人打扫的样子,以至于自己居然都被这些灰尘蒙住了双眼啊。直到三年前,顾行止才惊奇的发现,那条一直埋藏在腐化发黑的落叶下的“碎石”其实是一大块一大块货真价实的真的玉石!那个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吱呀吱呀作响的陈旧大门,也是前朝太和殿上的门,茶馆里随便一幅画都是前朝某名家的真迹,就这样随便被他往墙上一挂,几个架子上的瓷瓶更是帝国时期,大兴官窑出品的正品瓷器!这看似败落的檀青园里实际上处处藏宝! 脚下依旧是无人清扫的落叶,顾行止每次走在这条路上时都有一种只要一推门,就会看见那个人端着茶杯,窝在摇椅上笑吟吟的样子。 香茗揭,不过金石碎玉平平小故园。 顾行止轻轻推开那个形同虚设的古董门,这里早已没有可以招待他的人了,阿余啊,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呢?他的思维又飘到昨天晚上,徐错的话几乎让他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他是阿余吗,他的阿余吗!! 他当时几乎是想马上冲到徐错说的那个人身边去看看,但是——他不敢,万一,不是呢?那自己岂不是又要面对排山倒海般的失望,真的是——太可怕了。 “陛下!” 徐错兴奋的生意从外面传来,顾行止一惊侧过头看着他,示意他说。 “我刚刚见到那个人了!真的是跟阿粽一个模样,你说,世间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啊,他肯定就是阿粽啊!” 顾行止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可是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是怕,那个人越像阿余,到时候带给自己可能的伤害就越大。可是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忍不住去问,去想。 “他现在人呢?” “现在我还不知道,但是早上的时候,我亲眼在清水客栈看见了他的样子,那个懒散的样子,不可能是第二个人啊!” 顾行止呼吸一滞,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桃木枝皱着眉头问旁边的一个侍卫道:“外面在吵什么?” 侍卫行个礼之后回道:“据说是两个平民说什么都要进来。” 徐错略一沉吟道:“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一个穿绿衣服,插着一根桃木簪的样子?” 侍卫一愣,马上点头称是,徐错眼睛一亮道:“放他们进来吧。” 桃木枝一脸疑惑道:“怎么回事?” 徐错满心期待的卖着关子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姑娘蹦跶着一脚踏进了茶园,一边看一遍问道:“哥,这里这么破,真的是你……”说道一半他突然猛地刹住了话头——那里站着的那个公子,那,那,不是昨天自己碰见的那个吗!! 阿吉听见瑛子突然之间噤声,一边问“怎么了”一边跟着进了茶馆。 他进门的那一瞬间,顾行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着一颤,双手不住的发抖,连牙齿都跟着上下打颤,心脏都快跳到了极限,眼前,那个少年散着长发,眉目淡漠间有点小小的担心,眼睛清亮的像是在发光,但是厚重的黑眼圈掩饰不了他疲惫的神情。 阿吉正好奇着准备去看瑛子,刚一进门,就发现一股炽热的眼神盯着自己,他疑惑的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正中间那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像是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感情一般,看清楚他的脸的那一瞬间,阿吉觉得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突破重重迷雾,像锥子一样直插自己的心脏,脑子里瞬间闪过大片大片零散的记忆,多的像是要挤爆他的脑袋,阿吉揉着额头,冷汗从额头间流下来。 这个人——是谁啊,怎么总觉得认识他一样,不行,头好疼,要裂了…… 阿吉踉跄着走了两步,身形有点站不稳,扶着门框大口大口穿着粗气,瑛子听到旁边的动静马上回过神来担心的叫到:“哥!你怎么了?” 顾行止粗暴的推开站在他旁边的瑛子,一把揽他在怀,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阿余?” 怀里的人听了整个人一颤,更加痛苦的抱着头失声叫道:“你是谁啊!不要再说了!!” 顾行止顿时手脚冰凉,他怎么这么痛苦的样子,病了吗?什么病啊,而且,这个人……不认识他,这个人不认识自己……! 徐错走上前来用手搭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不要逼他,他看上去很痛苦啊。” 桃木枝扶着挣扎的瑛子起来,她生气的跑到阿吉的另一边抓着他的手就要走,却被徐错一把拦住,瑛子觉得这群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生气的喊道:“你们干什么,没看见他这么痛苦吗,让开!” 桃木枝也走到他面前强压着心中的震惊说:“这位姑娘,我们认识他,不是什么坏人。” 瑛子忍无可忍吼道:“阿吉哥自己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认识你们!但是不管怎样,你们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他都这样了,还不让他休息!” 瑛子还想说话,却被顾行止怀里的阿吉抢了先,他挣扎着站起来说道:“没关系的瑛子,我大概……是认识他们的吧。” 说完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吉只觉得很安心啊,刚刚在那个人怀里的时候也一样,无比的安心啊,几乎是预料之内的——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预料。 51.记的不多,记的不牢 香炉里飘出的安魂香让人眼皮一阵阵的打颤,外厅里顾行止已经一夜未合眼,喻源徐错坐在旁边,瑛子和桃木枝坐在他们对面,瑛子突然之间就有点局促,双拳紧握——眼前这个男人是杉沙的皇帝,他发现他很紧张,桃木枝像是母亲一样拍着他的背轻声说:“没关系的,陛下是个很温柔的人,你只要慢慢说就好。” 瑛子脸红了红,悄悄的偷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说:“你们……要问什么?” 顾行止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先说说你是怎么遇到他的吧。” 瑛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就前前后后把阿吉跟他在珠崖岛上的事说了一遍,顾行止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有话要说的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瑛子眼神闪躲了一会说:“哥哥走的那天晚上跟奶奶说,他身体越来越差,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我哥真的,真的要死了吗!” 满座皆默,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话,他声音带着点哭腔说:“阿吉跟我们一起,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开心过,我能感觉得到,他心里有人,他这次出来,也是想见那个人,你们既然认识他,就帮他找找吧,如果,如果他真的要死了的话……最起码让他见那个人一面吧!” 瑛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顾行止走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手上的拳攥的关节发白,声音里有种不可动摇的信心说:“不会,他不会死。” 顾莫余像是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一个叫阿止的人紧紧地拥抱这他,把他所有的悲伤委屈不甘无力痛苦都溶解在了那个漫长的梦境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刺醒了昏睡了两天的顾莫余,他坐起来看着周围陌生的装扮,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地方装饰的这么华丽,这是——哪里啊! 他也不顾早上微凉的地面赤脚走下床,嘶!这地上真冰,他脚都冻得蜷起来了,走了几步便累得扶着门框喘气,正在这时顾行止推门,顾莫余一个没站稳便往后倒去,顾行止只感到耳边风声一紧,便看到门口顾莫余向后倒去,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稳稳的把他揽在怀中,注意到他光赤着的双脚,皱着眉头说道:“地上这么凉,怎么光着脚到处跑。” 顾莫余试探着叫了一句:“阿止?”便感到抱着自己的双手一紧。 “你记得我了?” 顾莫余笑道:“怎么会不记得你,等等啊,我……不是在珠崖岛吗?这里应该不是珠崖吧。” 顾行止倒吸一口冷气,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他来大陆了? “你跟瑛子到大陆来了。” “瑛子!他怎么会跟我来,奶奶呢?”还不等顾行止搭话又说:“我怎么觉得我又忘了中间一段事,等等,为什么是‘又’……” 看着顾莫余摆着头焦头烂额的样子,顾行止把他放回到床上,抓着他挠头的手说:“别想了,不记得也没关系。”顾莫余不满的撇撇嘴。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顾行止宽心的觉得——他的阿余真的回来了。 确实啊,这像是一场梦一样,失踪五年的阿余,回来了。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顾莫余的额头,任凭他急促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笑着说:“阿余啊,你回来了啊,真好,真好。” 顾莫余心中一动,手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的脖子,亲亲他的脸颊红着脸轻声说道:“是啊是啊,我回来了。” 顾行止左手搭在他肩膀上,右手附在他后脑勺上,闭着眼睛轻轻吻上了他的薄唇,窗外阳光打在二人身上,散乱的黑发相互交缠在一起,被金黄的黄线照的熠熠生辉,窗外湛蓝的天空像是一首古老悠长的歌,带着秋日微凉的风浅浅的吹过…… 瑛子走在百转千回的走廊上,准备去看顾莫余,可是这长长的回廊就像是与人作对的迷宫一样,明明看着近在眼前的出口却怎么也走不到,瑛子气的直跺脚,心里把这回廊骂了千万遍,却还是无可奈何。 “瑛子?”桃木枝从后面走来,看着站着不动的瑛子便叫唤了他一声。 “啊!啊……桃,桃公子……”瑛子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桃木枝一下子又舌头打结的说不出话来了。 “啊,不必那么客气啊,你叫我桃子就好,鱼先生,哦,就是你说的阿吉也是这么叫我的。”桃木枝笑着说,这个女孩子真是个有勇气的孩子,跟着先生从那么遥远边缘的一个小岛出来,有时候说不定都还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先生,运气不好或许还要受先生的“奴役”吧说起来,那天在秦王府前面碰见他,他就是在帮先生找檀青园啦? “哪,哪里……”瑛子红着脸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在这里站着干嘛?” 瑛子眼神逃避者没有看他,表情更加不自然的说道:“我……我就是四处转转……” 桃木枝想了一会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你走不出去是吧。”说着瑛子脸更红了,矢口否认道:“哪有!我就是随便转转!” 桃木枝哈哈的笑了几声拍着瑛子的脑袋说道:“这没什么丢人的,这回廊是先生设计的,第一次进来的话,没人带着走不出去是正常的,走出去了才是令人咋舌呢,跟我来吧。” “阿吉……设计的?” “是啊,他啊本来就是个心思九转玲珑的人,阴谋阳谋主意奸计层出不穷,这回廊倒是随了他的性格。” 瑛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结结巴巴的问道:“说起来,桃……桃公子是做什么的?感觉你不是官员,为什么能这样自由出入皇宫啊……” 桃木枝倒是有点惊讶他的观察力,是因为自己不穿官服么? 见桃木枝没有马上回答,瑛子赶忙说:“那个,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桃木枝释然一笑道:“那倒不是,我是公会的执行官,因为近几年皇室跟公会关系不错,来往也多,所以我进出皇宫也算得上是比较自由吧。” 瑛子哦了一声,心里想到,原来是公会的人啊,但是却感觉不到什么商贾之气呢,倒是意外的有些书卷气,要不是身上配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呢。 “你要去找先生对吧,进门前一定要敲门啊,说不定陛下在里面呢。”桃木枝神秘一笑,给了他一个忠告。 瑛子犹豫了一会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那个皇帝陛下,阿吉……他们……”他组织了半天语言也还是没问出口。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杉沙皇帝对阿吉的态度……分明是对家人或是心中欢喜之人的态度,阿吉哥要找的是这个人吗? 桃木枝意外的哦了一声赞赏道:“你观察挺敏锐的嘛,没错,他们相互钦慕,五年前就是如此了,你们女孩子是对这种事比较敏感么?” 瑛子摇摇头说:“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注意到了啊。” 不一会儿桃木枝已经带她走出了回廊,接着他的话茬说道:“所以,你进去前一定要敲门,告辞了。” 说完就朝顾莫余在的宫殿的另一边走去。 瑛子站在那里望了桃木枝好久才离开,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证实,瑛子心情有点复杂的朝宫殿走去,小心的敲了门,心不知为何还在噗噗的加快着跳,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皇帝说了一句“进来”。 看着阿吉坐在床上,皇帝手里端着一碗闻起来就很苦的中药,坐在床边,顾莫余看见瑛子进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瑛子,奶奶呢?”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顿了顿才挠着头说:“不好意思,我忘了。” 瑛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顾行止凉薄的声音说道:“他不记得离开珠崖之后的事了。” 瑛子叹了口气,走过去说道:“哥,你只要不像上次那样把我跟奶奶都忘了就好。”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后退了几步行了个君王礼,然后问道:“陛下,阿吉……顾莫余他,你能治好他吗?大陆这里不是有很多伟大的医师吗?” 顾行止迟疑了一会,没有马上回答他。倒是顾莫余笑道:“瑛子啊,就算我一直这样,也不会再忘记你跟奶奶的,安心吧。” 瑛子还想说什么,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倏然发现,他居然没办法反驳他。 不一会儿,一个守在门外的宫人进来说道:“陛下,宁大人求见。” 顾行止点点头,说了一声:“传。”就发现顾莫余嗤嗤笑的笑着,他一个响指弹在他额头上问道:“笑什么?” 顾莫余笑的更加的不怀好意道:“阿止,你倒是越来越有君王的气派了。” 说话间,那位宁大人一身朝珠官服便走进来,顾莫余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倒是那位宁大人看着床上的顾莫余一脸惊讶的说道:“公会长?!” 顾莫余腆着脸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记不大清了。” 来人正是宁远亭。 52.故人相继来 顾莫余望着顾行止,等着他主动开口,顾行止无奈的笑道:“最近皇室财务运转方面复杂了,户部一群老头子扛不住了,去公会挖来的外援。” 顾莫余一脸疑惑,他其实没有听太懂,顾行止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会才想发现了什么样的说:“宁远亭原来是杉沙公会的账房,按照你以前的话来说,就是‘算的一手好账’你还把桃木枝送去他那里学习财务呢,不记得了?” 顾莫余摇摇头,以前的事他都记得不太清楚,偶尔记得,也是一点模糊的印象。 宁远亭拿着一本折子说道:“陛下,明年的预算出来了,今年的下半年的预算也更正了一些,我们和寇漫的贸易物品,公会那边是希望有所增加,垄水方面也希望能从杉沙进口更多北方物品,您……什么时候来书房议政?” 说完就看了顾莫余一眼。顾行止考虑了一下,突然朝顾莫余问道:“阿余,你怎么看?” 顾莫余啊了一声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是皇帝,这种事,我才懒得管,再说我又没什么好处,才不要当你的免费劳动力。” 顾行止一愣,哈哈的笑起来说道:“阿余,你是大公会长还记得吗,这个公会都是你的,现在公会和皇家合作,皇家盈利主要靠公会资源,你帮我实际上是在帮你自己。” 一直在旁听的瑛子,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什么怪力乱神一样——阿吉,那个连跑都跑不动的阿吉,他是这个铸就繁华贸易背后的公会的大公会长!他真的是……那样厉害的人吗?可是不止是瑛子,顾莫余自己也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什么,我是……大公会长?!” 顾行止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宁远亭道:“我过一会就去,还有阿余的事,不要多嘴。” 宁远亭行过君王礼告退。顾行止敦促着顾莫余把汤药喝完,就起身道:“多休息下吧,我去议政厅那边了,有事派人来找我。” 顾莫余点点头。瑛子见顾行止走远,做到他床边问道:“哥,你是那么厉害的人啊?” 顾莫余苦笑道:“什么那么厉害的人,我完全不记得,他告诉我这么多有什么用啊,说不定明天我连他都忘记,真是个笨蛋……” 瑛子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 几日后,顾莫余暂且算是没有忘记顾行止,但是相反的,对于他的记忆越深厚,以前的事情就越淡化,有一日早上起来之后,他都没有一眼认出瑛子来。 御医每天都来巡查的他的状况,可是说实在的,他身体内一切正常,身体各部分的器官也没有衰竭什么的,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体质极弱且容易忘事。 可是御医不知道,顾行止心里却隐隐有了自己的想法——顾莫余是长生的人,长生会拉长人的寿命,削弱人的体质,这是顾莫余亲口告诉他的,那就意味着,他本来就比常人虚弱的体质,在五年前经历那长变乱的时候其实已经削弱到几点,但是长生之人非常不容易死,而且他求生欲极强,大概长生就自动的削减了他一部分能力,比方说,记忆能力。本来长生之人寿命长,所记忆的事情就多于常人,这就消耗了他很大一部分能量,长生为了让他活下去,就自动的削弱了他的记忆能力,所以他以前的事大概就模糊了吧。 当然这些只是顾行止个人的猜测,他还在等陈岁岁他们过来。 几天之后,韩偦和周维礼一起到了,见到顾莫余之后韩偦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崽子,你他娘的居然还活着,真要变成个老不死啊?” 与他相比周维礼就显得文质彬彬多了,但是尖刻的程度绝对不亚于韩偦:“记不记得我没关系,您到是记得回来啊!” 顾莫余表示自己很无辜啊,眼前这两个人他都不认识啊! 见顾莫余半天没有反应,韩偦有点扛不住了,问道:“怎么,真的忘了?” 瑛子因为这几天见多了顾莫余以前的朋友,知道他认识的那一群人都是些牙尖嘴利,言语刻薄毫不客气的人,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听韩偦问,便回答道:“我哥确实是记性不太好,二位不要太介意。” 听着旁边的妹子帮忙说话,韩偦啧啧了几声,讥讽道:“不错啊阿粽,出去一趟倒是认了个花儿般的妹妹,我这天天跑生意的,怎么就没这等天上掉馅饼样的福分啊。” 