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快亮的时候,洪姨被推出了手术室。院长说明了大致情况:“——身体是无碍的,好好休养即可,手上的伤口也仔细缝合过,长好后不会太明显,到时再做个磨皮手术就完全看不出来了。鉴于申屠夫人现在是这种情况,心理谘商是十分必要的。” 申屠修明完全沉默,王祌一只得出面周旋,打点过医院方面,便请助理把南郊的别墅收拾出来,安排家庭医生直接随护。“那边的房子清净,医生和护士的房间也得整理好,佣人从老宅那边支,口风紧。洪姨如果稳定了,就安排她出院,我送爸爸回家。” 车快行到御苑时,申屠修明让司机停了车:“你下去,我有话跟祌一说。”司机依言下了车,两辆保镖车一前一后的候着,真有些风声鹤唳的架势。只是这些个风,多数无望。“你阿姨——洪姨她发现我外遇了。”王祌一应该要吃惊的,可到了这把年纪,万象之乱倒正常了。“不,不是你妈妈,是别的女人。”申屠修明的尾音沁得苦,连听的人都苦了。“你知道我爱你母亲,可出了这事儿,她终究会看不起我的。” 王祌一说不出不疼不痒的安慰。王敏傲终究会看不起申屠修明,她从没想过她的前夫会如此龌蹉,她一直都在维系他们的名誉,不只是她和他,还有他的家庭。“你明知道她会看不起你。”王祌一的语气冷了,心冷。“您”到“你”,只是少了一个部首。 “我失去了她,可她曾经是我的爱人,我们还有孩子,为什么非要执意离婚!如果不是老爷子,我可以和她僵持到死,我们还是夫妻——” “你跟洪姨结婚了,如果你真这么痴情,为什么还要再婚?”王祌一偏过了头,他不想看父亲的狼狈。这是家族的狼狈。“你从一开始就伤害了洪姨。” “一开始,我只预想了我跟你母亲的将来。”申屠修明从没想过别的女人。可王敏傲,成了与他无关的女人。 父亲和母亲的将来,没有王祌一的。他是他们的孩子,不能成全他们的爱情。洪姨没死,死了也不会甘心吧,这个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只会担心王敏傲对他的观感,洪姨拿命爱他,也不过就只是一条命而已。“开始跟结局是两回事。”还没结局,过程已经岔了,如何期望结局。“你只能对一个女人负责,王敏傲是不会认可你的作为的。”王祌一被关系连累了,说不出累。 申屠修明沉吟。 “这段时间我不方便去看你阿姨,她见了我也不会——” “你会愧疚吗?”王祌一问申屠修明。可能,他还想问王敏傲。他知道答案的,却忍不住问。如果只有一个人痛苦,不公平;如果痛苦太平凡,没意义,他活在特权阶级的边缘,大部分的事件和人物都只为趣味而生。 “我对不起你阿姨——” “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的?跟王敏傲像吗?”王祌一打断了申屠修明的话。父亲的告解,是罪恶的根源。 申屠修明想了很久:“她只有一些角度才像你母亲,远不如你母亲。” “你连王敏傲的影子的抓不到。”王祌一凉意入骨,却笑出了声。“她离开你是正确的——” “祌一!” “不妨猜猜你外面的女人是谁,像王敏傲的女人,那个代替品,宋维对吗?她一点儿都不像王敏傲。”王祌一抓住了申屠修明抬起的手。“想打我吗?以什么身份打我?父亲?你还真是高估自己。宋维跟别人说她和我长得相似,你觉得呢?王敏傲听到这话不会高兴的,她生的儿子怎么会和你的情妇相似呢。爸爸,你还是养条狗吧,狗比人听话。”男人早该想到,没舍得想,父亲比他想象的还要无耻。 申屠修明失了先机,处处落下成。王祌一让司机上车,恢复成恭顺教养的样子。申屠俞煊没上学,惊慌失措的:“哥——” “什么话都别说,收拾东西,我带你去南郊的别墅住一段儿。”王祌一让佣人收拾俞煊的行礼。 “妈妈好吗?还有爸爸——” “你妈妈过后会搬来跟你一块儿住,爸爸有他的事要忙。”王祌一拉着申屠俞煊上了车,问保镖要了半包烟。 “其实我早就知道爸爸有外遇了。我在书房翻到过宋维写给他的信,也偷看过助理文件夹里的电影合同。”申屠俞煊比王祌一更能接受父亲的龌龊。“我好几个朋友的父母也都各自有外遇,大人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们什么都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王祌一讪笑,按下了车窗,风把烟草的气味带走了,留在肺里的,是情绪。 “虽然爸爸外遇了,但是他喜欢的不是宋维,是你妈妈。哥,你妈妈为什么要跟爸爸离婚啊?如果他们不离婚,爸爸就不会跟我妈妈结婚,我妈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你不担心你妈妈吗?”王祌一不明白。不管受伤的人是否出于自愿,都应该得到合理程度的关心。现在,反倒是他这个外人挂记伤痛。 “担心啊,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觉,后来助理给我打了电话,说妈妈没事了——我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要自杀,过的不开心就离婚啊!为什么要赔上自己的命啊?就算妈妈死了爸爸也不会太难过,他根本就不喜欢妈妈——”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离婚也不仅仅只是两个人分开而已——” “可是你妈妈就跟爸爸离婚了,而且她还跟叔叔和小姨他们相处得很好!我觉得你妈妈很酷诶!你也很酷!我妈妈被你妈妈比得好逊,幸亏这次没闹大,不然我在学校都呆不下去了。”申屠俞煊已经有了上流的习气,较之生命,名誉更重。“爸爸为什么会和宋维在一起?我欣赏不来那种女人。说好听了是明星,不过就是个演戏的,钱啊名气都是睡来的。我以后不会就找娱乐圈儿的女人——” “别在你妈妈面前提宋维。”因为熬夜,王祌一耳鸣了。轻微的耳鸣,夹杂着慕若谷意味不明的笑声,还有俞煊的说话声,吵得头疼。 “我没那么傻。”申屠俞煊裹紧了外套,还是少年样。“我不会管爸爸妈妈的事,也不会为他们心烦,高中毕业我就和朋友去美国,我想读建筑系,在申请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 “祝你成功。”王祌一想让慕若谷停止蠢笑,只能想。他的鬼才露出真正的面目,坏只是本性之一。 “真心的?”申屠俞煊猛地凑近了王祌一,要一个真心。 “真心。” 王祌一把申屠俞煊安排到了别墅,医生护士和佣人已经到位了,洪姨旁晚也由助理接了过来。“我让下人把您的卧室安排在了一楼,方便出入。” 洪姨一张脸毫无血色,去掉了平日里的修饰,单薄又脆弱。“麻烦你了。” “要是有不合意的就跟我说——” “你爸爸他——”洪姨怔了怔,笑容牵强。“我累了,就不招呼你了。” “您休息吧,我让陈妈炖了一盅人参鸡汤,您有胃口的时候再用。”王祌一让佣人把洪姨搀进了卧房。手腕上的纱布,白得渗人,不知道血液会不会委屈,终究没有成就感情。俞煊说爸爸不爱他的妈妈,可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没有爱也会有感情的。为什么非要把感情变得面目可憎?爱情这种赌盘下多少注都是亏的。 回到景铜街已经入夜了,王祌一没力气上楼,就靠在红木栏杆边。“少爷?”卓官轻声。 王祌一的笑容,散了光彩。“我好累,走不动——” “我背你。”卓官蹲了下来。 “你背的动吗?”男人问着,爬到卓官的背上。好累,慕若谷一直在看他,看他的失败。 卓官把王祌一背到四楼,汗水浸透了衬衫。“要吃东西吧?我去准备——” “不饿,叫申屠言诀过来。”王祌一倒在床上,慕若谷跟他咫尺,伸手就能够到。 “卓官说你叫我?”女孩儿拖着玩具熊上来。半人高的熊,比人有安全感。 “可以杀死慕若谷吗?”王祌一看着慕若谷,想要杀死鬼。 “他已经死了——” “还死得不够彻底,他在嘲笑我,嘲笑——”王祌一看不下去了,耳边都是尖叫声。慕若谷的嘴唇明明是闭着的,可尖叫——男人缩成一团,干呕。 申屠言诀顾不上熊,爬上床把王祌一死死抱在怀里,冲慕若谷喊道:“如果你再不停下来!我发誓让你魂飞魄散!就算下地狱我会这样干!你想要死吗!我会杀死你的!”叫声急促,飙高,突然安静。慕若谷消失了,跟尖叫声一起。女孩儿以为慕若谷不会作恶,真蠢!“没关系,祌一,没关系的,我在这儿,我保护你——”王祌一吐不出来,使劲儿扣自己的喉咙,手指上都是血。“祌一!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别这样——”申屠言诀按不住男人,狂哭。卓官冲了进来。“帮我按着他!按住!”女孩儿咬开自己的手指,混着王祌一的血在男人的额上写了个“卐”字。王祌一昏了过去。“祌一。”申屠言诀抱紧了祌一。卓官没有问,只是静静的守在一旁。这夜,王祌一做了个梦,慕若谷满身是血,跟他说爱。 第36章 “卓官做了燕窝粥。”申屠言诀端了个托盘,进来。“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王祌一点了根烟,看一屋子的符,还有手腕上的银镯子。“慕若谷呢?”他问着,声音嘶哑,指尖的血迹干了,发暗。 “我不知道,他也许离开了,也许没有。我不能冒险。”申屠言诀把粥放到书桌上,难受。“祌一,我真是蠢毙了,居然会相信他不会伤害你——” 可能最愚蠢的人只有自己,但王祌一无法跟小女孩儿坦白。“他没有伤害我。”如果承认伤害,慕若谷就会变成他的伤。 “祌一,他——”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现在也是那样的鬼。”王祌一扬起嘴角,笑容融在烟色里。狡猾多端的慕若谷披着纯真无邪的皮走进了他的生命,活着死了都一样。 卓官帮王祌一请了一个星期的假。JK从东京飞回来,给男人带了礼物:“吴叔说你生病了——” “还好。”王祌一缩在起居室里整理下篇文的大纲,电暖气摆在适宜的位置。南方的初冬,湿冷。“这次出差有收获吗?” “想转移话题吗?”JK接过了卓官泡的茶,微笑。“还没正式跟您打招呼,我是一楼的租客,JK。” “我是卓官,见习管家。”卓官还了JK的笑。 JK跟王祌一说起东京的见闻,不再问男人的病。“——合作意向已经订好了,可能明年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呆在那儿,那边更适合品牌发展。”国内的高级定制相较国外只能算才起步,受限太多,JK缺乏推手也不太懂社会主义特色交际的一套,他不可能一直依靠王祌一。 “这边的工作室怎么办?”王祌一关掉电脑,才开始认真对待谈话。 “Ann升成了这边的负责人,工作室暂时做展示和接洽用,我不打算关掉,更不打算退房。”JK不舍弃情谊。“你会来东京看我吗?” “有时间就来。”王祌一抬眼看JK。他喜欢这个蓝眼睛的男人,跟爱情无关。 “这话我记住了,你要不来,我就来看你。”JK扬起嘴角,点了根烟。“要吗?”他冲男人晃了晃手上的烟。 “我要你抽的这根。”王祌一笑着,含住了JK抽了一半的烟。 他们分享烟,不分享吻。若干的吻,存在记忆里,是彼岸的花。“不如我再跟你讲个故事吧,然后你把灵感分我。”JK说着,靠到王祌一的肩上。他信赖他。“我接到了前男友的电话,就是那个变性的人——她结婚了,还和丈夫领养了一个孩子,她跟我道歉,说自己很幸福,还感谢我陪她走过了那段儿最难挨的日子——祌一,我并没有陪她到最后,我逃跑了,她居然感谢我。”JK的语气很空,痛苦和幸福是相通的,他悬在不着地的一点。“如果人生再来一遍,我发誓陪她到最后。” “如果人生再来一遍?”王祌一笃着眉,质疑得孩子气。 “如果人生再来一遍,我会假装自己不喜欢猫,让你爱我,而我,也爱你。”JK轻笑,把王祌一的长发拨到耳后。英俊的男人,再没有谁比他更英俊了,再没有。“我会跟你谈一场恋爱,努力谈一辈子。” “我爱你,可我们不会谈恋爱。”王祌一不跟朋友谈恋爱,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了,邱婉玲未必原谅全部的错。他要跟JK做一辈子的朋友。 JK看了王祌一很久,久到时光纷乱,剥除自由。“我也爱你。”仅仅是爱。王祌一问JK什么时候走。JK说还没确定,等到落实了再郑重其事的离别。王祌一说他们没有离很远,如果想见,不过是两小时的飞行。JK不同意男人的说法:“如果想见,很多时候只是想,很难落实到行动里。”所有的事情都要落实,才不辜负一开始的决定。 “也许。”王祌一不反驳JK。行动比想法少,世界才不会疯狂,他才开始疯狂。“品牌呢?整个带过去?” “品牌不变,规模会扩大,但不会成为fast fashion,这点我已经和partner沟通过了,可能会妥协,要看妥协的程度。”JK的无奈显而易见。“我个人可通融的空间很少——” “即便这样你的partner也愿意?”王祌一玩味了。 “你在暗示什么?”JK不接招。 “你知道我在暗示什么。” “工作和感情偶尔混为一谈也挺好的。”JK如此说。可能更觊觎感情。 “你觉得好,就好。”王祌一不插嘴感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分别的时候,JK说起杭晓乐:“他想请我们吃饭——” “我们?”王祌一挑眉。 “请我,请陈越,请你,请言诀,还有吴叔。他说一起住这么久,好歹吃个散伙饭。”JK抚平了男人眉间的纹,轻言。“去吗?” “我跟他不熟——” “去了就熟了。言诀已经答应了,吴叔说自己年纪大就不参加了,你不会再扫兴吧?” 王祌一默过一刻:“你什么时候学会先发制人了?” “‘先发制人’?成语吗?我得好好百度一下这个词。”JK假笑着,披起混血儿的外皮。 王祌一不揭穿,由得去了。晚餐是卓官做的,申屠言诀赞他的手艺好过了杭晓乐。 周一,张铮适度关心了王祌一的身体,其它,一层不变。午休的时候,男人翻起报纸的娱乐版,宋维方面就本来已经谈妥的电影告吹一事发表了申明,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王敏傲来电问起洪姨:“她身体好些了吗?” 王祌一不知道如何评断好坏。“不知道。” 王敏傲沉默了很久:“我原想着去看她的,可是总觉得不妥——” “是不妥。” “我没想到申屠修明会如此下作。”王敏傲的失望不是一星半点儿。“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有品位的好男人——” “是因为你,他才变坏的。”王祌一不评断所有的好坏。所有。 王敏傲顿了,讪笑。“你在怪我?” “我没有怪你,只是你没有资格。”王祌一把报纸摆到一边。图书馆的天台已经对外开放了,周围竖起了铁网,跟花园不搭。冬天的天台花园,可看的寥寥,除了少数意志坚强的情侣和神经学霸,没人会光顾这里。他是少数,无关情侣与学霸,意志坚强又神经。“你早该料到他会变成这样,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 “王祌一,你这样说会不会有失公允,我也搭上了我的人生——” “公允?根本就没有公允可言。”如果人生再来一遍会怎么样?JK的愿望只会实现一半,男人依旧不会跟他谈恋爱。如果可以选择,王祌一不会成为申屠修明和王敏傲的孩子。“别探望洪姨,也不要见爸爸。” “我不会见他的。”王敏傲的笑声,很低,很荒。“祌一,别怪我。”她所有的期望,只有这个。男人不承认责怪,比责怪更甚。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在英国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爷爷的孩子,可爷爷有言诀了。王敏傲,我不怪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怪谁。”王祌一把报纸扔进了垃圾箱。宋维的下场应该会比报纸惨,更惨,她失去了最初的价值。最初,只和王敏傲有关。 “祌一——” “我挂了。”王祌一挂断了电话,按下静音。 午休结束。学霸跟他问好,小情侣很慌张,王祌一还是王老师,躲在这个身份里,还真有点儿超脱现实的装逼文艺范儿。下班的时候,男人碰到了施燃,不戴瓶底厚眼镜的施燃轻易担当通常意义上的“好看”,好看的孩子身边围了个陪衬的女孩儿,却不是上次一起上选修课的女孩儿。孩子急速的长大,令人唏嘘。“王老师。”施燃的腔调没变。剩下的,都变了。 第37章 周末,申屠言诀跟王祌一约好了一起去看洪姨。女孩儿没问恩怨,拨弄起男人腕间的银镯子。“可以取下来吗?”他征求她的意见,还没做好准备面对心里的鬼。 “最好不要。慕若谷太坏了。”申屠言诀见识过各式各样的鬼。大多数的鬼存的心思都是可爱的,即便坏,也没有这么用心良苦。“祌一,他把他的怨藏得真好,我以为他只是爱你。”慕若谷的怨恨,很难跟爱撇清。王祌一不信她的话,那只鬼用尽了男人的信任。 王祌一只是抽烟,消耗了女孩儿所有的观感。车开到南郊,佣人一早等在了别墅门口:“祌一少爷,大少奶奶她不想见任何人。” 申屠言诀抱着一头自来卷儿,指挥司机把礼物搬进了屋子:“我们都来了,至少招待一杯茶吧——俞煊!”女孩儿叫住了在花园里乱溜达的申屠俞煊:“你过来!” 申屠俞煊愣了一响,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小,小姨——” “你妈妈怎么样了?”申屠言诀在小辈里很有威严,与年纪无碍。 “不怎么样。不是看书就是休息,连话都不跟我说,我也不愿意跟她呆一块儿,压抑死了!前几天舅舅他们来过,外公不同意我妈跟我爸离婚,现在就僵着,我妈也不准我去见我爸。”申屠俞煊压根儿不在乎家丑,因为都是家里人,学校就没那么好混了,他们搬到南郊的第二天交际圈儿里就收到了风声,哥们儿有事没事就问,一直在想办法糊弄。俞煊跟洪家一个想法——不离婚。不能。要离了婚,他就不是申屠俞煊了,“洪俞煊”不会在圈子里混得开,他不是他的哥哥,王祌一才是申屠家最特别的子孙。“其实我觉得外遇真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子削死你!你妈有你这儿子勤等着坑爹吧!外遇不是大事儿?老子就让你试试什么事大事儿!”申屠言诀削申屠俞煊一脑袋,她厌透了委曲求全这套,可这阶级都吃这套。“你特么今晚甭睡!老子送你一屋子的鬼!” 申屠俞煊惨叫一声,躲王祌一身后:“哥!你倒是救救我啊!干嘛带小姨来!她神婆来的——” “给他卧室的卫生间里再塞两只鬼。”王祌一难得跟申屠言诀意见统一。 “哥!”申屠俞煊彻底绝望了。 王祌一皱起眉头,让俞煊噤声。“带我们去见你妈妈。” “我妈不愿意见人,连我都不愿意见,真的,哥,你别自讨没趣儿了。等过一阵儿,让我爸来,只要我爸说几句软话儿——” “你特么废话真多!让你带就带!再多一个字我就咒你这辈子跟你们班那个翠花猪头是真爱!”申屠俞煊举起三指,诅咒的前奏。 申屠俞煊怂了,拉着王祌一和申屠俞煊进了别墅,敲开了洪姨卧室的门:“妈,那个,我哥和小姨来看你了。” 洪姨坐在落地窗边的摇椅里,阳光洒在她的书上,遗世得很:“我说过我不想见——” “嫂子。”申屠言诀放软了声气。这是她第一次叫洪姨“嫂子”。老宅那些年月里,是得洪姨求着她来见的,如今换了位置,才始正途。“嫂子,我就想来看看你,只要看到你过得好就行了,我不久留的。” 洪姨一滞,轻笑:“你觉得我过得好吗?这些年你都看着的,妯娌只认祌一的妈妈,修明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而现在,我娘家的人,甚至是我儿子,都逼着我跟修明和好。所有的人都不愿意承认丑闻,我也不愿意,你们却要我为他的错买单——” “如果洪姨想离婚,我可以帮您安排律师。”王祌一不束缚女人。洪姨已经为申屠家牺牲够了。 “哥——” “言诀,带俞煊出去。”王祌一坐到了洪姨对面,坐在阳光之下,远没有女人手里的文字安然。 “哦。”申屠言诀皱起鼻子,稚气。她听男人的话,所以俞煊也得听她的话。 佣人泡了王祌一喜欢的茶,桂花糕也是他喜欢的。“再没见过比老宅的佣人更细心的了,以前我就想问老爷子要两个人,修明训我放肆,等到老爷子走了,我想我总可以差得动了吧,结果管家说他们只听本家的话。祌一,我算不算本家?是不是申屠家的大少奶奶?”洪姨问得刁钻,男人哑口无言。“如今倒好,你一句话把他们全差过来了,我才算有了本家的待遇。祌一啊,你才是申屠祌一。” “洪姨——” “以前我总是怕,怕你妈妈回来,怕你抢了俞煊的位置,死了一回倒不怕了。如果言诀真的是神婆就好了,让她给我做个和你爸爸不死不休的血咒。我不想离婚啊,可不离婚怎么办?我没办法面对修明。”洪姨的泪掉在书的封皮上。无色的泪。“除了你妈妈,我不会对其他女人认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一直在羞辱我。” 王祌一喝光了茶,没动糕点。甜的点心,到嘴里就苦了,何苦。一天光的日头,他只能任由她怨,不是他的怨,也得收着。 回景铜街的一路,渐暗。申屠言诀挨紧了王祌一:“俞煊说他不在乎,也说我不该在乎。因为我妈妈就没有身份,连情妇都不如——是这样吗?祌一,我不懂。” 不懂的,没必要懂,认定什么就是什么。王祌一揽过了言诀,女孩儿长高了,还是一头自来卷儿,她的倔强是珍宝,得看顾好。“你先回家——” “你去哪儿?”女孩儿拽住男人的衣角。 “喝酒。”王祌一没本事清醒,不要清醒。 “祌一——” “申屠言诀,你得庆幸你是爷爷的孩子。”王祌一捧起女孩儿的脸,庆幸。言诀跟爷爷长得不像,跟申屠家不像,她是爷爷的孩子。“你有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身份,其它都不重要。”王祌一轻啄了申屠言诀的脸颊。风轻云淡的吻,无限温情。“记住了,我羡慕你。”他羡慕她,长久的羡慕。王祌一不是孩子了,也不会成为谁的孩子。他只有自己,连鬼都留不住。 第38章 萧前是飞车到Bin的,王祌一破天荒的喊他喝酒。“怎么?今儿心情好?”萧前冲侍应打了个响指,要了一瓶Double Black。 “不好。”王祌一喝光了杯子里的伏特加。 “不好?不能吧?玲儿说你的书卖得挺好的,还要改编成电影了——还是你工作上的事儿?那就更不能了!你那混吃等死的工作翻天了也就是个馆长——还是上次见那混血美人儿?行啊!总算看你为一位‘让我欢喜让我忧’的了,不然我跟玲儿都以为你在慕若谷这圈儿作死了——” “我不会为谁作死——” “这话你跟玲儿说去,反正我不信。”萧前让侍应边儿去,自个儿挽袖子拿银锥敲冰桶里的整冰。“要我说那美人儿挺好的,比何端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和JK没有谈恋爱。”王祌一扬起嘴角,笑过于美好的误会。 萧前静了,看了王祌一一响。“你说真的?” “我没骗过你。” “好吧,那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萧前把敲开的冰放到王祌一的杯子里。 “不想说。”王祌一就想找个人陪着。想不到其他人。萧前是他的后背,虽然他不懂他。 “得,你就溜我玩吧,老子这辈子也就你能溜。”萧前不在意,灌自个儿一杯。跟王祌一这情谊,真不能在意,丫搞文学创作出身的,一牛逼的文艺范儿。尽管男人不承认。“你要有解决不了的,我替你解决,别自己憋着。现在不是在英国那会儿,我也算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这事儿你解决不了。”连王祌一都解决不了,一屁股申屠家的烂帐。“你陪我喝酒就好。” “成,这都是你说的!喝酒!”萧前碰了王祌一的杯,喝,喝开了就聊以前的事儿,多半都是男人听。“——你还记得去匹兹堡那次吧?就我和玲儿跟你爸撒谎保证我们去的是夏令营!老子再没有玩过这么烧心的自由行了,坐巴士钱包被盗了,差点儿连饭都吃不上,后来在哪儿过的夜?警察局?好像是!最后还是吴叔从伦敦飞过来把我们接回去的,你记得吗?那次老子简直吓尿了,跟三黑人过了一夜,你特么倒是自在,知不知道老子当时变性的心的有了!玲儿就因为自己一女的能住单间儿!哇靠!警察局的单间儿什么待遇!比特么四季饭店的总统套房海了去了!后来我们不又回伦敦了吗?在你家把暑假耗完了,其实你不知道,是因为我们自由行的事儿被爹妈知道了,躲你那儿避祸呢!我还挺纳闷的,按说我爹妈知道了,你爸肯定也就晓得了,可他愣一个电话没来,当时我就想问你,结果玲儿愣把着不让我问。后来我才想通,她是怕我戳你心窝,那时候起,我就挺讨厌你爸妈的,怎么就不管你呢!你知道后来玲儿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她说她管你,她喜欢你。我再也不去匹兹堡了,真的,成心病了,为什么发小儿就不能只是发小儿呢?说什么JB喜欢的——” “萧前。”王祌一撑着下巴看萧前。撒泼打滚儿的萧前,真正善良。 “玲儿跟余韶蜻结婚我是真欢喜!她不跟你死磕了,你也别跟慕若谷死磕。跟死人计较感情有意思吗?过完年我们就三十了,干点儿三十的事儿——” “我不计较我计较不起的东西,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王祌一尤其厌恶感情。 “可——”萧前长叹一口气。“那你跟慕若谷算什么?别说你学雷锋做好事!我没亲眼见你为他干的事儿,光听玲儿说就够我呕好几回的了!你一最没有集体观念的人为他住宿舍,他想弄个文学社,你就跑学生会帮他弄,他那文章是自己写的吗!弄毛线的文学社啊!还出书!出书还用‘不若谷’的笔名!知道老子为什么不看你的书吗!老子看这仨字就够糟心的!真的,一百个糟心!今儿还就说这儿了,好些话我老早就想讲,没忍心讲,玲儿也不让我讲——” “你讲。”王祌一赋萧前一个特权。年少轻狂里做的那些个疯事,没有一件是为发小儿的。今儿疯一次。 “老子不仅讲,还问!”萧前对瓶吹了,一口下去,半瓶。“说吧,慕若谷是怎么死的?玲儿不说,你来说。” 王祌一怔了怔,轻笑:“你想知道这个?” “想啊!