瑛子是帮顾莫余说话,可没想到自己会被调侃,一下子就涨红了脸,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不是……” 顾莫余见了瑛子窘迫的样子,倒是斜着眼睥睨着韩偦到:“瞧瞧你对人家姑娘的态度,有这么一个看上你的姑娘才是瞎了眼吧。” 韩偦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道:“哟,这记性不好,牙口倒是没变啊,还是跟以前一样,顾行止那么一个雄才大略的人,怎么就看上你这等在牙口上犀利斤斤计较的人啊。” 顾莫余一碰到说顾行止的,就会意外的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周维礼一直在一旁正襟危坐,五年的时光已经把他雕刻成一个出色的男人,他只是淡淡的在一旁品茗,就给瑛子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顾莫余的确跟他们说不上话,因为自己完全不记得了。周维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算是活着在。” 这么简单的一句的话,顾莫余却意外的听懂了他要说什么,周维礼表达了好几层意思,还活着,挺好。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活着,不错。算是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能堵上韩偦,行吧。活着在,赶快跟我好起来啊。 他俩只呆了一会儿就去书房找顾行止谈生意去了。 顾莫余隐约就觉得有点好笑,好像以前,都是自己丢下顾行止去跟他们生意,现在倒好,他俩调了个个儿。 这种令人心累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陈岁岁来才有了点转机。 随着顾莫余跟顾行止相处的时间越长,周围的人就发现,他对其他的人和事记的就越少,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是顾行止抢占了他所有的记忆空间一样,所以当陈岁岁一脸激动的见到顾莫余的时候,后者完全没有反应,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一个普通的路人甲没有任何区别。 “阿止啊,什么时候吃午饭啊。”顾莫余漫不经心的随手翻看着一本书,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书,反正也记不住,看了也没用,但是习惯促使着他每次都去翻阅那本随处看见的《帝国史》。 顾行止停下手中批阅的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已经吃过了,一刻钟以前。” 顾莫余哦了一声,百无聊赖的看着手中的书。没多久,大殿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女人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顾莫余。可能因为是赶着过来的,她脸颊有点微红,细密的汗珠从额间流下,脸上是匆忙慌乱的表情,嘴唇翕动。 “阿粽!”她失声喊了出来,顾莫余一脸茫然的抬头看着他,便把救助的目光投向顾行止——这是这一段时间他一向的举动。 “陈岁岁,徐州公会长,你的医生。”顾行止极其简洁的介绍了来人。顾莫余看了他两眼讥讽道:“医生?能治好我这脑袋么?” 陈岁岁一时语塞,半晌才说:“阿粽……”但是还是不知要说什么。顾莫余没有过多的看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就又去看他手上的那本《帝国史》了。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直到门口被俩人堵住—— “薛大人,这北方战事形同水火,您就不能让在下先进?” 这二人都是文官打扮,挤在门口谁也不让谁。 “宋大人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八部整合以及扩大城区的议案已经在提,同样也是迫在眉睫的啊!”说着便一只脚率先踏入了殿内。 “你!”那位宋大人被抢了先,急急忙忙赶上来,与他一排站着。 53.就说不止失忆这么简单 顾莫余不认识这两个人,顾行止议事的时候他从来就不在身边,这还是第一次坐在他书房里。 顾行止冷眼坐在上位等着他俩吵完,学士薛嘉彧和刑部尚书宋秀夫,这俩人只要碰在一起,永远都是针锋现对,完全不顾任何场合。 “陛下,寇漫昨日已经正式与南半岛开战,作为忠实的贸易伙伴,他向我们提出了兵士,武器粮草等方面的贸易输出请求。”那位宋秀夫大人虽然是在进门的抢输了,但是却在这接话茬的时候抢了个先,薛嘉彧一听,也马上奏上道:“陛下,户部对于八部整合和扩大城区的预算已经出来了,但是由于精简的部门不确定,吏部现在还无法做出调整,请示下。” 顾莫余端着碗上好的龙井插嘴道:“阿止啊,他们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顾行止朝他挑挑眉,没有说话,倒是薛、宋二人把目光转向他到:“阁下是?” 顾莫余耸耸肩,没有回答他们的,二人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也没追问,只是不明所以的问道:“阁下刚刚那句话不知具体是指什么?” 顾莫余从这两人一进来就暗中观察,那个薛大人身上穿的学士服,走起路来步履平稳而正气十足,眉宇间隐隐透着点读书人的傲气,刚刚说话的语气也让人感到一股丝毫不退让的感觉;再看那位宋大人,虽然同为文臣,但是这两人身上却体现出来差异的气质,也不知是不是受官职工作内容的影响,这位宋大人的步伐就显得刚劲有力多了,说起话来也是言辞犀利,毫无读书人委婉的气质,若是此刻给他配上一把剑,倒是能显出几分武将的杀伐果决。 但是无论如何,这两人身上那股睿智的气息是掩盖不住的,也绝非平庸之人可拟,说到底,这两人绝对都是十成十的中规中矩的——国士之材! 顾莫余噗的一声笑出来说道:“别装了,我就不信,以你们俩的才略难道看不出来,寇漫战事,其他物品都好说,把兵士作为贸易对象输出跟把人当成奴隶输出有什么区别?这当然不行,还有关于所谓的八部整合,我虽然不知道现在有哪八部,但是我知道除了吏户兵刑工,其他其实都可以不要,这个我都看的出来的东西,这位大人会看不出来?你们大概只是闲来无事,来皇帝这里斗个嘴找点乐子吧。” 最后那句话对于他们这种传统的读书人来说,那就是言重了,但是不得不说,其实事实这两位大人,倒是真的有这么个小心思。 心思被戳穿,薛嘉彧脸上有点挂不住,恼羞成怒道:“红口小儿怎可如此放肆!吾皇日理万机,我等怎会无端前来叨扰!” 顾莫余哈哈的笑了两声道:“行了别装了,一直这么义正言辞的也不嫌累,我听得都累了。” 宋秀夫倒是一脸敬赞的表情问道:“阁下目光如炬,不知尊姓大名?” 顾莫余又望了顾行止了一眼,顾行止一脸讳莫如深的答道:“皇后名讳你们就不要问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叫。” 二人一听,均是一愣,随后便偷笑着告退,顾莫余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炸毛的样子吼道:“谁他娘的是你皇后!老子再怎么着也应该是个王夫吧!”顾莫余还想说什么,结果一口气没换上来,站在那里喘气喘的像是逃命回来样的,顾行止本来还想多堵他两句,见他这样,赶忙放下手中的笔,扶他做到椅子上说:“不就是个名号么,至于这么激动,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这么拼命干嘛。” 趁着这个时候,一直在一帮静静观察的陈岁岁一手搭上了他的脉象,眉头却皱的越来越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又掰开他的眼皮,仔细检查了一下眼球来里的状况。顾行止看着他手上动作一直不停,便问道:“如何?” 陈岁岁摇头,但是却说道:“我不确定,先把他带回寝宫吧,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顾行止点点头,就这样抱着他回了寝宫。 赵图熙看着手上刚刚收到的密报,右手攥的关节发白——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他居然还活着!那是不是意味着《怙悛经》还在他手上?还有所谓"记忆散尽"是什么意思?他失忆了吗?可恶,要不是这个男人,五年前自己就可以拿到《怙悛经》现在肯定也不用担心哪一天会死这种无聊问题了。 他恶毒的眼神透着昏暗的烛光,面部完全狰狞起来。 不怕不怕,自己手上,还有可以用的棋子,他的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笑容。 自从顾莫余再次遇到顾行止之后,就开始了他正式的包养生活,当然,某人总是一再强调自己是食客。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顾莫余的身体——从陈岁岁来那天起,他开始出现另外的突发症状,五感的突然失去。 那是陈岁岁在寝宫里给他把脉时候,顾行止在一旁站着,等着他的诊断,顾莫余漫不经心的看着顾行止,顾行止白了他一眼,开口说到:“还笑 !” 可是顾莫余当时就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诊他,因为他突然的就发现,自己的耳朵一阵刺痛,然后所有声音都远去了,耳里一片如冰冷荒原般的死寂,顾行止说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就只是看见他的嘴唇上下翕动,顾莫余一下子就心里开始发慌,他盯着顾行止的嘴,努力的挠挠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的有声音传入,顾莫余皱着眉头,有点分不清,刚刚到底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神经出了问题。 顾行止看着他脸色一下好一下坏,颠三倒四的,便问他怎么了,顾莫余摇摇头,决定先不说,毕竟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够让人心忧的,没必要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两天后,他们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顾莫余忽然就觉得自己眼前一暗,瞬间所有的光线消失,眼前顿时变的一片漆黑。他努力的眨眼睛也于事无补,这次顾行止明显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寻常,问到:“怎么了?”顾莫余摸到自己的碗,便扒了一口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语气奇怪的问道:“什么怎么了?” 不得不说,即使他不记得以前自己是怎么骗顾行止说自己不认识钟无射的了,现在的语气依然与那个时候如出一辙——如出一辙的平淡无辜。 顾行止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便说:“阿余,我说过,你很擅长说谎,但是,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眨的很频繁。” 顾莫余心里大叫不好,腹诽道:有这等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啊喂!再说我现在看都看不见了,不带这么作弊的!但是嘴上却说不出话来,他反驳不了啊。 顾莫余握着他已经出汗的手问道:“怎么了?” 顾莫余皱着眉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揉的双眼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的时候,他本来一只手就已经被顾莫余抓住,现在另一只手也被束缚着,被顾行止一把抓住。不用看他也知道对面那个人现在的脸色,肯定不怎么样好看。 顾莫余斟酌了一会,发现这样终究是瞒不过去的,正在他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就感觉眼前像是有了点影子,他使劲甩甩头,不停的眨眼,渐渐的,明暗,颜色,线条轮廓都显现出来了,最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顾行止那张脸,那脸色,着实不怎么样。顾莫余顿了顿说到:“我刚刚看不见了。” 岁岁由于要观察他的状况,这两天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现在一听他说的话,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位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这多出来的一个失明又是怎么一回事!阿粽这是以前嫌他平时太闲,现在连本带利的给讨回来么! 顾行止一脸审问的表情看着顾莫余,意思就是:早看你不对劲了,还不从实招来! 顾莫余朝他做了个鬼脸才说:“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就,突然看不见了一会,然后现在又好了。” 岁岁听了完全一个头两个大啊,但是出于医者的习惯,他还是问道:“还有没有类似的状况发生过?” 顾莫余很认真的点点头,但是一开口就愣住了——还有?还有什么?话说自己为什么要点头啊。顾莫余一个人纠结了半天,鉴于他出众的记忆力,他只能说:“我忘了。” 陈岁岁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顾行止皱眉说到:“以后你要是还这样,就说出来,别那一个人闷着。”顾莫余只能心虚的点点头。一餐饭就在各自的沉默中悄然度过。顾行止下午要去批折子,就问顾莫余跟不跟他一起去,顾莫余刚要答应,就被从台基下走来的传令官给打断了—— “陛下,大主教有请公会顾公子。” 赵秃子?哼,真是没脸没皮的典范,自己要不是一直在忙商贸的事,早把它收拾了,哪儿伦得到他现在说话。 “大主教?公会跟教会也有生意来往?”顾莫余还不知道这神职人员还跟自己这世俗铜臭有何交集。 顾行止回道:“回去说,我们一会儿就来。” 传令官行君王礼,便退下了,顾莫余看了顾行止一眼,意思很明显:快来解释一下啊喂! 但是顾行止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顾莫余不耐烦的踢了他一脚,不满的看着他,岁岁看着他俩一来一去,犹豫了一会儿说到:“还是跟他讲讲吧陛下,毕竟他也要去啊。” 顾行止深深看了顾莫余一眼,转过身去说到:“随意,反正他也记不住。”说完顿了顿朝一旁侍候这的小厮说到:“去叫三位公会长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下去办事了。 岁岁说道:“怎么说呢,就是你手上有一件东西他很想要,但是已经过了五年,他也不知道现在这个东西在谁那里了,大概事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了,就想教你过去问一下吧。” 顾莫余问:“那这个东西现在到底在谁那里。” 岁岁犹豫了一会说:“阿粽,你还是不要思考比较好。” 这句话说的就让人很莫名奇妙了,顾行止也侧目看向他,等着他的解释,岁岁脸色怪异的看着顾莫余说道:“虽然现在只是个猜测,但是我觉得,你之所以会像这样身体越来越差,就是跟你这几天都在思考有关。” 顾莫余目瞪口呆道:“这,有什么关系。” 岁岁答道:“阿粽,你是长生的人,所以生命力强,不容易死,但是那不代表你所有时期生命力都很强,恰恰相反,你每个时期生命力都很弱,因为你要活更久,每个时期分得的能量就很少,再加上你之前受过的伤,虽说你休整了五年,但是其实这五年里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这其实只是单纯的在消耗你的寿命罢了。但是由于五年之间你生活稳定,所以就暂时的维持了现状,但是自从你回来之后,虽然你还是不记得事情,但是你内心里已经开始渐渐的有自己的判别了,你对不同的人和事的看法都有了你自己的观点,简单来说,你开始大量思考了——本来人思考就需要耗费大量的能量,你这样频繁的思考等于是在消耗你这个时期本来就已经所剩无几几的生命,所以其他的并发症出现了,失明。也许还会有其他的症状,只要你继续思考,你的情况就只能越来越差。” 岁岁一口气说完,却完全没有一点解脱的感觉,心情反而更加沉重,要顾莫余把自己脑袋空闲下来,谈何容易。他天生就是个瞎想的命,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在各种势力斗争中养成的习惯,思考几乎是本能的反映,不是他想,就能控制住的。 顾莫余也只是哦了一声,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连想都不能想了。 54.长生 喻源韩偦周维礼到的时候,顾莫余四个板凳一拼,就那样若无旁人的厚颜无耻的睡在大殿之下,顾行止在跟桃木枝讲话,陈岁岁在翻一本医学典籍。 所以说,人的本性是天生的,与他后期经历的事情无关,这位即使是前尘忘尽,依然能如此不成“体统”的淡定的睡在大殿下,一点也不觉得拘束。脸皮厚这是病,得治! 顾行止最大限度的无视底下躺着的那个人,把赵秃头的邀请跟他们讲了一遍,韩偦听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样的说道:“今天早上顿珠仓决派的信使来说吴白水已经不在盐雪了,怕是已经在教会里喝他的茶了吧。” 吴白水是盐雪的第一皇子,五年前的顾莫余拿着那本假的《怙悛经》摆了这几个皇帝一道,才几年的光景,这几位皇帝死的死病的病,大抵都时日不多,顾莫余可以说是完胜五年前的那场长生之争,当然代价也比较惨烈。 而对盐雪而言,老皇帝的病倒就意味着新势力迅速崛起,所以在这短短五年内,一直名不见经传的长子吴白水一跃成为盐雪最大的实权掌控者,而现在,这个盐雪的掌权者,现在已经毫无征兆的不在宝髻了。 “周兴也不在淡水城了。”周维礼淡淡的说,但是没什么人在意,周兴这个人自从五年前一场大病就一直淡出了大雍权利的中心,目前朝上两分天下,二皇子周匄和三皇子周卿分执朝政,对于他这个父亲,周维礼一直都没有一丝尊敬的意味,准确来说,自己不杀了他都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周维礼,听说周匄也不在淡水城了。”喻源有意无意的提点道,周维礼一愣,有点奇怪的说:“周匄贪玩,他经常不在淡水城。” “不不,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的那个亲弟弟六皇子周丏。” 周维礼还是不明所以,周匄的确是去了周丏的封地,这跟周兴偷偷来临安有什么关系? “林宗!”韩偦一拍脑袋说道:“那个林宗是周丏的人啊,林宗被钟疯子他们扣在大研三年多,周丏肯定是想趁着这回他父皇不在,要周匄帮忙把林宗弄回来。” 周维礼皱着眉说:“林宗被扣在大研?为什么要扣押他?” 韩偦冷笑一声道:“当然是我们打翻了醋坛子的英明神武的大公会长说的啊。” 周维礼头一次觉得跟不上他们俩的思维,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 “周维礼啊,像你这种清心寡欲两耳不闻八卦事的人,这些事情就不知道了吧。知道几年前东南岛曾经想跟杉沙联姻,可是结果没成,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么?” 周维礼表示自己在这方面真心是个外行。 “本来要联姻的是周丏跟现在杉沙皇帝的亲妹子顾心琪,但是结果,周丏对他未婚妻的亲哥哥顾行止一见倾心啊,这样才没有搞成。所以阿粽在得知那个林宗是周丏的新欢的时候,心里的花花肠子就又开始算计别人了,他那时候就已经把人家当成自己的情敌了,不得不说他这可真是个吃飞醋的人,但是他已经开口说林宗只要再一现身,就把它扣下来,好好整整那个周丏。你知道他要是跟别人说的那还好,主要是她是跟钟疯子和花菜说的,那两个疯魔之人唯恐天下不乱,这话倒是记得清楚,结果真的就把它给扣下了。” 韩偦看看“罪魁祸首”可惜罪魁祸首还在睡觉,虽然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周兴一个人做不了什么,但要是周匄也在的话,这事情就麻烦了。”喻源忧心道。 周维礼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不用管周匄,他不会去帮周兴的。”说完就噤了声,眼神有些微妙的尴尬,旁边喻源韩偦甚至包括桃木枝和顾行止都一连高深莫测的看着他,笑的甚是奸诈。周维礼没有来的脸一红恼羞成怒道: “你们那都是什么眼神!” 韩偦笑的不怀好意道:“周匄啊——本来是个挺会藏拙的人,没想到栽在你手里了。” 周维礼意外的是个薄脸皮的人呢,一下子就窘迫的说不出话来了,他跟周匄……呃…… 于是气氛无端就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中,顾行止随便一咳说道:“也就是说现在除了垄水,其他的几个人都齐了?” 陈岁岁不明所以到:“他们五年前没抢到《怙悛经》,现在还想怎么样?” 桃木枝接口道:“输赢已经无所谓了,他们的目标是《怙悛经》,不得到它,他们就会一直想心思。以前是目标不明,大家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怙悛经》是在公会手上下落不明的,那公会绝对是头号怀疑的对象啊,他们的目的很简单,逼着公会和跟公会联手的顾行止说出《怙悛经》的下落。” 顾莫余的眼光岂止是不错,桃木枝这么些年跟着顾行止和宁远亭,早已出落成一个翩翩少年,对各种问题的毒辣的眼光更是让喻源都咋舌称赞,只是比起生意场上的是,他在政治上的眼光更为精准。 关于《怙悛经》和顾莫余的事已经知道了全貌,他有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顾莫余的样子,那个人就冷冷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像是要带走自己所有的希望,所以自己那时候才会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抓住他就是抓住了自己的生命。后来从宁远亭口中渐渐的听说了他的事,才恍惚看清他的原貌,自己的那位鱼先生,其实是个多牛叉的人,但是,即使是这么牛叉的人,也下落不明了,他面对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庞然大物?时刻面对那样的重压,他也能气定神闲的谈笑风生,所谓君子,正式如此。 说来,那些人还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死老头。 顾莫余从椅子上坐起来说:“不是说要去公会的么,怎么还不走?” 顾行止拿着打在椅子背上的披风走下来笑着说:“不急,马上就去。”然后转头对喻源说:“我们走吧,韩偦跟周维礼留下。” 他们三人到教会的时候,秃子自称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邀请的是顾莫余,顾莫余自然走在正中间,赵秃子领着他们到里间坐,便唤了修女奉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顾会长一走五年没有音讯啊,如今回来了怎么也不通告在下一声,在下好去登门道贺啊。”只有赵秃子一个人,他说的尤为客气。 顾莫余懒得跟他打太极,非常直接的说道:“不好意思,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您,我自然也是没有印象了,至于您想要的东西,我更是不知道去哪儿了。所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不得不说,跟五年前比起来,现在的顾莫余霸气多了!若说以前的顾莫余是贪玩的跟别人绕来绕去,现在的顾莫余就是因为一无所知的不爽而直截了当。 喻源几乎都要兴奋的吹口哨了,这话说的,瞬间就把赵秃子精心假笑的脸给拉垮了,整个人面容一僵,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起来,他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继续说道:“顾会长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教会以前就跟公会是良好的合作伙伴,我这次是想跟你谈谈关于赤水河取水权的问题的。” 扯,接着扯!他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是对这个世界基本的认知还是在的,《赤水条约》是教会现在最大的本钱,是教会经济来源的支柱之一,他怎么可能放着垄断的生意不做来跟公会搞合作? “那更是不好意思了,我已经五年不在公会了,对公会的事情也不熟悉了,现在都已经不大插手公会日常事务的运转了,这个,我怕是跟您谈不下来吧。” 顾莫余自从进这个教会就感到一股浓密的压抑感,这里真的是个让人祈祷以抒发内心苦闷的教会么?为什么自己这么讨厌这里? “话可不能这么说,说到底,您可是公会的最高领导人呢。”吴白水从门外走进来,一脸神情自若,极有自信的说道。 “不,那是你不了解我公会的制度,即使是在五年前,大公会长也没有权利独自一人决定某项提案,必须要跟我们四个人商量,更何况是在隔了五年都没有管公会的今天。”喻源一脸嘲笑的表情,外人一直对公会的制度表示不理解,就连许多在公会里面工作的人都不知道公会的这个奇怪的制度到底是怎样运转的。 “就是这样,耽误你们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顾莫余不喜欢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多呆。越在这里待下去他就越难受。 “这么快就走了,公会长,这茶都还没凉呢。”周兴带着深深的黑眼圈走了进来,他一脸病怏怏的样子,很难想象只是相隔五年,他的样子却像是相隔了三十年再见的样子。 顾莫余为数不多的耐心告罄,懒洋洋的说道:“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可说的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嘛?跟你们大眼瞪小眼么?” 赵图熙冷笑道:“哼,没什么话?你就不想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长生存在?又或者是——怎样才能解除这个长生?” 他这句话说出了口,就真的是没有回头路了。 顾行止慢慢转过已经背过去准备走的脸,眯着眼睛问道:“你刚刚说什么?解除长生?” 55.论队友的重要性 赵图熙突然一下就哈哈的狂笑起来,他看着吴白水和周兴大声喊道:“看到没,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解除长生,哈哈哈哈,我赢了!这一局我赢定了!”他笑了很久,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整个人都癫狂了,眼睛里绽放出疯狂的凶光,仿佛世间一切都已经被他踩在脚下,不足挂齿。 笑过之后,他才慢慢从自己沉浸的那个疯狂的世界回来,得意的说道:“想知道?拿经书来换。” 顾莫余皱着眉头,没有理会他不寻常的样子说:“我真心不知道那本经书在哪……” 可是还不等他说完,吴白水就极度不耐烦粗暴的打断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区区一个卖屁股的小倌在这里嚷嚷什么!你不知道自然有人知道!” 顾莫余眼神凌厉的像雪山里濯冰的尖利刀锋一般向他扫过,像是要将人硬生生撕成碎片一般。即使自己不记得,但几时有人敢这样跟自己讲话?!哪个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即使是真的想要自己死的人,也从来没有哪个敢把话说得如此不堪。他阴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极为压抑的气息,脸色黑了大半,阴沉的笑道:“是吗?那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想起来,那本经书我已经烧了。” 他说的十分的轻描淡写,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本顾行止事先给他的经书,非常淡定的划开火折子,那本书就在那三位面前开始烧起来,吴白水一下子就发慒了,整个人一下子就想冲过去把那经书夺过来,却被喻源一脚揣在肚子上,给踹出去了,他也十分的阴沉的说道:“敢这么跟阿粽讲话的人,都已经去了阎王殿报道,现在怕是转世的都已经快入土了,你小子是嫌活的不够精彩是吧!” 赵图熙一见经书被他烧起来了,整个脸都垮了下来,面容十分扭曲,他那双深陷的眼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瞪得鼓起来,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整张脸看上去与已经开始腐化的死尸无异,声音变得尤为尖锐歇斯底里的吼道:“顾莫余你小子会后悔的!你这么烧下去一定会后悔的!!” 顾莫余冰冷的扫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我后悔到剖腹自杀,这本书也已经回不来了,你,休想得到这个。” 周兴看见在地上燃烧的经书,整个人一下子就像魔怔了似的,所有的理智都已经灰飞烟灭,他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声几十教会白袍手执长枪鱼贯而入,一下子就把顾莫余三人包围在其间,整个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喻源呵呵的笑了两声气定神闲道:“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来教会的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吧。” 门外一个小白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大主教!杉沙皇家禁卫军突然包围了整个教会,将军李大水亲自带兵!” 赵图熙现在已经完全陷入疯癫了,他没有理会前来报信的白袍,恶狠狠的说道:“呵呵,你们这一群无知的可怜人,你们知道为什么长生会存在吗?因为长生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而你们现在把这个真理给毁了,你们这些人,永世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 顾莫余不屑的说道:“真理?能毁掉的说明他根本就不是真理。” 赵图熙朝着他吼道:“你懂什么!身为长生人却完全没有保护真理的自觉,你跟周习会被女神诅咒的,永生永世的诅咒!” 他已经不顾任何利害关系什么的了,拖着嘶哑的嗓子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道:“你知道长生是怎么来的么?你以为是被创造出来的?错!长生是这片大陆与生俱来的东西!在帝国建国以前的混沌时期,那个时候的人全都是长生人,他们所有的人都可以活到三四位数!” 赵图熙阴鸷的笑着接着说:“帝国的缔造者?周习只不过是一个盗窃了真理的贼!他集结了军队,打败了当时所有的部落,没收了他们的长生法,禁止长生。他逆反了这片大陆的真理,所以他只活了四十几年就死了,这就是他的报应,死后被部落长五马分尸!教会是侍奉女神遵循真理的存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 赵图熙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顾莫余额间流下冷汗,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过往的一幕幕像拨开了那层跨不过的迷雾一般,全部都清晰的展现在了自己眼前——是的,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大口喘着粗气,身形有点不稳。顾行止站在他后面,让他靠着自己,右手揽着他的腰,想问他怎么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他发现顾莫余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模糊的空茫了,而是跟五年前一样,怒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他冷哼一声质问道:“正义?因为这个狗屁长生,我全家都死了,阿止的那么小就没了母亲,你管这叫正义?!藐视个人意志把人像畜生一样拿来当实验体的教会现在还变成正义的化身了?别让人笑掉大牙了,这不是明显的看不起我的智商嘛!” 顾莫余右手抓着自己腰间顾行止的手,往前走了一步说:“你知道为了这个所谓的长生,这千年以来大陆上消耗了多少资源,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你们的眼光永远就禁锢在这片土地上,你们知道大陆的西边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大陆吗!就算这片大陆上长生是传统,那又怎样,有了这个传统我们就永远无法前进,不要为自己的私心找个那么漂亮的借口,你们不配!” 顾莫余声音都在发颤,他辗转奔波几十载,居然还被人污蔑成是逆反真理的人,这真是不要脸到极致! 周兴走上前冷声道:“一派胡言,再说,就凭你们能耐我何?你们难道也以为今天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人么?” 喻源啧啧了两声说:“你的外援要是指的周匄的话,那你就真的悲剧了。” 周兴不明所以,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的,周匄和周维礼推门而入,周维礼瞥了一眼周兴,走过去一脚体在他膝盖上,周兴猝不及防,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周维礼走到顾行止身边半跪下来说道:“这个人现在已经不是大雍皇帝了,对陛下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周兴突然一下机跳过来掐着他的脖子恨恨的问道:“你说什么?你这个孽种哪儿来的胆子胆敢篡位?!”周匄走过去,一脚踢在周兴头上说:“父亲大人,国内局势已经形同水火了,就算您真的得到了长生回去,政权也不在您这里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您对局势的把握这么迟钝了?还有啊,新皇帝可是您最爱的三儿子周卿呢。” 周兴现在已经完全颓唐了,他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吴白水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有点不敢相信,他们这,算是输了?不!输了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顾莫余,你不是想要解除长生么,老子告诉你,长生解除的方法就记在你刚刚烧掉的《怙悛经》里,哈哈哈哈哈哈,后悔吧,你永远也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赵图熙听了都快气晕过去了,这是他们现在手上最后一张底牌了,是自己保命的信息,就被这个傻叉这么说出去了!他气的一巴掌打在吴白水脸上,几乎要吐血。 吴白水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巴掌,本来就怒火中烧的心更是瞬间就要爆了,也一拳挥过骂道:“老贼道,你他娘的气糊涂了,发神经啊,打老子!”赵图熙捂着鼻子一挥手就要旁边的白袍上,可是这种时候谁敢动?他气的七窍生烟,挽着袖子又是一掌过去,两人扭打在一块,比街上打群架的混混强不了多少。 顾莫余一直努力撑着的神经再也绷不住了,眼皮就像是铅矿一般重,整个人的意识也开始一点点消散,眼眶湿湿黏黏的,像是有血流出,顾行止无意间看了他一眼,整个人都被吓住了,顾莫余坚持了一会,站也站不住了,往他怀里一倒,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其实不只是他的眼眶,鼻子,嘴角,耳朵,到处都是渗出的血迹,他已经到了极限了。 56.遥远西边来的客人 “简言之,靠自身制度的完善,来维持整个公会的运转就是公会的组织形式了。”周维礼站在书房里,拿着一个小木板边画边讲解。底下杉沙垄水的官员坐了满席,薛嘉彧宋秀夫也在其中,两位皇帝分别坐在两侧,也在底下听着。周维礼讲完这一段就宣布休息,顿珠仓决整理了自己的资料,预先走到了讲桌上开始准备下一场课讲。 距那天在教会的变故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之久了,顾行止邀请了垄水的现任皇帝,就是顾莫余那一次去垄水商谈茶叶减收时,一旁站着的那个皇子赵怀瑾来杉沙访问,正好又趁着公会的四个公会长都在,顾行止干脆弄了个临时的讲座。 所有人都知道公会的那位大公会长五年不在,但是公会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松散,相反,在顾行止上台以后公会的生意反而是越做越大,但是却并没有听说公会有了新的最高长官,所有人都对这一组织的内部运转感到好奇,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究竟怎么做才能做到最高长官在与不在几乎无异。 顿珠仓决清清嗓门表示开始下一节课,他正色道:“我今天要讲的,不是公会的内部结构之类,说到底,我们四个虽然是公会长,但是这一整套的制度都是大公会长一个人定下来的,所以这其中的由来,只有他才能讲清楚,我今天要讲的是关于盐北之北的荒原。有多少人认为盐北高原的北边是大海的?” 在场大部分都举起了手,包括赵怀瑾。 顿珠仓决点点头示意,开始在木板上画图,那是一张各种歪歪扭扭的线条组成的图,一开始底下还没有人看懂,但是渐渐的,有的人就惊呼出来了——“盐北的地图!” 顿珠仓决很有效率,一张很复杂的地图一下子就画完了,他转过身问道:“刚刚那位识货的大人是谁?” 一个小官员站起来,说道:“是在下,垄水地官司民。”垄水官分六部,天地春夏秋冬。地官是户籍管理及赋税征收的部门,司徒是该部门的最高长官,司民是大司徒手下类似执行官一类的官职。垄水的大司徒带了这么个小官,看来不是他的亲戚就是很看好这个年轻人啊。 顿珠仓决指着一块像睡着的胃一样的形状的地方问:“知道这是哪里吗?” 年轻人点头道:“是盐北高原。” 顿珠仓决又指着他的北边没有画的地方问道:“那这里呢?” 那个小司民犹豫道:“所有人都说是海洋,但是……”他顿了顿说:“我只是去过盐北最北的小城,是一个叫乌怀的地方,但是,那里的人从没有听说过大海……这很奇怪啊,要是盐北之北是海洋的话,那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连听都没听说过?所以我……我也不确定了。” 顿珠仓决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说道:“的确,为什么那里的人从没听说过大海,这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那么只有一种情况——盐北之北根本就不是大海。”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对他这个结论感到不可思议,盐北之北是大海这句话就像是“我等下中午要去吃午饭”一样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这个大陆,东边是东边海,西边是西边海,南边是淡水海,那北边自然也是大海啊,这还用说吗?底下所有的官员,不管是杉沙还是垄水的都一脸不信的表情看着他,顿珠仓决两只手放在前面往下压,示意台下人安静,这时,一个坐在薛嘉彧旁边的学士打扮的年轻人站起来,十分有礼节的双手一拱,但是语气间毫不客气的问道:“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呢?您去过盐北之北吗?” 顿珠仓决正色道:“杜大人,正是因为我去过,所以我才这么说,我亲眼见到过,可你说盐北之北是大海,敢问在座的各位大人,不说盐北之北,有谁去过盐北高原的,请举手!” 底下一片死寂,那位杜大人没有料到顿珠仓决真的去过,一时间也惊愕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顿珠仓决接着说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其实是在我们的想象之外的,但是大多数人因为懒惰而不愿去躬亲求索,导致这个世界上谎言横行,我可以随便举一个例子,我叫顿珠仓决,请问各位大人,有谁知道我姓什么?” 他这个问题一出,底下的人倒是踌躇了,在所有人眼中,像顿珠仓决这样的高原人,虽然名字都很奇怪,但是姓氏肯定无外乎在名字前面啊。 那位杜大人看着顿珠仓决说道:“世人之姓无外乎冠于名前,公会长难道不姓顿珠?” 顿珠仓决示意他坐下说道:“我们高原人,根本就没有姓氏,我的名是顿珠仓决,除外无他,没有任何姓氏,我们高原人,全都如此,在座又有多少人认为我姓顿珠的?” 底下再无喧哗之声,一片寂静,许久,赵怀瑾开口问道:“那,你说盐北之北是什么?” “是荒原,广阔如大海般的荒原。”顿珠仓决回道,“而我今天要讲的,就是从荒原西边来的遥远的客人。” 这一句话像是点燃了炸药的火星一样,瞬间引爆了在场所有人,倘若盐北之北只是无边的荒原的话,那其实与大海无异,反正都没有人,但是现在,顿珠仓决说了什么?“遥远西方的客人?”那是意味着在盐北之北还有人居住吗?还有,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不为他们所知的人吗?!这太荒谬了! 薛嘉彧站起来大声说道:“公会长,请问,你也是亲眼见过那个从西方来的人吗?” 顿珠仓决凝重的点点头说:“是的,我见过,不仅我见过,大公会长也见过,而且他还见过不止一次。” 台下瞬间安静了。 