为什么不想!老子还托关系翻过慕若谷的死亡卷宗,你丫手快!封得严丝合缝的——” “卷宗不是我封的。邱婉玲不告诉你慕若谷的死因,是因为她也不知道慕若谷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吗?” 知道吗?王祌一花了三年才想通,知道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们都觉得他爱我,只有我自己明白。” 萧前傻了,好半天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说了跟不说一样,听着还挺深奥的。不就死了一人吗!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你非说你没封卷宗,那还有谁会封?不是意外死亡对吧?某局跟我说意外死亡,老子要信了就是傻逼它祖宗!” “你就当是意外死亡吧。”王祌一的杯子空了,萧前手里的瓶子也空了。 “什么叫‘当’啊——” “卷宗是我父亲找人封的,你还想知道什么。”王祌一示意侍应结账。 萧前彻底傻了:“你爸封的?”草泥马的,水深了,不敢仔细问。 “他以为我——” “别!求别说!老子消化一会儿!信息量太大了!”萧前捂住耳朵。他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以后再不问了,指定不问。你就当我没问过!” 王祌一刷了卡,拎起半醉的萧前,讪笑:“好,你没问过。”是不是醉了,各自心里有数,不问,不说,比不若谷的小说更悬疑。 两个方向,萧前问王祌一怎么回,男人含着烟让他不要管。“我真不管你了!”萧前拨通了嫩模甲的手机,今晚必须找温暖!发小儿快把他吓毁了,比匹兹堡那次还尿性! 第39章 王祌一就站在街边儿,把身上的烟都抽光了才往景铜街走,走没几步就看到了施燃,这次施燃不跟女孩儿在一起了,身边是个伪高富帅的洗剪吹。拿甲等奖学金的贫困特助生堕落了,是社会的错。他们隔了一条街望向彼此,笑容各有意义。洗剪吹想要吻施燃,孩子犹豫的推诿着,继而争吵,王祌一站在马路的这头都听到了对面的耳光声,施燃被打了,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孩子操起酒瓶削了洗剪吹一脑门儿,平手。他跑了过来,沾一手洗剪吹的血:“如果我跟他做了,你会跟我在一起吗?我是同性恋了,我们是一样的了——”洗剪吹操一板砖追了过来,骂骂咧咧的。“王祌一!”施燃无比绝望。“你回答我!” 这时洗剪吹才认出来,板砖就这么举着:“王,王老师——” “你,哪个系的?大几?”王祌一指着洗剪吹,只觉得头疼,酒精和问题作祟。 “我大几不重要,随便混一系,您别认真,我跟施燃闹着玩儿呢!我这就回去。”洗剪吹丢了板砖,赔一脑袋血的笑,试着牵住施燃。“我们这就回去——” “我不回去!”施燃甩开了洗剪吹的手。 王祌一耳鸣了,也没耐性听他们扯。“你,去医院把脑袋包好,今晚这事儿我就不对校上报了,以后你也别找施燃的刺儿,你们俩半斤八两。糙了个蛋的homo,丫的能不坑爹毁妈连累围观群众的追求人性解放吗?不是你喜欢个男人你就牛叉了!麻溜儿,滚!”男人懒得为人师表,干脆误人子弟。 施燃不走,就跟在男人身后:“你也是个homo!” “老子没这么二逼的homo过!”王祌一按着太阳穴,蜂鸣声比施燃吵。“你丫就算弯了也找个靠谱儿的对象——” “我找了你,你不要我。”施燃纯粹逼性,为不靠谱儿的爱情犯贱。 “我不要你,尤其是现在,你让我恶心。”王祌一恶心没有自尊心的施燃。小孩儿要永远跟他计较块儿八毛的清炒白菜多好,可惜,白菜还是那个白菜,块儿八毛已经不被施燃放在眼里了。贫穷取其轻,精神永远是次要的。 “王祌一——” “离我远点儿!艹了个艹的!”王祌一按不住头疼,蜂鸣声尖锐了,回家。 卓官一夜没睡,守着王祌一:“早餐是在卧室吃还是去起居室?”一屋子的符咒已经被拆掉了,是他拆下来的,大小姐让他看顾好少爷,说他八字重,与鬼神无缘。卓官不确定,不可言的鬼神。 “几点了?”王祌一撑起身体,宿醉。 “七点半。如果要请假,现在还来得及——” “不用了,我要上班。”王祌一往更衣间走,迷糊。卓官帮他换了衣服,梳头发,连胡子都是卓官帮他刮的。“吴叔知道了会骂你。”王祌一含一口薄荷味的牙膏沫,孩子气。 “为什么?”卓官以为自己够称职。 “吴叔不会惯着我,虽然他总说把好的给我,但所有的好东西都是表面的。他不会帮我穿衣服,只帮我洗头。”王祌一擦干了脸上的水滴。“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我的父亲,你不能代替他。我甚至不能确定你是好的——东——西。” “至少我不会流于表面。”卓官这样回答王祌一,表情寡淡。 表面啊,拭目以待。王祌一坚持到起居室用早餐,女孩儿说起期末的烦心事,还有其它的烦心:“严樾来学校找我了,真没常识!穿着校服来找我!想让我被班上的女生烦死吗!”那个贵族学校,校服都是请找高级定制专门设计的,左胸口的校徽是人工绣上去的,每个针脚都有规定,市面上买不到,但仿货比比皆是。申屠言诀融入集体后参加过两个制服同好会,一水儿山寨贵族,看得她快吐了。“为什么要喜欢我!秦斯勉恨死我了!” 王祌一没搭女孩儿的腔,友情和爱情掺和到一起,注定一桌子杯具。“晚上不用准备我的饭。”男人得教选修课,再则,跟王敏傲有约,即便不甘愿。 “别忘了周五去杭晓乐家吃饭,我和JK在家等你一起走啊!”申屠言诀不在意王祌一的冷淡。男人要是不冷淡了,她才担心。 王祌一去食堂解决晚饭的时候碰到了施燃,孩子换回了原来的衣服,瓶底厚的眼镜儿挂在鼻梁上,隐去了大多数的情绪。他没招呼他,一副资深学霸的气派。男人觉得搞笑,就真笑了,把施燃笑毛了,小孩儿炸毛似的逃跑。上星期的课因为请假流掉了,还得想办法补回来,教案一转头厚,却没派上用场,王祌一缩在办公室里抽烟,决定随波追流——“叩叩”,门响了,王祌一灭了烟,等了一分钟才说:“请进。”来者不善的,王祌一挑眉看了宋维一刻,笑道:“我想你找错人了。”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帮我,那就是你。”宋维素面朝天,比电视上年轻。 “我帮不了你。就算能帮你,我也不会帮。”王祌一重新点了根烟,失了营造形象的心情。虽然他大部分工作时间都在营造“王老师”这个亲切和蔼的文青形象。 “你爸爸封杀了我——” “你得庆幸是我爸爸封杀了你,换了我,你连坐在这儿的机会都没有。”王祌一的讽意,透过烟色。 “我并没有破坏你的家庭,当初也是你爸爸主动找到我的——” “我不想知道你们的当初,但你说错了一句话。我没有家庭,你无从破坏。” “如果你没有家庭,为什么不能帮我?你明明清楚我只是炮灰——” “你是谁的炮灰?我妈妈的吗?你明明清楚不该招惹申屠家的人——” “我热爱电影,你爸爸能给我最好的资源,为什么不招惹?我跟他六年,除了他,我只有电影,现在,他不要我了,我一无所有——” “热爱?你热爱的是电影所给你带来的名利,跟电影本身没关系。可以不美化自己吗?没有人是崇高的。”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王祌一只期望保有自我的贱性。“我帮不了你。” “真的不帮?” “不帮。” 宋维放松似的叹气:“我早知道你不会帮我,可总忍不住——好吧,我认了,你说得对,没有人是崇高的,我只能承受我的龌龊。可以的话,能给我一句忠告吗?只是一句忠告。”她需要指引。 “离开这儿,别碰你喜欢的东西,电影和人都是。如果我爸爸没有和洪姨离婚,三年后你再回来,到时候我投资你。”王祌一给宋维希望,龌龊是共同的。 “你?投资我?”宋维笑了,不敢相信。 “你需要一个关系清白的金主,而我,在考虑投资一项可以赚钱的副业。”王祌一看过宋维演的电影。女人对光影有非凡的天赋,值得投资。“我现在得去上课了,你走吧。”最好一走了之。 第40章 王祌一被一讲台的礼物吓着了:“你们想干什么?贿赂我?不过是门选修课——” “才不是!是慰问品!”坐前排的女声喊道,逗一众人的笑。“上星期您不是生病请假了吗,我们都挺担心的!”男生们也跟着起哄,说碰到王祌一注定单身一辈子,还叫男人“杀尽天下屌丝无影手”。 王祌一任学生们胡闹了一刻才切回正题:“看《理想国》了没?”鸦雀无声。“那《柏拉图式性爱》呢?”一秒炸锅,感官决定精神,这是物质年代。一问就没边儿,由性爱引出爱情,由爱情引出婚外情,二奶小三没完没了,都是BBS上的月经贴讨论项。王祌一决定顺着学生走,列举《廊桥遗梦》,《穆斯林婚礼》,《失乐园》等一系列号称艺术的狗血小说。 “老师,您看过《紫阳花日记》吗?就是《失乐园》的作者渡边淳一写的。”坐中间的女生拿起手里的小说,封面上的紫阳花开得艳绝。“您怎么看这篇文?” “首先我不同意大多数辐射式的评论,太过放大一部小说的功能了。几个人的故事并不能折射当时的社会形态——” “您的意思是大众过度解读其意义?如果按您的想法,那么大多数文学作品都是无病呻吟——” “我并没有说无病呻吟,显然,你在过度解读我。”王祌一拿过了女生手里的小说。“这部小说讲的是一个家庭成员内部的感情斗争和矛盾,却不是纯粹的感情。婚姻是感情具象化的一条必经之路,过于具象的事物往往让人心生恐惧。因为过于具象会掠夺你心底最原始的憧憬,理想和现实矛盾,但婚外恋未必就是理想。” “王老师,您的爱情理想是什么?”提问又引来一阵哄笑。 青春和爱情必然有关,男人身处在青春的海洋里,被淹没了也不算上坏。“我的爱情理想是我的隐私,没义务回答你,换个问题。” “那您怎么看待《紫阳花日记》?我是说具体的观感。”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把我的观感诉诸于众,这是一种极其不聪明的做法,容易暴露自身意识的短浅。但我可以提供你另一种有趣的剖析方法。一本书是作者的意识和知识的结合,甚至夹杂了作者的经历,我们不妨分析作者本身。没有人能跳脱周围事物而描述一个跟其自身完全相反的环境,即使偏差过于大,但只要足够细心,你还是可以发现与作者生活息息相关的种种蛛丝马迹。”王祌一把书还给了女生。“渡边淳一之所以执着于肉体关系,跟他感情经历很有关系,他的初恋自杀了,这就等于在他以后的人生里埋下了一个谜,谜开出了花,就如同你们看到的文章。而他又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其文笔很具有病理性的解剖精神——” “老师,日本文学究其民族性,有高度的统一特征,所以我对渡边淳一不感兴趣。您能分析一下不若谷吗?我最近在看这个作者的书。”施燃突兀的打断了王祌一,挑衅得谦卑。“不若谷”是时下流行的大神,不曾露面的神贴上同性恋人的标签,自然迷人过岛国情爱大师。学生们起哄,要王祌一分析“不若谷”,分析自己。 “你觉得不若谷是什么样的人?”男人讪笑,不屑于施燃的幼稚。孩子不会乖,是农夫的蛇。 “外界传不若谷是两个人共用一个笔名,我认为这点存疑。我查过他历年发表过的所有小说,除了最开始的两个短篇看得出文笔落差,其它的用辞修饰都很统一,也许最开始是两个人,但他们在一起着文的时间并不长,中间因为各种的原因分开了,而其中一个人保留了不若谷的身份并继续发表文章。他们为什么会分开——这就如老师所说的,是个谜。而最开始的那两人究竟是不是同性情侣,也很难说清,因为不若谷早期的小说几乎不涉足情爱,甚于有点儿过于撇清感情描述,但延至现在,尤其是最新出版的小说,尽管小说里没有明确写清凶手和证人的关系,但不难看出证人是喜欢凶手的,证人和凶手都是男的,这是线索。线索之一。另则,不若谷的小说题材涉猎广泛,有大量的国外生活细节描写,最多出现的地点就是伦敦,所以我认定他有留学背景,很有可能就是在伦敦留学的。再来就是他的推理,文中的谜团都是自然而成的,没有故布疑阵的造作,情绪的起伏不大,涉案场面的描写虽然细致却不好血腥惊悚,如此看来他这个人应该是平和且富有逻辑性的,至少表面如此。我个人比较好奇他为什么非要隐匿在书籍背后,又为什么要营造两个人共用一名的氛围,卖腐不适用于推理悬疑小说,以他的才华根本不用如此。”施燃推了推瓶底厚的眼镜,认真分析。“我同意王老师的观点,不要过于拔高文章的基础意义,从这点出发,我觉得不若谷的小说都是在分析自己。他处在长期的自我否定矛盾当中,却又过于自傲。”孩子在分析男人,张扬到血肉相见。幸好其他人单纯,单纯赞叹施燃的推论。 这一秒,王祌一对施燃报以同样的认真:“你是因为小说才对不若谷感兴趣?还是因为不若谷本身?如果是基于作者本身,那你又是站在哪种立场上分析?脑残粉——” “爱慕者。”施燃抿唇。课堂安静,复又热闹。基情四射的年代,文艺为皮。 “爱慕者?爱慕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你还说你不是脑残?”王祌一挑眉,轻蔑懒得加诸装饰。施燃一直抿唇,不说话。插曲就算过去了,都是乐趣,学生们对不若谷的兴趣空前高涨,发誓人肉。王祌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肉,但愿邱婉玲的公关团队够专业。“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下次上课前一定阅读完《理想国》,我不想每次都陪你们胡闹。” 施燃站到了最后,看王祌一对一桌子慰问礼物小苦恼:“你不害怕吗?” “嗯?”王祌一找了个纸箱,把礼物都放了进去。 “万一他们人肉到你怎么办?” 男人默过一刻,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你存在办公电脑里的文稿。”施燃转过了头,心虚。“我不是故意看的,有个同学要借《狄拉克传记》,我不知道在哪儿只好查电子书架,张老师的电脑锁了,你的没锁——是你自己没有安全意识。” “想把你犯的错怪到我身上?”王祌一讪笑,把满荡荡的一纸箱塞给了施燃。“施燃,你真的可以再脑残一点儿——” “我是因为认识你才爱你的,不脑残。”施燃垂下头,眼镜滑到了鼻尖,没手扶。箱子很沉。 “为什么不揭穿我?”王祌一收起教案,出了教室。 “我从来没想过揭穿你。”施燃慌张的跟在男人身后。“我不会揭穿你的!” “为什么要提不若谷?”王祌一驻脚,看施燃的慌。那些不假思索的慌,弥足珍贵。 “我想了解你——” “所以你就分析我?” “我分析的是不若谷,如果你不承认,我的分析就没有意义!”施燃顿了一响,低道:“你可以不承认。” “我不会承认——” “不若谷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你和那个人是不是情侣——” “你可以尽情的分析,所有的,我都不会承认。如果你揭穿我,我会控告你——” “跟你讲了我不会揭穿你!” “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 “你自己想。” “那你相信我爱你吗?”施燃的声音抖了,抱箱子的手也抖了。 王祌一没有回答施燃。相信和爱都是致命的,麻木的活着更好。 第41章 “还以为你会更晚。”王敏傲开了门,递给王祌一一杯红酒。 “我不喝,待会儿还要开车。”王祌一拒绝了王敏傲的好意。来自于母亲的好意,他多数时候都是拒绝的。 王敏傲不坚持,让他随意。“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男人笃眉:“你要结婚了?” “对,我要结婚了,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高兴,我还是要结婚的。”王敏傲的话酿了红酒香。 “你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但你结婚的时机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申屠修明影响不了我的生活。” “你确定?” 王敏傲一滞,笑了:“你什么意思?” “现在爸爸和洪姨正是闹的时候,你却要结婚,为什么?”王祌一想不通王敏傲的决定,他从来就没想通过。“你说申屠修明对你没有影响,你确定?” 王敏傲喝光了红酒,再斟。“不确定。我曾经以为你爸爸是个古板又完美的男人,我只是不喜欢他的古板而已,原来,他不完美。他拿我做出轨的借口——” “他爱你。” “我听够了,也做够了。如果他足够爱我,就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是吗?”王祌一也觉得够了。“我很好奇,你们以什么身份要求彼此?他爱你,你就要求他足够爱你,你们俩把我、把洪姨、把你们之外的人摆在什么位置?” “祌一——” “我可以陪衬你们的爱情,因为我是你们的儿子。而除我之外的人,没义务践踏自己。”男人累了。“王敏傲,你想结婚你尽管去结,只是不要在这儿,不要在爸爸的眼皮子底下。申屠家已经够乱了,我没精神收拾。” “我结婚你会来吗?”水晶瓶空了,王敏傲还没找到醉的节奏。 “你不会想要我来的。” “我希望你来——” “希望?我也希望过。后来我才发现,仅仅是希望远远不够。”王祌一拿过了王敏傲手里的空酒杯,跟水晶瓶摆到一起,都是空的,未必空。“让爸爸的死心的方法还有很多,你却选了最不聪明的一种。” “至少有幸福的可能。” “你觉得自己会幸福吗?你不会幸福的,因为我和爸爸都不幸福。还好你有良心,有良心的人都很难幸福。”王祌一的话,是咒。跟申屠言诀的咒不同,他发自内心的恶毒。 王敏傲认了,哭不出来,眼泪在离婚时用光了,她曾经那么爱申屠修明。“祌一,你要幸福——” “怎么幸福?”王祌一扬起嘴角。不幸福的笑容,不幸福。“你没有其它的事要说我就回家了,记住我的话——别在爸爸眼皮子底下结婚,否则他会杀了你,再杀了他自己。你们俩死了不要紧,但丑闻万年不死。”他不想成为丑闻的余孽。 回到景铜街已经深夜了,起居室里还有灯光,卓官看不若谷的小说,轻微着迷。“好看吗?”王祌一坐到卓官对面。两张单人沙发,隔一茶几的距离,思想倒不这么亲近。 “还好。”卓官合上了书,起身。“要给您准备宵夜吗?” “不饿,我想接吻。”王祌一想要别人的温度,靠稳定镇定。他摘掉了发绳,表情隐在长发里,安全。安全—— 卓官抬起了王祌一的下巴,居高临下,拨开了男人额前的长发。这个男人,英俊到杀人。“你会这么要求吴叔吗?”他问他,接近奚落。 “嗯?”王祌一迷茫了,孩子气的迷茫,不影响吻。卓官的唇很暖。他被他的管家吻了。见习的管家,见习的吻。 “晚安。”卓官满足王祌一所有的要求。合理与否不在计量范围内。 晚安。男人缩在沙发里睡着了,一盏灯陪他,梦到了夏天。那个炎热的夏天,浑身是血,慕若谷死了,他的鬼始终是微笑的。鬼说:我成年了。王祌一只是望着他。鬼说:我爱你。王祌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眼泪。 微博热词“寻找不若谷”破五十万,王祌一还在风暴外。邱婉玲忙翻了,抱怨都吝啬:“传给你的剧本看了没?你要通过我就跟制片方签约了。” “看了一半。”王祌一的午休被邱婉玲的电话塞满了。电影、旧书、新文、还有人肉,断然不缺话题。 “看完了电我,制片方催得我快死了!还有你那个‘寻找不若谷’,老子的公关牌都要打完了,止不住!直接喊余韶蜻黑了爆料网页!你丫能低调点儿吗!现在求死不能啊!” “替我谢谢你先生。”王祌一按灭了香烟。 “先你大爷的生!老子要嗝屁了!余韶蜻他姐直接关他禁闭,我们这婚姻算是名存实亡了!老子现在天天回家被爹妈问候肚皮!草泥马的!老子就算想怀孩子,精子也得有隔空受孕的本事才行啊!” 王祌一被邱婉玲逗笑了,至少有一件事是技术宅靠电脑办不到的。“预备投降了?” “投降个毛啊!老子要投降余韶蜻能把老子黑出翔!我算是栽他手里了,隔两天他准备溜出来再把我接他家去,梁山伯朱丽叶的戏码都准备好了,说不定到时候老子还要喝毒药明志!” “挺好——” “好你丫的锤子!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想我死啊!” “你死不了,而且余韶蜻愿意为你去死。”王祌一认真觉得好。有男人愿意把邱婉玲捧在手里,恰好,邱婉玲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邱婉玲哽了,好半天才找回声气:“别特么招我!眼泪都是给后两天的大戏备的!你就诚心实意的祝我永结同心得了——” “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王祌一把场面话说尽了,诚心实意。 邱婉玲彻底哭了:“让你招老子!” “我没招你。” “晚上一块儿吃饭?” “不行,跟JK和言诀约好了——” “JK?萧前不是说你跟JK吹了吗?” 王祌一闷了,他晓得从萧前嘴里说出去的事实从来都是走样的,却没曾想坦白到如此地步,萧前还是按自己高兴的编。“你信萧前?” “你说这话我就不信了呗,平时我都是信的——挂了,社里催我开会了!你的新文大纲,赶快啊!” “挂了。”王祌一比邱婉玲干脆。 第42章 王祌一一回家就被申屠言诀逮了个正着。“正说起你呢!”女孩儿挽住男人,朝后面的JK笑。“我们去杭晓乐家吧。” 卓官祝他们玩得愉快。王祌一笃眉,没应。他和他的管家都不说那个吻,不说,不等于不存在。 JK抱着手机,一路都在跟杭晓乐确认新家地址,这个城市他不熟悉。而王祌一和申屠言诀比他更不熟悉,他们是城中的少数,只在与身份相符的地方逗留。幸好杭晓乐的新家离景铜街不远,走着去就三站路。 七八年前的楼盘,半新不旧的,绿化倒好,冬天了也能见到亮色。“C座在这儿!1206对吗?”申屠言诀问JK,手比嘴快的按下了1206。对讲机通了,女孩儿对着摄像头做怪相。 JK和王祌一拎着贺乔迁的礼物慢申屠言诀一步进门。“没想到王先生真能来!”杭晓乐是真没想到!他也就跟JK那么一说。 “叫我祌一就可以了。”王祌一摸出了口袋里的烟,小烦躁。只有他是被礼遇的,越是礼遇,越是疏远。特殊份子不见得好。“可以抽烟吗?”男人拘谨了。 “可以。”杭晓乐从电视机柜里翻出一个烟灰缸。“您尽管抽,就跟在家里一样!我老婆也是抽烟的,就是抽得少——碗儿,锅里的菜翻着没?” 叫“碗儿”的女孩儿拿着锅铲从厨房里颠儿颠儿的跑了出来:“我翻着呢!可怎么感觉要糊了——我靠!这你室友?忒特么帅了!”碗儿就举着锅铲看王祌一和JK,菜啊锅的边儿去了! “我说你能待会儿再花痴吗?跟我进去!”杭晓乐拉着碗儿进了厨房,让一客厅里的仨随便玩。 申屠言诀就蹦沙发里了,左右瞅着玩:“JK,我怎么不知道杭晓乐有老婆啊?” “我也不知道。”JK跟王祌一坐一块儿。俩烟鬼分享一个烟灰缸。 陈越最后到,风尘仆仆的,一65L登山包,再扛三个大光圈镜头:“哟,王先生也在啊!”他跟杭晓乐一个反应,JK才是跟王祌一有关系的人。 男人懒得解释了,静静的抽烟。JK和申屠言诀打圆场,一团和气。不消一会儿的功夫,菜上桌了,杭晓乐才正式介绍起自个儿老婆:“石碗,我媳妇儿。上星期扯的证,她才研一,我算是先出社会打拼了。” “因为结婚才不住景铜街?”陈越问着,把菜都拣了一遍。租客间的情谊就是从杭晓乐这菜开始的,小博士走了,他就吃不上家常菜了。 “恩啊,想存钱买房就不能接着装小资逼了。”杭晓乐咧嘴傻笑,搂过了石碗。 石碗瞅瞅王祌一,又瞅瞅JK,再瞅瞅陈越。“你要说你跟这些个帅哥同居,我保证跟你一块儿装小资逼——” “姐姐,你跟帅哥一块儿住也没用。祌一和JK是gay,陈越是双,你倒是安全,也不替晓乐的菊花想想。”申屠言诀翻白眼儿。只有女的住29号才安全,她就觉得自己安全毁了! “啊!不能吧!这比例!”石碗转头瞧杭晓乐。“你怎么这么宁折不弯!这一圈儿都是弯的啊!” 杭晓乐哭丧了脸:“老婆,异性恋还是大多数。” “哦,至少你把黄瓜留给我了。”石碗很是欣慰。 一桌人都喷饭了,闹开了不成样子,陈越把杭晓乐的糗事拿出来说,杭晓乐不甘示弱怒揭JK和王祌一的奸情。就申屠言诀正常,默默嗑光一桌子菜。酒足饭饱的,陈越才玩似的祝杭晓乐“新婚快乐”,还说自己也快退租了,要去西藏开酒吧玩弄豆瓣男女:“不知道王先生那屋还租不?我一说退租,好些朋友都在问。” “不租了。”王祌一想要从过往里跳脱出来,拒绝不留余地。 JK笑道:“我舍不得退租——” “你退租好了,你的房间我留着,你随时回来。”王祌一突然想把房子彻底的收回来。杭晓乐真幸福,这幸福刺伤了他。 申屠言诀吐槽男人孩子气的思维,却同意JK退租。“你不要当租客了,当我们的朋友,不只是祌一的,也是我的。” JK揉了揉女孩儿的自来卷儿,轻笑:“好啊。” 散席的时候,陈越没跟他们一块儿回家,而是把包和照相机寄放在了杭晓乐家去夜店“打猎”。石碗一赞夸奖男人们很帅,申屠言诀礼尚往来的说杭晓乐做的菜好吃。突然,女孩儿想起了卓官,卓官做的菜更好吃,但她不会夸奖他。卓官是侵略者。 途中,JK问王祌一为什么不租了。男人含着烟,答不出所以然。“那又是为什么要租的呢?你既不喜欢热闹,也不缺钱。” 为什么?最近的为什么真多,王祌一不见得都答得出来。可是,为什么呢?慕若谷跟他说过毕业后要跟别人合租,这样可以省钱,而且跟很多人住可以体会不同的人生。王祌一以为慕若谷是对的,但他体会不了别人的人生,最终也没体会。“不知道。”男人被慕若谷骗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想和憧憬。 “喂——”申屠言诀拉了拉JK的衣服下摆。“你们也带我玩好不好?”女孩儿被忽略了,不甘心。 “怎么玩?”JK笑问,一阵童心。 “你们也说我可以插上嘴的话啊!比如你什么时候走,我可以去东京看你,祌一不去我也去的,你要是在东京没住处,我可以借你,我在代官山买了栋公寓送给祌一,可祌一好嫌弃的!”女孩儿使劲儿插到两个男人的中间,才满足。“所以啊,你们也跟我说说话嘛!” “我下个月走。已经在看房子了,如果真没合意的,到时候一定投靠你。”JK承应言诀,护小女孩儿的好心。 “定了?”王祌一偏头看JK。 “定了,下个月二号的机票。”