无论是否知晓五年前崖山之变的真相的人,都知道顾莫余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要不然怎么会仅用六十几年就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发展到这么大? “三十几年前,公会在乌怀成立了一个探险队,希望能探清荒原的真面目,可惜到目前为止,我们一无所获!是一无所获,荒原本来就是吞噬人生命的高危地形,而且无论多么优秀的探险家,无论我们走多久,能够回来的人最终都说了同样两个字——没有。什么都没有,所以这个探险组只持续了两三年就解散了,然后顾会长就想,若是从西边来的人,会不会在西边海的那边也有一块大陆,然后其北边就是被这一片荒原连接着,简言之就是一个像‘门’字一样的形状,所以他就想派遣船队往西边走,但是深海总是为人所惧,于是决定沿着岸边走,因为若是真的门字形的大陆,沿着岸边走一定能走到,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北边的海水冻成了冰原,船只根本走不动,所以又只好放弃,但是这个时候,西方的客人却来拜访我们了。” 顿珠仓决喝了一口水,高原人两颊特有的高原红此刻更衬出他的红光满面,他接着说道:“他们从西南边的淡水海而来,有着跟我们不同的样子,说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语言,我们找了一整天才找到一个翻译,他们是来做生意的。” 顿珠仓决说道,望着台下几乎都是同样惊愕的一张脸——为什么我们过不去的大海,西方的客人却能穿越? “我借顾会长的话告诫大家,好好看看我们的周围,真的是一个如我们所想象一样的荒芜么,垄水的再西南是什么?寇漫之北又是什么?我们整天躲在这片狭隘的陆地上,为了一点生存资源争得你死我活的,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往外走?一片狭隘的土地只能束缚人,唯有广袤的天空才是我们要着眼的对象。谢谢,我今天就讲到这里。” 说完他就开始收拾东西了,渐渐地,先是零零星星的几片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就慢慢形成了雷鸣一般的掌声,顿珠仓决走下台鞠了个躬。 杉沙的传令官大声宣布今天的课讲就到此为止,各位大人都开始收拾东西,那位杜大人急急忙忙的快步走到顿珠仓决身边,一拱手几位礼貌的拦住他的去路问道:“公会长留步,您刚刚所说,都是真的吗?” 顿珠仓决失笑道:“你可以不相信,但是请不要怀疑我课讲内容的真实性,在课讲上胡编乱造这种有损师德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那位杜大人急忙道歉道:“公会长请见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这其中具体的情况。” 顿珠仓决哈哈的笑了两声说道:“年轻人,你要是想知道关于西方来人的事,就去问顾莫余吧,他才是了解的最详细的人。”说完便扬长而去。宋秀夫薛嘉彧从后面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说道:“少醴,走吧。”杜少醴却不领情,一把抓住宋秀夫问道:“顾莫余,顾会长现在在哪?” 宋秀夫一把拍掉他的手说:“少醴,你知道了也没用啊,那位顾会长,现在还在昏迷中呢,再说,他自从回来以后好像以前的事情忘得都差不多了,这种事,他到底还记不记得都是个问题,你现在莽莽撞撞的跑到他那里去,被陛下发现了,就麻烦了。” 杜少醴大声吼道:“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吗?今天那两位公会长讲的,已经完全颠覆了我过往人生的认识,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薛嘉彧拍拍他的肩膀,苦笑一声说:“怎么会不想知道,就是想知道的太多了,已经不知道从何问起了啊。” 杜少醴也一下子无所适从了起来,他愣在原地,脑子里想的都是关于今天他们讲的关于公会制度的,还有,关于西边大陆的。 薛嘉彧一排他们俩的后背说:“走,咱们去喝茶!边喝边聊如何?”宋秀夫杜少醴点头表示赞成。 57.我也是正常人了 陈岁岁已经连熬了三个通宵在翻阅那本《怙悛经》了。 顾行止这个人,跟顾莫余在一起呆久了,狐狸的狡诈也学了几分,之前去教会之前他给顾莫余,最后被顾莫余烧掉的那本并不是真正的《怙悛经》,只是一本贴了《怙悛经》书皮的普通的志怪小说罢了。 至于那本真正的《怙悛经》去年前顾莫余给了顾行止之后就一直在他那里,其实按照顾莫余的想法的话,那本书他本来是要毁掉的,但是当时顾行止硬生生的跟着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出于担心,顾莫余就把经书交给了顾行止,也算是他的当成他的一个挡箭牌吧,关键时候还是能帮他一把。顾行止知道顾莫余的目的,本来也是准备毁掉这本经书的,但是好好回想一下,这本经书居然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顾行止就一直踌躇着没有下手,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他救命的稻草。 顾行止走进房间里,顾莫余还是睡得人事不省的。从他那天在教会七窍流血昏倒之后,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陈岁岁发了疯样的看经书,恨不得都要背下来了,但是,那本上古岁月里变成的书写的是何等的晦涩难懂,即使是他那么的用心,三天不眠,也还是只看了一小半。 顾行止深深的看了顾莫余一眼,心里默默的想着,阿余,你的愿望,已经快实现了,你就不亲眼看看这个新的世界?你现在倒是睡得安稳,什么都不管了,难道你要把这个重任甩手扔给我一个人? 要是顾莫余现在听见他这话,恐怕要气的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只是“看起来”睡得很安稳啊,谁告诉你自己就真的睡得很好了啊,其实顾莫余根本就没有睡得又多深,脑子里全是乱哄哄的一片,过往所有骇人心神的事一幕幕还循环着在眼前播放,无边的黑暗夹杂着妖魔似的的梦魇,他感觉自己几乎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不停的小逃离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但是无论自己跑多久,这些鬼东西几乎无处不在,这样的梦境到底哪里安稳了! 陈岁岁就在顾莫余旁边的那个房间里,顾行止顺便就过去看了一下他,一推门,便看见满地的书卷宣纸散落在地上,几乎要淹没案几,案牍上岁岁一边拿着笔一边仔细的审查着经书里的每一句话,看见顾行止进来,他抬起了双眼通红眼眶发黑的面色卡白的一张脸,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来了?” 说实在的,这样看上去陈岁岁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大美女,而是像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顾行止皱皱眉说:“你这样精神会崩溃的,休息一下吧。” 陈岁岁惨笑一声说道:“看到那一堆没有。”他指着左手边一堆纸说道:“阿粽的病理,他现在身体这么虚弱,解除长生之后能还能活多久就看他自己了,而且现在这样,他几本上一天他消耗一个星期的寿命,耗得时间越长,之后活的时间就越发短,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休息。阿粽当年救我哥的时候,也还不是不眠不睡五天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阿粽啊,阿粽他是我一生的恩人。” 顾行止不知道顾莫余跟岁岁以前的事,只当是普通的上下级,现在看来,原来这个医术高明的女人,是承了他的恩情啊。 三天之后,陈岁岁一边熬着药,一边烧着针灸的针坐在顾莫余床边,外面顾行止喻源周维礼他们几个站了一个厅堂,其实本来都是想进去看看的,结果一走到门口却又都不由自主的退回来了。 五个大男人相顾无言,沉默以对,气氛显得有点压抑。 “我说,阿粽又不是死了,你们吱个声儿啊。”喻源最先受不了,开口说道,韩偦皱着眉就要踢他:“说什么呢!” 周维礼站起来,仔细的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说:“行了你们俩,岁岁的医术可是阿粽亲手TJ出来的,阿粽这厮贪生怕死,才不会在这上面偷工减料。”韩偦双眼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样的说道:“阿粽?周维礼,你怎么知道的啊,你是不不关注这些事情的么?” 周维礼没有理他,他一向不会理睬这类无聊的问题,正在韩偦一脸期待的等着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拿着一把折扇笑道:“啧啧,阿礼当然不理会这些七七八八的杂事,但要是他亲眼所见就另当别论了嘛。” 周维礼皱着眉看着进来的人说道:“周匄,收起你那把愚蠢的扇子,拿着它你简直就是个白痴,我不希望走出去的时候别人把我划到你那一类里去。” 周匄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凑到周维礼身边说道:“是,是,尊您的令。” 顿珠仓决问道:“周匄?你来这里干嘛?” 周匄一只手搭在周维礼的肩上说道:“我来找那个叫瑛子的小妹妹,他不在这里?” 周维礼冷哼一声道:“怎么?看上人家了?” 周匄默默鼻子连忙赔笑道:“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有媳妇儿了么。”说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还拍了两下。 顾行止在闭目养神,剩下的人全都一脸了然的看着他们,异口同声的怪叫了一声:“哦~~” 周维礼赧然,拍掉他的手厉声说:“你不是要找瑛子么,去啊,还在这里干什么?” 还不等周匄回答,桃木枝就带着瑛子出现在门口,瑛子看着那个不认识的周匄,怯声道:“那个,我是瑛子,请问您是找我么?” 周匄一愣,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脸色变了变长叹道:“我可没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是讣告。” 瑛子没读过多少书,没听懂他那句“讣告”是什么意思,反倒是他身后的桃木枝脸色一变,本来还准备看看周维礼笑话的其他人也脸色一凝。 “小妹妹啊,你奶奶几天前,过世了。” 瑛子脸色一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泪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周匄挠着头,一脸为难的自言自语道:“唉,所以说我不想跟小姑娘说这种伤心事啊。” 正说着,陈岁岁一脸死人样的出来,见到这么多人都在前厅明显一愣,顾行止走到他面前问他怎么样。陈岁岁面带喜色说道:“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之后一段时间要注意休息,不能熬夜,还要多吃青菜,他以前那些个别扭的坏习惯都跟他改过来就会好很多了。” 顾行止点点头,叫了人把他送回去,又走到瑛子面前说:“我短期内不准备告诉阿余你奶奶的死讯,”顿了顿又说道:“他的情况……虽然对不起你奶奶,你现在想怎么办?” 瑛子捂着脸哭的一塌糊涂,一个劲的摇头,桃木枝看着他,对顾行止说道:“我来跟他说罢,先生就拜托您了。” 顾行止点点头,转身踏进里屋。 再次醒来的时候,顾莫余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整个人也是一片混沌,腹诽道:这他娘的是中午还是下午啊,这么大的太阳,是要闪瞎我狗眼吗?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子,本想继续睡的,但是睡了一会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右眼微微的眯开了一条缝,结果一下子就把自己给吓到了——这,这,这自己枕头边上那位是怎么回事! 他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就看入迷了,这个家伙睡觉的时候面部线条这么柔和啊,怎么平时跟他讲话的时候就不觉得呢?顾莫余右手划过顾行止的眼皮跟鼻子,指尖停留在了他嘴唇上,正准备给他拉出一个笑脸的时候,顾行止突然就睁开了眼,顾莫余右手尴尬的悬在那里,被顾行止一把抓住,他红着脸问道:“你怎么是醒的啊。” 顾行止淡淡的说道:“怀里的人翻了个身还不醒的是死人。” 顾莫余哑然,过了一会像是想起什么样的突然说道:“不对啊,你怎么睡我床上?” 顾行止一个鄙视的眼神丢过去道:“这是我的床,是你睡我床上。” 顾莫余骄傲的一摆脸,哼了一声说道:“皇家物品都是公会提供,我可是大公会长呢。” 顾行止噗的一声笑出来道:“是,是,只是现在大公会长也是我的了,那这笔账怎么算呢?” 顾莫余吧唧一口亲在他脸颊上说道:“这样两清,成不成交?” 顾行止一直被他压在身下的右手臂突然就揽上了他的腰身,一把把他带到自己面前,吻住他的嘴,滚烫惊人的吻覆上水色的唇,清泌、冰凉。细细描摹之余却透着如火般的深情,仿佛想用热度将他融掉。他的吻带着隐隐的狂热霸道,深厚辗转似有万般依恋,偏又浓郁到销魂蚀骨,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顾莫余从里都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吻得晕头转向,顾行止左手也搭上来,在他耳畔厮磨了一阵低低的说:“两清?你还想跟我两清?” 顾行止的鼻息打在他脖子上,痒痒的让顾莫余挣扎着推开他,可他这个病秧子力气哪有顾行止大,顾行止不放开,他也只能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痒,放开我啊。”顾莫余一边笑一边说。只是半天眼前的人都没了动静,顾莫余试探性的叫了他几声,顾行止没有反应,再一靠近就觉得他身上烫的惊人,顾行止深深的看着他说:“别乱动。” 他的眼睛像是在燃烧一样,顾莫余看他的样子也明白了几分,他突然间就局促起来,虽然以前见过不少,但是真的轮到自己身上难免还是紧张。顾行止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阿余啊……” 顾莫余听他的口气已经带有一点情欲的色彩,瞬间整个人就僵硬在那里,语气十分紧张而生硬的不知所云的回了一句:“啊?” 顾行止突然猛地吻住他,滚烫的吻,仿佛要把腰肢都给搂断的手臂,不曾尝到到甜蜜,在两人唇际蔓延开来,疯狂的进攻和肆虐,占据口腔内每一处的强势,吻到几乎窒息。在肌肤上游走的指尖,顾莫余只觉得浑身发烫。像是犹豫了很久,顾行止终于停下来,一抬头就看到眼前的人脸都憋得发紫了,不禁失笑,这个家伙,居然不知道要换气的么? 把手从他身下抽出,顾行止迅速走出了房间,现在还不行,他才刚醒,这么可能经得起那样的折腾。顾莫余依旧躺在床上,顾行止抽离了抱着他的手臂,让他在庆幸的同时也有种奇怪的失落感,等等,失落感?因为顾行止不在?开什么玩笑!顾莫余使劲甩甩头,死都不肯承认自己仅仅只是因为某人离开而感到不悦。说来,这是什么时辰了? 顾莫余有反过来,抬起手臂半遮着眼看太阳的方位,可是手臂抬到一半是,他突然就愣住了——这是……肩膀好了?! 如他所见,自己的肩膀虽然现在还是有点酸,但是完全不是以前每天起床是那种钻心的疼了,像是自己一觉睡起来就好了样的,顾莫余呼的一下坐起来,跑下床站了一会儿——也不是平时自己起床时的那种无力感,像是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一样,跟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又跑到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了一下头发——果然,头发已经没有像以前那样大把大把的调了。这,这是自己做了个噩梦再睡一觉起来之后就突然之间好了的趋势? 顾莫余就拿着梳子僵持在那里,但是脑子却渐渐的冷静下来——不会的。 不可能就无缘无故的好了,而且身体里也感觉元气十足,所以要么是岁岁突然医术大发,把自己医好了,要么就是自己回光返照,马上要死了。这么想想,顾莫余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应该高一点吧。 他还停留在拿着梳子的那个姿势,顾行止一进来就看见他光着脚站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把梳子,脸色有点难看,便过去一把抱起他,皱着眉说:“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是一大清早的地上还是很凉,在想什么?” 顾莫余沉默了一会,他自己心里在想:要是自己要死了,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顾行止的异样?自己还没有迟钝到忽略他的情绪吧,话说回来,那天在教会,吴白水是不是说经书里有长生解除的方法?难道岁岁找到了? 顾莫余自己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最后问道:“阿止,今天几号了?” 顾行止也不直接回到他,只是说:“你昏迷两个多星期了。”看着顾莫余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他干脆一次性说了出来:“陈岁岁研究了几天经书,解除了你的长生,说来倒是有意思,想得到长生何其的不容易,解除他却只需要一副退烧药再加上一个顺气的针灸。” 顾莫余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道:“就这么简单?岁岁还研究了半天经书?他肯定要气死了。” 顾行止觉得好笑,存心那他开涮,故意说道:“你的御用医师休息去了,特地嘱咐我,想要你完全好,只需要把你以前那些跟正常人不一样的,乱七八糟的习惯改过来就好了,什么不吃青菜啊,熬夜啊,不运动啊……” 话还没有说完见看见他的脸色明显垮了下来—— “阿止啊,别的都好说啊,反正我现在也不管事了,但是我努力的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吃青菜的啊!” 这话说的,好像他努力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吃肉似的。顾行止思维停顿了一下,险险的想到,其实——这还真说不定。 顾行止没有理会他的抗议,直接拍拍他的头说:“我去上朝了。”就把这个青菜的世界留给了顾莫余一个人。 这个时候顾莫余才悲愤的意识到——现在才早上啊!那就意味着要多吃一餐了?以前多吃一餐是享福,现在多吃一餐是受罪啊! 顾莫余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转悠,在一个转角的墙上看见了一把挂着的宝剑,顾莫余心下一动,要是自己真的解除了长生,那自己那份流失在长生中的武艺是不是也…… 他想了一会,决定直接去问岁岁。 刚准备出门的时候,韩偦一脚踏了进来,看见急急忙忙一脸准备出去的样子的顾莫余,眼睛一亮道:“哎呀,阿粽啊,醒了?你是要去哪儿啊?” 顾莫余一看是韩偦便奇怪的问道:“不是说我昏迷了两个星期么,你们四个还在这?” 韩偦摇摇头说:“周维礼和顿珠仓决已经回去了,我是因为赵怀瑾还在这里,等着他一起回去呢。” 顾莫余啧啧了两声,一脸不怀好意的说道:“你居然为了等另一个男人延迟归期,宗千人会气死的,说不定啊……”说完一脸色眯眯的表情看着他。 韩偦冷哼一声道:“他敢!” “那可说不定哦~~” 韩偦看了他一眼不怒反笑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不乖乖吃你的青菜惹怒了顾行止的话——” “那又怎样,就算他把我吃干抹净了,青菜什么的,我不吃还是照样不吃!” “哟,这么有骨气,不知道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忠烈。”说完他指指脖子那里,顾莫余不明所以,跑到镜子那里一照,脸瞬间一红——脖子上全是早上刚刚被顾行止弄的吻痕,这大夏天的,弄成这样,还让不让人出门了! “行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跟岁岁,这五年的大生意我放在喻源那儿了,你有空过去看看。”说完就准备走,顾莫余一把拉住他,一脸惊悚的问道:“等等等等,先告诉我,岁岁怎么了?” 韩偦说道:“哦,他为了救你,那几天熬夜,整个人体力透支,现在还在恢复中呢,没什么大事。” 顾莫余哦了一声,然后脸色一凝,问道:“什么叫‘我有空去看看’?我难道还要管公会的事吗?” 韩偦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道:“顾莫余!你他娘的是大公会长,你是想当甩手掌柜还是怎么的?我告诉你,海上航线的事现在已经有眉目了,以后够你忙的,你还想不管?!” 说完十分潇洒的大步踏出了房门,留下顾莫余傻叉样的在风中凌乱。 陈岁岁已经连熬了三个通宵在翻阅那本《怙悛经》了。 顾行止这个人,跟顾莫余在一起呆久了,狐狸的狡诈也学了几分,之前去教会之前他给顾莫余,最后被顾莫余烧掉的那本并不是真正的《怙悛经》,只是一本贴了《怙悛经》书皮的普通的志怪小说罢了。 至于那本真正的《怙悛经》去年前顾莫余给了顾行止之后就一直在他那里,其实按照顾莫余的想法的话,那本书他本来是要毁掉的,但是当时顾行止硬生生的跟着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出于担心,顾莫余就把经书交给了顾行止,也算是他的当成他的一个挡箭牌吧,关键时候还是能帮他一把。顾行止知道顾莫余的目的,本来也是准备毁掉这本经书的,但是好好回想一下,这本经书居然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顾行止就一直踌躇着没有下手,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他救命的稻草。 顾行止走进房间里,顾莫余还是睡得人事不省的。从他那天在教会七窍流血昏倒之后,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陈岁岁发了疯样的看经书,恨不得都要背下来了,但是,那本上古岁月里变成的书写的是何等的晦涩难懂,即使是他那么的用心,三天不眠,也还是只看了一小半。 顾行止深深的看了顾莫余一眼,心里默默的想着,阿余,你的愿望,已经快实现了,你就不亲眼看看这个新的世界?你现在倒是睡得安稳,什么都不管了,难道你要把这个重任甩手扔给我一个人? 要是顾莫余现在听见他这话,恐怕要气的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只是“看起来”睡得很安稳啊,谁告诉你自己就真的睡得很好了啊,其实顾莫余根本就没有睡得又多深,脑子里全是乱哄哄的一片,过往所有骇人心神的事一幕幕还循环着在眼前播放,无边的黑暗夹杂着妖魔似的的梦魇,他感觉自己几乎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不停的小逃离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但是无论自己跑多久,这些鬼东西几乎无处不在,这样的梦境到底哪里安稳了! 陈岁岁就在顾莫余旁边的那个房间里,顾行止顺便就过去看了一下他,一推门,便看见满地的书卷宣纸散落在地上,几乎要淹没案几,案牍上岁岁一边拿着笔一边仔细的审查着经书里的每一句话,看见顾行止进来,他抬起了双眼通红眼眶发黑的面色卡白的一张脸,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来了?” 说实在的,这样看上去陈岁岁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大美女,而是像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顾行止皱皱眉说:“你这样精神会崩溃的,休息一下吧。” 陈岁岁惨笑一声说道:“看到那一堆没有。”他指着左手边一堆纸说道:“阿粽的病理,他现在身体这么虚弱,解除长生之后能还能活多久就看他自己了,而且现在这样,他几本上一天他消耗一个星期的寿命,耗得时间越长,之后活的时间就越发短,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休息。阿粽当年救我哥的时候,也还不是不眠不睡五天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阿粽啊,阿粽他是我一生的恩人。” 顾行止不知道顾莫余跟岁岁以前的事,只当是普通的上下级,现在看来,原来这个医术高明的女人,是承了他的恩情啊。 三天之后,陈岁岁一边熬着药,一边烧着针灸的针坐在顾莫余床边,外面顾行止喻源周维礼他们几个站了一个厅堂,其实本来都是想进去看看的,结果一走到门口却又都不由自主的退回来了。 五个大男人相顾无言,沉默以对,气氛显得有点压抑。 “我说,阿粽又不是死了,你们吱个声儿啊。”喻源最先受不了,开口说道,韩偦皱着眉就要踢他:“说什么呢!” 周维礼站起来,仔细的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说:“行了你们俩,岁岁的医术可是阿粽亲手TJ出来的,阿粽这厮贪生怕死,才不会在这上面偷工减料。”韩偦双眼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样的说道:“阿粽?周维礼,你怎么知道的啊,你是不不关注这些事情的么?” 周维礼没有理他,他一向不会理睬这类无聊的问题,正在韩偦一脸期待的等着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拿着一把折扇笑道:“啧啧,阿礼当然不理会这些七七八八的杂事,但要是他亲眼所见就另当别论了嘛。” 周维礼皱着眉看着进来的人说道:“周匄,收起你那把愚蠢的扇子,拿着它你简直就是个白痴,我不希望走出去的时候别人把我划到你那一类里去。” 周匄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凑到周维礼身边说道:“是,是,尊您的令。” 顿珠仓决问道:“周匄?你来这里干嘛?” 周匄一只手搭在周维礼的肩上说道:“我来找那个叫瑛子的小妹妹,他不在这里?” 周维礼冷哼一声道:“怎么?看上人家了?” 周匄默默鼻子连忙赔笑道:“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有媳妇儿了么。”说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还拍了两下。 顾行止在闭目养神,剩下的人全都一脸了然的看着他们,异口同声的怪叫了一声:“哦~~” 周维礼赧然,拍掉他的手厉声说:“你不是要找瑛子么,去啊,还在这里干什么?” 还不等周匄回答,桃木枝就带着瑛子出现在门口,瑛子看着那个不认识的周匄,怯声道:“那个,我是瑛子,请问您是找我么?” 周匄一愣,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脸色变了变长叹道:“我可没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是讣告。” 瑛子没读过多少书,没听懂他那句“讣告”是什么意思,反倒是他身后的桃木枝脸色一变,本来还准备看看周维礼笑话的其他人也脸色一凝。 “小妹妹啊,你奶奶几天前,过世了。” 瑛子脸色一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泪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周匄挠着头,一脸为难的自言自语道:“唉,所以说我不想跟小姑娘说这种伤心事啊。” 正说着,陈岁岁一脸死人样的出来,见到这么多人都在前厅明显一愣,顾行止走到他面前问他怎么样。陈岁岁面带喜色说道:“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之后一段时间要注意休息,不能熬夜,还要多吃青菜,他以前那些个别扭的坏习惯都跟他改过来就会好很多了。” 顾行止点点头,叫了人把他送回去,又走到瑛子面前说:“我短期内不准备告诉阿余你奶奶的死讯,”顿了顿又说道:“他的情况……虽然对不起你奶奶,你现在想怎么办?” 瑛子捂着脸哭的一塌糊涂,一个劲的摇头,桃木枝看着他,对顾行止说道:“我来跟他说罢,先生就拜托您了。” 顾行止点点头,转身踏进里屋。 再次醒来的时候,顾莫余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整个人也是一片混沌,腹诽道:这他娘的是中午还是下午啊,这么大的太阳,是要闪瞎我狗眼吗?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子,本想继续睡的,但是睡了一会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右眼微微的眯开了一条缝,结果一下子就把自己给吓到了——这,这,这自己枕头边上那位是怎么回事! 他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就看入迷了,这个家伙睡觉的时候面部线条这么柔和啊,怎么平时跟他讲话的时候就不觉得呢?顾莫余右手划过顾行止的眼皮跟鼻子,指尖停留在了他嘴唇上,正准备给他拉出一个笑脸的时候,顾行止突然就睁开了眼,顾莫余右手尴尬的悬在那里,被顾行止一把抓住,他红着脸问道:“你怎么是醒的啊。” 顾行止淡淡的说道:“怀里的人翻了个身还不醒的是死人。” 顾莫余哑然,过了一会像是想起什么样的突然说道:“不对啊,你怎么睡我床上?” 顾行止一个鄙视的眼神丢过去道:“这是我的床,是你睡我床上。” 顾莫余骄傲的一摆脸,哼了一声说道:“皇家物品都是公会提供,我可是大公会长呢。” 顾行止噗的一声笑出来道:“是,是,只是现在大公会长也是我的了,那这笔账怎么算呢?” 顾莫余吧唧一口亲在他脸颊上说道:“这样两清,成不成交?” 顾行止一直被他压在身下的右手臂突然就揽上了他的腰身,一把把他带到自己面前,吻住他的嘴,滚烫惊人的吻覆上水色的唇,清泌、冰凉。细细描摹之余却透着如火般的深情,仿佛想用热度将他融掉。他的吻带着隐隐的狂热霸道,深厚辗转似有万般依恋,偏又浓郁到销魂蚀骨,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顾莫余从里都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吻得晕头转向,顾行止左手也搭上来,在他耳畔厮磨了一阵低低的说:“两清?你还想跟我两清?” 顾行止的鼻息打在他脖子上,痒痒的让顾莫余挣扎着推开他,可他这个病秧子力气哪有顾行止大,顾行止不放开,他也只能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痒,放开我啊。”顾莫余一边笑一边说。只是半天眼前的人都没了动静,顾莫余试探性的叫了他几声,顾行止没有反应,再一靠近就觉得他身上烫的惊人,顾行止深深的看着他说:“别乱动。” 他的眼睛像是在燃烧一样,顾莫余看他的样子也明白了几分,他突然间就局促起来,虽然以前见过不少,但是真的轮到自己身上难免还是紧张。顾行止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阿余啊……” 顾莫余听他的口气已经带有一点情欲的色彩,瞬间整个人就僵硬在那里,语气十分紧张而生硬的不知所云的回了一句:“啊?” 顾行止突然猛地吻住他,滚烫的吻,仿佛要把腰肢都给搂断的手臂,不曾尝到到甜蜜,在两人唇际蔓延开来,疯狂的进攻和肆虐,占据口腔内每一处的强势,吻到几乎窒息。在肌肤上游走的指尖,顾莫余只觉得浑身发烫。像是犹豫了很久,顾行止终于停下来,一抬头就看到眼前的人脸都憋得发紫了,不禁失笑,这个家伙,居然不知道要换气的么? 把手从他身下抽出,顾行止迅速走出了房间,现在还不行,他才刚醒,这么可能经得起那样的折腾。顾莫余依旧躺在床上,顾行止抽离了抱着他的手臂,让他在庆幸的同时也有种奇怪的失落感,等等,失落感?因为顾行止不在?开什么玩笑!顾莫余使劲甩甩头,死都不肯承认自己仅仅只是因为某人离开而感到不悦。说来,这是什么时辰了? 顾莫余有反过来,抬起手臂半遮着眼看太阳的方位,可是手臂抬到一半是,他突然就愣住了——这是……肩膀好了?! 如他所见,自己的肩膀虽然现在还是有点酸,但是完全不是以前每天起床是那种钻心的疼了,像是自己一觉睡起来就好了样的,顾莫余呼的一下坐起来,跑下床站了一会儿——也不是平时自己起床时的那种无力感,像是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一样,跟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又跑到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了一下头发——果然,头发已经没有像以前那样大把大把的调了。这,这是自己做了个噩梦再睡一觉起来之后就突然之间好了的趋势? 顾莫余就拿着梳子僵持在那里,但是脑子却渐渐的冷静下来——不会的。 不可能就无缘无故的好了,而且身体里也感觉元气十足,所以要么是岁岁突然医术大发,把自己医好了,要么就是自己回光返照,马上要死了。这么想想,顾莫余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应该高一点吧。 他还停留在拿着梳子的那个姿势,顾行止一进来就看见他光着脚站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把梳子,脸色有点难看,便过去一把抱起他,皱着眉说:“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是一大清早的地上还是很凉,在想什么?” 顾莫余沉默了一会,他自己心里在想:要是自己要死了,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顾行止的异样?自己还没有迟钝到忽略他的情绪吧,话说回来,那天在教会,吴白水是不是说经书里有长生解除的方法?难道岁岁找到了? 顾莫余自己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最后问道:“阿止,今天几号了?” 顾行止也不直接回到他,只是说:“你昏迷两个多星期了。”看着顾莫余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他干脆一次性说了出来:“陈岁岁研究了几天经书,解除了你的长生,说来倒是有意思,想得到长生何其的不容易,解除他却只需要一副退烧药再加上一个顺气的针灸。” 顾莫余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道:“就这么简单?岁岁还研究了半天经书?他肯定要气死了。” 顾行止觉得好笑,存心那他开涮,故意说道:“你的御用医师休息去了,特地嘱咐我,想要你完全好,只需要把你以前那些跟正常人不一样的,乱七八糟的习惯改过来就好了,什么不吃青菜啊,熬夜啊,不运动啊……” 话还没有说完见看见他的脸色明显垮了下来—— “阿止啊,别的都好说啊,反正我现在也不管事了,但是我努力的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吃青菜的啊!” 这话说的,好像他努力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吃肉似的。顾行止思维停顿了一下,险险的想到,其实——这还真说不定。 顾行止没有理会他的抗议,直接拍拍他的头说:“我去上朝了。”就把这个青菜的世界留给了顾莫余一个人。 这个时候顾莫余才悲愤的意识到——现在才早上啊!那就意味着要多吃一餐了?以前多吃一餐是享福,现在多吃一餐是受罪啊! 顾莫余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转悠,在一个转角的墙上看见了一把挂着的宝剑,顾莫余心下一动,要是自己真的解除了长生,那自己那份流失在长生中的武艺是不是也…… 他想了一会,决定直接去问岁岁。 刚准备出门的时候,韩偦一脚踏了进来,看见急急忙忙一脸准备出去的样子的顾莫余,眼睛一亮道:“哎呀,阿粽啊,醒了?你是要去哪儿啊?” 顾莫余一看是韩偦便奇怪的问道:“不是说我昏迷了两个星期么,你们四个还在这?” 韩偦摇摇头说:“周维礼和顿珠仓决已经回去了,我是因为赵怀瑾还在这里,等着他一起回去呢。” 顾莫余啧啧了两声,一脸不怀好意的说道:“你居然为了等另一个男人延迟归期,宗千人会气死的,说不定啊……”说完一脸色眯眯的表情看着他。 韩偦冷哼一声道:“他敢!” “那可说不定哦~~” 韩偦看了他一眼不怒反笑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不乖乖吃你的青菜惹怒了顾行止的话——” “那又怎样,就算他把我吃干抹净了,青菜什么的,我不吃还是照样不吃!” “哟,这么有骨气,不知道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忠烈。”说完他指指脖子那里,顾莫余不明所以,跑到镜子那里一照,脸瞬间一红——脖子上全是早上刚刚被顾行止弄的吻痕,这大夏天的,弄成这样,还让不让人出门了! “行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跟岁岁,这五年的大生意我放在喻源那儿了,你有空过去看看。”说完就准备走,顾莫余一把拉住他,一脸惊悚的问道:“等等等等,先告诉我,岁岁怎么了?” 韩偦说道:“哦,他为了救你,那几天熬夜,整个人体力透支,现在还在恢复中呢,没什么大事。” 顾莫余哦了一声,然后脸色一凝,问道:“什么叫‘我有空去看看’?我难道还要管公会的事吗?” 韩偦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道:“顾莫余!你他娘的是大公会长,你是想当甩手掌柜还是怎么的?我告诉你,海上航线的事现在已经有眉目了,以后够你忙的,你还想不管?!” 说完十分潇洒的大步踏出了房门,留下顾莫余傻叉样的在风中凌乱。 58.有客自远方来,不亦坑乎 顾莫余觉得这三个月的日子过的很是憋屈啊,天天青菜不说,公会的事像永远拉不完的屎一样,藕断丝连般的一件件的来骚扰自己清闲的生活。现在饭桌又是清一色的绿色,顾莫余的脸色已经不是“有一点”难看呢这么简单了。但是不得不说顾行止真的很会抓他的软肋,一边给他夹了一些白菜一边趁他爆发怒吼前抢着说:“今天下午我们出宫去转转怎么样?” 顾莫余眼前一亮,但是马上又悄悄的隐藏起他的喜悦,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故意淡淡的说:“我今天下午要对账本。” 顾行止看了他一眼,笑道:“阿余,眼睛不要眨那么多下,我会看出来的。” 顾莫余见心中所想被拆穿,也干脆说道:“怎样?我就是喜欢眨眼睛,公会那一群崽子懒得像我以前一样是想怎样?还有你,天天要我吃青菜,再吃下去,我眼睛都绿了,你别拿出去玩诱惑我,我可是意志坚定的人,不会收你的糖衣炮弹的!”说完头还往边上一偏。 顾行止笑着说道:“是是,眼睛放绿光的小懒仔,那你下午到底是跟不跟我出去啊?” “谁要跟你出去,我自己出去!” 顾行止笑着没有说话。大约是觉得无聊,顾莫余像是想起什么了样的说:“最近怎么没看到瑛子和桃子?” 顾行止脸色变了变,想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道:“阿余,瑛子的,你们的奶奶,去世了,瑛子三个月前回珠崖了。” 顾莫余手上的筷子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他慌忙去捡,坐起来后就想吼他,但是却怎么也吼不出口。三个月前,自己刚醒,身体状况不稳定,他肯定也是怕自己知道了承受不来,但是一想到奶奶过世的时候他跟瑛子都不在身边,他就觉得心里一阵抽抽,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阿余,我已经忘记我爹娘的长相了,我活的太久,他们又离开我太早。” 他声音已经有点哽咽,接着说道:“而且从那以后,我都一直没有福分遇到一个像样的亲人,我是真的——把他当我的亲奶奶啊!” “我近期要去一趟珠崖。” 顾行止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阻止他,只是握着他的手说:“我陪你。” “说来,你是怎么流落到珠崖那里去的?”说道珠崖,顾行止就想起自己那噩梦般的五年,重伤的顾莫余下落不明,正常人都对他的生还不太看好,说实话,其实理智上,他自己也不觉得那个时候的顾莫余还活着,但是在感情上,他明白,临行前顾莫余那一句“等我”已经牢牢的把自己拴住了,即使他真的不在了又怎样?他已经决定好了要等他,多久他都会等下去。 感谢女神只是让他等了短短五年,就把他的阿余送回来了,虽然对他而言,这五年漫长的像是另一个人生,但是这就不得不涉及到他这五年的去向了。 “是程腕。” 顾莫余声音一沉,有点伤感的开口道:“他是顾慧壅的人我多少猜到了一些,但是这个小子其实并非死忠,我也曾经试探过他,问他愿不愿跟我走,但是他拒绝了。”想起那个“试探”顾莫余苦笑了一声,自己好歹还是跟他认认真真的告了个白呢。 “阿止,太多年我都要防着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累了,不想防着他了,我虽然不管他,但从没有亏待过他,而且我看他好像也不是很愿意做这些事,大概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顾慧壅手上吧,所以虽然我知道他有可能会坏我的事,但是我还是不想,就是不想去拆穿他。” 顾莫余摇摇头说:“你还记得之前在迷宫里,我跟你说话说到一般突然就停住没说了么?我看到了一个影子,但是他闪的很快,我根本没看清,后来我才发现,那个人就是程腕。我受伤躲在檀青园里,顾慧壅知道,所以他会要求灵堂开棺,可是开棺之后他既没有见到经书,又见到我确确实实是躺在那里,所以他就向程腕施压,要他赶快解决了我,程腕不愿意,所以就干脆带着我跑了。他辗转了几道最终搭上了去东南岛的船,他知道周维礼是个可靠的人,而且海上的盘查比陆地上松很多。但是不幸的事,那艘货船触礁失事,那小子不习水性当场被淹死,我就扒了个木板,在海上漂了一整天,最后背上的伤长时间泡在水里再加上我没吃什么,就晕过去了,然后就被奶奶救了。” 