JK的笑容淡了。“一直想跟你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你是我在这儿唯一的朋友——” “我送你。”王祌一尽朋友的道义。 JK的笑意深了,沉默。一路沉默,只有言诀高兴,她可以去东京看朋友,她又有朋友了。 第43章 圣诞前夕,起居室里支起了一颗圣诞树,货真价实的松树。申屠言诀绕着树转:“祌一,你过圣诞节吗?” “我不过,吴叔过。”在英国的时候,一到圣诞节吴叔就会去林场预定最大最好的松树。万圣节也一样,南瓜灯和糖果都是最贵的,社区里的小孩最喜欢蹲王祌一家门口玩“Trick-or-treating”的游戏。祌一不过节,由着吴叔过,老管家就这个爱好,什么都按礼数来,古制西洋无谓,统统遵照。只是国内弄不到好的圣诞树,每次都去老宅的后山伐一棵。 “吴叔真有心。”申屠言诀指着树顶的金色五角星。“这些装饰都是从英国带回来的吧?”每个装饰都奢侈,不是牌子能够说明,女孩儿看得出手工定制,这是上流社会的基本生存技能。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来了。”王祌一抱一杯烫手的茶,悠哉。碧螺春的碧,浸润人心。 “哦——” “大小姐,有人找。”卓官从一刻没闲着,按吴叔的要求跟保姆们一起准备过节的事项,一丝不苟。 “谁啊?”申屠言诀好容易盼到周末,预着窝家里发懒来着。 “来人报名严樾,他说他在门外等你——” “就说我不在。” “他说就算你不在他也会等到你在。” “氧化钙的!”申屠言诀抓着栗色的自来卷儿,卷儿蓬密实了,可爱。“你让他上来——” “他说他在门外等你,喊不上来。” 女孩儿大叫一声,抓起围巾就往楼下冲,边跑边说:“祌一,我心里有好多草泥马在跳蹦蹦床!”男人不准她讲脏话,她就把脏话变可爱了。不如她可爱。 王祌一揪着眉,欣赏不来可爱。“吴叔呢?”他抿着茶,问卓官。这天冷得,仿是再冷几分就要下雪了。南方的雪优柔得很,盛不了愿景。 “吴叔去买礼物了。”卓官不理解他的姑父,不理解,却不妨碍执行。 “你想要什么礼物?”王祌一的问,突兀。 卓官怔了怔,答道:“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没有?” “没有。”卓官看了眼腕胫上的表:“少爷若没有其它事我就下去了,厨房那边光是两个阿姨忙不过来。” “你下去吧。”王祌一放下了茶,缩到毛毯里,懒成了猫。 手机偶尔震动,都是节日短信。往年这个时候,男人都会去父亲那儿转一圈儿,现下好了,兵荒马乱的,换个清静。申屠修明最终没堵住绯闻的漏,现在和申屠家有厉害关系的人都晓得了宋维,幸好,是绯闻,没成丑闻。宋维借留学的托词出了国,王敏傲则完全不见申屠修明。复杂的种种一一理清,却没有谁占到便宜。南郊的别墅,隔三差五的还得去,王祌一都佩服起自己的脸皮了,洪姨不愿意见他,他一直去。这会儿,快递到南郊的礼物许是到了,男人扬起嘴角,自嘲。“喂。”祌一眯着眼睛,拿起一直震动的手机。 “老子快死了。”手机那头的邱婉玲哑声道。 “嗯?” “我说老子快死了!”邱婉玲有节制的提高声量,声音很沙。“老子现在被逼在余韶蜻家里搞绝食,丫的连口水都不让我喝!我三天没吃饭了!出版社还一直让我追你这条线!老子真敬业!绝食之余不忘工作——啊,对了,跟制片商签约了,钱也打到你幸运卡里了,你有空去查——”一阵敲门声,一阵乱,抽水声,女人的叫声,复又安静。“艹丫的!吓死老子了!”邱婉玲比先前更小声了。“我跟余韶蜻说上厕所,他就以为我拉死在里面了,狂敲门,我得出去了,我要真饿死了,你得给我作证是因公殉职的!” 王祌一讪笑:“绝食有用吗?” “我怎么知道!反正余韶蜻说有用!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肯定舍不得折腾死,可老子快死了!现在真特么后悔,瞎了狗眼跟他结婚——不行了,我真得出去了,老子去死个铿锵有力的!你不用记着我了——” “没记着你,死好看点儿。”王祌一这才开心起来,觉得过节有意思。 旁晚,申屠言诀抱一大盒子回来了,抽噎着说这是严樾送她的圣诞礼物:“——怎么办?他说他喜欢我,非跟我在一起不可——” “又不是我的问题。”王祌一不听女孩儿的苦恼。思春期的苦恼都是炫耀,尽管言诀是真苦恼来着。 再晚一点儿,吴叔回来了,买了一车后备箱的礼物,连两个保姆阿姨都有。四个人吃圣诞大餐,连四分之一的火鸡都吃不完。难得高兴,吴叔还喝了点儿酒:“以后我就不住这儿了。卓官,你得帮我把少爷和小姐照顾好。”卓官应“好”,申屠言诀哇哇大哭。 “您要去哪儿?”王祌一的小愉悦彻底飞走了。 “我想回老家。”吴叔叹一口气,轻道:“少爷,这几年我一直在考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落叶归根的好。卓官这孩子挑不出毛病,我放心,但还得由您决定。您要是觉得他好,就留下他,要觉得他不好,我就带他走——” “他很好。”王祌一挑不出卓官的错。没有人有错,可每个人都在离开他。 “那就行,我也走得安心。”吴叔笑开了。皱纹印着烛光,成了岁月的说辞。 言诀不同意,缠着吴叔哭,女孩儿就这么哭了一晚上,连礼物都没拆开。夜深了,王祌一坐在窗台边发呆,他记起和吴叔在英国的日子,那些有依靠没希望的日子。“你知道他要走吗?”男人问着,不看卓官。 卓官顿了收拾餐具的手:“不知道。” “他自己决定的?” “姑父不会跟谁商量。” “他肯定很烦我,对不对?因为我,他连家庭都没有了——” “他很爱您。他说您就跟他的孩子一样。” “可他要离开我了。”王祌一揉着眼睛,看不清远处的霓虹。雾成一团的霓虹,是怪异的梦。 “您还有我。”卓官想要安慰王祌一,发自内心,没有道理。 “我有你?”王祌一笑了,笑出了眼泪。 “你有我。”卓官说着,舔掉了王祌一的眼泪。热的泪,咸的。 “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王祌一仰起头,看他的管家。“你逾矩了。如果吴叔知道,他会把你打死的——” “你会说吗?”卓官微笑,比恐惧本身更漂亮。 王祌一只是看着卓官,很久后,他问他会和男人做爱吗。卓官说没试过。“那你就试一下吧。”王祌一吻住了卓官。尝试。 第44章 卓官的身体是蜜色的,肌肉埋在皮肤下,欣长而紧实,长长短短的伤痕点缀在肌肤之上,是成长的战利品。王祌一问起痕迹的来历。卓官笑着,搂过男人:“青春期的叛逆。” “叛逆?”王祌一亲吻浅色的痕,想象一个人的叛逆。 “高一的时候姑父给我报了英语补习班,他说我得到美国或者瑞士读书,邮寄给我一堆留学资料。我没有选择权——”卓官皱着眉吸气,王祌一咬得他疼了,肩膀胸前后腰都是男人的痕迹,比伤口刺眼。“我学习一般,英语尤其差,你想象不到那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唔——”他捂住了嘴,发抖,王祌一握住了他的要害,指尖的温暖临摹血管过于刺激。“你——” “不要说我,说你。”王祌一轻啄了卓官的唇,要他的经历,不只是身体。 “我,我从平行班考进了重点班,从重点班的尾巴再考进全年级前十,拿到了大学的offer。我以为姑父会为我高兴,他只认为这一切顺理成章。”卓官用枕头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他没办法坦然接受自己在男人的手里高朝。他高朝了,顺理成章又措手不及。“我没有选择,只能去美国。大学是他选的,专业是他选的,他说我毕业后必须得回来接替他的工作,不只是说说而已,我跟他签了合同,他才愿意继续出钱供我念书。王祌一,那时候我很恨你——” “你可以继续恨我。”男人轻笑。沾满润滑剂的手指推入了卓官的身体。卓官的身体比他这个人生动,生动而温暖。彼此温暖。 “啊,慢点儿。”卓官不习惯违背生理的侵入。 “我会等你适应的。”王祌一把卓官拉了起来,圈在怀里。因为坐立,卓官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被侵入,避无可避。“男人靠这儿做爱。”男人坏心,按住了卓官的前列腺。没有前列腺,肛交的快感就纯粹精神化了,这不是他所喜欢的。单方面的取悦没有任何意义。“以前跟人做过爱吗?” “做过,但是没这样做过。”卓官贴着男人的胸膛,听到心跳。有条不紊的心跳让他乱了节奏。只有他一个人兴奋,无助。 “跟女人做过?还是男人?”王祌一不准他再射。 “放,放手——” “回答我。” “女,女人!行了吧!放手!”卓官慌了,去拨王祌一掐住他要害的手。 “不行,不是现在。”王祌一勒住卓官的腰,把他顶到趴跪。“把枕头垫到你下腹部,后背位对初学者来说是最容易的,好了,放松,再放松一点儿,我要进——来了。”男人把自己一点儿一点儿的凿到卓官的身体里,放手。卓官萎顿了,没射,疼,涨得慌,比先前还慌。“等等,等会儿就好了,你别乱动,否则我会忍不住的。”王祌一说着,玩笑似的拍了下卓官的屁股,内壁收紧,是本能。他喜欢如此的慌,摸过了床头柜里的烟和打火机。 “给,给我一根。”卓官小心翼翼的吸气。 “你也抽烟?”王祌一笑道,把刚点燃的烟放到卓官的唇边。 卓官深吸了一口烟,把问题抛诸脑后才镇定:“好了,你动吧。” “你确定?”王祌一覆到卓官背上,笑意蛊惑。 动,做爱,边抽烟边做爱。烟灰都抖到了床上,还有汗。卓官的呻吟跟JK不一样,过于隐忍,又非常原始。王祌一一直在安抚身下的人,还好,他的管家很懂得处理痛,并且享受痛。最后,他们一起射了,完美。“疯了。”卓官瘫在床上,疯狂都是隐忍的。 “离疯还远。”王祌一调低了空调的温度,太热了。冬天里的热,永远不单纯。“我要洗澡,你呢?” “你先洗吧,我休息一下。”卓官按着腰,点了根烟。 王祌一不再管他,进了浴室,把自己浸在满是水的浴缸里,温暖的水,不如卓官温暖。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是可以看到慕若谷的,只要那么想,男人就开始唾弃自己。见了会怎样?伤害又怎样?他甚至没有想好自己愿不愿意见慕若谷。他的鬼消失了,不给他置喙的余地。“王祌一,你不晓得自己该怎么生活对吗?我告诉你怎么生活,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告诉你怎么生活!你这个有钱的废物!总是想要依靠别人!”慕若谷说这话的时候,十足S。王祌一没有答应慕若谷,“在一起”的含义太广,他不一定坚持得住。得不到反应慕若谷就开始发飙,歇斯底里的跟他争吵,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没有人知道慕若谷疯狂的一面,他只演给他看。王祌一习惯了慕若谷的双面,等待他的讨饶,每次慕若谷都会求着他和好,每次都是。然后,慕若谷找他和好,慕若谷死了。 男人放光了浴缸里的水,漩涡拧成了花,美感单薄。卓官走了,寝具也换了新的,床头柜上的纸条写着——吹干了头发再睡。王祌一捏着不具名的纸条笑了,他怎么可以走,他还没有告诉他伤口的故事,还有叛逆。 早餐是鸡丝青菜粥,铜钱油饼,碧绿虾饺和小酱瓜。卓官没有别的表情,王祌一也就顺着日常走了。没人觉得异常,一夜水过无痕。 吴叔准备起回老家的是事宜,王祌一失了码字的心,新文刚提上日程就被搁置了,上班走神。选修课总算切入《理想国》,跟理想无关。施燃坐在最后一排,乖巧,王祌一由衷喜爱温驯的孩子。 “王老师,我写了篇小说,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吗?”女生红扑着脸蛋儿,热切。 王祌一看了下表,和蔼就敷衍了:“把小说发到我的邮箱里。” “王老师——” “抱歉,我一会儿有事,得先走了。”王祌一拿起教案就往停车场赶,离航班起飞还有两小时。 男人在机场高速上飚狂了,才勉强赶上。JK跟他挥手,玩笑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说过送你的。”王祌一递给JK一个盒子。 “礼物?”JK摇了摇盒子,还是玩笑。“里面装了什么?”离别的礼物,是离别的见证。这个英俊的男人就算会说脏话也是礼数周到的。“我可没有东西送你。” “你送了我一段时光。你把你自己送给了我,做我的朋友。”王祌一要的礼物,比礼物珍贵。 JK失笑,慎重了:“别这样说,我会舍不得离开。” “你会离开的。”王祌一比任何人都明白分离。 “祌一——” “祝你成功。” “成功是多方面。对你,我就没有成功。”JK拥抱了王祌一,用力。“我爱你,不管出于哪种感情。One已经比我先到日本了,你送我的东西,统统不会落下。偶尔也想念一下我,我会时刻想你的。” “想你。”王祌一看着滑翔的飞机这样说,不对JK说。他的朋友走了,他没有朋友了,只有发小儿,发小儿是烧心的事物。 真的烧心。邱婉玲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了,暴饮暴食的下场。“你来了啊?给我带好吃的没?操!人萧前都还知道给我顺一铜锅的小肥羊呢!”邱婉玲的床头真摆了一只铜锅,可她没口福,眼睁睁的看着萧前跟余韶蜻把羊肉涮完了,自个儿就捞着点儿肉香味儿。 “没死啊?”王祌一颇为遗憾。 “你大爷才死!老子绝个食容易吗!饿一星期了好容易捞着点儿外食就整肠胃炎了。”邱婉玲想想都呕心,结果就真的呕了。 王祌一递她一垃圾桶就出了门,怕自己也跟着吐了。正好余韶蜻过来送饭:“一块儿吃?”五保温桶都清汤寡水的。 王祌一讪笑:“你请我吃病号饭?” “要不我伺候完老婆用膳再陪您去吃饭?”余韶蜻瘦了,一个消瘦把呆气都去完了,奸诈。 “不了,我马上就走。”王祌一沉吟着,叫住了正要开门的技术宅。“你们这样就算抗争到底了?”他好奇撒狗血的婚姻,比爱情折腾。 “怎么不算!你是不知道邱婉玲在我家那个又吐又拉的劲儿,快把我妈的心脏病都吓出来了。救护车来之前,我就一直在马桶边扶着她,看她那个邋遢得要命的狼狈样心想也只有我受得了她了,真的,只有我受得了她,她脱水脱到擦屁股的力气都没有,都是我给她收拾的。”余韶蜻不嫌恶心,沾沾自喜。“王祌一,我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她要再不心甘情愿的跟我死磕,我就把她按死在马桶里。” 王祌一真恶心了,只得憋着。“你们家同意了?” “我什么折都使了,他们要再不同意,我就入赘邱家。”余韶蜻想得开,名头不重要,名分重要。“我正琢磨着入赘呢,他们就同意了。” “恭喜——” “别忙着恭喜我啊,万里长征才走完第一步呢。我们还得办喜宴生孩子,我还得把你从她心里挖去。”王祌一是余韶蜻的心病。“邱婉玲让我帮她黑你的爆料贴的时候我快气疯了。王祌一,我想爆你的料!” “谢谢你忍住了。”王祌一不忍嘲笑余韶蜻的认真劲儿。 “幸亏我忍住了。”余韶蜻撇一嘴。“得,不跟你聊了,来气儿。有空多看看她,你来她最高兴!”余韶蜻的酸劲儿都冒着喜气儿,值了。 第45章 邱婉玲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跟王祌一催稿。男人说:“吴叔要走了,我没心情。”女人就哽了。她反复问他是不是真的,她不相信吴叔会走,她以为吴叔才是王祌一的亲人。亲人呐——“我不知道跟谁亲。”王祌一不知道,也不打算追究,悲哀不是他一个人的。邱婉玲也跟着伤了。 期末,图书馆被自习党占满了,施燃不着急,他有管理员的位置。张铮专门给他调低了工作量,小孩儿还挺不乐意的:“我能行,不要特殊照顾。” “也不光照顾你一人,跟你一块儿当管理员的女孩儿比你大一届吧,我还专门给她划了时间让她专心准备考研。你们这些学生啊,难得很!考研也罢找工作也罢,都不是轻松的事儿,你要觉得时间充裕就想办法多学点儿,技多不压身,出去也有个说道。想留在这儿不?真想在这儿扎根就听我的话好好学!”张铮工作那会儿大学已经不包分配了,他一外地人想留在这儿真是下了苦功夫,所以他特别能理解这些外地考来的学生,尤其这施燃还品学兼优的。 王祌一没深刻体会,就听张铮和施燃侃。他喜欢听张铮的奋斗史,一普通男人挣命才混到了小康水平,仅仅是小康就够这中年男人骄傲一辈子的了,更何况这男人的一家都为他骄傲。王祌一还记得科室聚餐的时候张铮把他老婆孩子都带来了,那份儿炫耀劲儿,没治!张铮喝高了就苦口婆心的劝王祌一早点儿结婚,说结婚好,有个人在你身边干什么都是踏实的,孩子更好,为了孩子什么苦都能吃。王祌一应着,一刻踏实,可这踏实不是他的,现实就焦灼了。当下张铮又问起王祌一结婚的事儿,施燃就扶着眼镜儿瞪他。王祌一笑了笑,没接茬,说出去抽根烟。 王祌一爬上天台,挑了花园安静的一角,抽烟。施燃跟在他身后:“你会结婚吗?”男人顿了一秒,冲他吐了个完满的烟圈儿。“你不能结婚,你不喜欢女人,你会害了她们。”孩子一本正经的,把王祌一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你呢?”男人轻笑,不设想自己。 “我?”施燃怔了怔,不确定:“我不知道,我只喜欢过你,所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同性恋。如果我是同志,肯定不会结婚的——” “那要怎么跟你父母交代?”王祌一期望一般人的反应,王敏傲则永远淡定。他跟她坦白的时候连紧张感都欠奉,王敏傲更是,还让他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父亲是从母亲那儿知道的,申屠修明没法儿发火,因为这事是王敏傲告诉他的。王祌一的出柜成了人生里的小事,不值一提。 施燃考虑了很久,矛盾:“我会孝顺他们的——” “也许你也是喜欢女人的,所以别急着痛苦。跟女人在一起更好,最好跟好女人在一起。”王祌一认同王敏傲的观点,得和好的人在一起,不管男女,都得和好人在一起。他不是好的,因为申屠修明和王敏傲都不是好的,显性遗传。 “如果我真能喜欢女孩儿,就会想尽办法跟她结婚,不辜负她。”施燃的畅想过于完美。现实和坏人总喜欢把完美主义者踩在脚下。 “等你找到喜欢的女孩儿再说。”王祌一是坏人,戳穿“如果”。 “可是现在,我喜欢你,还不知道要喜欢多久。”施燃很沮丧。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儿,或许就——都是如果。 “那就耗到不喜欢为止,总会耗光的。”王祌一起身,拍掉了身上的烟灰,跟不远处捧着法语教材默读的学生点了个头。 “会耗光吗?”施燃跟着王祌一站了起来,学着男人的样子拍了拍自个儿的裤腿儿。 “会的。”王祌一消耗了大部分的感情。 “那你会结婚吗?就像是承受不住压力假结婚之类的——”施燃绕回了最初的问题。因为是问题,总想问个明白。 “我不会结婚。”王祌一揉了揉施燃的寸头。小孩儿不打扮了,反而漂亮,只是大多数人欣赏不来。“我不信任婚姻。” “那人呢?你信任人吗?”施燃感觉得到王祌一指腹的温度。男人很冷。 “我不信任你。” “是因为人肉吗?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会闹那么大!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不若谷’会有那么高的知名度,平时我都是只看书的,很少在意作者——” “跟你无关。我不信任你是我自己的事。”施燃很像慕若谷,比慕若谷更容易表露感情。王祌一很难相信跟慕若谷相似的人,是陈疾。 晚上,王祌一没睡着,耳鸣得厉害,头晕。卓官摸了摸他的额头,问:“要不要叫家庭医生?” “不用。”王祌一按着太阳穴,缩成一团。 卓官看着男人,轻叹:“需要我陪您吗?” 王祌一睨了卓官一眼,孩子气:“我讨厌你现在的口气。” 卓官也头晕了,连被子带人一块儿抱住:“要我陪你吗?” “我想听你上次没说完的话。”王祌一转过身,跟卓官相对,用被子圈住了不称职的管家。或者说过于称职。 “上次?” “我们做爱的那次。你说你去了美国,然后呢?” “然后?”卓官笃眉想了一刻。“然后我就去上大学了。姑父给我的生活费刚够吃饭住宿的,我想我得存些钱,就开始找兼职。一开始很不顺利,我的英语都是纸上学来的,听说都很费力,一开口就被嘲笑,标准的中式英语。但这还不是最困难的,你到一个地方就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华人圈子很小,也不团结,你得想办法抱团儿。我搭上了一个同专业的师姐,她算是自力更生,也乐于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渐渐地,我的交际圈儿扩大了,可以打听到更多兼职信息,也能结识到不错的人。有个师哥牵线让我去妓院打工,工资是平时兼职的三倍,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去过妓院吗?”卓官捧起王祌一的脸,轻笑:“你这样子根本不用去妓院,愿意跟你睡的人排长队了吧?” “所以你就跟我睡了。”王祌一用卓官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耳鸣让卓官的话变得梦幻,那些绕在蜂鸣声里的话是梦的现实。 “对啊,我跟你睡了,因为我想报复姑父。”卓官不掩饰恨意。绵长柔软的恨意深入行为,模糊了报复的初衷。“我想我要告诉他我跟你睡了,我这么想了,却没这么干。太傻了,用自己报复别人,也报复了自己。” “后悔吗?”王祌一撑不起精神,靠在卓官的肩上。 “值得后悔吗?”卓官问倒了男人,中意王祌一迷惑的表情。“我不后悔。过去不后悔,现在也不后悔。姑父给了我一种生活,在没有想到别的出路前,我会按照他计划的那样走下去——” “有别的出路以后呢?就离开这儿?”王祌一低声,笑意冰凉。 “我不会离开这儿,我答应你了。” “很多人都答应过我。” “我不是别人。” “你也代替不了别人。” “还是不想让吴叔走?你可以挽留他。” “他都决定了,我就失去了挽留的资格。走了也好,总不可能为我操一辈子心——” “王祌一,我恨你,嫉妒你,可能,还喜欢你。姑父一直说起你,我的生活就一直围着你打转,我还没见你,就为你牺牲了。”卓官不想命运。铺就的路已经成了,何故心伤,有那样一个目标也好,活着也有意义。目标是王祌一。 王祌一沉默了很久。一直以来,他都认定孤独,可眼前的人比他更寂寞。没人心疼卓官,心疼。 第46章 男人还想问妓院的事,可卓官说来日方长。“你必须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卓官拍着王祌一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哄。 “我不是小孩儿。”王祌一抱怨着,又莫名的享受。 “我也没照顾过小孩儿。”卓官掖好了男人的被子。“晚安。” 王祌一没应,缩在被窝里,忍受没来由的噪音。脑子里的噪音除不掉,是自己的错。早上,他晃着手上的镯子问申屠言诀:“这样真的可以制服慕若谷?” 女孩儿塞一大口吞拿鱼三明治,含糊道:“怎么了?慕若谷又出现了?” “没有。”王祌一不再问了,也不回答申屠言诀的问题。他以为耳鸣是由慕若谷引起的,如此看来,实在冤枉了他的鬼。 出版社的年会是责编跟作者最为和谐的一刻,邱婉玲也想跟王祌一和谐一次。“来吧,我预了你份儿!”女人在电话那头嚷着,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派头。 “我从来不参加——” “知道你不参加!我问过你以前的责编,但这次不一样,现在我是你的责编!所以你必须参加!老子连身份都帮你伪装好了,XX广告商代表!绝壁不是不若谷!”社里知道王祌一身份的不算邱婉玲,也就之前的责编和社长。王祌一把保密条款写进了合同,诚然扞卫隐私。 “我不参加——” “老子好容易大病初愈你忍心吗!就这么说定了!你要不来老子缠你一辈子!”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话吗?刚跟余韶蜻绝食明志的。”王祌一嗤笑。莎士比亚的戏码活生生的被邱婉玲糟蹋出了二逼气质。 “你要老子再说一次我爱你吗!” 王祌一被吼得耳朵疼,不听“我爱你”。“我就算来也不会呆太久。” “你来就行了,明晚我去接你。”邱婉玲欢乐的挂了电话。完全戏剧范儿。 一天才过,邱婉玲就踏着夕阳来了。王祌一皱眉:“不是说晚上吗?” “马上就晚上了。”邱婉玲把要换的礼服递给了卓官。“不是说吴叔要走了吗,我就想来看看他。这是你家新管家吧?”女人上下打量卓官:“行啊,拉出去拍个脑残偶像剧什么的都行,你想演戏不?正好你们家少爷的小说改编电影招角儿,我可以给你安插一个——” “行了,别闹。”王祌一搂过了邱婉玲,整个一闹腾。“余韶蜻呢?” “他现在在家当二十四孝儿子,替我挣印象分。”邱婉玲扬起嘴角,骄傲是微光。 因为女人咋呼,屋子里热闹了不少,吴叔也开心,王祌一瞧着老管家的开心就由得邱婉玲去了。申屠言诀愣愣的看着女人,不说话。邱婉玲逗弄起女孩儿,让申屠言诀直接抓了狂:“我不是神婆!才不帮你算命!你好吵!祌一怎么能忍你!” 没等男人开口,吴叔就圆道:“大小姐,来者是客。邱家小姐从小就是洒脱惯了的孩子——” “吴叔好坏!只会帮外人说话!我要是这样闹,您早说‘过动不宜,识颜色而自律,应做淑女态’了!”女孩儿胡乱扒了几口饭,撂了碗筷。“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吴叔瞧着申屠言诀气呼的背影,爱惜道:“邱小姐莫怪我家大小姐,她跟少爷一样,都是孤着的孩子,难免喜静——” “吴叔才不要怪,我确实太闹了,其实您以前也没少说我。”邱婉玲笑笑的,不在意,转头对王祌一道。“难怪她选你当监护人,你们俩真像。” 王祌一认为不像,但又懒得开口辩驳,一餐饭若干个话题就过去了,不必纠结其中一句。邱婉玲在男人家换了礼服,又替他选了一套。“好歹是个场合。” 卓官伺候王祌一穿礼服,打个领结都一丝不苟。“要给您准备夜宵吗?” 王祌一怔了怔,看低着头帮他扣袖扣的卓官。