顾莫余扒了一口饭接着说:“其实我刚醒的那几天,记忆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有一天早上突然的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整个人的记忆就开始混乱了,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但是你知道,平凡而充实的生活本来就是我一直向往的,但是不知为何我却住的不安心,那种不安心与日俱增,所以我才会离开奶奶回到大陆。” 顾行止问道:“那个奶奶,一定是个温和的老人吧。” 顾莫余点点头:“就像自己的奶奶一样,慈爱的总会让人想起充满智慧的女神。” 顾行止也无奈的说道:“无论之后如何,你跳崖的那一瞬间,是我人生中最恐惧的一刻,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刀锋一点点慢慢的逼近心脏。” 顾莫余一脸歉意,说道:“我没推演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顾行止一把揽过他说:“不必道歉,你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虽说是下午要出去玩,但实际上顾莫余跟顾行止刚走到皇宫门口,信使就急急忙忙的拦住他们两个,递过一封信,顾莫余一看,这他娘的真是为杉沙的邮递事业做贡献啊,是喻源寄来的! 信的内容很简短,但是里面表达的意思却是十分惊人,首先便是从西方大陆来的船队已经停在丹阳港口了,然后就是他老人家已经先过去了,最后的一句话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命令,简而言之就是——顾莫余你小子快跟老子也滚过来啊。 顾莫余仰天长啸了一声,阴着脸往回走,顾行止安慰他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能打破东西隔阂,重新了解这个大陆么,现在不是个绝佳的机会?” 顾莫余一手肘就招呼道他肩膀上没好气的说:“是啊,等我把我所有的时间都奉献个这个大陆了,你也就被指望从我这里分到一分钟了。” 顾行止抓住他的手说:“你我难道会在这个位子上坐一辈子么?” 顾莫余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顾行止解释道:“我最近在想关于在告老的年龄这方面立法,规范一下告老的年龄范围,再把人群推广到除了农民以外的所有职业的人。” 顾莫余不是愚笨之人,他很快就能想象出那是一个怎样的新规,的确能解决很多问题,若是这个年龄限制对皇帝也有效的话,更是能提高整个国家的效率。但是恕他愚钝,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告老的年龄设置明显会定在人死前五六年的样子吧,他难道是想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不知好歹的做些年轻时才能做的事? 顾行止知道他心里的疑问是什么,他一边跟着他走一边说:“目前最困难的朝廷体质改革已经开始了,经济上也实行了自由贸易,还有关于市民普及教育,与寇漫的关系与西方大陆的关系着几个最主要的问题没解决,如果我们抓紧一点,应该能在不惑之年之前全部定下来,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什么都不管,私奔到天涯了。” 顾莫余惊讶的看着顾行止,他已经打算到了未来二十年里的事情了吗?按照他这个说法,是准备做完这些事情之后,直接龙袍一甩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么?但是说实在的,这个人生规划听起来真的是——超级让人期待啊! 顾莫余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辉,他轻轻的说了一声嗯,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说道:“那阿止你就好生在这里等着我带着那些长鼻子来朝拜你吧。” 说完便一把跨上马,意气风发扬鞭而去。 五年前因与寇漫互通贸易而崛起的港口城市丹阳,现在码头更是人潮一片。一艘颇具有西学风格的大帆船停泊在丹阳最大的一个码头,喻源站在前面,看着那些长鼻子黄头发的人从船上下来,心里只想了两件事——这些人真的是黄头发的啊,他们都是吃什么的?还有就是,顾莫余他娘的还不来,是想罢工么!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了他面前,喻源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蓝如深海的眼睛,五官也与大陆上所有人都不一样,除了长长的鹰钩鼻,他们的皮肤也白的不如大陆人一般寻常。为首的那个男人头戴着一顶宽帽檐上还插着一支羽毛的帽子,腰间别着一把细细的剑,与其说是剑,喻源觉得到不如说是一根长长的针,身上的衣服也穿的十分的浮夸,领口那里扎着一块白色的像餐巾一样的布,袖口也从里衬伸出白色的花边,长长的筒靴一直护到膝盖处——跟大陆完全不同的打扮! 他一边心里暗暗惊叹女神创造的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世界,一边拱手,客气的说道:“客人们远道而来辛苦了,这就先到下榻的住处看看如何?” 领头的男人一愣,便开始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样的,可是看了一圈也没发现自己要找的,只好用手比划着咿咿呀呀的说了一堆喻源听不懂的鸟语,喻源仔细理解了半天也没理解出来他到底是要找什么,两边一下子就尴尬的站在那里了。喻源心里暗骂顾莫余这语言不通的太严重了,完全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呀! 好在没过多久顾莫余就带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赶了过来,那个男人一见顾莫余,脸上的愁云惨淡立刻就消失不见,张开双臂一个大大的熊抱还一边说着他不懂的话就过去了。喻源看着顾莫余也不闪躲,反而也张开双臂迎上去,用他们那里的语言好像是在寒暄。他们两个简单的说了一会话之后,喻源就看到顾莫余引着那个男人走到自己面前说道:“这个是我们公会在杉沙的公会长,喻源。” 喻源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个人不是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么?但是马上,跟着顾莫余来的那个年轻人就开口朝那个人说了一句话,隐约间还能听到“喻源”“杉沙”之类的字眼。 然后那个男人就一脸“我懂了”的表情,又热情的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喻源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自己可没有断袖之好,怎么能跟一个男人拥抱! 但是马上,他就被被顾莫余一扯,小声说道:“拥抱是他们的礼节,就跟我们的拱手礼一样,快点抱一个!” 说完就把喻源一推,喻源一边腹诽道:这都什么礼节。但表面上还是一边张开双臂和他拥抱了。 顾莫余一伸手示意他们往城里走,随后自己也跟上了,一边走着一边不知跟那个人说些什么,引得他们那一堆人都哈哈大笑。喻源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接见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一批客人了。 午饭过后,顾莫余就邀请他们在城里逛逛,一大群长鼻子的外乡人兴奋的一涌而出,喻源郁闷的跟在顾莫余后面小声问道:“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顾莫余说:“早就跟你说过西方大陆的人跟我们完全不是一个种族的,怎么?现在还是不信?” 喻源结结巴巴道:“这,这种事,不,不亲眼见到怎么可能会相信啊!对了那个小伙子是怎么回事啊?”喻源指着那个顾莫余带过来的少年问道。 “这是我找的翻译啊,要不然我为什么迟到?” “你不是会说他们的语言么,怎么还要找翻译啊?” “以前会,无聊的时候去学了一点,但是语言这种东西,一段时间不说就容易忘记嘛,再说又不是自己的母语。” 顾莫余耸耸肩。喻源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前面那群人喊了一声:“顾!”顾莫余就没有理会喻源,大声应了一声,跑到前面去跟他们那群人说话去了。 喻源十分闷气的跟在后面,那几位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直拽着那位翻译小哥和顾莫余问个不停,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似的,喻源倒是像个小跟班的苦逼兮兮的跟在后面完全被那几位无视了。这种可怕的状况一直熬到晚饭的时候。 “转了一下午,我们找个地儿吃晚饭去吧。”顾莫余两眼带光,这一趟他出来,顾行止可是看不住他了,他也好不容易带着个好机会,怎么可能不敞开肚皮一吃! 美味的大鱼大肉,朕来临幸你们了!! 59.所谓西边大陆 喻源看着两眼放光的顾莫余,就把他拉到一边十分不满道:“喂,这里没我什么事吧,我可以走了吧,你跟他们聊不就行了?” 顾莫余心不在焉的说:“随你啊。” 喻源十分置气的低声吼道:“顾莫余你他娘的是个什么意思,老子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干嘛陪你们在这里干耗,说到底,你干嘛非要老子来接见这一批怪人!” 顾莫余笑嘻嘻的打着哈哈说:“哟,喻叔,别生气嘛,来来来,这餐我请你吃肉。” 一听他说肉,喻源突然眼神一变,一脸奸诈的说道:“阿粽啊,你要是不跟老子好好解释解释,我现在就回去跟顾行止说,你呢,在外面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餐餐酒肉,还夜不归宿。” 顾莫余一听顿时眼睛都瞪圆了盯着喻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喻叔,你怎么能这样,我虽然是吃了点荤腥,但是哪有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还夜不归宿了?!你不要颠倒黑白啊!” 喻源一脸不理会他的样子说:“你说,我要是这样跟顾行止说了,他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 靠!这摆明了是坑小爷我啊!顾莫余心想,这老狐狸要不要这么奸! 顾莫余白了他一眼说:“我晚上再跟你说,现在先吃饭,还有啊,拜托你用脑子自己想一会啊,不要总是我说啊。” 喻源气定神闲的往椅子后背一靠,要不是有客人在这,他恐怕脚都已经翘到桌子上了说:“这种脑力活当然是你来做了,要不然公会要你有何用?” 顾莫余悲愤的暗地里重重的踢了他一脚小声说道:“这公会他娘的是小爷我创立的,你倒是在这里给我玩起本末倒置了?信不信小爷回去就把你给踢了!” 喻源一脸轻松道:“那敢情好啊,我就不用管杉沙这个乱摊子了。” 顾莫余突然就诡异的一笑道:“喻叔,除了你,还有桃子呢,他资历浅,但是手腕不比你差多少哦~” 喻源脸色一变,最后还是悻悻的闭了嘴。 对面的几个人点完了菜,就问道:“旁边那个人是谁?”翻译小哥翻译过来之后,喻源觉得自己脸都青了。 顾莫余随口答道:“哦,就是我的一个仆从,不用管他。” 好吧,听了这话,喻源觉得自己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 那边的几个人点点头,顾莫余一边喝茶一边问道:“说了这么多我们的事,说说你们的国家吧,你们的国家在哪?” 喻源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莫余,这小子套话的效率什么时候那么低了?跟他们走了一下午还没问出他们的国家在哪?“ 顾莫余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一直都压着没有问,现在一下子全都问出来。 “在你们的西边,我们是一小小的大陆,南边一个陆缘海,在南边是令一块大陆,那一片宽广的就像大海一样,我们从来没有人在那块大陆上走到尽头了的。” 坐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回答道,顾莫余说那个人叫马丁。 “那你们的土地呢,是什么样的?跟这边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我们的祖国没有这里这么繁荣的港口,也没有这么高大的海岩,都是些起伏温和的小山丘,但是我们的麦田大大的一片,你们的麦田却小的像一块手绢,幸运的是,我们都有教会与传教士,西边的教会权利大的就像国王一样。” 马丁的逻辑有点……跳的太厉害了,但是顾莫余也找到了这其中的联系,港口是最震撼他们的,所以他们最先说的港口,然后就是在船上一路看到的吧。 “我的朋友,我们奉吾王之命,走了三年,跨越无边的海洋,前来拜谒东边的国王,请问我们要怎样才能到达国都?” 顾莫余哈哈一笑道:“国都离这里不远,两三天就到了,倒是你们要见国王干什么呢?” 喻源敏感的看了一眼顾莫余,知道他已经开始算计这几个大老粗了。 马丁四处望了望,扑倒桌子跟前低沉着声音说道:“我的朋友,我看在你是我父亲旧友儿子的份上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三十几年前马丁的父亲原来东渡,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那时就是顾莫余自己亲自接见的,他的父亲还给他留了幅这个好友的素描,眼前这个人同样姓顾,还与父亲的好友长得如此相像,肯定是他儿子无疑了。 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就是接见他父亲的人。 顾莫余郑重的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三十几年前,我父亲曾经到过这一片大陆,他描述的东方的土地是遍地的黄金,财富珠宝香料无数,我们就是过来找寻黄金香料的。” “找到了如何呢?你们既然这么急于找寻黄金,是你们自己的黄金供应量不足吧,那你们打算拿什么来换取黄金?” “我们有精美的工艺品,还有香醇的葡萄酒。” 顾莫余笑了,摇摇头说:“这些东西在东方是不值钱的,我们的工匠学习能力是很强的,你们的工艺品一旦大量流入我们的市场,很快市面上就会出现大量的仿制品,葡萄酒我们也是喝不惯的。” 马丁一脸为难的表情道:“那,还能怎样换的黄金?” 顾莫余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军火吧。” 马丁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军火? 顾莫余气定神闲的说道:“我们的勇士从北边的荒沼过去又回来,我自然知道你们的火枪和大炮。” 别看顾莫余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他其实并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探险家穿越了荒原回来了的,但是刚刚就是往他们的船上那么一撇,顾莫余就一眼看上了他们船上配备的那几门大炮,真的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呢。 “当然我只是给你的建议,我们的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肯定会和我说一样的话,那个时候你们要是拿出了生意人的诚意,那黄金自是不会少你们的。” 顾莫余知道他已经心动了,但是他却没法做这个主。 “那是那是,不知贵国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呢?” 果然,还是不愿意吧,想着能忽悠就忽悠过去算了。顾莫余这个人精岂会看不穿他们的小心思?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我爹虽然是个公会长,但是我现在只是在公会里一个打杂的,像我们这种平民,想见皇帝一面都难如登天,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 马丁显然也是在为自己愚蠢的问题而后悔,但是站在一旁的喻源心里却已经要骂翻天了,装!你小子接着装!顾行止听到这话怕是要气死吧。你是大公会长,是皇帝想见你一面难如登天吧!五年不见,他空口说白话的功夫倒是越发出落的炉火纯青了啊。 菜上来了,有烧鸭,顾莫余说了一声都吃吧,就挥舞着筷子开始正式开吃,那几个异乡人也不客气,可是一看见筷子就犯了愁——这两根木头是怎么回事,这也能用来吃饭?看着对面的顾莫余翻译都拿起了筷子,他们也试着夹了一下,可是却怎么也夹不住。顾莫余一边自己吃一边说:“这是我们东方人的餐具,跟你们不一样吧,没关系的,要是用不惯就直接用你们的叉子吃吧。” 顾莫余对于他们随身携带餐具这一点也是猜的,三十几年前马丁的父亲就告诉他因为海上颠簸,还经常沉船,所以餐具什么的都贴身携带者,以免到时候拿手抓,那么这个马丁也应该是如此吧。 马丁他们倒是很惊讶这个顾莫余知道他们有随身带餐具的习惯,但是看桌子上的菜正在一点点减少,饿了半天的马丁一行人也顾不得那么多,纷纷掏出自己的刀叉开始吃。 吃完饭几个异乡人就回去休息了,顾莫余晚上就向他们告了别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了,这位喻先生会带他们去帝都。晚上的时候,喻源堵在顾莫余院子门口,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等着他说话,顾莫余谈了一口气,一边拉着她往马厩走一边说道:“你就不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强盗?” 喻源一愣,随即点头,虽然他们看上去衣冠楚楚,但是骨子却透着一股蛮横劲,比自己当年当马贼的时候还要无赖。 “他们是指望着这里是个积贫积弱的地方,而他们随便贿赂点国王什么东西就可以大块大块的搬黄金了,你看他们拿来换黄金的东西,工艺品?葡萄酒?,哼,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那敢问,你是把我摆在什么位子了,这样无视我。”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强大,就要让他们从细节上深切感受到。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只道是公会里普通的杂役,现在我已经让他们觉得不那么简单了,那我离开以后的你也肯定会让他们觉得更不简单,‘单是普通的杂役都如此睿智’这个观点一旦植入他们心中,再加上在丹阳看见的繁华景象,和之后去临安看到临安的震撼,他们就会对我们真正的畏惧,不敢动我们,若是阿止还能在大殿上为难他们那么一下,那就完美了。” “所以,你这是在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是啊,而且我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现在就要回去跟阿止商量一下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的仆从~” 喻源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顾莫余牵着马一边走一边说:“你放心,我会要桃子把你不在的时候的事情都整理好,一件不落的放你案几上的,哈哈哈!” 靠,这个贱人,不知道帮自己处理两件吗!还在这里得瑟。 60.肉不能多吃,否则…… 顾莫余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回到了临安,具体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在路上一直想着,快点走就能快点回去了。说实话,虽然只是出来了几天,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想顾行止了。 在城门口,他意外的遇见了两个人——桃木枝和白瑛。 桃木枝也是一脸意外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瑛子穿着一身黑,脸上的表情很疲惫,顾莫余问:“桃子?你去哪里了?” 桃木枝一边下马一边说:“我陪瑛子出去了一趟,刚要回来的时候,韩偦要我去滇彝一趟,我有放心不下她,就带着他一起去了滇彝,现在才刚回呢。” 顾莫余也是熬着深深的黑眼圈,一脸疲惫的说:“我知道奶奶的事了,瑛子回去参加葬礼了吧,是我不孝。” 瑛子摇摇头说道:“哥,皇帝瞒着你的事我知道,而且那个时候你知道了一定会回珠崖,我已经失去奶奶了,要是你在出什么事,我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顾莫余说:“瑛子,等那几个外乡人一走,我就回一趟珠崖,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瑛子摇头道:“哥,我不敢回去了,一回去就想到奶奶,你一个人去吧,对不起。” 