“现在你是管家,那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又是谁?” 身为管家的卓官才约束自己,而和王祌一在一起的卓官未必不约束。“卓官。”他不会成为谁。 “不必为我准备夜宵。”王祌一按管家的思路走,是上位者。 路上,邱婉玲问起卓官,说新管家很抓人眼球:“只是当管家就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他也没有别的本事。”王祌一很想自己开车,吴叔坚持让司机送他们,跟邱婉玲绝对不享受,还不如开车。 “现代的人不凭本事。你能出书并不是因为你能写。”能写的人太多,邱婉玲手里过掉的作者上百成千,除非有后台,否则没人愿意为籍籍无名的人出书。“怀才跟怀孕一样,日子久了就能看出来”这话已经不实用了,个个都是大肚子,“难产”的人比比皆是。王祌一出书是走了关系的,之所以会红也是因为有团队操作,虽然申屠修明面上不支持王祌一写小说,但私下也没少使力气,公关团队就是由申屠修明的私人秘书直接从香港拉过来的,名义上由出版社聘用,实际薪酬全是由申屠集团下属子公司支付的。由于操作得高明,所以“不若谷”跟一般的小说作者略有区别,直接讲就是倾向褒义的高贵冷艳范儿。文艺青年的书单上必有“不若谷”一项。邱婉玲因为跟王祌一有私人关系,社长就把公关团队交给了她打理,渐渐地,女人才摸清了“不若谷”的门道,业界的门道,“不若谷”这个品牌是独立运作的,文学圈儿撼不动。可她自己也没什么资本吐王祌一的槽,空降兵当总编,明显是挂了邱家的名头。“只能庆幸你确实能写。”这是红的基础。 “想说明什么问题?”王祌一不以为耻。大多数富X代都不以为耻,他们天生有资源,有资源就该好好利用。 “我想说的是,你的管家长了张好脸,身高比例都不错——偶尔我也想做一个从无到有的案子。手头上都是已经成名的作者,以你为首,毫无成就感。”邱婉玲也是有企图心的,可她们家把她安排在出版社只不过是为了给日后的嫁妆增加一个“知性大气”的精神筹码,但余家压根儿瞧不起。有钱人的圈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邱家撑死就是个中等偏上,余家和申屠家各自独孤求败。 “你打错主意了。”王祌一不会任由身边人暴露于众。跟JK只是炮友还不是朋友的时候也约定过不显媒体。所以V家杂志报JK厂牌时,JK没露面,V家主编想要捧JK,JK也冒着被封杀的风险婉拒了。JK体贴,把理由都归结于自己,王祌一明白,才费心费力的帮忙。他们成为了朋友,不在彼此身边。 “哈!”邱婉玲的笑,古怪。“我是不是打错主意你呆会儿就知道了。”她挽起男人,身体力行的实行下文。 下文是何端,但这次是正经的。女人没开玩笑,也不说上次估计整蛊的小尴尬。“我跟何端准备合作一个项目——” “你把我拉来自己是为了你的项目吧?跟年会无关。”王祌一冷了表情。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邱婉玲不看男人,对何端笑道:“剩下的交给你了,但别太过分,这是我的场子。” 何端附笑:“我也没胆再来一次。”申庆怀并不是个能够容忍的人。 王祌一看着邱婉玲满场飞,没趣,问何端去不去休息室。何端惊讶,还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的。“你不就想见我吗?”既然见了,男人也愿意说个彻底,当初分手分得难看,各自都不乐见。 “我看了你的新书——”何端找不到更好的开场白。 “你原来不爱看悬疑小说。”王祌一记得何端的喜欢。他记得每一任情人的喜好,基于尊重,却付出得少。 “对啊,我不爱看。”何端有些自嘲。“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你——” “跟申家二少好吗?”王祌一很怕“想起”,“想起”的后续太多,应付不来。 “啊?啊,好,挺好的。”何端瞧着王祌一孩子气的逃避也就不说了。感情存于言语间,是浅薄的。王祌一未曾用心于深刻,更何况现在。“他想让我跟他去一趟瑞士,他姑姑住那儿——” “见家长?”王祌一不嬉笑了。交易出真爱?长知识了。幸亏何端值得爱。“没想到申庆怀也有认真的时候。” “他认真了,我也想认真。可心里没放下你——” “就来见我?” “想着见你一面,我也就死心了。”何端苦笑。他是真的爱王祌一,可爱变丑陋了,因为行为丑陋。 “好好跟申庆怀过日子吧,他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可说出口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你呢?” “我?” “你作数吗?” “我没有对你承诺过。”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爱过我吗?” “我喜欢过你。” “喜欢?” “因为跟你在一起很舒服,所以喜欢你;因为跟你在一起不舒服了,所以和你分手。”王祌一太过理智,继而绝情。“何端,你不是单纯的人,就不要追求单纯的爱情,我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好好跟申庆怀过日子,对大家都有益。” 第47章 只能选择有益的生活,因为没有选择。尔后他们不再谈彼此,感情沉在人生之下,是智慧。王祌一先行离开,让何端代他问申家二少好。何端只能笑应:“好。” 邱婉玲一把劫住了出休息室的男人:“谈妥啦?” “你认为我跟他有什么需要谈妥的?”王祌一挑眉,轻蔑尽显。 邱婉玲看了男人一晌:“这次公关人肉何端也有帮我的忙,他比我还紧张,生怕你曝露在公众面前。何端保护你所有的感受。所以当他提出想见你一面的时候我没办法拒绝——” “借口都是好听的。”王祌一听过很多好听的话。 “不是借口。我承认我有私心,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借口。”邱婉玲把大波浪长发拨到一边,漂亮的脸有了冷兵器美感。“祌一,我理解他,我跟他都爱你,尽管你不在乎。” “并不是人人都爱我。”王祌一松了领结。过路的人都在打量他,英俊是英俊的负累。 “我没法儿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你得审视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 “不,我没那么认为。我只是觉得我,何端,还有其他人给不了你想要的爱。我们没办法同时成为你的父亲母亲和爱人——” “够了。”王祌一不跟自己以外的人分析自己。 邱婉玲看着男人疾步出会场的身影飚了句“艹”,没绷住拎着裙摆又追上了他。“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她从没想过揭王祌一的旧伤,她是看着他受伤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祌一,你听我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但我现在不想在这儿呆了——”王祌一的话被他的前任责编打断了,男人心情再恶劣,也做得好交际的一套,小责编表示自己没对任何人泄露过“不若谷”的情况而且还跟以前一样崇拜王祌一。“——有机会再合作。”王祌一说了那么多应酬话,只有这句不应酬,任何人都比邱婉玲好。任何人。 这个星期,王祌一一到下班时间都忙着回家,吴叔订了下周三的机票,铁了心要走。“过了年再走嘛!过了年我送您回老家,正好我放寒假!”申屠言诀跟王祌一比着依赖。 吴叔说不出主人下人的训辞,个个都按晚辈疼惜。“我也想在家过个年呢——” “这儿就是您的家——”女孩儿气呼道,连饭菜都不香了。 “吃饭!”王祌一被吵得头疼。 “哦。”申屠言诀咬着筷子再不敢造次。 吃完了饭,王祌一让卓官来他的房间:“吴叔的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大件已经快递走了,剩下的都是些零碎。”卓官答着,有条不紊。 “老家那边有人照应吗?” “姑父是独生子,大约年纪的亲戚应该不多。我也询问过他是否要我随行,可他坚持——” “算了,由他去吧。”王祌一不拧吴叔的意,他把他当父亲看待。 “若少爷没其它的事情我就下去了。” “下去吧。”王祌一抱着温茶发呆。渐凉。 隔天,王祌一顶着一头湿发敲开了吴叔卧室的门:“我想让您帮我吹头发。”吴叔让王祌一回起居室等他。男人坐在摇椅里,规矩的等,月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一笼纱,他罩在柔软的银白里,未及心境。“吴叔,您不喜欢我留长发吧?” 老管家把线板折到顺手的位置,淡道:“男孩子还是清清爽爽的好,但老爷子下了你的禁,旁的说了都不算,要您自己决定。” “我决定不了。”王祌一闭上了眼,享受吴叔的伺候。是伺候,吴叔给不了他丝毫的温情,尽管老管家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可老管家没做过父亲,男人也没有真正的成为谁的儿子。关系都是纸面上,比跟银行签订的贷款合同都轻。王祌一想起刚到英国上学那会,周围都是白人小孩儿,同班的同学问他中国人是不是都还跟清朝一样留大长辫子,王祌一说不是,可他们都不相信,坐在王祌一后面的男孩儿抓着王祌一的头发就叫“chink”,王祌一没明白,只能望着朝他笑的同学。后来,王祌一明白了,那笑并不友好,他开始疯狂学习dirty words,一段时间里说话都是cockney味。吴叔为了矫正他的口音没少费工夫,即便他以后说得一口正宗的伦敦腔英语,心里还是更喜欢在伦敦土语里夹杂“fuck”。 吴叔耐下心来帮王祌一吹头发,靠墙放着的古董落地钟悠悠的走了一圈儿。“再晾一刻钟就行了,吹太干对头发不好。” 王祌一就这么闭着眼睛躺在摇椅里,仿是睡着了,待老管家收起吹风机,又轻吐一句“谢谢”。吴叔怔了怔,摇头笑着出了房间。 王祌一眯瞪得正美的时候,被羊毛毯暖醒了,定睛一看,是卓官。卓官有些小骇,表情倒捡得干净:“醒了就回房间睡吧,在这儿过夜着凉了就不好了。” 王祌一扬起嘴角,拉下卓官。他的管家坐到他的腿上,被晃动的摇椅搅了淡然,男人喜欢突然而至的慌张。那些小慌张就像散碎的星子。“呐,今晚一起睡怎么样?” 卓官凭摇椅晃着,心也晃了。“我还是起来吧,这椅子盛两个大男人——” “吴叔买的东西都是好的,我们俩在上面做爱都行。”王祌一的手指插进了卓官的头发。这是大多数男人的头发,清爽,卓官的头发更细一些,绸缎材质。 卓官的脸晕上浅红,是来不及伪装的纯真。“这几天的事情多,我明天还得早起——” 王祌一笑出了声,把卓官按在怀里。“不做别的,只是睡觉。” “只是睡觉?”卓官的脸埋在王祌一的肩窝里,声音就闷了。 “睡觉。” 睡觉的时候,王祌一跟卓官讲起他和吴叔在英国的事,讲他跟白人打架被扯破了头发,吴叔瞧着那块光秃的头皮三天没合眼,带他跑遍了伦敦的公制私利医院,最后没法,只得去苏活区的中国城看中医。“——老头儿杵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胡子头发都白了,穿个中式长褂,一见我就说‘这小子长得倍儿好,就是命里缺火贪水,水者缠人,至死不休,须得盛阳来解。’,吴叔听不得,只问他头发的事,我要是长不出头发了他没法跟我爷爷交代。老头儿啧啧两声斥吴叔老大一通,说他瞎担心,说我的相貌是上升星君给的,破不了。我觉得老头儿说话有意思,可吴叔不让我听,告诉我那些都是迷信。后来头发长出来了,他每天都来接我上下学,跟我打架的白人小孩儿被记了过,大家也都不敢理我了。”王祌一没有要好的同学,更没有朋友,他不知道他的同学怎么看他,很有可能只是个chinaman。“偶尔,吴叔会觉得内疚。我想,大概是过于乏味的生活感染了他。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跟我在一起,他可以过得更轻松一些。” “你在为他开脱?还是你自己?”卓官躺在男人的右边,离心脏很远。“或者你根本只是为了让我愤怒?你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而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你知道自己是要来我身边的。”王祌一却惴惴不安,不知道在身边的人是否一直都在。他没有挽留的意识,大部分的行为都是形于被动,以为一切都应该是自然而然的。恨和爱都是,痛苦和幸福更是。 “你——”卓官叹了口气,轻吁:“你啊。” “我?”王祌一从后搂住了卓官。卓官的背很直,模范生的睡姿。 “你很自大。” “不是自信吗?”王祌一从来都是有自信的。晓得一些东西属于他,一些人沾染不得。 “自信过头。” 男人喜欢这个评价,蹭着卓官的背睡着了。 各个院系的考试表都排了出来,自习越勤管理员越闲。张铮和王祌一就趁这段时间查漏补缺,商量着考试那几天盘点就不麻烦兼职的学生了。“对了,你收到请柬了吗?”张铮晃了晃“红色炸弹”,有些苦恼。 “没有。”王祌一迷惑的看着张铮手里的卡片。 “没有?奇了怪了?按说你和张雪才算一个坑里的战友,怎么不熟的我有你倒没有。还想着你去参加婚礼替我包二百块钱的份子钱,看来我还得找别人。” 王祌一“恩啊”几声带过了,心里得意。张雪怎么可能给他请柬,他是撬掉她职位的黑手。 第48章 最后一堂选修课,王祌一请学生们自由交流。他坐到前排,随便点名,被点到的人就上台当五分钟的讲师,介绍一本自己喜欢或讨厌的书并说明理由。太宰治,海明威,路遥,还有著名的郭四娘。王祌一从未想过科学技术如此进步的今天,还有人会无条件的崇拜或者憎恶一个人:“即便书籍标注了‘纪实’两个字,也没有人能保证当中的内容是百分百的真实。为什么?因为所谓的真实,就是当下那一刻发生的事件和感受,好了,现在我们有camera,可以记录某一个角度的完整事件,但你不可能记得下全部!感受?那是你永远在追求却永远无法捕捉的东西,语言的描述都是具有加工性质的,你们可能在极力的夸张自己也可能拼命的避免陷入困境。如何侦辨相对的真实?唯有沉默。” “老师!”坐在后排的男生举手,起立。“我不赞同您的观点,沉默意味着屈服、被奴役、灭亡,现代这个社会是资讯与言论交融的世界——” “如果你认为社会是这样的,那么你将缺乏思考。在座的,多少人有微博?”王祌一的发问得到了全体的响应,FML!连施燃都有!他可能真的老了。“那你们怎么看待自己的隐私?”沉默,再炸锅,总是这样,男人很难有冷场的礼遇。“ok,给你们五分钟,五分钟后安静下来听我讲。”王祌一就掐着表听一教室的学生嚷嚷了十二分之一的圆。“现在是我的时间了,闭嘴。我说——闭嘴。”男人倾向于有秩序的生活,没有秩序也要找到秩序,这是一个自虐的过程。复又安静。“你们注重隐私权,却无时无刻的po微博,去哪儿吃饭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穿了什么样的衣服隔壁座的胖子很恶心暗恋的对象居然跟头猪在一起喜欢的偶像帅到爆等等,你们还转发各式各样的段子、星座tips、和各种未经证实的新闻,你们嘲笑政府,以为欧洲浪漫的要死美利坚的贫民都住一百二十平带阳台的公寓,还有什么?你们想要去丽江、西藏、尼泊尔?我建议你们去丹麦,拿着护照和足够的钱去哥本哈根的红灯区逛一圈儿,抽一根大麻,睡一个刚成年的男人或者女人,如果能接受,最好男人和女人都能睡一次,这样你才会真正的知道自己是喜欢阴道还是荫净!文艺吗?自由吗?斗争吗?脱离阶级统治了?相信虚无主义?恭喜,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终生loser,间或着向世人兜售你后背上的那颗流脓的暗疮,为什么要兜售?因为你还有微博!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但至少你还有微博,高端一点儿翻墙去facebook,当然,你还可以做个影片放上youtube,你会成为某些特定人群的英雄,即便你身无分文,你也是他们的英雄,但别指望他们为你买晚餐,除非你够漂亮。不管你多白痴,记住,一定要漂亮!好了,我说这么多跟沉默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沉默能使漂亮变得高贵,高贵的漂亮才具有价值,而交换价值是其中最为低劣的一种。你们总认为某一些人聪明到让人弄不懂,那只是因为他们够沉默。他们不会向你们表达什么,不会让你知道,你因他们的沉默而发狂猜度扭曲事实,等到你们完全扭曲到了他们想要的真实,那就是真实。” “王老师,我没太听明白,你的意思是相信政府?双性恋?沉默是金?谎言成真?”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尽,剩下的,都是你的理解。”王祌一合上了教案。“好了,下课吧。虽然不合规矩,但提前告诉你们也无伤大雅——所有的同学们都合格了,你们都可以从我这儿拿到两个学分,希望你们的期末考都不要挂科,再见。” 施燃照例留到了最后:“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都是在沉默。你说沉默能使漂亮变得高贵,那么你的沉默能改变什么?” “我不喜欢你跟我探讨的语气,你应该更谦逊一点儿——” “我不在乎这两个学分,我没有选修你的课!我不怕你!”施燃别开了头,怕。 王祌一看了施燃一刻,轻笑:“恐惧没必要说明,我不会成为你的阴影。至于你所认定的我的沉默——我希望沉默到底。”他揉了揉孩子的头发,最近对短发着迷。“好好考试。” “我,我知道。”施燃抓着男人摸过的头发,小倔强。 “回来啦?”申屠言诀接过王祌一的包,乖巧。“我靠!好重呀——周三我可以请假吗?我想送吴叔上飞机!” “今天星期几?”王祌一脱掉了大衣。加湿器和暖风空调快让他窒息了。 “星期一。”卓官答道,递给王祌一一杯热茶。 “吴叔呢?”男人贪得茶香,没口欲。 “睡了。这几天都忙着打包行李——” “不是说大件都邮寄走了吗?” “零碎才烦心。”卓官烦心的,不止行李。“陈越已经搬走了,他的房间是跟JK的一样要保持原样?还是重新装修?” “随便你。如果你有需要就重新装修——” “祌一!你也理一下我啊!”申屠言诀抱住男人,撒娇得气性。“周三我可不可以请假啊?我想送吴叔!我保证每科都在90分以上——” “分数不说明任何问题。”王祌一扬起嘴角,痞气。“全年级前五怎么样?如果你考不到全年级前五,这个寒假都不准出门,跟卓官学习做家务。” 女孩儿愤愤:“我会考到全年级前五的!你这个混蛋!” “混蛋要求你立刻回房间。” “混蛋!”申屠言诀大叫着跑上楼。 王祌一毫不犹豫的承认自己是个混蛋,但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混蛋。王敏傲结婚了,经济版头条,嫁给了专做对冲基金的Ian Chun,本名陈学礼的Ian Chun是申屠修明同窗四年的哈佛校友。他的母亲真会选! 午休的时候,男人关掉了手机,他没办法对这件事做出评论。回家路上差点儿被父亲揍了:“你知道她要结婚的对不对!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个——” “嘿!别侮辱我!”王祌一皱着眉按住了申屠修明朝他冲过来的拳头。“侮辱我就是侮辱你!侮辱王敏傲!你比谁都清楚!”申屠修明被私人秘书和保镖拉住了,但这是公共场合,媒体还在跟进新闻。没有人能够不顾后果的撒野。“把他拉回车里!”王祌一又开始耳鸣了,头疼。需要头疼的事情太多。 “王先生——”秘书为难。 “把他拉回车里!雇佣你们的是申屠家!不是申屠修明!如果他出了岔子,你们一个都逃不了!立刻把他送回御苑!不准让他出现在有人的地方!懂我的意思吗?不能有任何负面新闻!”王祌一看着车子开走,拨通了王敏傲的手机:“你他妈的真会给我惊喜!选谁不好选Ian Chun!你想让申屠修明发疯吗!你做到了!” 电话那头的王敏傲有些醉:“已经After Party了,你怎么不来?申屠修明?我以为你只会喊他‘爸爸’或者‘父亲’。他发疯了?我希望他能否极泰来——” “为什么要选Ian Chun?那男人是他唯一的朋友!你们俩同时背叛他!王敏傲,你为什么不死!你和申屠修明都该下地狱!”王祌一摔了手机。他以为他不会做这么没有品的事,实际上,他做得还不够!他的母亲是道德的下限! 晚餐的气氛并不好,本来应该更伤感一些,但王祌一所有的感受都只能愤怒:“对不起,吴叔——” “没关系,我理解。”吴叔抱住了男人。这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他却不能帮他分担痛苦。“别让外界的言论搅乱了你。” 不只有外界,连邱婉玲和萧前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王祌一也不知道。经济版的头条转到了娱乐版,之前申屠修明和宋维的绯闻又冷饭热炒的被翻了出来。每个人都有一部豪门恩怨的剧本,王祌一所能做的只有沉默。 半夜,申屠俞煊打来电话求救:“爸爸跟妈妈吵翻了!爸爸同意离婚,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哥,我好怕——” 王祌一连害怕的权利都没有,让卓官准备车子,开去南郊的路上致电父亲的私人秘书了解情况。“守好洪姨,你已经失误一次了,我不会无限制的原谅你。” 申屠俞煊站在别墅门口,拿烟的手在发抖:“哥,我——” “抽完这根喝杯牛奶再进来,我不想让你妈妈以为你堕落了。”王祌一默许了俞煊的堕落,是为了将来不堕落。 申屠修明坐在客厅里,一茶几散落的都是离婚协议。他们要划清的实在太多。“我会离婚的,我得去美国找王敏傲,她不是真心跟Ian结婚的,我知道,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人渣。”王祌一只给得出这句评价。 “你说什么?你——” “人渣。还不够清楚吗?我可以再说一次。”王祌一点了根烟,跟申屠言诀相对而坐。“人渣。” 第49章 老爷子曾说王祌一最为像他,所以他最喜欢这个孩子,他把王祌一当孩子看待,而不是隔了一辈儿的孙子。过于亲昵的评价让王祌一过早的陷入了家族斗争,王敏傲受不了猜忌的生活,连申屠修明都怀疑老爷子会跳过他把公司直接交给王祌一。这是他们离婚的导火索,却不是全部,呈于纸面的理由都是装饰品,所以申屠修明可以对这个优秀得过火的大儿子冠冕堂皇的秉持爱恨,终其而言,离婚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申屠修明坐稳了继承者的位子,还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深情的形象。王敏傲和王祌一都清楚这一点,但家丑不可对人言,所有人都得保有尊严的活下去。可现在,王敏傲打破了假象,他的母亲不再妥协了,虽然外界一直认定妥协的是申屠家。只可惜他的父亲被现实冲昏了头脑,似乎还想为自己的感情生活再添上精彩的一笔。王祌一慢悠悠的抽烟,等对面的中年男人表演够,他打不到他,保镖比秘书有眼力劲儿。“——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申屠修明几经崩溃,他没想过自己会被别人忤逆,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儿子。 王祌一按住右耳,蜂鸣声还不够大,他听得清楚申屠修明所有的言辞。那些老套透顶又极其乏味而且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的言辞。“我以为你至少也能说一个‘son of the bitch’,看来你把我的忠告听进去了,很遗憾不是全部。想要继续发疯吗?随便。我可以再给你几个忠告——王敏傲从她再婚的那一分钟开始就不会爱你了,她一直是那样的人;你不可能跟洪姨离婚,申屠家的人不会任由你随意处理手里的股份,因为离婚赔偿绝对不轻松;最后,本来我不打算对你讲,但还是提前通知你一下的好,总公司百分之八的股份在一个名为TRJ的投资公司名下吧,下属的俊盛房地产和Jr.电子科技是和东正集团合作的项目吧?这两个子公司都是你旗下最赚钱的公司。那么你见过TRJ和东正的总裁吗?没有?好吧,你现在见到了。” 申屠修明突地安静,却来不及收回表情。“你——” “我。”王祌一挑眉。“没有遗嘱我也可以把你拉下来。我愚蠢又可怜的爸爸,除了躲在爷爷的庇荫夏你什么都干不了。觉得王敏傲爱你吗?想想她什么出身。糖酒厂下岗工人的女儿,她是挣了命到美国留学的,你认为她只要一段童话般的婚姻就足够了?她只是借了你的背景进入上流社会,你得承认她的适应能力,我的母亲对一切都乐在其中,她比你认识的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端庄,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的人。她爱你是因为她必须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不走老路,她比Wendy Deng更能洗白历史。看,你早就忘记了她的最初,每个人都以为她生来就是这么讨人欢欣的。你们这些白痴!只有洪姨才明白,她的恐惧那么天然!她知道王敏傲是什么样的人,甚至不用认识她!”男人欣赏申屠修明错愕的神情,错愕又无助。他不会可怜他,单纯欣赏。“如果你还想维持原样,就马上回御苑,把自己打理精神了去上班,我会说服洪姨放弃离婚。她跟你才相配。”王祌一百分之百的认同“门当户对”,但他是同性恋,只需要考虑性别。 “王祌一——” 王祌一忍不住笑了,他的父亲叫他“王祌一”,连名带姓。“别让申屠家的人到最后都姓王。” 男人看着申屠修明离开,一屋子的保镖和佣人散了一半。秘书没走,才抓到殷勤的节奏:“公司方面——” “跟紧申屠修明。你还是他团队里的一员,就该做好份内的事。让公关组消除媒体影响,顺便查一下是哪家报纸最先提起的宋维,不能弄破产就收购。”王祌一的烟盒空了,亢奋显得不合情理。病态。“俞煊呢?” “在太太的房间里。”管家重新奉上热茶。一口未动的茶,凉了,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人也一样。 “洪姨怎么样了?” “还算平静。”佣人沉了一刻,又道:“已差人把房间里的利器都收走了。” “把俞煊带回他自己的房间,现在——”王祌一看了眼手表。“还可以睡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叫他起来上学。一切照旧。” 王祌一遣散了一屋子的保镖,他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轻微的响声都成就回音。这就是他的家庭,家人都不在彼此的范围内,却脱不了干系。“洪姨。”男人敲开了洪姨的门,恭谦。 洪姨回头,看了王祌一很久,脱力似的笑了:“我快解脱了,对吗?” “您解脱不了,没人能解脱。”王祌一不劝慰女人。他们都欠缺软弱的资格。“您不会也不能和父亲离婚——”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你说过帮我离婚。” “那是状况还好的时候,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们选的时间不对——” “因为你的母亲再婚?” “那是原因之一。如果只是由您提出离婚,申屠家或许会松动,可是情况颠倒了,父亲失去了主动权,您可以提任何要求——” “我不会要求——” “那是您。您家里呢?洪家可不会放过这一点。申屠家也不是我父亲一个人说了算的,他确实有决定权,但那是在对申屠家没有实质威胁的情况下。”王祌一捏紧了拳头,头疼得快爆炸了。“你我都生活在狼群之中,就不要期望做上帝的羊羔。洪姨,不要跟我爸爸离婚,这不是要求,是请求。” 洪姨的眼睛雾了,看不清王祌一。她一直把他看作狼,那么害怕,可在利益的肉面前,没有人是素食者。“你用什么请求?” “爸爸手里的股份怎么样?虽然不会直接给您,但我可以保证申屠俞煊会继承申屠修明所拥有的一切,您要不放心,我可以请爸爸这两天就拟定遗嘱——” “遗嘱随时可以更改。” “不会更改。” “你呢?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退出?整个申屠家都看好你!他们都以为你会回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我没有退出。一开始就没有参与进来怎么退出?我不会回申屠家,跟爸爸、您、王敏傲都无关。但如果你坚持离婚,俞煊这辈子就毁了,洪家也不会好过。” “你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是结果。即便不经过我,其他人也一样会这么干,周围都是敌人,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能相信——” “我凭什么相信你?”洪姨终于看清楚王祌一了。清澈的眼泪顺着脸廓留下,走过的纹路,是伤。 “您不得不相信我,不是吗?”王祌一冷了表情和语气,因为疼。 周三,男人错过了吴叔的班机,学校因为被狗仔队包围放了王祌一的假。一栋房子只得一个人,他还得想办法找到止痛药的位置。找不到。王祌一灌了一瓶酒,昏睡。 “卧槽!你总算接电话了!知道你爸在查TRJ和东正吗!老子现在正业不务,一天到晚的擦屁股,有两回差点露馅儿了!”萧前在手机那头鬼叫。公司的来路走了十几个弯,防的就是这一手,差点儿没防住!“你爸的团队也太厉害了!老子两天没睡才勉强搞定!为毛他老人家突然想起掀底?TRJ和东正我一直经营得很低调——” “我告诉他的。”王祌一靠在床头,睡绵了。 “你?你疯啦!不是说好了不说的吗——” “家里出了点儿事,我爸以为TRJ和东正都是我在经营,你暂时安全。” “那还好!要我们家老头子知道我不废材了还这么有才,不压榨死我才有鬼!你抗住啊!我得等老头子驾鹤西去了才能凭金融界新贵出山!”萧前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得那么吊儿郎当,他比王祌一实际。要他在王祌一那个位置绝壁不会管申屠家的破事儿,虽然他老说王祌一没人味儿,其实最没人味儿就是自己。“你们家最近还好吧?我看股票波动得不是一两点,没想到你妈再婚还能有这影响!啊,对了,说起你妈再婚,我和玲儿都八卦着呢!在洛杉矶结的?没请你去观礼——” “如果你要跟我说这个,我就挂电话了。”王祌一最近都不想听到“妈”,“母亲”,“王敏傲”这类的字眼。 “行行行!不说这个!老子背着你打听总可以了吧!说公司!我准备在开曼注册个空壳,方便转移。要这摊崩了,咱随时可以东山再起!”萧前想好后路,其实这是下招,潜台词就是让王祌一抗住。 “先注册吧,剩下的我会解决。” “成!有你这句话就行了!玲儿还让我帮她催你的书,但我觉得你不写小说也行,最重要的就是准备跟我去新西兰参加她的婚礼!” “邱婉玲跟余韶蜻定下来了?”王祌一以为女人还能折腾一阵儿。 “定了。新西兰这趟算小众的,都是哥们儿姐们儿,回来还有一摊大的,那是摆给长辈看的。她算是定下来了吧,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我们这三个,一个比一个没谱儿,突然来一个有谱儿的,这危机感!深沉得大发了!” “觉得危机就找一个。”王祌一拆开了卓官放在床头柜上的香烟。管家纵容他。 “找毛线啊!老子玩小明星嫩模都玩出名了,没清白人家的女儿肯嫁我。再者,我爹不指望我政治联姻,拎不出手啊——”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王祌一含着烟,讪笑。 萧前也没矜持,笑自个儿一通。“现在这效果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完美得我他妈都想哭了!就怕哪天我一个认真别人觉得我不认真怎么办?祌一,我对婚姻是有憧憬的。” “你不应该跟我讲,我跟你没有共鸣。”王祌一受够了“婚姻”。 “怎么能没有共鸣呢!换个说法成不成——一张纸的不在乎,一个人,你总得在乎一个人吧!甭管那人是男是女你都得在乎都在爱吧!别他妈跟我铁齿说你不爱!我不信!以前那慕若谷算怎么回事儿!现在你还有这么长一辈子呢!这么长的一辈子你不爱你干嘛!活着就得爱!”萧前话糙理不糙的。“祌一,咱们俩都得找到自己爱的人!还得值得爱!” “你真不贪心。”王祌一喜欢萧前的大白话,让人感觉有希望。仅仅是希望就够了。 “我不贪心,就找一个舍不得用我钱的女人,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她用——艹!越说越伤感!先这样吧,挂了,我去哭会儿。” 王祌一这头盲音了,他不知道萧前是不是真的哭了,估计埋在女人的G cup里哭吧。 王祌一的假期接上了寒假,学校那边不敢辞退他,自己也没那么厚脸皮赖着。申屠言诀考完了期末,偶尔去南郊看洪姨。他们不讨论最近的事,连吴叔也没说起。“去东京过年吧,JK肯定很欢迎我们。”女孩儿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房子太大,太空了。 “我要去新西兰。”有的选,王祌一也想去东京。但是发小儿要结婚了。 “我也去新西兰——” “我去新西兰参加婚礼,你去新西兰干嘛?”王祌一挑眉。 “我也去参加婚礼——” “如果你想搞砸邱婉玲的婚礼你就去吧,大不了让余韶蜻黑掉你的魔兽号。”王祌一说一种可能性,余韶蜻可以黑的东西太多。啊哈,互联网时代。 “我只是去参加婚礼——” “以什么身份去?申屠言诀?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认识你——” “你用不着这样调侃我!我去东京!去东京总行了吧!”申屠言诀被“神婆女儿”的身份连累了,而她又被申屠家保护得过于严密。习惯了如此的生活,放肆就成为了奢侈品。“我会跟JK一起过年!”女孩儿对王祌一做鬼脸,稚气。“卓官也跟我一起去东京吧!反正你也不回老家的。”吴叔不让卓官回老家,在机场就说了个直白,那一秒,申屠言诀莫名的心疼卓官。莫名。死不承认。 第50章 王祌一的耳鸣况严重了,右侧的听力直线下降,倒不影响生活。去新西兰前都没闲着,生活不会让人闲着。“——周六的班机?我不参加单身趴,太吵。没其它事我挂电话了,还得去公司一趟。”王祌一不喜欢申屠修明的小动作,重新组阁了父亲的工作团队,狠心一次,以绝后患。外界对他出入公司的举动议论纷纷,而公司内部则乐观得多,王祌一不止一次收到了“Congratulations!”的贺词。C打头的词汇,意义太多,还有一个cheat。 “王先生!这份合同——”秘书拿不定主意。他的老板到底是谁。 “这些都归申屠修明管。”王祌一决定跟邱婉玲妥协。写字比其它的事都容易。 “您——” “我以后不来了,麻烦你把这句话转达给他。”王祌一穿起外套,跟秘书再见,还有擦身而过的员工。他记得他所见过的每一个为申屠家工作的人,他记得并且施与亲切,申屠修明太过高高在上,他就走了与父亲截然相反的路线,亲切是passcard,英俊可以升等成VIP。 施燃坐在王祌一的家门口。孩子穿得单薄,瑟瑟发抖的样子楚楚可怜,如果王祌一爱他,施燃至少可以成全“虐恋情深”,可惜,男人不爱这个“灰姑娘”般的孩子。“我在等你。”施燃从台阶上站起来,关节僵了,今年的冬天并不比以前的冬天好过多少,地球在变暖不是吗?他就像是生活在另外的星球上。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王祌一看着施燃,认真不起来。 “盘点的时候没看到你。我问张老师,可他不说,我就自己溜进了教职工档案室——档案上写着你的住址,我不太确定,没想到你真的住这儿。”施燃抬头看景铜街29号的门牌号。“我以为这条街都是卖东西的,卖——很贵的东西——” “想喝点儿什么吗?我不想一直在这儿吹冷风。”因为风声,王祌一几乎听不清施燃说的话。 “好,好啊——”施燃掩饰不住欣喜。男人拉着他经过了29号。“不是说喝点儿什么吗——” “对,可我没说是在我的家里。”王祌一牵着施燃朝街对面走。 咖啡馆,只放轻松的爵士乐,王祌一选了施燃左边的位置,右边的耳朵快废了。施燃翻着menu不知所措:“这儿的东西都好贵——” “点你想吃的。不要看价钱,我请。”王祌一尽量理解施燃对于“昂贵”的定义。 “真的?真的!”施燃点了一杯拿铁,一杯摩卡,一杯玛琪雅朵和一大堆甜点。从来都是吃人不要命的主儿,幸好,他只占小便宜。 “你得确定把你点的都吃下去。”王祌一几乎肯定孩子今晚会失眠。但愿他没心脏病,三杯咖啡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吃的完!早上忙着跑家教就没吃什么东西。”施燃囫囵了一嘴的提拉米苏。“你为什么不来上班?是因为记者吗?他们走了。学校放假他们就走了——” “记者?你太抬举他们了。一群狗仔队。”王祌一要了只加柠檬和蜂蜜的红茶。 “那你为什么不来上班?张老师还有其他老师他们都不敢提起你——我不太明白,你只是个图书馆管理员,就算你是不若谷——” “那跟图书馆管理员和不若谷都没关系,你也不用从我身上套话,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就是我不干了,过完年我就会去学校辞职——” “辞职?”施燃吃饱了。王祌一的话比甜点管饱。“为什么——” “可以不问‘为什么’吗?”男人这段时间都在应付问题。各式各样的问题,没一个跟他有直接关系。 “哦——非要辞职吗?”施燃咬着勺子。情绪是鲜活的事物。 “我不想干了。” “那你想干什么?” “那你又想干什么?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废话?学校不是放假了吗?你不回家?” “不回。春运太挤了,我下了火车还得倒一趟长途才能到家。再说我明年就大三了,我决定考研——我想留在这儿。钱和时间都是问题,还得想办法解决。王老——不,你不是老师了,王祌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可我不会放弃你。”施燃喝光了咖啡,芒果布丁还剩一半。 “施燃,坚持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我得坚持下去,你是我留在这儿的理由,虽然不是唯一的。可能更好的我就配得上你了?我一直这样想,这样鼓励自己,有实际的目标比空泛的‘出人头地’好得多。我受够了穿捐赠来的衣服,吃八毛钱的炒白菜,睡七十五厘米宽两米长的硬板床——我受够了贫穷。”施燃受够了,还要继续忍受,就像是王祌一此刻的轻蔑。男人不掩饰什么,孩子最感激这一点。那样嘲讽的笑容,明明可恶得要命,却爱得要命。他看着他,紧张感就从脚底升到了头顶,他想,他是要吻他的,他想着,把椅子桌子碰得乱响,不会接吻,牙齿磕到了嘴唇,该死!王祌一还是那个笑容,这个吻毫无意义!施燃慌不择路的逃跑。 男人没什么反应,只觉得颧骨被施燃的眼镜儿膈得疼。这不是彼此的初吻,所以没什么大不了。施燃到底会有多好,他倒是期待——“我以为你会上他,他很像我,不过他没我聪明。”慕若谷坐到了施燃的位置里。微笑的脸,人畜无害。 “我还以为你能彻底消失。”王祌一点了根烟,跟鬼说话的唯一好处就是感觉不到这个世界的失真。即便他完全聋了,也是可以听到慕若谷的。 “我没有消失!只是你不知道!我——你,反正讨厌你之外的人!”慕若谷避开了王祌一的注视,心虚。“申屠言诀根本就不好!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也包括你喜欢过的学姐?”王祌一讪笑。学姐一直是慕若谷的借口。 “她没把我放在眼里,邱婉玲更是!结果她没得到你,活该!还有申屠言诀!她让你戴那该死的手镯的对不对!因为这破玩意儿我没法儿接近你——” “你已经接近我了。” “因为你现在足够虚弱。” “所以就乘虚而入?” “王祌一,如果只有我这么想,我是无法接近你的。”慕若谷扬起笑脸。天真无邪的笑脸,永远只是表面。“你给了我机会,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不是吗?” “我该怎么理解你这句话?是说我要死了吗?”王祌一以为自己还要死很久,毕竟他没做什么好事足以去天堂。“如果我死了,不会变成谁的鬼,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以前我们总是在一起的!你一直听我的话——” 慕若谷的问题不比施燃的少,王祌一忍不住自嘲,自己才是问题的根源。“——以前我们是怎么相处的?我都快忘记了——” “你不会忘记!因为我没有忘记!”慕若谷终于不再笑了。 “你没有忘记,没有离开,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死亡?” “不!我没说死!你——你只是足够虚弱,我想接近你。”慕若谷垂下了头,阳光穿过了他的身体,悬浮的灰尘让鬼魂看起来足够浪漫。“祌一,我很后悔,我想对你好一点儿的,我以为我们都能好起来——” “我们没有好,你对我也不好。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因为那时候没有别人,我认为你是特别的,你也觉得我是这样,所以我们一起,但并没有在一起。你不接受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有全然牺牲的美好品质。”王祌一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慕若谷,我会死吗?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 慕若谷没说话,甚至没有看他。 王祌一结了帐,慕若谷没有跟上来。鬼怕女人,他的家里住了个神婆。男人不在乎死亡,死亡也不是终点。这是慕若谷对他唯一有启示的地方。 “不带礼服吗?”卓官向王祌一确认行李。 王祌一慢半拍反应过来:“不用,不是什么正式场合。”现在,他必须集中精神听别人对他讲的话,他也尽量站在更利于左耳的位置。偶尔,他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演员,演一个听力正常的普通人,他假装普通,却不知道自己假装的目的,好像不这样做就会失控。压力从来都是不可言的,而且莫名其妙。 手机震动了很久,是萧前。他坚持说服王祌一参加单身趴:“来吧!这儿的人你都认识!卧槽!刚才过去那妞儿身材太特么喷血了!有几个男的长得也不错,凑活玩一晚呗!明天上飞机有的是时间睡——” “再见。”王祌一关了机,问卓官申屠言诀去哪儿了。“——她不是应该放假了吗?为什么晚餐时间都没回来?” 卓官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推到角落。“大小姐出去的时候没说——” “我以为你会更尽责一些。”王祌一讪笑,下了楼。“担心”不是什么好感受,他在担心申屠言诀,女孩儿未成年,可供担心的太多。 第51章 王祌一坐在起居室里,整理存在电脑里的新文大纲,落地钟指向11,看来他得给申屠言诀规定一个门禁了。女孩儿在零点前回了家,跟南瓜马车和水晶鞋都无缘,一脸的伤,想藏都藏不住。“你,你还没睡啊?”申屠言诀拉低了綫帽,朝楼上走。 “过来。”王祌一含着烟,关掉了电脑。他没想把自己打扮成白痴家长。“去哪儿了?” “没,没去哪儿。”女孩儿低着头,綫帽把眼睛都遮完了,没遮住嘴角的淤青。 “是说实话?还是滚出去?你选一样。”烟把男人衬得邪恶。 申屠言诀放弃了,一把抓下帽子,左眼肿得睁不开了,脸颊上都是擦伤,血迹没擦干净,比腮红刺眼。“你能不能换一套啊?每次都威胁我滚出去很烦的!我又不是熊猫随时都能滚!王祌一,是人都有不想说的隐私好不好!我从来就没强迫你讲自己!你和慕若谷,JK,还有卓官!你跟管家搞到一起我也没有说!公平起见,你偶尔也装该一下失明——”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王祌一眯起眼睛看自来卷儿的女孩儿。如果她沉默到底,他会考虑偶尔失明的。 申屠言诀抱着脑袋尖叫了一阵,平静下来:“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回来晚了,我受伤了,可不代表我不是好孩子——” “说重点。” “重点就是秦斯勉约我出去单挑!谁赢了严樾就归谁!我去年买了个表的!严樾又不是动物!而且我也没想跟他谈恋爱!秦斯勉非要这样!跟我吵,打我,说我没胸没屁。股只会下咒!咒你大爷的——” “跟男孩儿打架?”王祌一努力回忆秦斯勉的样子,印象模糊。 “是他先打我的!” “打赢了吗?” “我把他脑袋打破了,送他去了医院——” “这么说你赢了?” “你觉得我赢了吗?”女孩儿费了劲儿才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屋子里太热。是人工的春天。 “你应该得到奖励。”王祌一喜欢强悍又正面的女孩儿,绝大多数的女人都不会采用正面的方式解决问题。 “奖励?你想奖励我吗?”申屠言诀蒙住左眼,这样做会让她好看点儿。 “你已经得到你的奖励了。” “什么?已经——” “去跟严樾谈恋爱,去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可以得到一切。” “你疯了——” “你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没必要考虑以后,你喜欢严樾,他也喜欢你,那你们就该在一起。别自以为是的牺牲,没人会感激你。”王祌一杵灭了烟,午夜了。“申屠言诀,秦斯勉输了,咄咄逼人的失败者应该彻底失败,不是吗?” “你教唆我报复秦斯勉?”申屠言诀试图正确理解男人。“哦不,你教唆我早恋!” “是恋爱。”王祌一掰开了女孩儿捂住眼睛的手,所有的伤都是英雄的证明。“如果只是拥抱,接吻和爱抚,就尽量享受,但你们想要进行到下一步的话,最好等到十八岁——” “祌一!”女孩儿害羞了。亲密成了与她有关的事。 “如果忍不住,记得带套。”王祌一享受调侃,中意申屠言诀的发烫的脸庞。青春的脸庞因为爱情而变得漂亮。“好了,打电话让卓官上来处理你的伤,我睡觉了——” “等等!”女孩儿抓紧了男人的手,拥抱。“你明天就走吗?” “明天。” “不来东京跟我们汇合吗?JK很失望。”申屠言诀比王祌一晚一天走,目的地十万八千里。但愿不是最终目的。 “我会去见他的,但不是现在——” “那卓官呢?真不敢相信你把管家睡了,吴叔要是知道了肯定很自责,他培养卓官可不是为了跟你睡觉。”女孩儿收藏秘密。美好或丑陋的秘密都是诗意的。 “我跟他,只是我跟他的事。你不用管。” “我要告诉JK。”申屠言诀想要跟人分享诗意。JK是唯一合适的人。 “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反应。” “谁知道!反正我会告诉他!卓官一定会很尴尬!我讨厌卓官总是一副绰绰有余的样子,古板得要命——” “对他好点儿,他还要照顾你很长时间。” “你也一样!”女孩儿做不成鬼脸了,浑身都疼,只能垫脚亲吻男人的下巴。“祌一,如果我失恋了,会恨你的。” “之后你会感激我。”王祌一回吻了申屠言诀的右眼。“晚安。” 早上,王祌一一个人用了餐,女孩儿吃了止疼药还在昏睡。卓官把行李抬上了车:“祝您一路顺风——” 男人拉住了卓官:“送我去机场。” 卓官笃眉:“司机会送您去机场。” “你送我。”王祌一孩子气。 卓官僵了一刻,轻道:“家里没人,大小姐她——” “家里还有保姆,言诀她不到晚上不会起床。”王祌一看着卓官,小顽固。“送我。” 卓官叹了口气,上车。王祌一笑了,没有心结的笑容让人炫目,卓官很难客观对待男人,王祌一是海妖的歌声,没人抵抗得了。“真——搞不懂你。”卓官轻声,说给自己听。 “什么?”王祌一问着,并不在意。 “没什么,只需要送您去机场就可以了?” 王祌一顿了一晌,说不相干的话:“我想听你进妓院以后的事。” “现在?”卓官的疑问倾泻于眼神。 “现在。” “好吧。”还有一小时才到机场,卓官只能庆幸自己的经历足够填满剩下的时间。“我在妓院做杂工,整理寝具,领客人进房间什么的,偶尔送外派的妓女去酒店。在那儿我不用担心自己的英语,大多数人都有口音。大概工作了一个月,我碰到了一个同校的中国女孩儿,她来这儿赚快钱,说是想要一个香奈儿的限量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香奈儿是个什么东西,偶尔她会找我聊天,说英语也说中文,她不说自己的事,我也不说,我们都只谈当下,但在学校,我们会假装不认识彼此,这让我们都感到安全。三个月后,她不做了,她说她的男朋友也要过来留学,那是她第一次提起妓院外的事。当时我还很傻的问她以后还回来吗,她愣了一下就笑了起来,我很尴尬,她一直在笑,我没法儿阻止她,只好看着她笑,最后,她问我要不要庆祝一下,我问她怎么庆祝,结果她扒光了我的衣服,我们用身体庆祝了一件根本就不值得庆祝的事。”卓官已经记不起细节了,但是他们做了爱,女孩儿一直在引导他,教他接吻,教他碰触,教他如何进入身体,教他结束纯真。他们做了一晚的良师益友,天亮后各奔东西。“后来我学会了跟妓女上床,年轻漂亮的妓女没什么好挑剔的,够幸运的话还可以拿到小费,一年后我从那儿辞职了,上了一个短期的调酒师培训课程,拿到证书后在夜店找了个相关的活儿。”卓官揽过了似睡非睡的男人,他知道他没睡。疲倦跟睡眠并没有确切的关系。“在那儿,我认识了第一个官方意义上的白人朋友,他又介绍我认识了另一个白人,就像滚雪球效应,我掉进了白人堆儿,说话也老美腔了,他们大多是中产阶级,我跟其中一个女孩儿谈起了恋爱,她邀请我跟她一起住,我以为只是个studio,结果是栋house,她说这是她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说得那么随意,却让我无所适从。我拒绝了,跟自尊心无关,因为我还得在华人圈儿里混下去,周围还有姑父的眼线。女孩儿试着说服我,说服不了就搬进了我的宿舍,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她开始计划以后,像是结婚之类的,她把我介绍给她的家庭,问我圣诞节的安排,我还来不及做出表示就接到了姑父的电话,他让我跟女孩儿分手,我想也是时候分手了,就跟女孩儿分了手。”卓官轻啄了王祌一的额头,看男人假寐。王祌一的睫毛很长,不翘,像两排小刷子。笔直纤长的刷子跟人一样,无比孩子气。“嘿,到了。”他附到他的耳际,温柔。故事没有结束,只是停在了可以结束的位置。刚好的位置。 王祌一被卓官呼出的热气暖到了,睁眼。那些字眼——零碎,是听觉作怪,却不妨碍他享受卓官的情绪。支离破碎的情绪,是灵感之始。“照顾好言诀,东京很冷,多带点儿衣服。”他捧着卓官的脸看了一晌,最终没有亲吻。少爷是不会亲吻管家的,但王祌一可以亲吻卓官。这刻,他们是前者。 “您也一样,请照顾好自己。”没有人比卓官更能诠释“管家”一词。 他的鬼会照顾他的,王祌一这样认定,进了VIP通道。头等舱一片酒气,单身趴的后遗症。“嘿。”萧前死鱼眼的盯着男人。“我快死了。”说话一股隔夜的威士忌味。“他说他快死了。”慕若谷倒立空中,跟王祌一相对,当男人的耳朵。照顾。 第52章 王祌一“嗯”了一声,并不特别针对对象。机程过半,邱婉玲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揭开了男人的眼罩:“喂,我想跟你说话。” 王祌一按着太阳穴,散开了头绳:“想说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说。”邱婉玲看着王祌一,连眼睛都不眨,一直看着。他不阻止她的生活,悲哀的幸运。 说话,没有话,王祌一被女人看着,感情的狂风巨浪就濒死在一刻的平静里。“邱婉玲——” “嘘。”邱婉玲的食指抵住了男人的唇。“是我想跟你说话,你什么都不必说,我也不想听。王祌一,我不能爱你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得对余韶蜻负责,真糟,我必须对他负责,可他救了我。除了他,没有其他人。没有。”女人的笑,颓然。她不敢期待余韶蜻能永远忍受。“我爱你,我不爱你了,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们当一辈子的发小儿。” 王祌一擦掉了邱婉玲眼角的泪,没说话。慕若谷凑近了看女人的眼泪,讥诮:“她在骗你。”男人始终不说话。“你不相信女人的,对吧?不然你不会成同性恋。以前你妈妈每次来电话你都不耐烦,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所以就不要被骗……”王祌一塞上耳塞也堵不住慕若谷的唠叨,只好找空姐要了一瓶红酒。酒精比安眠药有效。 余韶蜻包了霍克斯湾的一个葡萄庄园,他们从醉跌进醉,毫无过程,时差成了无不足道的小事。王祌一没有跟他们一起疯,实际上,慕若谷的喋喋不休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你以前没那么多话。”男人按下花洒。北半球的严冬,南半球的盛夏,半斤八两。 “因为以前你都听我的话。”慕若谷的表情雾了,水蒸气作怪。 “你觉得那是听话?”王祌一讪笑,裹着浴巾出了浴室。水顺着头发梢底下,划过腰线,没入股沟。 “难道不是?” “‘听话’是被动的,我只是想为你做一些事,而你贪得无厌。”王祌一推开了窗。蓝天白云,酷暑。 “你想吵架吗?”慕若谷垮下了脸。他不愿意吵架,王祌一从来不跟他吵架,只有他一个人吵。一个人吵架很寂寞的,更何况一只鬼。 “我们还有什么可吵的?”慕若谷活着的时候,已经把他的刺儿挑完了。王祌一不认为自己会比二十岁的时候更有棱角。 “你不信任我。邱婉玲说话的时候,你并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我,你在看她的嘴型,读她说的话——” “我信任过你。你说你妈妈缺钱动手术,我就打了三万块钱给你,结果你拿着钱买了一台Alienware。没有学生会用Alienware,特困生就更不会了。你骗了我——” “我没想到你会上当!而且我又没管你借,是你主动借给我的——” “是我犯贱,所以我吸取了教训。”王祌一摸出了牛仔裤里的钱包,抽出了夹在钱包里的幸运卡,扔给慕若谷。鬼接不住,卡从身体间穿了过去。“这里面有应该有一千万了,联名户头你占一半,想要吗?” 慕若谷低下头,瞧着银行卡。“我现在要钱也没用了——” “因为你死了。” “祌一——” “从那以后我不再直接给你钱了,我以为我做的比金钱有意义得多。”王祌一套上T恤短裤,撒一双破匡威下了楼,加入了花园里狂欢的一群。婚礼仪式安排在夜晚,是邱婉玲的风格。 慕若谷没有跟来,现场太吵,王祌一跟声音产生了距离,只好微笑拿着啤酒杵在一旁,BBQ的炭火把棉花糖烤得焦黄,萧前跟某位女士玩甜蜜之吻的游戏,所有的人都在游戏,只有他格格不入。 月亮挂到天上的时候,邱婉玲穿着V背鱼尾婚纱出现在众人面前,引来一阵欢呼,余韶蜻没那么正式,白衬衫加西装裤。半老的神父被撒野的气氛感染了,举着香槟杯为新人证言。王祌一看着这一幕,就像是看一部没有音轨的电影,男猪脚比女猪脚激动,哭得没了形状—— “Will you give yourself to me, to be my lover, to live with me according to God’s word? Will you love me, comfort me, honour and protect me, and, forsaking all others, be faithful to me, so long as us both shall live?” 慕若谷站在王祌一身旁,没有影子,篡改了誓词。 王祌一没有看他,反问:“Will you?” 慕若谷怔了怔,说:“我愿意。” 王祌一笑了:“我不愿意。” 这次,鬼没有生气,眼泪比笑容璀璨。没勇气再问一次,彼此都是。 烟火把天空照亮了,王祌一的脸映照着七彩的烟火,冷。“嘿!高兴点儿!”萧前搂住了男人,身上都是香水味。女人的香味。 王祌一推开了萧前的胳膊,换了个位置,才勉强听见:“热。”真的热,汗闷在心里,窒息。 “热?还不够热。”萧前喝了口啤酒,看和余韶蜻抱在一起跳舞的邱婉玲。“他们能长久下去吗?”很多人都不看好这对,连邱婉玲自己都没信心。 “你什么意思?”王祌一放下空酒瓶,喝够了。 “我希望他们能长久下去。我说过的,我对婚姻有期待,虽然见过的夫妻大多都离婚了,要么就貌合神离的——对了,你爸好点儿了没?”萧前的转折突兀,微妙。 “不知道。” “洪姨呢?” 王祌一的眉毛揪成一团。“你想问什么?” “随便问问。”萧前干笑了几声,话题就止了。剩下的,心知肚明。 王祌一“艹”了一声,往屋里走。慕若谷坐在他房间的窗台上,风吹不动鬼的发丝。“祌一,居然有男人爱邱婉玲。”鬼嫉妒了,不掩饰。 不只爱,还有人生。余韶蜻愿意跟邱婉玲分享他的人生,呵护她的病,最圆满也不过如此了,可女人在害怕。王祌一不理解她的害怕,尽量理解她的婚姻。——我爱你,我不爱你了,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们当一辈子的发小儿。——“邱婉玲值得被爱。”男人被女人爱着。 “你不爱她!”慕若谷被手镯灼伤了,他只是想要碰触他,没坏心。 鬼手心里的伤,须臾愈合。王祌一被存在过又消失的伤口所迷惑:“你——” “所以我讨厌女人!申屠言诀是最坏的女人!”慕若谷气急败坏,下一秒又天真纯良的。“你会一直戴着它吗?” “你指这个?”王祌一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镯,轻笑。“这取决于你是否消失,而我又是否死亡——” “我以为你想见我。”慕若谷一直记着王祌一的泪。他看到了他,没有害怕。 “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什么?” “你的死亡。” 慕若谷扬起嘴角,身体开始渗血,伤口像花朵一般绽开。他在复制自己的死亡,红色的,苍白。王祌一动不了,只能看着,眼睛被血填满了,昏厥。 第53章 四人间的宿舍,慕若谷睡在王祌一对面。他们隔了一条过道看着彼此,微笑是默契的恶作剧。慕若谷问他报社团没有。王祌一点了根烟,摇头。慕若谷瞪大了眼睛看他,说只有流氓才吸烟。王祌一含着烟,跳下了床,说自己比流氓好不到哪儿去。慕若谷跟着他跳下了床,拽住了他的衣袖:“要不你跟我一起申请创建文学社吧!我查过了,这学校的文学社两年前就取消了,我们可以重新申请!”王祌一默过一刻,问他是不是这么热爱文学。慕若谷的笑容就古怪了:“是人就会写字,所以我觉得当个作家应该挺容易的。”王祌一没明白,单纯咀嚼“作家”这词儿。慕若谷急了,说道:“作家可以出名,赚钱!我觉得我们能行!”王祌一被逗笑了,没把慕若谷的话放在心上。结果慕若谷就更急了——突然,换了场景,综合楼的顶层小教室,慕若谷锁了门,对王祌一吼:“跟学生会副会长约次会有那么难吗!只要你跟她约会她就答应帮我以学生会的名义向学校申请成立文学社!”王祌一惊愕的望着慕若谷,那是他第一次见他发火,大家都以为这个小两岁的跳级生没脾气。慕若谷抓着王祌一前襟,激动道:“你答应了跟我一起申请的!你答应了!答应了就要做到!”原来生气是这个样子的,王祌一着迷于细枝末节,生气的慕若谷非常真实,真实到丑恶,不可忽略——“祌一?祌一!醒醒!你睡太久了!”邱婉玲摇醒了王祌一,松气。男人撑起身体,一头的汗,肥皂泡般的梦破了,现实。“昨天喝挂了?怎么直接睡地上了?吃午餐的时候没见着你,还以为你跟哪个男人搅一起了——” “几点?”王祌一按着头,昏到醒是出夹杂悲剧成分的讽刺喜剧。 “快七点半了,你洗漱一下下来吃晚餐——” “几点?”男人没听清,努力倾听。 “七点半。”邱婉玲怔了怔,捧起王祌一的脸:“你到底怎么了?”女人天生的直觉。 “没什么,喝多了,做了个梦——” “梦?梦到慕若谷了?”邱婉玲直白,想不出别的梦。 王祌一笃眉,轻笑:“我也可以做其它的梦——” “你梦到慕若谷了。”邱婉玲陈述一个梦。不会实现的梦。王祌一没接话,脱了衣服往浴室走。“我就知道你梦到慕若谷了!”邱婉玲把住浴室的门,贱性的逼迫。 男人的裤子解了一半,又穿上:“余韶蜻看到这幕应该不会高兴吧?” “是不会高兴,但他知道我不是那种红杏出墙的女人。”邱婉玲把左手伸到王祌一跟前,无名指上的钻戒奢侈得穷凶极恶。 “下这么重的本娶你亏定了。”王祌一掰开了女人把门的手,调侃。 邱婉玲站在浴室外狂艹,问候了王祌一家里的男性安康,又顺便问候了王祌一的男性功能安康,末了破功:“洗了澡下来吃饭!晚上我们去冲浪!”她担心他。 王祌一以为只是冲浪,没想到是去拜伦湾。新西兰到澳大利亚,私人飞机没有晚点一说。余韶蜻的大手笔,浪漫得杀人!男人头疼,躺在沙滩椅里装死,基于同志眼光,比基尼女郎不如冲浪的男孩儿养眼,但王祌一没精神邂逅艳遇。慕若谷会突然出现,跟他讲以前的事,又突然消失,耳鸣和头疼比鬼忠诚。 某个法国男孩儿对男人异常执着,萧前领着一群人跟着起哄,男孩儿不会说英文,邱婉玲就当翻译,王祌一沦为了众人的消遣,只好被消遣,甚至还应酬性了跟男孩儿上了床,幸好做爱能缓解头疼。余韶蜻批王祌一没操节,男人“呵呵”两声,五十步笑一百步。 “他说他看到你从那个男孩儿的房间出来,他问你跟男孩儿道别没。”慕若谷坐在王祌一和萧前的中间,根本就没有位置可言。 王祌一不费劲儿听了,依赖鬼。“没有。” “萧前骂你人渣。”慕若谷语气轻快。 王祌一穿过了慕若谷的身体,用眼罩当口罩捂住了萧前的嘴。“安静点儿。”他不想听慕若谷说话了。萧前的话由慕若谷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八小时的飞行。落了地,王祌一就像踩在棉花上。邱婉玲说送他回去,王祌一坚持打的。“你确定?的士站还得走一段儿——”邱婉玲顿了,顷刻讪笑。“嗯,你不用打的了。”王祌一没懂女人的话,下意识的看了慕若谷一眼。鬼的身影突地模糊,不见。邱婉玲拍了下男人的肩,指着他的身后。王祌一回过身,看到了卓官。“你的管家来接你了。”邱婉玲扬起嘴角,欣赏另一种美感的卓官。 卓官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接过了王祌一手里的行李。“邱小姐好,现在应该称您余太太了。” 邱婉玲拨弄着大卷发,笑得恣意:“您随便叫就成,祌一交您手里了。” “好,您慢走。”卓官看着邱婉玲奔进余韶蜻的怀抱,才回神看男人。“可以走了吗?” 王祌一没动,盯死卓官。“你不是应该在东京吗?” “前天我跟大小姐告了假回来接您,她说只要在过年前飞过去就行了,最好能带上您。”卓官的笑意是淡的,波澜不惊。 “再说一遍。”王祌一听不清,左耳附到卓官唇间。管家依言重复,口气温柔。“傻瓜。”王祌一只想得到这句。他的管家是傻瓜,傻得刚刚好。 “王祌一,我不放心你。”卓官叹气,摩挲起男人的脸颊。英俊的男人瘦了,黑了,长发打结。“你一个人在这儿。” 王祌一始终是一个人,突然不一样了,幸福骇然。“这话像告白。” “我没有那样想,如果你这么觉得,是你的感情作祟——” 作祟。就彻底的作祟。王祌一吻住了卓官,在满是人的机场。温暖猝不及防,卓官是这个冬天唯一的暖。 第54章 “我已经知会保姆不要来打搅您,饭菜放在冰箱里,茶叶在上层橱柜的第二间,冲泡的时候注意水温,急救箱我放吧台上了,红色盒子里的是止疼药,白色是胃药,蓝色是感冒药,实在分不清又难受的时候就打电话给家庭医生。”卓官嘱咐着,不确定王祌一是否能记住。 王祌一则抱臂靠在厨房边,认真看卓官,全然不在乎话语。“再不走就要错过飞机了。” 卓官一滞,放弃了周全,男人总不会让自己周全的。“我现在就走,这是吴叔的新号码,你要是打给他他会很高兴的。” 王祌一接过了写着号码的纸条,吻别卓官。他们单独相处的几天里,卓官大部分时候都是管家,而卓官是卓官的时候,他们就做爱,卓官走了男人就准备码字,正好禁欲。 无规律的生活,精神亢奋,止疼药是轻度的瘾,不如烟。慕若谷很胆小,申屠言诀下了不少驱邪的符咒,王祌一醒了就写文,困了就睡,一直挨到大年三十。 “洪姨好吗?”王祌一把外套递给了佣人,询问。南郊的别墅太冷清,没有团圆的迹象。 “太太还好,偶尔还到花园里转转。” “俞煊呢?” “小少爷说家里没趣就跟朋友去了加拿大。” “洪姨同意了?” “太太说见到小少爷也心烦,就随他去了。”佣人摆好热茶软点。“少爷可还有其它吩咐?” “我订的年货送过来没?”王祌一抿着龙井,中意南郊的清净,清净又有人气儿,适合养老。 “刚送过来。” “拆了吧,就着那些个材料弄几盅佛跳墙,也给你们分一些。这是红包,你去给各人分分,每人都有一份。”王祌一按着老爷子生前的习惯循了旧礼。佣人们饶是高兴了,还以为今年风波纵生的,没人理会。男人喝过茶,敲开了书房的门:“洪姨好。” 洪姨抬起头,合上了笔电:“你怎么来了?该是去御苑才对。” “那儿没想见的人,自然来看您。”王祌一说着,寻一方位子坐下。“若您厌烦,我呆过一刻就走。” “没什么厌烦不厌烦的,我就是厌了自己。”洪姨笑道,比前些日子开朗不少。 两人少了心结,话也就多了,陈年旧事翻出来讲倒有了新趣味。待到饭时,女人看一桌菜肴笑过往那些年节。那些年节洪姨最怕王祌一过御苑请安,她总觉得王祌一是代替王敏傲来炫耀的。男人现下计较了,郑重:“您该晓得我是哪种人。” “晓得归晓得,可心总是往坏的地方去。你爸爸给我一个比坏更坏的现实,我又得逼迫着自己好起来。”洪姨夹一筷子菜给男人。“祌一,我是真心爱你爸爸的,跟联姻无关,但他总越不过那道坎。想想也是,我们之间不止这一道坎,早就千沟万壑的了。婚不离了,我也跟他过不下去,就这样分着住吧,以后,我不过问他的事,只要他不把龌龊闹到面儿上,我都忍。” “您放心,我会看着他的。”王祌一不会再忍受一次亡羊补牢。 “他是个大人,你看得住他什么?你过你自己的。人活着就这一世,何苦来哉,我想通了。”洪姨说着,让佣人取来资料。“我大学是研修西方美术史的,觉着继续读下去也不多,你帮我看看,看哪个大学合适——” “洪姨。”王祌一翻着成叠的资料,都是国外的简介。“您想过俞煊吗?” “我跟他长谈过一次,他比我想象得还要成熟。我和修明婚姻的好坏影响不了他,他在申请哥伦比亚大学建筑系的offer,我也想干点儿自己的事。” “您——” “我已经考虑好了。祌一,我有你的保证,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王祌一沉默一晌:“您就这么相信我?” “比起其他人,我宁愿相信你。”王祌一是女人最无奈也最好的选择。申屠俞煊会拥有一切,她什么都不必担心。 王祌一最终也没有帮洪姨选出好的大学,女人心里已经有了方向。告别的时候,洪姨说“春节快乐”,男人只好“快乐”。零点时分,手机被祝福短信轰炸,还有无数来电。他只接了JK的来电。“为什么不来东京?”JK有些抱怨。 “我在写文。”王祌一的理由无足轻重。 JK没在继续追问,转而说起俞煊和卓官。他带他们去了迪斯尼,东京塔和各种稀奇古怪的艺术家聚会。“——俞煊的日语比我还强,但卓官就麻烦了,他只会ごめん和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有意思。”王祌一轻笑。“对不起”和“谢谢”?万能的无用词汇。 “我还听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俞煊说你和卓官睡觉了。你们真的睡了?” “睡了。” “他可是管家——” “我以为你的反应会更高明一点儿。” “我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作普通反应。顺便问一句,打算长久发展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打算和卓官长久发展下去吗?” “不知道,没想过。”王祌一夹着手机,点烟。“我和他都没想过。” “不如想一想,我觉得他不错。” “不错?” “个人观感,你可以不采纳。” “你知道我重视你的意见。”王祌一重视JK,他们是朋友。 “我也说过让你来东京——” “这不是意见。”王祌一推开了窗,烟圈儿变白了。冷。“我总会来看你的——” “不如我来看你。等忙过这阵儿我会休假,如果你欢迎,我就回来。” “好啊,反正留着你的房间。” “说定了,到时候见。”JK又跟王祌一聊了一通,最后转回老话:“春节快乐。” “我讨厌过节。”王祌一对JK说真话,被JK嘲笑了,挂断了电话。慕若谷抓住了嘲笑的尾巴,男人看鬼浮在四层楼高的空中,突然好了心情。“喂。”他对鬼笑。 “什么?”慕若谷靠近窗台,不敢进房间。 “死了就像你这样?”王祌一捏住了慕若谷的下巴。他越来越虚弱了,鬼是证明,可以看见,听见,碰触。慕若谷很冰,比冬天冷。“如果是这样,死了也不错,起码可以飞。” “祌一。”慕若谷握住了男人伸出的手腕。脉搏,跳动,活着。活着原来是这样的,他早就忘记了,忘记了很多事,忘不掉王祌一。 “晚安。”王祌一弹掉了烟头,关上了窗。他们隔着一扇玻璃,思念才透明。 申屠言诀和卓官玩到临近假期结束才回来。女孩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这儿不干净。” “我通知家政公司过来大扫除——”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孩儿打断了卓官,冲到王祌一跟前:“慕若谷来过了,对不对?” 男人按下笔电屏幕,点烟。“你的问法太过陈述性了。” “我知道他来过了,你为什么就学不会吸取教训!他——” 这时候,王祌一开始庆幸自己的听力下降了,女孩儿的喊声过于尖锐。“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他伤害不了我——” “他伤害了你!笨蛋!”申屠言诀抱着自来卷儿跑了。她一直嚷嚷着“笨蛋”,可爱之极。 卓官在状况外,过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不干净——是指鬼吗?慕若谷?鬼的名字叫慕若谷?” 男人实在喜欢管家的表情,小纠结小木讷的。“怎么?你怕了?” “不怕。”卓官很为正经。“大小姐说过我八字硬。” 王祌一再也绷不住了,边笑边“艹”,乐歪了。他的管家比绝大多数人都有意思! 开学第一天,王祌一打印了辞呈,辞职。人事那边没敢擅自决定,请王祌一找校长定夺。男人不由的扬起嘴角,自嘲,一不留神成特殊人物了。校长跟申屠家旁系沾点儿亲,就没客套,爽快的批了王祌一的辞呈,连一个月的过渡期都免了。 “真没想到您跟申屠家——”张铮见着王祌一就是一通感叹。他知道做这闲职的年轻辈儿都是有关系的人,却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么一人有那么大的关系。以前老觉着巨富二代高官二代什么的远得很,眼巴前儿的这位是X好几代呢!“唉,我说呢!” “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跟您讲的。”王祌一压根儿没打算讲,原先他还想呆这学校养老来着。“前些日子连累您了。” “谈不上什么连累的,记者那些问题我就根本没听。就是您怪可惜的,您要一直在这儿就好了,我跟您搭伙工作都顺手了。”张铮是真可惜,撇开王祌一的身份,王老师真的称职,偶尔还照顾他早下班接孩子放学,逢年过节就送他合称的小礼物。“其实您也不用辞职的,那些是非八卦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淡不了。王祌一太清楚大家是非,大家啊,一车接一车的难念经。“影响正常教学秩序总归不好,我也有了别的打算,劳烦您挂念我了。再见。” 再见,不见,施燃拦着男人说还要再见,孩子发誓功成名就的那天来找他,王祌一听着,揉了孩子的短发。就等着一根筋儿的孩子功成名就也不错,到时候孩子就真正长大了,成熟了,经得起拒绝。 第55章 整个四月,王祌一都窝在四楼写文。申屠言诀跟严樾恋爱了,快乐得不着边儿。偶尔女孩儿会跟男人说起约会的事儿,那些小纯情的约会,永远浸透着意犹未尽的小美好,王祌一会捡一两件写进书里,是乐趣。 “邱小姐的电话。”卓官拿着无线电话进来。 男人揪着眉抽烟,三十万字的稿差个结尾。“电话?” “她说一连给您打了三天的电话,手机都是关机。” 王忠一瞧了眼笔电旁的手机,比死了还安静,接过了卓官手里的无限电话:“喂。” “你特么还没屎啊!老子把棺材花圈儿都买好了!能不能屎一次——” “说人话。”王祌一不吃邱婉玲傲娇卖萌这套,那是余韶蜻的爱好。 女人 “哼唧”了两声,没辙:“你的新书在哪儿呢?上星期就该发我邮箱里了!非让老子亲自上门拜访啊!告诉你!你付不起出场费——” “还没写完。”王祌一卡文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着急。 “卧槽!你特么好意思说你没写完!老子都算到你拖稿了,余你一月富裕!你特么这么报答我——” “瓶颈了。要不我把稿子给你,你随便忽悠几万字——” “忽悠你个锤子!老子忽悠得了还要你有毛线用!给你一星期,你要写不完,老子带着余韶蜻在你们安营扎寨!”女人真火了,挂电话都是用砸的。 王祌一左耳疼,心想着什么时候全聋就完美了。手边是卓官泡的茶。入口正好的茶,就像卓官的人一样,不近不远的。他的管家不提萧索的鬼,不问疏离的举止,若没有二,就沿着一走下去。冷漠跟冷漠的相处,温情才凸显韵味。 “这周末我要跟严樾看电影,不回来吃晚饭了。”申屠言诀咬着筷子,傻笑。热恋期的小羞涩并不针对特定对象而言。女孩儿说起学校,她们班的女生都知道她交往了一个贵族学校的男生,眼红得不得了,申屠言诀如无意外的被孤立了:“——我才不在乎!这些肤浅的笨蛋!” 王祌一心不在焉,句子都是断断续续的,靠逻辑拼凑整齐。卓官问他是不是菜不合胃口,男人愣过一刻才摇头。 “喂!祌一!你也听听我说话啊!啊!对了!你是不是没有跟吴叔打电话?每次我打给他他都问你,拜托!也关心一下我好不好!吴叔真的好偏心!连卓官都不问!只问你……” 女孩儿的唠叨童稚极了,男人被话喂饱了:“你们慢慢吃,我上楼了。” 卓官慢他一步上楼:“需不需要重新给您准备吃食?”王祌一摇头,打开了笔电。卓官又看了他一阵:“你最近不对劲儿——”王祌一没抬头,没听见。“你不对劲儿。”卓官抓住了男人的胳膊,迫近。 男人一滞,笑了:“给我一杯茶。” “我说——你不对劲儿。”卓官看着王祌一。男人瞳孔里倒映出的他的样子是变形的,失了分寸。 王祌一笃眉,把卓官的嘴型跟汉字对到一起,慢条斯理:“没什么不对劲儿的,我写字的时候就这样。你担心得过分了我会心烦。” “我不止担心你,还有我姑父。我以为你会给他打电话。” 王祌一即刻讨厌超过五个字的句子,他得花很大的力气思考要能明白别人跟他讲的话。“是吗?”男人轻笑,不落下文。他是想给吴叔打电话的,想了,没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擅长叙述自己的生活,感情更是。他跟吴叔在一起的生活,才是生活,现在他一个人了,似乎又不是一个人,他无法描述其中的矛盾和渴望。他害怕跟吴叔通电话,那样只会让他想要逃避——如果只有他跟吴叔就好了,他给他养老送终,墓碑上写父名儿敬启。王祌一是这样想的,想法宣不出口。 “王祌一——” 王祌一盯着卓官的唇看,自己的名字存于别人的口中是这样的。卓官断了语气,吻。侵略的吻比言语有力,可惜不能做爱。“别对我发火,我应付不了。”写字的时候,男人是笨拙的,应付不了任何想象以外的事情。 最终,卓官只是吁了一口气,下楼,泡茶。 王祌一熬了夜,赶小说的结尾。可能,吻是灵感;也可能,问是灵感。卓官是灵感。 三天后,邱婉玲收到了初稿:“你疯了!”她看了一半儿,看不下去了。“你在写谁?你?还是慕若谷?我不能接受!完全不能接受!他是这个样子的?而你!又是那个样子的?”稳重的M是个阴郁自私可怜又可爱的小人,睿智的W放空了自己跟白痴似的跟在M身后,寻求弱者的庇佑。他们分享彼此的罪恶,嘲笑被骗的人群。 “我只是想写一本小说——” “悬疑?哪儿悬疑了?M做的恶都摊在纸面上!Ms.Quit是我对不对?M厌恶Ms.Quit?慕若谷厌恶我?他凭什么厌恶我!老子帮他申请贫困生奖学金又帮他拿特困生补助!你反倒说我把他暴露在阳光底下!使他崇高的人格受到践踏和蔑视!蔑视个毛线!谁会多看他一眼!跳两级了不起啊!如果他不在你身边绕根本没人鸟他——” “你不用跟我聊读后感,只是小说——” “锤子读后感!锤子小说!一溜儿法国梧桐不就特么是校门口那块儿地嘛!性爱圣地不就是图书馆拐角的啪啪啪密室么!宿舍窗子对着篮球操场是吧!男生楼和女生楼隔了一个人工水池!你特么还能写得再详细一点儿吗!啊!M偷窥历史系的学姐跟建工系的学长亲热!这个老子还是头一回听说!丫的还能在两面一点儿吗!老子根本想不到慕若谷是这样的畜生!原先我只以为他就是有点儿小聪明想舔着你帮他写小说出个名让他的学生履历上好看一点儿!我去特么的一点点儿!