顾莫余点点头,正准备先走,却被桃木枝一声叫住。 “鱼先生!你现在有急事吗?”顾莫余摇摇头问他怎么了。 “是关于垄水的事,我们去公会说?”顾莫余略一思索就答应了,虽然他更想现在先去见顾行止。 “赵怀瑾希望能跟我们签署最惠国条约。”桃木枝一坐下来就说道,在来公会的路上他就隐约看出来,先生其实是想先去皇宫的,所以他就直接切入主题了。 “最惠国?他是看准了我们在寇漫的贸易吧,也想来分一杯羹,你是怎么说的。”顾莫余没有太在意这和议案,其实本来现在杉沙跟垄水间的关贸待遇就和优惠了,其实就算是签署了最惠国条约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不,我想他们是希望能在我们跟西方人的贸易中占据一席之地。”桃木枝皱着眉头说道:“但是韩偦其实并没有跟赵怀瑾说有关这方面的事情……” 是,既然没有人告诉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赵怀瑾言辞间并没有跟我们抢的意思,只是希望我们发了横财能把他也捎上,这是我感觉的。”桃木枝一边思索一边说。 顾莫余扁着嘴想了一会说:“答应他们,这事我回头跟阿止说,还有什么事?” “是吴白水。”桃木枝顿了顿说道:“盐雪现在散成一盘沙,吴白水回国想直接跟杉沙宣战,但是老皇帝却不肯,而且自从他回去以后,老皇帝就极力支持他的七儿子吴商羽,现在一七之争已经完全白热化了,盐雪的出盐业也受到了影响,阿决叔快烦死了,恨不得一巴掌把那些个闹心的全拍死。” “叫阿决直接跟他们两个讲,尽量减少对盐雪商业的影响,要是不听,就直接说三国现在组织了一个自由保卫军,保护贸易受国内政治影响最小化,要是国内政局对商业有了大的消极作用,自由保卫军就会以保卫自由的名义直接进驻他们国内,介入他们的内政。”顾莫余相信,没有傻子会让别的国家的军队进驻到自己的国家里来。 “自由保卫军?什么时候的事?”桃木枝表示自己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现在还没有,以后就有了,时间问题而已,但是现在你们可以说出去唬唬他们呗。”顾莫余一脸不以为然道,桃木枝估计这说不定只是他刚刚临时想的,他总是这样,一件事说的不知道有多真,还总是拿出来吓唬人,实际上一查,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还有事吗?”顾莫余想顿珠仓决又要开始忙的六亲不认了,本来自己近期还想去盐雪一趟的,看来又泡汤了啊。 “没有了,先生还是先回去见陛下吧。” 心思被戳穿,顾莫余瞥了他一眼,有点赧然,十分赌气的说了一句:“谁要见他!”就准备走,可是刚走几步又折回来问道:“瑛子是想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离?” “呃,就让他在公会吧,也好出去玩玩。”顾莫余嗯了一声抓起外套就走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顾莫余的确是想他了,所以见到顾行止的那一瞬,他突然就觉得旅途中的劳顿辛累全都烟消云散。他也像那些西方人一样,给他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阿止,这一趟我发现多多哦,劳苦功高的赏点肉吃呗。”顾莫余腆着脸一回来就要吃的。 顾行止已经习惯了他一向往自己脸上贴金,直接忽略了他所有的形容词直接抓住了最核心的一个字——“肉”。 顾行止用十分鄙视的眼神看着他,脸上写着“出息”这两个字。 “哼,你都不知道吧,在西边大陆根本就没有青菜,他们的人全都是吃肉啊面条啊还有一个叫什么面包的食物,你看他们不也活得好好的么,长得还比我们壮实。” 顾莫余现学现卖,一下子就把马丁他们跟他说的西边大陆的事拿出来堵他的嘴。 “可是我们是东方人,跟他们不同,东方人就要吃青菜。” “切。” 顾莫余不屑的哼哼了一声,直接不理他了,顾行止双手抱着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一定要一回来就来研究吃什么的问题吗,这么饿,我们先来吃个点心吧。” 说完就吻上他的双唇,顾莫余所有的气息都被两片火热的唇攫住。与以往不同的吻,炙热的,霸道的,浓浓的思念和情感都凝聚在这一个吻之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唔,你……”顾莫余觉得自己一下子就不会说话了。 顾行止十分满足的笑道:“还要么?”顾莫余抿着嘴,没有说话,脸一直红到耳朵根下,顾行止低下头攫住他的口唇恣意狂吻,唇齿相依,那熟悉的,淡淡的药香使他紧绷着的一根弦瞬间崩断,他专心致致地辗转吸吮,第一次发现到接吻原来是这么甜蜜和令人陶醉的事。顾莫余双手也渐渐的换上他的脖子——小别胜新婚?真是个无比妥帖的说法,那群酸腐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种令人脸红的时刻啊。 顾行止抱着他,双手一路向下,小心探进他的衣衫中,顾莫余只觉得胸前一凉,脖子便被稳住,他死咬着嘴唇,不愿意发出声音,却突然感觉双脚离地,整个人一悬空,那种失去重心的感觉让他惊呼出来,顾行止抱着他,笑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去那边。” 折腾了大半夜,顾莫余才得空昏昏睡去,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早就不知年月了。他下意识的把手往旁边一搭,去只是摸到旁边的床早已空荡荡的,转头过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在?这些时间都是跟顾行止一起“睡”,但是每次自己醒来的时候,都能看到那个孙子在他旁边装睡,现在突然一下没看到他人,顾莫余觉得自己心里堵堵的。 赖在床上百无聊赖的一翻身,顾莫余瞬间觉得自己身上想被人徒手撕开了一样疼,他一边小心的翻身,一边在心里一惊不知道把顾行止骂了多少遍了。在床上翻滚了一个小时有余,顾莫余才搀着床柱子勉强起来。往外一看,已经是快吃晚饭的时间了。 正想倒杯水喝的时候,却发现茶壶是空的,顾莫余觉得,要不是自己浑身骨头像是被拆了一样的话,自己一定会一脚上去,把这桌子踹翻。正在他郁闷不已的时候,门外忽然就有了动静,顾行止施施然走进来,看见站在地上的顾莫余,对着桌子怒目而视,样子煞是有趣。 “起来了?怎么又赤脚站在地上?”说完便要去把他抱回床上,谁知刚一碰到他,顾莫余就赶忙一缩,怨嗔的看着他,压着牙说:“别,疼着呢!” 顾行止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了两声,坐到椅子上,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坐过来,顾莫余犹豫了一会,挪着小步子,十分缓慢的坐过去了,但是整个人还是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扭头看着外面。 顾行止知道是自己把他折腾成这样,但看着他这个别扭样子,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顾莫余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他也猜到自己的嗓子现在应该跟鸭子的声音所差无几。顾行止叫了他两声被无视了之后,便从后面的桌子上端来一杯茶说道:“上好的龙井,某人再不转过来我就自己喝了。” 顾莫余一听,眼睛都亮了,本想一下子转过去夺过他手上的杯子的,结果稍微一扭腰,就疼的他只抽抽,顾行止看着在背后嗤嗤的笑,小心的把他转过里,又把茶壶递到他手上说:“渴了吧?”然后又转身坐在了椅子上从怀里拿出一包看上去油腻腻的纸,自言自语道:“听说高低巷子新开了一家鸭脖子店,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啊……”还没说完,就看见顾莫余两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是掩不住的馋,顾行止哈哈的笑了两声,说道:“阿余,好歹跟我说句话啊。” 顾莫余润润喉咙之后,迅速的说了一句“哦”就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那一包油腻腻的纸,如愿以偿的啃他心爱的鸭脖子了。 “阿止,你自己去买的?”顾莫余含糊不清的边吃边说,生怕顾行止给他抢了去,其实吃到了美味,他气也消了大半,不得不说,顾莫余其实真的属于很好哄的物种。 “是啊,五天前我批完折子还有多的时间,就出去转了一下。” 顾莫余牙口一顿,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五天前!!这玩儿意还能吃么?他为难的看了看顾行止有看了看鸭脖子,最后毅然决然的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样的继续吃。 顾行止挑挑眉问道:“这么快就吃出来是新鲜的了?” 顾莫余一听又是一顿,过了一会把口里的咽下去之后说:“你骗我?” 顾行止一脸无辜的表情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再说,不是一向只有你骗别人的么?” 顾莫余愤愤的拿手肘抵他一下。他没有吃出来,他只是抱着“就算过期了也要吃”“这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餐肉了”的想法,视死如归的在啃。 顾莫余一边吃鸭脖子一边说:“什么时候我们再去高低巷子吃一顿吧,那里的小吃都快形成文化了,我肯定就算是那些西方人来了也会喜欢的。” 顾行止直接忽略了他的邀请,右手环着他的腰说道:“劳苦功高的人来讲讲自己的功劳吧。” 顾莫余得意的一仰头,吞下口中的鸭脖子说道:“咳,咳!话说西边大陆,奇异之邦也,食无箸而就刀叉,饮无茶而煮咖啡,餐无稻而烤面包,衣多华绸,风格奇异,田垄一望无垠,屋偏西学,多用石材,非皇室以掌权,唯教会之瞻耳,非黄金之多产,寻金香而远航。” “金香是什么?”顾行止听得很认真,短短的一段话,几乎概括了西边大陆大半的情况。 “黄金和香料。”顾莫余解释道。 “香料?” “嗯,就是我们这里的香水药香之类的,还有胡椒。” “胡椒?” “是啊,听说他们那里不产这些东西。”顾莫余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可是群比我还贪财的人,远航这么久就是为了寻找黄金。阿止,跟他们勾搭上,我们会赚疯的。” 顾行止对他的措辞表示异议,什么叫勾搭上? “阿止,光是香料一项,西边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向我们,更别谈茶叶,丝绸,瓷漆器之类的,这对我们是个绝佳的机会!” 顾莫余眼睛里都在放着发财的精光,大概心里已经不知道想了多少个与他们合作的方案了。 钱,食,睡觉。顾莫余的三大人生追求。当然顾行止是单列出来的。 “你赚的钱还少?”顾行止讽刺道:“这天下的钱财都是你的” “挣钱不嫌多,花钱不嫌少嘛,况且,现在天下这个概念,是不是要重新定义一下了?”顾莫余狡黠的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顾行止知道,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大把数钱的快感中了。 61.改革 于是马丁一行人在朝堂上看到皇帝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应该也不会有多大能耐吧,直到他们看到顾莫余后脚就着这他们踏进大殿。 顾莫余就那样从门口一路走到皇位边上,一路都不带打梗的,更别说像其他大臣那样行跪拜礼的,途中还似有意无意的朝他们瞥了一眼,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然后他们就看见一群大臣刷刷的跪在地上高呼“万岁”,他们几个就想傻子一样鹤立鸡群般的站在大殿上,好像一下子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几位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没有人教你们我们东方的礼节吗?”顾行止坐在大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从他的语气间听不出来是因为西方使者的到来高兴,还是因为他们的无礼而不悦。顾莫余一上去就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旁边的翻译也跪在一旁,抬起头来把皇帝的话翻译给他们听。马丁一行人一听就说到:“只有主教才是下跪的对象。”翻译小哥汗颜的在一旁翻译道。 顾莫余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弄了个凳子,自顾自的坐下了,听见马丁的话笑了两声说道:“你们的君主没有教过你们,要对贸易国有礼貌吗?我们这里礼貌就要下跪!” 他是用西方的语言直接跟马丁他们说的,马丁他们一愣,灰溜溜的跟着众人一起跪下了。 “贵国不远千里派使臣而来,是想与我们商谈何事?”顾行止手一抬旁边的人就知道起来,马丁他们看着大家都起来了,就跟着一起站起来了,可是站起来之后列队中间的人就齐齐网两边退去,留下中间一条过道上站着马丁他们几个,乍一看上去,又像是一群傻大冒杵在大殿中间,顾行止随手翻了翻他们递上来的国书,便开口问道。 “我们代替我们祖国的主教与国王向东方的皇帝问候,希望您的身体像岩石一样强壮,您的国家像城墙一样坚固。”说完这些客套话,马丁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代表我们的主教与国王来向东方——黄金之乡,互通贸易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官方话语都是这么浮夸,讲了这么久,居然只说明了一个意思。顾莫余内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他们的鄙视更上一层楼。他这么多年的部分场合的走神真的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也许是受了顾莫余的影响,顾行止等翻译说完整个人都要爆青筋了,也就是合着他们说了那么多话,实际上只有最后一句话有用。 “黄金之乡?”顾行止坐在大位上,微微蹙眉,望着那个翻译小哥,好像是在怀疑他是不是翻译错了,是谁告诉他们这东边大陆是黄金之乡的?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满,他也不能当堂爆粗口吧,说道爆粗口,貌似自己总是被顾莫余骂啊。 “是的,我们的大陆是勇敢者的故乡,七十几年前,我们就有勇敢的冒险家穿越北边无边荒原来到东方的大陆,他留下的行记里说,东方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天堂!”马丁站在地下,要很费劲的仰起头才能看清大位上的人。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殊荣,就连他们的大主教都不曾享有,那样的需要仰望的高度是神的位置,一介凡夫怎么能坐那么高! “尊敬的皇帝陛下,请原谅我们的船队都在远海那如噩梦般的风暴中沉毁,以至于我们的礼物也一起随着勇敢的航海士长眠于那无边的海底,我们现在只有一点下玩儿意,还望陛下不要耻笑。”说着就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递给一旁的小厮呈上去了,顾行止只是随便翻看了一下,就推到了一遍说道:“替我多谢你们的国君,我们东方人讲究礼尚往来,既然如此贵国有意与我修好,那我们也稍微意思一下吧,赏上好普洱十斤,瓷器二十,丝绸十匹,黄金千两。寒酸小礼,还望不要嫌弃。” 顾行止这完全是在赤裸裸的炫耀啊! 就在他一边说赏的时候,顾莫余拿过那些盒子,一个个拆开来看,这是多么失礼的行为,底下有些大臣一下子就开始吹胡子瞪眼,哗然一片,顾莫余只是随便的瞟了他们一眼,几乎用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无知”,然后继续拆道。 顾行止略一思索,就一记眼刀扫过去,眼神中的不满几乎都要溢出来,底下刚刚还在喧哗的那群老骨头顿时没了声音。 “陛下,公会长这么做实属不妥。”杜少醴从列队中站出来,十分正气的说道。 顾莫余手上一顿,倒是十分赞赏的看着他说:“那群老头子都只是在底下跟着起哄,你怎么就敢站出来说我?” “公会长,少醴既非趋炎附势之人,也非随波逐流之辈,我只向着理,你现在做的不在理,对客人十分的不礼貌,我就要站出来提醒你。” 顾莫余笑吟吟的看这个他,点点头说道:“你说的‘礼’只是我们的‘礼’,你可知在西边大陆当着送礼人的面拆开礼物才是对他们的尊重?” 杜少醴惊讶的看着站在他旁边的马丁,又望向顾莫余和顾行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事……还有这种事? 顾莫余对着翻译小哥说要他去询问马丁他们,问过之后,翻译小哥对杜少醴行一早礼,说顾莫余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杜少醴愣在原地一会便往地上一跪说道:“是在下错了,希望公会长原谅,若无原谅,请责罚。” 顾莫余随意的摆摆手,感觉不是很想理他的衣服样子,因为他的注意力现在已经完全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过去了,那是一只小怀表,做工十分精美,旁边的盒子里装的是一个四方的小盒子,一打开盖子就有乐曲自动放出来。 马丁站在地下说道:“是一只怀表,一个音乐盒和一把小提琴,还有一些我们最好的庄园里产出的葡萄酒。” 顾行止点点头说道:“贵国寻求的黄金在我们东边实际上也是十分稀少的,并非你们的勇士所说遍地黄金,但是香料却十分丰富,贵国有没有兴趣与我们进行香料生意?” 马丁在底下听得眼睛都亮了,虽说没有什么黄金,但是有丰富的香料对他来说也是不枉此行啊。但是那个“顾”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坐在大殿之上,几乎与皇帝并齐?他不是公会一个小打杂的吗?还是说他骗了自己? 这时薛嘉彧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头发微微有点凌乱,脸上一片蜡黄,嘴唇都有点微微发乌的走进来,一把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吏部关于八部删改的计划已经按您先前的意思拟定出来了,太学学规的修改也已经有了一个较完整的方案,请过目。” 顾行止一边点头,一边对着马丁他们一行人说:“不好意思了,关于贸易的具体细节,我们改天再议吧,国内繁杂的事务又来了。” 翻译小哥说给马丁他们听了之后,他们立刻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连忙说道:“您忙您的,我们就先退下了。” 说着几个异乡人就跟着领路的小厮一同退下殿去。 顾行止仔细看着薛嘉彧呈上来的折子,跟他之前看那些异乡人送上来的国书完全判若两人,倒是顾莫余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一直在摆弄那些小玩意儿。 “嗯,很不错,即日起,内院设吏户礼兵工,将刑部作为为司法独立出去,人员变动除了以前主要的刑部官员,还会陆续有人员调入。关于太学的学规,由三年一次的入学考试改为每年一考,但是入学人数要较减少,严格规范太学入学考试,由年限制改为评分点制,学生得到足以毕业的评分点即可毕业。”顾行止说道,这是他已经谋划了三年的事了,现在终于定下来了。 大臣们纷纷跪下遵旨。顾行止抬抬手要他们起来,继续说道:“薛嘉彧。” 薛嘉彧一步上前,站在中间。 “朕任命你为礼部侍郎,协助礼部尚书杜少醴进行太学学规的改制工作。” 薛嘉彧跪在地上领命,但是他站起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到队列中,他知道皇帝还有话要讲—— “朕决定,今年的太学入学考试解除地域与性别的限制,鼓励女性参加考试。” 他说的轻巧啊,与他评说说话的语调没有任何差别,但是地下的一群人却已几乎沸腾,已经有人在底下惊呼“荒唐”了,在今天经历这么多的惊人的事情以后,终于有个把老臣稳不住了,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学究,颤颤巍巍的走出来说道:“皇上,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参与外事,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改不得啊,再说女子摄政便是扰乱纲纪,这于礼不符啊!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顾行止冷哼了一声说道:“女人也是人,同样也有头脑思想,在细致上甚至更甚男人,在公会就有许多优秀的女性把持着一方事务,这说明女性完全可以胜任外事,如今国家人才短缺,若是我们有人可用,却仅仅是因为性别而弃之不用岂不是我们的损失?” “陛下,公会事务毕竟与国家政务不同,国事错综复杂,可是牵涉到天下苍生的大事,请陛下务必收回成命。”老头子像是在拼老命一样,说的脸色都发红了。 “陛下,秀夫并无反对您的意思,只是秀夫不明白,为何突然间便将女性带上这朝堂之上,须知,自古以来女性都是持家的,陛下是难道只是从公会就能看出女性执政的才能?正如刚刚郭大人所说,政务毕竟繁与商务。”宋秀夫也站出来,但是他只是出来质疑的。 “郭大人,宋大人”顾莫余毫不客气的开口了“你有一笔多余的钱,你是把他放到钱庄吃利息,还是把他换成金子保值,还是拿这笔钱去买钱庄的债券,还是开一家小店盈利,还是只是愚蠢的放在家里等着钱币变质发霉变成一堆废纸呢?” 自己做了一辈子的事被这些外行的读书人鄙视,顾莫余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鄙视!! “这……我……不太清楚。” 顾莫余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啃纸的废物,瞪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了,经济!是一个复杂程度绝对不亚于政治的事务,敢问在做各位,有谁敢站在这大殿上说‘我懂经济’的!你们的圣贤书里这样有一句话吧——问渠那得清如许,绝知此事要躬行,敢问你们,对我公会事务的判断,谁!是基于他自己的调查得出‘公会事务比政务要简单’这种狗屁结论的!!” 没有人讲话,在场一片寂静。而且顾莫余毫不客气的措辞倒是把那位郭大人气的不轻。 自从顿珠仓决讲过大陆西边还有一块大陆这个推论之后,再加上现在的确有西边的使臣前来,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一些想当然的事情没了把握。 顾行止说道:“而且由于公会这六十几年内实行无差别晋升,女性已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成长了,然而公会再大个组织也不可能吸收完整个国家所有的女性,他们迟早会把眼光投向朝堂,在未来,女性将是一支非常大的力量——”他顿了顿说道:“最重要的一点事,虽然没有完全公平的社会,但是现在的社会需要公平,女子同男子一样是人,为什么他们就要一生为男人操劳?这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不公平!” “秀夫懂了,是秀夫之前不明白,还请公会长包涵。”宋秀夫一揖手,以示谢罪。 “陛下啊,这是何等荒唐之事,圣人姑且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由此可见一斑啊!”另外一老头子站出来说道。 “许大人,现在朝中就没有女人,难道就没有小人了么?还是你觉得所有的女人都是小人?”薛嘉彧在一旁冷清的说着。 “在下可没有这么说过,只是大多女人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其实成大事之人!” “笑话,难道我们男人就没有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不成大事之人了,这样的大有人在,还有不少在朝廷内当差呢!录取标准一视同仁,自然能选拔出优秀的人才。”杜少醴也跳出来,指责这个老爷爷的迂腐。 “这怎么行!女人一向是上不了台面的人,怎么能参政!” 62.皇家里永远都有挖不完的秘密 顾行止冷冷的看着底下吵成一团,不自觉的皱皱眉,顾莫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殿下人听见的说了几乎让那些老头吐血的话:“阿止,你别理那群酸腐老头,反正礼部尚书跟礼部侍郎都支持,这群老头爱吵啥吵啥。” 顾行止本来都要垮下来的脸色,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他忍住笑,直接说了一句“就这样吧。”然后就拉着顾莫余直接闪人了。 可怜一群头发白花花胡子白花花,就差穿的白花花,半只脚都进了棺材的老头看见皇帝居然直接闪人,更是气的头上都快冒青烟了。在看看礼部的两位掌印的管事,各自一副“滚去忙了”的表情,直接无视他们这群老古董。于是——已经有几位大人气的直接晕过去了。 “阿止,你把司农大人留在朝堂上真的合适吗,他会不会气晕过去啊。”顾莫余跟在顾行止后面,一脸无辜的说。 气晕?那也是被你气晕的好不好! “不把他留在那里,难道我要等着他晕过去啊?” “嗯,也对,阿止,你怎么会想到要女人参政啊?”顾莫余也对他今天提案感到一丝意外,他以前可从来没有透露过半点这方面的意思啊。 “那你组建公会的时候是怎么想到要女人掌权的呢?” “你要听实话吗?虽然我也主张无差别对待,但是最初其实是因为公会里人手不够,不得已才把他们拉过来帮忙的。” “但是结果呢?”顾行止问道,然后自己回答:“结果公会几乎聚集了天下大半的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无论女人还是男人。” “我知道了,你眼红是吧。”顾莫余一脸“我懂我都懂”的样子,在后面坏笑,顾行止虽然不可能真的是嫉妒他的公会,但是多少也有点这个成分在里面。他走到亭子里坐下,顾莫余凑到他身边说:“哎,我听说前两天那群死老头跑到你那里去逼婚,真的假的,他们是个什么表情啊,是不是特别滑稽啊?“ 顾莫余用手臂蹭蹭他的肩膀,一脸听书的表情,其实那天他就在顾行止书房旁边的那个小宫殿里,硬是逼着自己没过去,他怕自己腿贱去了,最后忍不住跟那群老骨头打起来。 顾行止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阴阳怪气的说道:“是啊,还拿了一堆仕女画卷,现在还堆在我书房的墙角,怎么?你有兴趣?” 顾莫余揉着额头一脸讨好的表情道:“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有你了吗,就问问嘛,也算得上是跟我有点间接关系啊。” 下人上了壶茶,恰好是顾莫余喜欢的龙井,他拿过茶杯抿了一口,顾行止也跟着喝了一口,一叹气说道:“但是这个事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得一次性解决掉。” “怎么解决?娶一个?” 顾行止那剜人般的眼神马上杀过来,恶狠狠的盯着顾莫余:“这就是你的办法?” 顾莫余两手一摊,耸耸肩说:“你那眼神怪恶心的,快别盯着我看。”顿了顿又说道:“我们就事论事,这件事摆在那里,按照正常逻辑无非两条路——娶和不娶,你总得选一个,然后按照人对待困难的一般心理,都会选择简单的方案,明显你娶一个比不娶要来的简单啊,我这是正常的逻辑推理,你别那样瞪我。” 顾莫余说的有板有眼头头是道,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也希望我娶一个。” “是啊。” 顾莫余那句“是啊”一出口就感觉顾行止抓着自己的手一紧,在后面给他的整个感觉都变了。 “阿止,我们面对的困难不少,我当然是希望麻烦少一个是一个。但是啊,虽然就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娶一个,但是事实上我是不会让你大婚的。” 顾行止被他搞得有点心累,不想再猜来猜去,便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止,我是一个感情正常的人,当然会吃醋,你在想什么?还有啊,我,我当然不会让你跟别的女人大婚啊,我只是说,你要是成亲,以后的可能会稍微轻松一点,而已。” “希望我大婚又不让我大婚,你这是什么解决方法?” “阿止啊,你管那群老头子干嘛,他们爱说就说呗,再熬个几年,等告老的政令规范之后,那群讨人嫌的老骨头不就死的死,告老的告老了。” 顾行止凑到他肩膀上,一口咬上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打在脖子上痒痒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笨!” 顾莫余有点招架不住他这样,一下子就滑到他身上扒着了,顾行止干脆把它一提,抱着坐在自己腿上,左手环着他的腰,右手打在脖子上,轻轻吻上去。 “咳,咳……” 旁边做作的咳嗽声让两个人回过神来。喻源仰着脸没有看他们,顾莫余坐在顾行止身上,一点被“捉奸”的紧张感都没有的问道:“怎么了?” “两位好兴致啊。”喻源一脸奸笑的看着。 “怎么?你嫉妒了?也去找一个呗。”顾莫余得意的说,好像有对象是一件多光荣的事样的。 “阿棕,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觉得有什么也就罢了,还在那里得意个什么劲?” “哼,反正你们都认定我脸皮厚,那我还怕什么?再说我又不是读书人,东学那一套礼节都跟我收起来!再说了这种事,我一个人又做不来,你怎么不说旁边那个。”说完十分不满的看了看顾行止,后者则用一种“因为我人品比你好”的表情望着他。 “因为别人人品比你好啊。” 喻源你是看着顾行止的脸说的吧! “懒得跟你扯啊,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没事快滚蛋啊。”顾莫余不想再纠结下去,每次别人把他跟顾行止一比,自己就瞬间由充满睿智,坚毅不拔的公会领路人的形象变成了一坨狗屎。 “呃,我两年前接了个活儿。”喻源有点含糊的说道。 这是公会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利用公会的情报人脉单独帮外面的委托人做一些事情,事成之后大家分钱,算是一种赚外快的方法吧,更是有人就只是光接外面的活儿就变身土豪的牛人,顾莫余也从来不管他们这些事,有时候他自己都要这样捞一小笔——在他跟喻源或是以前杉沙的大公会长闹翻,他们不给他钱的时候。 “怎么?要你调查身世,结果发现你是他亲儿子之类的?”顾莫余那个嘴巴一刻都不消停啊,硬是非要把人气晕。好在跟着顾莫余这么久,喻源也习惯了,但是今天看上去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啊。 “你这个乌鸦嘴倒真是晦气啊,不过沾了个边。”喻源一脸无奈的说道,然后他转向顾行止问:“陛下是不是有个很小就失踪了的六皇弟?” 顾行止一愣,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好像是,我那时还小,记不清了,但是六皇弟是三皇兄的亲弟弟,怎么了?” “呃,事实上,两年前您的三皇兄就委托我帮忙找他的亲弟弟……” 63.原来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 “等等等等,喻叔,你不是不接人口失踪的委托么?那位三皇子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啊。”此人八卦之心无时无刻不马力全开的观察这每一个人。 “去你的,老子是有节操的人,是他给的钱啊,够买下一个丹阳城了!” 顾行止皱皱眉问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生意人从来不管客人钱从哪里来,只管他们有没有钱。”喻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顾行止再看看顾莫余,他也只是表情稍微介意了一下,就完全恢复正常了。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这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商人,从思维到行为都完全符合商人的标准——利益。他才不会在意客人的钱从哪儿来,他们只在意这些钱能不能最终踹到自己荷包里去。 “我陆陆续续的查了一段时间,没有线索就中断了,但是最近我又注意到一些地方,总之各种因缘,我刚刚已经知道是谁了。” 顾莫余细细的琢磨着他的话,喻源说的是“是谁”这个就很值得推敲,因为人们一般都会说“查到了”。这个“是谁”总有一种引导的语气,引导着别人去问他是谁,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人其实我们都认识?嗯,自己现在认识的人,大部分自己都知道父母,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看着他们出生的,谁有可能是这样一个人……顾莫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有谁符合这样的条件的,难道自己失忆一场,搞得记忆力都变差了? 顾行止看着喻源,等着他的下文,喻源一脸严肃的说道:“你们都认识,是阿粽跟远亭的学生,是桃木枝。” 顾行止和顾莫余都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倒是很有点奇巧啊! “所以我想来找你问问,阿粽,你到底是怎么遇上桃木枝的?”喻源看来虽然很肯定是桃木枝了,但是其中还是有些过称不太清楚啊。 “怎么遇上?都说了路边捡的啊,去滇彝的路上,他那个时候已经十四了,六皇子失踪的时候才多大?一岁?两岁?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顾莫余一脸无辜的说道,搞得顾行止和喻源悻悻的看着他,这位大人倒是有福气啊,随便路边捡个小孩子就是个皇子。 “等一下!桃子说他有个姐姐叫桃木梳,你有没有查过?那是他亲姐姐还是怎么样?”顾莫余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样的问道,喻源一脸了然的样子说:“就是那个叫桃木梳的孩子救得他,可惜十二年前在他们村里的一场饥荒的时候饿死了,那场饥荒倒是逼出了一位好将军啊。” 顾行止还是没说话,但是脸上那个询问的表情已经足以让人继续说下去。 “是李大水,他就是那个村的,他好像本来还是要娶桃木梳的,结果……” 顾莫余沉默了一会,猛喝了一口茶说道:“这可真他娘的像戏台子上演得似的,你要是想知道桃子是怎么失踪的,也许去问问大水,说不定还有点结果。” 喻源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靠,老子以为你会给我多好的建议呢!” 顾莫余一下子就炸毛了,一排桌子吼道:“小爷又不是神仙,你真当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啊!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是个局外人好吧,我只是把他从村子里带出来了而已!” “装,阿粽你接着装!你救了他,把他带回公会,给他吃穿用度,教他识字谋略生意之道,把他送到宁远亭那里学账——你这完全是在当你自己的儿子在养啊,你会事先不摸清楚他的底细?”喻源双手插在胸前,一脸等着他解释的表情。 顾莫余一脸坦然,干干脆脆的说了两个字——没有! “我救他,你知道我从不多事,救他是因为看中了他,教他学识也是因为如此,事实证明我没有看走眼,他的确是块可雕的玉。你还别说,我真没去查他的底细,只当女神送我一个儿子算了。” 顾莫余左手一头撑着脸,一头支在顾行止肩膀上,就等着看喻源的反应。果然,他一副吐血的样子说道:“行行,你是大爷,我是孙子!”然后又忍不住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人往公会里带,还放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顾莫余,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歪了!这次是桃木枝,是个皇子,下次呢!要是他娘的教会派来的人呢!” 好吧,喻源其实还是担心他,他就是没想明白,这么工于心计的一个人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如此的马虎,他以为他是在哪儿混的?餐饮界吗?政商两界可是高危行业啊! “喻叔,我对人是有自己的看法的,真正危险的人我大多会察觉的到。”他顿了顿说:“包括程腕。” 喻源没有说话,程腕那下子是他的一个心伤。 “不管怎样,谢了啊,记得银子分我一份,好歹我也出了力。” 道完谢就伸手要钱这种事,也就顾莫余这种人做的出来了。 喻源哼了一声就走了,顾行止叫了顾莫余一声说:“他担心的有道理。” 顾莫余自己的茶喝完了,就去和顾行止的茶,站起来说道:“我知道啊,阿止,我也有我的原因,只是小小的冒了一次险,但是干我们这两行的,什么事不用冒险?你好歹也相信一下我的判断。” “我只是想说,你不该拿你自己冒险。” 顾莫余耸耸肩,一脸自信道:“我说啊,我好歹活了一百多年,看人什么的,还是有个准的。” 顾行止失笑道:“是啊,目光如炬的顾会长双眼紧盯着银子吧,怎么会出错?” 顾莫余歪着头笑着看他,说道:“不错,但是啊这几年,不知道是被哪一粒风沙迷住了眼睛啊,搞得满心满眼都是那一粒害人的风沙啊。” 顾行止也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说:“是吗?要我帮你吹掉吗?” 顾莫余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那倒不必了,眼睛越清亮,看到不堪入目的事情就越让人神伤,还是让那粒小风沙帮我挡一挡吧。” 顾行止一把揽顾莫余在怀,俯在她的耳边呢喃:“那是当然了。” 那时是初秋,盛夏的灼热退去了狰狞的外衣逐渐温和起来,阳光倾斜的打在亭子里,茶香氤氲,顾行止用自己的额头抵着顾莫余的额头,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于这微曦的初秋,轻吻住眼前的人,在一片晨光中相拥成一束光影。 《杉沙国史》记: 1436年9月,西方来使,公会与之商榷,东西商贸全启。 10月,内院改组,司法独立,太学予男女无别参政。 11月,太学增设工,理两科 12月,顾雍帝六子复归 1437年,6月白瑛,陈年年举甲,是为首批参政女性 8月,与垄水签署《最惠国条约》 1440年,联合寇漫垄水,大败盐雪 10月城破,帝白水自尽,越王商羽来降 12月,垄水归依,献玺称臣,大陆统一 1442年,陆海相峙,东西商贸扩大,三角贸易形成 1450年,5月,帝留诏,弃位而去,传于皇六子吾玄,是为圣祖 1450年10月,陆海开战。 1458年,大雍周氏败,陆海统一 赤水河上薄暮暝暝,云烟缭绕,似是蓬莱仙境,夜深的河面上没有白天里那喧闹的货船,一切仿佛都被消去了声音,只剩下老渔夫撑船时深深浅浅的水声,像是瞿塘峡两岸古老的山歌,悠长而又绵延不绝,小舟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若隐若现,案几旁,小火煮温酒,有二人。 “阿止啊,这一走倒是潇洒,指不定薛嘉彧杜少醴他们怎么骂你呢。”顾莫余一边斟着酒,一边笑吟吟的说。 顾行止结果他斟满的酒杯,抿了一小口答道:“你不也一样?喻源跟顿珠仓决告老,这承前启后的时候你却跑了。” “那不一样,我躲着他们忙季的时候多了去了,况且公会人员流动大,过一阵子,说不定就换了一批人都不认识我的人了,可你面对的,可是一帮心高气傲的国士之才,不止巧舌如簧口诛笔伐,以后再去临安,怕是都要躲着他们走了。” “怕什么?公会长与皇帝一同撂挑子跑路,你还指望以后回临安他们会放过你?” “阿止,你真是越来越黑了。” “不及某人。”说完端起手中的酒杯往案几对面的人一伸,敬他一盅。 “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想去干什么?”顾行止自己给自己倒酒,江上风大,即使有一个乌篷挡着,烛火还是不住的扑扑直跳,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我?我要游遍这大好河山,一处也不落下!我还想去西边大陆看看,马丁说那边有遥远古老的神话,还有巨大的竞技场!”顾莫余眼睛随着烛光闪着亮光,一脸向往的样子。 “听起来不错,第一站准备去哪呢?” 顾莫余眼睛转了转,笑道:“大研丽江上一壶桃花酿,快二十年前,某人还没和我喝完吧。” 顾行止笑看着他,没有说话,看顾莫余的样子就是还有话要说的。 “阿止,你看我也长出白头发了,跟你一样,我也会变老,以前根本都没有想过呢。”顾莫余拉着自己鬓角的白发,得意的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勋一样。 “等我们从西边大陆回来,玩累了,就找个好地方住下来养老,摆弄点草木,喝杯小酒,一局乌鹭,春分赏花秋分赏月,了此余生,可好?” “好。” 就像二十几年前,顾莫余在大研文绉绉酸溜溜邀请他去喝酒时一样,现在顾行止也如同当年一样,对他的拐弯抹角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话的邀请,只是简单的一个“好”字。 好,当然好,他说什么都好。 天边已鱼肚露白,地平线上已经大亮。顾行止给他们俩的杯子斟满的酒,递到顾莫余手边说:“说来这么多年,你我倒是没有喝过一杯合欢酒。”说完就举起酒杯,顾莫余一愣,笑的微微脸红,也拿起酒杯道:“没想到,你居然想到这个了,小爷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说完就凑过去,绕过他拿酒杯的手臂,笑吟吟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一个人的影子——一杯交杯酒,一双天涯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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