这左一点儿右一点儿的!简直变态!还有你!你们家那点儿破事儿就让你茫然不能自持了!不知道怎么活了!要这么个人渣指挥你吃饭睡觉拉屎放屁了!王祌一!你能不能不得病啊!你特么这个心理病态这劲儿什么时候才到头!有没有人治得了你!狗屁小说!你丫就是在写自己!写你跟慕若谷!顺带捎上我们这些个炮灰!我活着就是陪衬你们的!老子前半辈子就陪衬你了你丫觉得没够还让我陪衬慕若谷!我呸!什么玩意儿!老子就是死也绝壁不给这个死了都不认自己是同性恋的狗日屌丝当垫脚石!这小说不能出!老子不会给你出!你就等着被封杀吧!老子封杀你一万年!勾了个B的!你给老子玩蛋去!再见!” 王祌一被邱婉玲悠悠的骂了半小时,完了,松气儿。不给出就算了,男人删掉了E盘里的文档。名为《M&W》的文档,无聊透顶。 立夏那天,王敏傲敲开了景铜街29号的门。“喏?”她打量了一晌卓官,笑道:“吴叔呢?” “吴叔退休了。”卓官领王敏傲上了二楼起居室。“我去请少爷,还请您稍等片刻。” “好。”王敏傲点了根烟,悠哉的等。 王祌一缩在三楼的桌球室里看电影。黑暗的房间被光影占满了,红酒香。卓官靠在门边望着王祌一,英俊的男人平添影片的文艺气质。王祌一好一会儿才发现卓官:“要一起看吗?” “您的母亲来了。”卓官说着,想要拉开遮光的窗帘。 “别动。”王祌一搂过卓官。“跟我一起看电影。” “您母亲——” “看电影。”王祌一抱着卓官赖在沙发里,看电影。《穆赫兰道》,装逼式的剪接手法,把片子推成了艺术神。男人单纯欣赏两个女人做爱时的表情,娜奥米·沃茨把青涩的贝蒂变成了随本能而行的魔鬼。这是演员的魅力。而王敏傲的魅力始于生活,生活就是她的舞台,表演太小儿科了。“我的母亲是圣洁的卡米娜。” 卓官偏过头,没明白王祌一的话。“你——” “别说话,看电影。”王祌一亲吻了卓官的耳垂,silencio。 一小时二十六分钟三十七秒,王敏傲抽掉了三分之一盒香烟,看了一百页的《心理学史导论》。“我还以为你和你的管家私奔了。”女人讪笑,并不抬头看男人。 王祌一散着长发,一身酒气,慵懒:“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我以为你至少也会来洛杉矶一次,Ian很失望——” “我累了,下次再聊好吗?”王祌一困倦。生活没有规律,规律是次要的,没有重心。 “下次?哪个下次?你还要生多久的气?一切都是你父亲的错——” 王祌一没听完就走了,根本就没听。耳鸣的频率几乎跟清醒的时间一样长,头疼,还有废掉的右耳,和时而不见的鬼,每一样都够他心烦的,没必要再加一项血缘了。邱婉玲质问他是不是他们家那点儿破事儿就让他茫然不能自持了,王祌一很难回答是与否,答案是个长期积累的过程,他还在过程中,奢望安稳。 第56章 偶尔,申屠言诀会尝试着请严樾来家里做客,她想把她的男朋友正式的介绍给王祌一,可男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四楼。他把自己关起来,活在世界之外。 “祌一不下来吃饭吗?”申屠言诀咬着筷子,担心。 “少爷说没胃口——” “别少爷小姐的了,我听着变扭,你又不是吴叔,而且你还和祌一睡了,现在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谁看!”申屠言诀耍着小姐的脾气,不要“小姐”的称呼。“我不高兴你跟祌一一起,可我不高兴也没办法,宁愿你跟祌一一起。”女孩儿咬着唇,自来卷儿跟着语气跳,可爱。“卓官,你得保护祌一,他老是不听我的话,不然我自己就能保护他。” 卓官没抬眼,也没应“是”,端正的坐在女孩儿的对面,用餐。 申屠言诀恼火于管家的态度,趁着身子爬上了餐桌:“你听明白了吗?” 卓官皱眉,缓道:“明白。” “明白就好,你一定得保护好他——” “申屠言诀,坐好。”卓官打断了女孩儿,礼仪之事疏忽不得。 “你叫我什么!还有下人的规矩没——”申屠言诀拧着眉毛,恼火变恼怒了。 “是您叫我不要称呼您为‘大小姐’的,如果您不高兴,便言我一个称呼,以后我都照着做。”卓官说着,没有表情。情绪随了表情。 申屠言诀哽了,好半天才气呼道:“吴叔真是养了一头狼!还牙尖嘴利的。” 卓官不接蠢话,拣一块鱼到女孩儿的盘子里:“上好的黄鱼,南郊那边差人送过来的,下顿热过就不如这会儿的口感了。” 申屠言诀被美食逼得没了脾气,囫囵一气儿又道:“你最近给吴叔打电话了吗?我怎么打过去都没人接?他的手机也关了——” “姑父选了处养老的地方,这几天忙着搬家,许是没顾得上。” “哦,那你知道他现在用的电话号码吗?” “不知道,他是用公共电话打给我的。” 申屠言诀愣了一晌,叹了口气:“要是祌一能给吴叔打个电话就好了,说不定吴叔挨不过祌一就回来了。” 卓官是管家,代替不了吴叔,不晓得王祌一又是哪番思量。他们都有各自的顾虑和坚持,都是暗忧。 申屠言诀吃饱了饭,塞给卓官一根黑绳。“你去把祌一的头绳换了,以后都用这根。” 卓官瞧着手里的黑绳,挑眉:“这是?” “这根绳子下过咒的,避阴——”申屠言诀挠着自来卷儿,纠结。“照理说手镯应该够用的,怎么慕若谷还会来?你要常在祌一身边,你命硬阳气又重,估计比我的符咒好使——” “我不是工具。” “你不是工具!是管家!”申屠言诀对卓官做一鬼脸,微笑无碍:“管家就得对主人负责——” “王祌一似乎不在乎鬼神。”卓官只做王祌一在乎的事。 “他不在乎是因为鬼是慕若谷,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人鬼殊途,慕若谷起了坏心我就不能留他——”女孩儿顿了,抬头看卓官,不掩好奇。“喂,你都不好奇慕若谷是谁吗?”她好奇卓官的态度。 “慕若谷是鬼。”卓官没见过鬼,倒是顺从申屠言诀。这个世界只有人会思考就太无趣了。 “你就不好奇鬼跟王祌一的关系?” “需要好奇吗?” 女孩儿被问倒了:“是不需要,但人总是好奇别人——”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好奇别人,我的职业也不允许我这么做——” “可是你一点儿也不敬业!你和祌一——” “想揪着上床这件事说一辈子吗?”卓官扬起唇角,笑容莫测。“其实做爱跟吃饭是一样的,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申屠言诀落一大红脸:“谁谁谁说你们上床做,做爱什么的,你很不知羞嘢!” “羞怯带不来任何好处。”卓官起身,打内线电话让一楼的保姆上来收拾餐具。“还有指教吗?如果没其它事我就下楼了。” 管家失职在合理讨论范围内,但女孩儿似乎忘记了卓官本身。王祌一给了卓官别的定义,更倾向于普通人的定义,所以卓官犯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不致命。他并不是出于喜欢或者爱这类正面的感情跟男人上床的,王祌一是他的结,很难解开,也不打算解开了。 “想吃点儿什么吗?”卓官打开了王祌一房间的门。如果只是敲门,男人是不会应的。他知道王祌一哪儿不对劲儿了,知道,不拆穿,看王祌一坚守愚蠢。相对的,他也愚蠢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王祌一看了卓官一眼,含着烟敲键盘,不码字就打游戏,游戏比编造还要费脑子。邮箱都是邱婉玲发给他的邮件,她骂他狼心狗肺,咒慕若谷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还说自己永远不会再看王祌一写的任何小说。女人没有看完《M&W》,却坚称《M&W》写的都是事实,可小说里有言诀也有JK,男人把时间打乱了,才开始理顺自己。 “一点儿都不想吃吗?”卓官走近了王祌一。 王祌一眯着眼睛看了卓官一刻,讪笑:“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到底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仅仅为了尽一个管家的职责。” “你觉得哪一种想法更符合你的心理需要——” “艹你全家!”王祌一砸了键盘,走到窗台边。初夏的风比少女的吻热烈。 卓官一怔,笑了:“我的全家只有我。”他们说的话都接得上,却全然没有关联,他知道男人没有听他,是现实也是意愿。“有需要的时候打内线电话。” 王祌一半个身体悬在窗外,放肆。慕若谷坐在榕树上,是精灵的鬼:“你被发现了。”他朝男人笑,恣意。 “发现?”王祌一把垂下的长发拨到脑后。世界安静,只有鬼的声音。 “他发现你听不见了。” “至少我听得见你。”王祌一把烟按灭在窗台的烟缸里,撑着下巴,还慕若谷的嘲笑。这一刻,他们都心平气和。 “祌一,我们休战好不好?”慕若谷搅着手指,生涩。他不是习惯低头的人,死了也不是习惯低头的鬼。 王祌一愣了,就好像掉进了从前。从前就是这样的,慕若谷折腾,慕若谷认输,而他,从来都是认输的。“休战?” “我错了——” “可最后是我错了。” “祌一。” 最后,王祌一错了,即便他一直站在对的位置上。慕若谷耗尽了他的心血,却把他的人生拖入正轨。到底是人胆小?还是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祌一不怕鬼,一直亏心。 因为合同的关系,邱婉玲让王祌一重新补一部小说给她,格式题材都拟好了,是时下流行的调子,命题作文。王祌一对着空白的文档打呵欠,夏天才真正的开始。开始—— “有时间吗?我有事要跟你讲。”卓官说着,掏出了裤兜里的记事簿,写下——有时间吗?我有事跟你讲。 王祌一瞧着卓官的字,默了一刻。“重要吗?” ——重要。卓官不说话了,不再配合演戏。 “写吧。”王祌一低声,抽出了烟盒的烟,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才有火星。紧张。 ——吴叔过世了,今早九点二十分过世的,还算好,没什么痛苦。 王祌一盯着记事簿看了很久。“没有痛苦?” ——住的是安宁病房,护士和医生给予了最大的照顾—— “什么意思?”王祌一按住了卓官写字的手。 “意思就是吴叔在一年前被查出了肝癌,所以他把我找回来接替他的工作。他不想死在你面前,不想让你难过。他一直都在等你的电话。”卓官的难过,限时发售。他很难更难过,他的姑父到死操心的都是别人的孩子,是王祌一。“你听得见吗?”他喜欢这一秒的王祌一,茫然无措的样子无限孩子气。“你听不见。为什么不让我写下去?我恨你。” 王祌一一直握着卓官的手,眼泪划过微笑。吴叔死了,他以为吴叔是不死的。吴叔总说自己老了,他还未及成熟。“卓官,你骗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 王祌一读懂了“不”字,没明白“死”。也许死一次就知道了。死了就不疼了。 晚上,一栋楼都是申屠言诀的哭喊声,保姆们遵卓官的意思留宿。女孩儿就没有哭够的时候,王祌一锁了房门,卓官就把纸条从门缝塞了进来——食物和水都放在门口,饿了开门取。王祌一捏着纸条,一遍又一遍的,琢磨起“饿”这个字。吴叔很会做Stargazer Pie,与传统的英国菜不同,吴叔会把鱼肉碾碎了加到派里,他做的菜都是王祌一喜欢吃的,只有他才完完全全的将就王祌一,连死亡都将就了。伤心不见得真切,痛却是实实在在的,王祌一头痛得快死了,只想得起南肯辛顿区的那栋房子,吴叔站在门前笑着朝他招手,王祌一每次都会按吴叔教导的方式说——我回来了。 第57章 “祌一!”慕若谷叫住了王祌一,欣喜得忧伤。 男人回过头,目光穿过了鬼:“这是哪儿?”白色的走廊,没有尽头。 “医院。”慕若谷试探着拉住了王祌一的手。 “医院?” “你昏倒了,他们——把你送到了医院。”鬼垂下了头,轻声。 “我死了?”王祌一比慕若谷坦然。 “没有。”慕若谷紧紧的抓着男人。“你没死。”没死。白色晕开,是来往的人,人群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喧嚣。医院,医院是这个样子的,鬼魂讨厌又喜欢。 “没有?”王祌一笃眉,复又笑了。他松开了被慕若谷握住的手,再握住,鬼不冷了,慕若谷跟从以前一样,一样瘦弱。“你高兴吗?” 慕若谷瞪大了眼睛,摇头又点头,问回了问题。“你呢?你高兴吗?” 王祌一的笑意渐深:“不知道。” “还是想活着吗?” “不知道。” “我——” 王祌一没听慕若谷说话,跟着直觉走,停在1106的房门前,推不开门就直接穿过去了,他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一堆仪器证明他活着。萧前和邱婉玲抱在一起哭,卓官始终冷静:“医生说肿瘤是良性的,手术风险也不大,只是压迫到脑干引起剧烈头痛至昏厥,你们不必这样。” “老子爱哭!你管得着吗!”邱婉玲咬着唇赖萧前怀里,白了卓官一眼。 萧前哭得挺幸灾乐祸的:“我说,王祌一这短发造型是不是忒犀利了点儿?老子压根儿没想到他也有短头发的一天——” “你以为!怎么着也是手术呢!反正老子请假守这儿了!你拿点儿态度出来!”女人张牙舞爪的,小眼泪儿没干就势摸了王祌一的短发一把。“祌一就算没头发也英俊。” “得!你丫就花痴吧!等余韶蜻回家收拾你!还请假!你也是有家庭的人了,整点儿靠谱儿的事儿成不成!我还得工作!爷跟你不一样,一天上下好几千万呢!”萧前哭够了,预备抽根烟提神来着,被青葱水嫩的巡房小护士逮着一通好掐。这次真“得”了,萧前心甘情愿装孙子,谁叫小护士是真水灵!“真没摆谱儿!我知道VIP房也跟其它住院病房一样!不抽了!绝对不能抽啊……” 卓官按着太阳穴,请护士把咋呼的俩人请出了病房才松气。他看着睡着的王祌一,短发,英俊,跟疾病格格不入。“你在逃避什么?”他问他,没有答案,吻。 轻柔的吻落在男人的唇上,王祌一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逃避?他从未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只是认真逃避。会死吗?好像不会。他得了个让人关心的病,左右了某些心情,细微又别致,曲折成了温情的笑话。如果不能死,一定要还萧前和邱婉玲的调侃,还有卓官的吻。 “那个人不好。”慕若谷一直逗留在房外,不敢靠近。 “人?”王祌一靠在走廊的窗台上,仰头就坠落,轻飘飘的坠落是飞翔。他开始理解自由的具象,和抽象的束缚。 “你的管家。”慕若谷拉住王祌一,飞上天台。“我怕他。” “怕什么?” “他不是鬼能靠近的人——” “你想靠近他吗?”王祌一站在天台的护栏上,看楼下蚁行的车和人。“你怕他,只是单纯的怕,你总在为自己找借口,只有我受得了你。慕若谷,也许,你死了是正确的,我不可能毫无回报的忍受你一辈子。” “所以我死了。”慕若谷说着,握住了男人的手。血液从他们指间渗出,是慕若谷的血。“你杀死了我,记得吗?是你杀死我的。” 王祌一一直记得,手上的血,慕若谷腹部的伤口,生锈的美工刀,和那个下雨的午后。汗水融进了血液,他拿刀捅进了他的身体。慕若谷揪着眉看没入自己身体的刀,又抬头看一脸茫然的王祌一。这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刻,最初,和最后。鬼已经记不得是为什么争吵了,他一直在叫,让王祌一去死,男人说“安静”,他安静不下来,男人就让他安静了。慕若谷以为王祌一会害怕,想要安抚,可手上都是血,咫尺的脸,舍不得污染。王祌一拿稿纸擦掉了手上的血,擦不干净的,干了,明晰指纹。慕若谷说“疼”,王祌一“嗯”了一声就离开了。男人回了景铜街,洗澡换衣服,等警察找他,警察来了,跟他说慕若谷死了,初步断定是自杀,请他协助调查。王祌一彻底茫然了,自杀?警察把慕若谷的遗书呈到他面前——对不起,我是胆小鬼。王祌一笑出了眼泪。多么胆小的鬼,成了鬼。 “祌一,我真的努力过了,还是害怕。对不起——” “别对我道歉。”王祌一擦掉了慕若谷的泪水。红色的泪水,凄凉。“我们都没有机会了。”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你觉得我想跟你在一起?”王祌一低叹一气,轻笑。“知道你为什么写不好小说吗?你总是在协力刻画一个理想的主角,却忽略了事件的本质。我不是你的主角,我需要生活的过程。” “祌一——” “你说得对,我是有钱的废物,你这么清楚我,为什么还要嫉妒我?慕若谷,我以为我们的痛苦是相通的。” “怎么相通?我在底层,而你高高在上。你觉得我嫉妒你?‘嫉妒’这词太轻了,我远不能形容我对你的感情,我不形容,你不满意,你觉得我无理取闹。王祌一,我们的痛苦不相通,你不理解我。” “我尽力理解你了——” “你只是在牵就我。就像你承认自己是废物,你知道你不是的!你按我所设想的方式生活,可你根本不习惯!你不需要写字,更不需要室友,名气和钱都是你不屑的,这些我都看重。还有我的家庭,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的关系而被贴上标签,我也没勇气跟你一起面对现实,我要安稳,也想一步登天。而你,从来都不屑。” “什么标签?同性恋吗?你不承认我就当你不是——”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承认?我死了!我死了还在你身边!这样不够吗——” “不够。”王祌一放开了慕若谷的手,他手上的血就消失了,而慕若谷的腹部长出了伤口,是他捅的那一刀。“如果不说,就没有意义,我相信语言,比行为更甚。我按照你说的做了,结果不坏。”男人相信浅薄的表象,而绝大多数人只赋予他深涩的事实。爱?用尽力气的爱怎么样?王祌一害怕。而生命是最邪恶的讽刺。 “我说不出口,对不起,我真的——” 他的鬼说不出口,王祌一几乎扬起嘴角,最终,他也没有说出口。“慕若谷,我累了,不会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不会说‘对不起’。” 伤口在慕若谷的皮肤间绽开,是花朵,血色的鬼,忠于自己。王祌一安安静静的看一场吞噬,是他长久以来所向往的安静。 “我就知道你不是昏迷那么简单!”申屠言诀拉开了病房的门,不看床上睡着的人,看王祌一。“慕若谷又干了什么好事!是他强行把你的魂魄拉离身体的?” “不知道,我醒来就这样了。”王祌一瞧着病床上的自己讪笑,体验做鬼的感觉。“这样也不坏——” “不坏个屁!意识和身体分开太久就还原不了了!我可不想跟身为魂魄的你说话!比鬼都不如!”女孩儿愤愤,把书包砸沙发里了。“慕若谷最好不要再出现!否则我一定打得他魂飞魄散——” “他不会出现了。”王祌一撑起下巴,缩在月亮照不到的角落里。没有影子,就假装看不到影子,假装正常。 “为什——” “别问我‘为什么’,总之,他不会出现了。”王祌一有这样的感觉,却没有美梦成真的幸福感。 女孩儿一怔,踮起脚抹掉了王祌一的眼泪。她告诉他鬼的存在,他哭了,现在,鬼不见了,他又哭了。言诀不懂男人的矛盾,只要他好:“魂魄的泪水比萤火虫的光漂亮。” 王祌一看着申屠言诀的指尖,一簇微光,须臾就散了。女孩儿是温暖的,他贪恋温暖:“我想抽烟。”还贪恋更多东西。那些细碎世俗的小乐趣。 “你醒了就可以抽烟了。”申屠言诀微笑,可爱。 “醒?” “醒过来。”女孩儿咬破了手指,用血涂过写满咒文的手镯。“吴叔不在了,我只有你。祌一,你要做我的亲人。” 王祌一的亲人,去世了。吴叔没有挂念,所以没有变成鬼,男人还有女孩儿。 手术那天,院方专门开了一间等待室。申屠修明,王敏傲,洪姨,申屠俞煊,萧前,邱婉玲,申屠言诀和卓官,各有各的沉默。旁的亲戚陆续有来,大多是卓官负责接待。 分针转了一圈儿,俞煊没忍住,问言诀:“哥哥会死吗?” 女孩儿翻了个斗大的白眼儿:“你丫才去死!” “死”字惊了一屋的人,申屠言诀挠着自来卷儿不好意思。气氛僵了,没人挽回来,卓官还要打理这一屋人的杂事。除了俞煊,没人有胃口,可该置备的还得置备。卓官托了个词,从等待室出来,问过申屠修明的私人秘书才定好餐单,送过司机又再三提醒—— “把黑椒牛柳去掉,点个白切鸡。我嫂子不爱吃红肉的,平时都是将就我哥才吃的。”申屠言诀遛了出来,当卓官的“狗头军师”。 卓官怔了怔,改了菜单。“回去吧,呆会儿送餐的就过来了——” “我不饿。”申屠言诀拉住了卓官。“我们去花园儿坐会儿吧。”花园的长廊,爬满藤萝,却遮不住暑气,女孩儿的汗往下掉,宁愿被太阳欺负。“我受不了他们一个二个的奔丧劲儿!祌一不会死!我知道祌一不会死,你相信我的吧?” 卓官笃眉:“我想相信你。”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相信我。”申屠言诀扬起笑脸,无尘无埃。“我要当祌一的亲人,我爱他不会比吴叔少,我会保护他的——说到做到!我相信我自己,所以你也可以相信我,甚至,你也可以爱他!” “我跟王祌一和感情无关——” “为什么和感情无关?你们明明就有关!既然有关系就该往好的关系发展!大人的思想太复杂了,你们真复杂。”申屠言诀抿唇,小倔强的神情。“我不会做你们这样的大人!” 卓官很难辩驳自身的复杂,他和王祌一有关,而感情,表面撇得再清,永远撇不清。他想相信言诀,他想要王祌一好起来,只能相信。 第58章 手术很成功,可王祌一没按医生预计的那样醒过来,又生一番风波。王敏傲的着急不显于面,挑了个日子会申屠言诀。“言诀小姐,我不客套,只想问你祌一有没有事。”女人点了根烟,模糊了眉眼就仿是王祌一一般。果真母子。 女孩儿揪着眉想了一晌:“陈太太——” “别!叫我王敏傲。虽然我和Ian结婚了,可还没打算成为他的附属品。”王敏傲对称谓感冒。她不计较头衔和辈分,只争公平。 “好吧,王敏傲。你应该去问祌一的主治医生,而不是问我——” “我只有祌一这一个孩子,当科学已经走不通的时候,我不介意借助鬼神。” “我又不是鬼神——” “你是神婆——准确的说你是神婆的孩子。申屠家虽然对此避讳不及,但我倒是乐见其真。事实上,我已经认定你是神婆了。” “你凭什么认定!”申屠言诀的叫嚣没底气。王敏傲的气场比王祌一还骇人。 “凭祌一做你监护人。他不是心肠软的孩子,更不怕威胁,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和默契我不追究,只要你给我一句准话。” “我不给又怎么样!” 王敏傲看了申屠言诀一刻,苦笑:“我能拿你怎么样,我只不过想知道他是不是能好——” “你这么关心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你们都不要祌一现在又反过来惺惺作态!你和我哥都虚伪得要死!祌一要是醒了肯定不想见你们!王敏傲,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妈妈!我要是祌一才不会理你!也不会理申屠家——” “你不是祌一。”王敏傲的眼眶湿了,眼泪却掉不下来。“祌一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善良,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却没有放弃我,相对的,于你也一样。如果他放弃申屠家,你就不可能站在这儿对我发火。”女人深吸了一口烟,沉在肺里的涩是疼,心疼。“言诀,我不是个好母亲,但祌一是好孩子,如果你真的是神婆,就让他好起来,要钱要命都好,我给。” 女孩儿张着嘴,没出声,好半天才嚅声道:“谁要你的命。” 王敏傲几乎喜欢女孩儿对自己的轻贱。申屠言诀是真实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真“让祌一好起来。”女人不言“请”,是求。她求她的孩子余生无忧。 “不用你说!”申屠言诀拉着下眼皮儿,对王敏傲吐一舌头跑上了楼。 女人喜欢这张可爱的鬼脸,喜欢不起。卓官送客,没半分多言,车行远了才旋回房准备午餐。 “你要去给邱婉玲送饭?”申屠言诀从楼梯上跳了下来,跳到卓官怀里。 “邱小姐交代过了——” “是她自己硬要受罪,管她干嘛!”女孩儿不守王祌一,她知道他会醒的。 “邱小姐一番好意——” “祌一不稀罕!”申屠言诀瞧着一层一层的果木饭盒,淮阳小菜攒了个遍。 卓官用心待王祌一的发小儿,不理言诀的抱怨。“我去替换邱小姐,保姆会照顾你——” “我跟你一起!”女孩儿挽住了管家,自顾自决定。 卓官没有多余的精神:“我要守夜,没法儿送你回来——” “不用你送,我也不要司机,严樾回来接我!我们俩玩回家的约会!”女孩儿还在青春期的热恋里,任何形式的约会都是情趣。 卓官说不动了,任由了申屠言诀。两人到医院,见病房里多了个人,一阵愣。邱婉玲抿唇,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我丈夫,你们当他不存在——” “邱婉玲,你够了!跟我回家!”余韶蜻说着,就把邱婉玲制在怀里。 “我每天都回家——” “你那叫回家!进门倒头就睡睡醒了就来医院!你心里还有没有别人!有没有我!” “我就想看着王祌一醒不行吗!我就想看着他——” “那你跟我结婚干嘛——” “余韶蜻!”邱婉玲尖叫。“你丫要是还想跟我过就别瞎哔哔!老子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王祌一好!你非得把我往龌龊了想,老子还真就奔着龌龊了去!” 余韶蜻怔了,笑容自嘲:“我也不想把你想得龌蹉,可你爱他,我一直在努力,你却从不对我说爱。邱婉玲,公平一点好吗?我也是有感觉的。” “我,我——”邱婉玲说不出口。 余韶蜻松了怀抱,对卓官和申屠言诀道:“抱歉,我失态了,再见。” 女孩儿和管家被突然拉入剧情,无措。申屠言诀硬扯起笑脸:“再,再见。” 一地尴尬,无从捡起。卓官无碍,把饭盒一层一层的拆开:“邱小姐,请用餐。” 邱婉玲对着饭菜发了会儿呆,自我解嘲:“刚才你们好歹也劝劝啊——” “劝?”申屠言诀瞪大了眼睛。 “说不定我和余韶蜻就真因为王祌一离婚了。”邱婉玲叹了口气,连吃饭的样子都懒得摆。 申屠言诀默了一晌,说:“都不关祌一的事,是你自己硬要留在这儿的。” “对啊,是我犯贱。”邱婉玲看着沉睡的王祌一,贱得贴心贴肠。 女孩儿支吾了半天,看了卓官一眼,又说:“那个,你丈夫说的是真的?” “什么?”邱婉玲摆弄起打火机,烟瘾作祟。可病房禁烟。 “你,你爱祌一?” 邱婉玲抿唇笑了:“你指哪种爱?” “我能指哪种爱!要是朋友爱我还懒得问了!”女孩儿翻一白眼儿,自来卷跟着跳。 邱婉玲大笑:“我的确爱他,不只朋友爱,不单纯——” “可他是同志!不会爱你啊!”申屠言诀有点儿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卓官气定神闲的让她更急。 “我知道。”邱婉玲比谁都清楚。英俊的男人爱男人,即便还有更多的选择,他也只会选择忠于自己。“可爱这回事不是一个知道就能分清楚的,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但我的丈夫不明白。这点是我最遗憾的。” “你要一直守在这儿我也不明白,就算你跟我说了,我也不会明白。”言诀的同情心是敏感的。她同情很多人,却不会坦诚同情。 邱婉玲的笑意淡了,从沙发里撑了起来:“行了,等你再大一点儿我们再探讨爱情吧,剩下的都交给你了。”她拍了拍卓官的肩,认定漂亮的男人,可惜,她只喜欢英俊的。余韶蜻是其他的英俊。 卓官恭顺,送邱婉玲出门。申屠言诀傲慢,三步两步的走到王祌一的床前,认真看男人的脸。她再没见过比王祌一更帅的男人了,即便她还有大半辈子要过,也肯定不会再遇见比他更帅的男人了。“卓官,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爱祌一?”女孩儿抬起头,对上管家的眼。问题孩子气。 “我不知道。”卓官又把茶几上摊开的饭盒一层一层的罗列好。 “你爱他吗?” “不爱。” “不爱?” “不爱。” 女孩儿不再问了,亲了亲王祌一的脸颊:“怎么办?他不爱你,他都跟你上床了还不爱你。祌一,所有的人都应该爱你的。”各种爱。 入夜。严樾来了,生涩。申屠言诀坚决不让严樾看生病的王祌一,说要男人醒了再正式向他介绍自己的男朋友——“直接回家。”这一刻,卓官出离了管家范畴,以成人姿态关心女孩儿。 “好!”申屠言诀不理“keep quite”的标识,大声道。“卓官,祌一很快就会醒的!我有预感!” 卓官不会再重复一次相信了,松懈下来,只剩他和王祌一。“你会醒的吧?你还没听我讲完自己呢。”他说着,手指划过男人的轮廓。爱?真复杂。 探望是多余的,没人说好坏,只有申屠言诀口无遮拦。盛夏酷暑,女孩儿从考场直接跑了出来,跑回了景铜街,拉着卓官就跑去医院。她说祌一醒了,不给卓官反应的机会。 1106病房塞满了医生,邱婉玲蹲在门边哭:“祌一醒了。” 卓官抹掉了眉间的汗,后背湿透了。他不确定邱婉玲说的是真的,尽管他相信申屠言诀。很快的,申屠家和王敏傲都来了,萧前连房间都进不了,只能跟邱婉玲探听消息。医生说病人体征稳定,需要休息,所有人都被隔绝在房间之外。 “这下你相信我了吧?”言诀拉了拉卓官的手,小声。 早就相信了,卓官只能笑。汗水被冷气蒸发光了,一身凉。 “喂,晚上我们偷溜进祌一的房间怎么样?就我跟你。”女孩儿比之前更小声,策划起一场小小的冒险。 “他需要休息——” “别听医生的,我才知道祌一需要什么。你要跟我来吗?”申屠言诀没那么唯物。“如果你不来我就自己去。” 卓官被女孩儿言语绑架了,有种做坏事的快感。 半夜,申屠言诀拉着卓官进了医院,而管家过于担心——“放心啦,我跟这儿的鬼都有沟通过,它们会照着我们的啦!除非你怕鬼。”女孩儿没耐心,横冲直撞,进了房间就打开书包,把蜡烛交给卓官:“拿好,我说点燃你就点燃,我没念完经前你都不能把它弄灭了!”申屠言诀说着,沾着事先准备好的朱砂往王祌一身上乱画一气儿,口中念念有词。 卓官被迫迷信,护住燃着的蜡烛。蜡烛燃尽时,申屠言诀才住口,而王祌一身上的朱砂有生命似的往男人身体里钻,顷刻消失不见。卓官迷信了,眼见为实。 第59章 “等下他就醒了。”申屠言诀满头大汗,空调没有丝毫作用。王祌一被神婆蛊惑了,听女孩儿的话,醒来。“呐,你做了什么样的梦?”女孩儿凑到男人跟前,顽劣。 男人闭眼,扬起唇角:“跟你无关的梦。” “真的没有关系?”申屠言诀小吃醋,蹭了蹭祌一的脸。“没关系也不要紧,你的现实以后都跟我有关系。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王祌一就睡着了。 卓官这一分钟的角色是客串的,全然不基于友情。回家的路上,他问起女孩儿朱砂的去向:“——会一直留在身体里吗?” “你以为朱砂跑到身体里去了?”言诀讪笑。“别被你的眼睛骗了。”卓官以为眼见为实,女孩儿说不是,那还要相信什么。“相信我,偶尔也可以相信祌一,最后才相信自己。”申屠言诀擦掉颈间的汗,午夜的风也是热的。“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即便完全割除听神经瘤祌一的听力也很难恢复,我得保护他——” “保护?” “刚才做的那些跟手术没两样。觉得神奇吗?其实都是遵照守恒定律来的,鬼神也是讲科学的,但是鬼神科学的表现方式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申屠言诀没打算长篇大论。 而卓官倾向于追根究底:“就守恒定律而言,你保住了王祌一的听力,相对的,就得付出一些。你付出了什么?” “你想知道?”女孩儿的笑容诡异。 “如果你不想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但付出的不是我。是慕若谷。”申屠言诀的表情鬼魅,笑意渐深。“他奉献了他自己。” “奉献——自己。”卓官试图揣测字面下的意思。 “我说过的,人人都应该爱祌一,鬼也一样。慕若谷爱他,可我不会告诉祌一,你也不能告诉他。”申屠言诀打了呵欠,鬼气森森的可爱。她跟慕若谷有契约,即便鬼消亡了,契约依然在。“他早就知道他有病,一直在他身边,病好了,鬼就消失了。”女孩儿喜欢过名叫慕若谷的鬼,也憎恶过,鬼为活着的人牺牲了,也不能成全伟大。 “你——” “我就是个神婆。”申屠言诀第一次承认自己。“卓官,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怕吗?”王祌一不怕的,严樾也不怕,她不自卑了。有亲情有爱情。 “需要怕吗?”卓官轻笑。 女孩儿抱着自来卷儿想了一阵,跟着笑了:“的确不需要。”后来,言诀又告诉了管家一个秘密。她是考试中途硬闯出来的,老师说她态度不好要挂她的科。“这件事你也不能告诉祌一。” 所谓的秘密,是感情。卓官不会说。 王祌一恢复得很快,连医生都说听力能完全恢复称得上是医学奇迹。邱婉玲每天都来,萧前也插科打诨的来。“幸亏你就躺这么些时候,你要在睡吧久点儿都能看到离婚证长啥样了!”萧前玩笑着,也有那么点儿责怪。 王祌一瞄了邱婉玲一眼,没接话。倒是女人自己沉不住气了:“你丫不吠能死啊!” “小爷我不吠真不会死!可人家余韶蜻‘死’得冤啊!真的!祌一也醒了,你溜溜的回家跟余韶蜻好好过日子行不?别说你老公,就是我看着都犯酸劲儿!” “滚蛋!”邱婉玲扔萧前一苹果。 萧前眼灵手准的,接住了苹果就咬一大口。“不用你撵,小爷我下午正好有会要开!你也差不多点儿,看着时间回家跟人余韶蜻轻言细语的认个好错,夫妻嘛,磕磕绊绊就过来了——” “滚!”邱婉玲把一篮子水果扔光了,才解气。 王祌一被吵得头疼:“给我根烟。” “嗯?”邱婉玲愣了。 “给我根烟。” “这儿禁烟,而且你还在生病——” “给我。”王祌一朝邱婉玲伸出了手。 邱婉玲僵持不过,认输:“也给我一根。”两个犯瘾的人在病房里抽烟,比考试作弊还紧张。“那个——”女人咬着唇,沉吟:“你昏迷的时候我把《M&W》看完了。” 王祌一含着烟,挑眉:“想说什么?” “M——慕若谷真的那样做了?” “你指什么?” “帮你掩饰。”邱婉玲说不下去了,猛抽烟。W捅了M一刀就离开了,W捂着伤口写了封意味不明的遗书,又忍着痛把刀拔了出来,擦干净了W留在刀柄上的指纹,再捅了自己数刀。王祌一的笔调很冷峻,没有描述M的痛,着眼于过程。她好几次都读不下去,浑身发抖。慕若谷就这么理智的把自己杀死了,掩盖王祌一的过失,可她认识的慕若谷根本就自私透顶。 “我被警察请去协助调查,因为有人看到我和他一起进了文学社的教室,现场还有我跟他共同写的小说文稿,水槽里有一块带血迹的抹布,可水槽离自杀现场有一段距离,如果他铁了心自杀为什么还要用抹布擦去血迹,根本就擦不清,现场都是血。这是疑点,警察解释不了,我也解释不了,他们是怀疑我的,却没有证据。后来我爸把我弄了出来,这件案子也只能以自杀结案了,但对外都是宣称意外死亡。”王祌一托关系去解剖室看过慕若谷的尸体,法医告诉他死者身上有八处伤口,还是不完全统计的,因为腹部被捅烂了,所以也不清楚慕若谷到底捅了自己多少刀。“他在掩饰我的罪恶。” “你真的捅了他啊。”邱婉玲颓败。绝望漫过了小说本身,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却不是她的绝望。 “你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作者,连文字都流于表面,整个小说的推理部分和悬疑情节都是我着手的——他把自己捅烂了,我给的那刀就不重要了。”王祌一指间的烟,成灰,洋洋洒洒的,脏了白色的床单。“其实他什么都懂,连毁灭证据这招都学会了。”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想,没有答案。”王祌一花了十年思考慕若谷,可能,只是在思考自己。他为什么要捅他,也许没有原因,也许是任何原因,只是那个时刻,他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他想杀死慕若谷,也想杀死自己。 “他爱你。”愚蠢的答案,愚蠢到底。 “爱?他没有说——” “非要说出口吗!你明明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 “我想要听,他就得说。”王祌一把烟蒂扔进了掺了水的纸杯。一根烟,死亡,更多烟死亡。“他没说。” “祌一——” “我杀死了他。” “他杀死了自己。” “如果没有我,他不用死。”慕若谷害怕那个和王祌一有关的将来,害怕到宁愿没有将来。男人理解不了大多数意义里的社会,他的父母并没有赋予他大多数意义里的人生,终究,他不理解慕若谷,但是他努力了。比爱深刻。 “祌一。” “我想过跟慕若谷生活。那段时间里,他有我。”男人别过头,轻笑。英俊万千。“我是被需要的。” 邱婉玲沉默了很久:“这部小说我不会发表,你还是欠我一次。” “你已经说过了——” “那时候我没看完!现在我看完了,决定才客观。” 王祌一挑眉:“客观?” 邱婉玲愣了:“你现在的样子是在嘲讽我吗?” “我表达得还不够明显?”男人的眼里都是嘲讽。 “混蛋!”女人抓起坤包就开门嚷嚷道:“护士!护士哪儿去了!1106这房的傻逼正以作死的节奏抽烟呢!你们特么的管不管!老子忍辱负重的吸了多少二手烟!来人呐!” 王祌一如无意外的被小护士教训了,住着VIP的病房,连教训都是VIP的。此后,卓官寸步不离,男人倒乐得看漂亮又刻板的管家。 出院那天,王敏傲来了,跟申屠言诀道谢,情真意切的。女孩儿不好意思,藏到王祌一身后:“我才不要你的谢谢。” 王敏傲不记言诀的失态,对男人说:“能跟我聊会儿吗?” 王祌一让卓官和申屠言诀先行回家:“只是聊会儿,我没打算跟你吃午饭。” “只是聊会儿。”王敏傲让司机就近找了家茶馆。一壶冻顶乌龙,两杯暖茶。王敏傲递给王祌一一个文件袋:“这是老爷子早些年赠送给我的股份,不多,以后就归你了。” 王祌一玩味的拆开文件袋,股权转让书。“怎么?这么快就立遗嘱了?” “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也不会有遗嘱。”王敏傲抿着茶,苦涩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儿,回甘。“祌一,有些事我做错了,也弥补不了,对你和你爸爸都不公平。我把我的错都怪到你爸爸身上,这点,我最错。” “这些话你不应该对我说——” “我只能对你说。修明他不会明白,更不会原谅我。以后,我不会回来了,也不会再见你。”王敏傲认真看王祌一,要把她的儿子记到脑子里,记一辈子。“我爱过你爸爸,我爱你,我——我不会对你道歉。” 王祌一喝光了茶,拿走了文件袋。王敏傲可以永远保持高傲,同样的,他不会叫她“妈妈”。 第60章 “我煮了宵夜。”卓官托着三碟两碗的托盘上了四楼。王祌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胃口也要吃点儿。” 王祌一任由眼前丰盛,只在意冷清的管家。“我问过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仅仅为了尽一个管家的职责,现在,我想再问一次。我要肯定的答案。” “怎么肯定?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卓官不撒谎,也不会为游弋的矛盾痛苦。有些事急不来。 王祌一沉了一刻,笑了:“等你清楚的时候再告诉我,可以吗?” “可以——” “今晚留下来陪我。” 卓官笃眉,前后句完全没有关联,这让他出离了情绪。“你刚出院——” “我并不是想跟你做什么,就想让你在这儿。”男人抱住了管家。是吴叔送给他的生活。 大部分时间,卓官都会王祌一的房间里留宿,申屠言诀不再拿睡觉开玩笑。男人静下心来写一篇流行美学的推理小说,去医院复检就成了写文之外的休闲活动。邱婉玲隔三差五的来,只跟王祌一商量与工作相关的事。 “卓官,我想吃熏肉三明治!”申屠言诀嚷着,跳到沙发里。“祌一,明天跟我去游泳啦!严樾家刚开的那个会所牛逼大发了——” “掌嘴。”王祌一不允许女孩儿说脏话。 申屠言诀翻一白眼儿:“牛逼不是脏话——” “‘逼’做‘屄’解,尸穴为‘屄’,简而言之就是vagina,知道什么是vagina吗?Little Virgin——” “你很吵嘢!邱婉玲!”申屠言诀冲邱婉玲做了个猪鼻子。 “因为你打断了我和祌一谈正事。”邱婉玲点了根烟,绝对的同性相斥。 “你们能有什么正事要谈!就一破小说和你筹划中的破杂志!你那破杂志就是出版了也扑街——” “艹!姑奶我今天不给你点儿颜色看你当34C白长啊——” “闭嘴!”王祌一受够了呱噪。这两个呱噪的女人他还真就摆脱不了。 申屠言诀坐端正了,闭嘴,吃光了卓官给她做的熏肉三明治。卓婉玲看着女孩儿吃三明治眼馋,也央着卓官给做一份。“吃不死你,都肥成那个样了。”言诀一斜眼,萝莉式的刻薄。 “草了个草的!你丫说谁肥!”婶可忍叔不可忍!邱婉玲长这么大就没人说过她肥! “说你呢!就说你!你看你那肚子胸的!34C很吊吗!我才不屑下垂松散的八字奶!”言诀叫着跑上楼,再不给王祌一教训的机会。 女人失了目标,转头对男人道:“你丫说个明白话!我胖了吗?” 火烧到王祌一这儿,无妄之灾。“明白话是什么?真话?” “你特么废话——” “真话就是你变肥了。”王祌一平时没注意女人,只觉得邱婉玲不对劲儿,要是申屠言诀不说,他可能一辈子都觉不出女人哪儿不对劲儿。 邱婉玲崩溃了,把屋子里的活物都问了遍。卓官如实相告,俩保姆犹豫了半天。“邱小姐,您是不是怀孕了啊?”保姆A说。“我看着也像,您这身形就跟我怀孕那会儿挺像的!”保姆B附和。“是啊,多大个人不是说胖就胖的,你们这些成功女人总不要生孩子当回事儿。”保姆A继续。“就是就是!要我说女人还是要当妈的,当妈比挣钱有成就感多了!”保姆B再附和。……一来二去的,邱婉玲彻底崩溃了:“我不会真怀孕了吧?” “这得问你自己。”王祌一撇清关系。 “问我?怎么问我!老子和余韶蜻正分居呢!怎么跟他说!”邱婉玲乱了。她和余韶蜻分居是彼此都商量好的结果,原先准备等双方家庭都完全冷静了再谈离婚的事儿,可眼下居然来这么一出!邱婉玲没想拿孩子拴住余韶蜻,尽管她知道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余韶蜻更好的人了。“卧槽!我得去医院——” “你留在这儿。”王祌一没办法放任邱婉玲大着肚子去医院。怀不怀孕的两说,要女人绷不住在去医院的途中躁郁症复发,他可就真脱不了关系了。“卓官,你打电话让陈医生过来一趟,顺便做一份熏肉三明治。”男人抽出了烟盒里的烟,又放了回去。万一怀孕了怎么办?他得守着她。王祌一叹了口气,搂过了发蒙的邱婉玲:“等确诊了再说。” “我要真怀孕了怎么办?”邱婉玲埋在男人的怀里,眼泪浸透了衬衫。“余韶蜻已经不要我了,我不能这么不要脸——” “他怎么会不要你?”王祌一看得见余韶蜻的真心。旁观者清。“他要你的。” “他不听我解释,逼我说爱他,我——” “就说你爱他。” “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王祌一想不懂。也许邱婉玲更了解慕若谷,但他不会认同沉默的爱情。“邱婉玲,你得告诉他。” 女人只是哭,泣不成声,边哭边吃,一份三明治不够,再追加一份。陈医生来的时候,邱婉玲正糊着妆嚼三明治里的生菜。王祌一简略的跟医生说了个大概,陈医生从医疗箱里拿出一盒验孕棒。“先简单测一下,如果真的怀孕了,我建议邱小姐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邱婉玲吃饱了才接过医生递来的验孕棒,抽噎着:“这玩意儿测得准吗?” “一般来说,验孕棒的准确率都在85%到95%之间——” “也就是说我还有15%到5%的机会没怀孕?” 陈医生的笑容就高深了:“是否怀孕完全取决于您个人的决定。” “您的话真哲学。”邱婉玲幽幽的盯了医生一眼,撕掉假睫毛就朝卫生间去了。 卓官让保姆跟着,免得有闪失。王祌一牵住了卓官,十指交缠。卓官挣脱不得,只得别过脸。医生倒是镇静,看也当看不见的喝着管家奉上的热茶。尖叫刺耳,王祌一这才缓缓的松了手,拿起手机朝窗台走。“现在来我家。”男人不跟余韶蜻废话。 半小时不到,余韶蜻到了29号,气没喘匀净抓着王祌一就问“怎么了”,男人掰开了余韶蜻的手,让陈医生跟当事人讲。简而言之就是邱婉玲怀孕了,以女人现在的身形来看,还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她怀孕啦?”余韶蜻一脸拧巴的表情,绝处逢生吧还怕高兴得太早! 邱婉玲一见余韶蜻就失心疯的哭:“让他走!让他走啊!” 余韶蜻根本不听女人的话,一把就把邱婉玲抱住了,热吻。王祌一还算冷静,一回头看到傻透的申屠言诀就捂住了她的眼睛:“少儿不宜。” 女孩儿热得快爆炸了,结巴道:“你你你不是是说我可可以接吻的吗?” “没必要像他们这么情色。”王祌一认定了余韶蜻和邱婉玲的奸情,跟艺术毫无关系。 言诀只好傻站着,站在男人制造的黑暗里,不看也没关系,耳朵享受。邱婉玲又哭又笑的,说自己抽烟又喝酒的不知道肚子的孩子会不会好,又说自己不是诚心怀孕的,说对不起,也说我爱你。“祌一,她不是爱你的吗?”女孩儿煞风景了,全然不自知。王祌一皱眉,让余韶蜻把邱婉玲领回家。余韶蜻二话不说,架着邱婉玲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叫嚣着邱婉玲爱的是他。 申屠言诀靠在门口,看一对欢喜冤家绝尘而去:“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女孩儿邀功。 而男人完全没明白“好”的点在哪儿。“要不是我说她长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王祌一没认真听言诀的话,着急点烟。“喂!你给我点儿反应好不好!”言诀晃着脑袋,自来卷儿蓬蓬的跳着,可爱到爆。 “什么?”男人终于活过来了。烟拯救。 “我在求表扬啊!” “表扬什么?” “我做了件好事嘢!要不是我说邱婉玲长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儿呢!”女孩儿星星眼的仰望男人。求表扬,求奖励! “邱婉玲迟早会知道自己怀孕的,这不算好事。但如果你怀孕了,我敢肯定这绝对不会是好事——” “你才怀孕!你们全家都怀孕——” “你确定是全家?”王祌一讪笑,牵起卓官的手。“陪我码字。” “我还要准备晚餐——” “让保姆准备好了。”王祌一拉着管家上了楼,完全不理会暴跳如雷的女孩儿。 小说接近尾声,王祌一越发烦躁。他不喜欢模式化写作,但邱婉玲并不要求展现风格,实际上,女人明令禁止他展现风格,过于自我的下场很有可能是被禁——“要熬夜吗?”卓官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三十五分。 “也许。”王祌一含着烟,反复看已经落实的文稿部分。 “那我先睡了。”卓官从来不等王祌一。他们睡在一起,却在不同的时区里,男人写字的时候不做爱,连接吻都很少,偶尔会发神经的索吻,是因为他卡文了。 王祌一删掉了大段的文字,修改。手机响了,最后才接起:“喂?” “喂?”手机那头迟疑。 “JK?”王祌一按灭了烟,专心接电话。 “总算接我的电话了!”JK长出一口气。“上上个月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手机都是关的,后来只好打给言诀,言诀说你旅行去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旅行?男人去了很多地方,都是和慕若谷有关的地方,所有的地方都在梦里,丝毫不费力气。梦里的慕若谷真正的安静了,笑容和哭泣都是安静的。“就随便走了走。”王祌一顺了女孩儿的谎话。是好的谎言。 “怎么不来东京随便走走?”JK有些气。 “会来的——” “你总是这句话,但我等不下去了,下个月我来找你。” “下个月?” “不行吗?如果你有事的话——” “没事。”王祌一坐在床边,看卓官的睡颜。刻板的管家睡着了,没有防备,绝对漂亮。“我来找你吧。” “真的?”JK欢呼雀跃。“说定了!我还是照常休假!到时候我们去箱根泡温泉!” “说定了。”王祌一亲了亲卓官的眼睛。 管家被弄醒了,揉了揉眼睛,迷蒙。“又遇到瓶颈了?” 王祌一没有答他,而是跟JK说“到时候见”,挂了电话便吻卓官,深吻。这晚,他和他活在共同的时间里,跟文章和世界都没关联。怀抱温暖,心暖。 复检的日子,萧前咋咋呼呼的来了,非送王祌一去医院不可。“知道玲儿怀孕几个月了吗?至少四个月!这傻妞儿怀四个月的孕都没一点儿知觉!”萧前发动了车子,愣没耽误他说话。“现在余韶蜻全家都谢谢你!真的!不是反义词!余韶蜻他爸还想登门拜访呢!亏得余韶蜻拦着,不然又一出狗血大戏——” “邱婉玲怎么样?”王祌一按下车窗,头发长了些,却遮不住表情。 “哟!行啊!还知道关心人!”萧前大咧咧的笑。“妞儿在家养着呢,现邱家和余家都把她当国宝供着,就玲儿自己折腾。前儿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又跟余韶蜻闹得,烟酒都没少伺候,现在有当妈的自觉了,悔得都快犯病了,余韶蜻天天守着她。俩人分分钟上演琼瑶大戏!小爷我上个星期去探了一回,卧槽!真不是一般的恶心人!妞儿在那儿泪眼朦胧的说——我肯定坚持不犯病,吃药了对宝宝不好。你猜余韶蜻说了什么?丫的狗血神啊!说你犯病我吃药!我勒个去哟!带不带这么二逼的……” 王祌一被萧前吹呼晕了,只肯定一件事——没人跟他催稿了。好,又好得过于理所应当,没了成就感。 第61章 复检没新意。王祌一不想再扮乖巧的病人,问起医生出国的事儿。医生不建议出国,耳蜗和平衡感都是问题,虽然男人现在没术后并发症,但很难保证以后。王祌一没再征询,按部就班的做完检查。 回去的时候,萧前跟王祌一商量起公司的事:“我爸改了遗嘱,公司肯定没我的份儿,所以我想从家里脱离出来,如果你同意,我想正式上任东正的总裁——” “想浮出水面?”王祌一讪笑。 “别人不仁我不义。他们认定我是废物也就罢了,连个家人的面儿都不给,我还替他们兜什么!趁早撕破脸!”萧前把车开到了半山,拣了个清净的地儿把上任由头捋了一遍。“——你就说这样行不行吧?”大家世界跟天伦之乐沾不上边儿,小辈儿还在长的时候就开始算计起自己的信托基金,等到长大了就想在家里的公司弄个一官半职的,运气好就是继承人,运气不好也有股份拿,等到长成老辈儿了就开始琢磨小辈儿。周而复始。萧前比大多数人都厚道,老早的就给自己定了个废材富X代的位免了家族里的权益斗争,估计定位得太成功,大家都以为他是废材祖宗! “你都决定了,我有什么好反对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公司是我们俩的,股份也是对半儿分的,我肯定得问过你!”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王祌一说了煽情的话,跟煽情无关。他信任萧前,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有一点得提醒你,这事儿最好先跟邱婉玲通报一声,免得她到时候恨你。” “卧槽!差点儿把这茬儿忘了!老子已经可以预见她跟我唱‘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才掉下来’!完了,我还是立马抑郁得了,说不定她还会同情老子!”萧前和王祌一压根儿没想背着邱婉玲整公司来着,当时他们俩都没信心整得成就索性不说了,再者妞儿那时候躁郁症加酗酒的听不进人话啊!萧前内心艹了千百万遍,认怂。“要不,你陪我去跟玲儿讲?” “没时间。”王祌一果断不蹚浑水。 “奶奶的胸大得!发小儿坑爹!”萧前只有这一个体会。 王祌一被萧前烦得没辙了,拿了车钥匙换过座位,一路直杀回景铜街。“好好想想怎么跟邱婉玲解释吧,顺便把你身边的女人摘干净了。”男人忠告于此,倒想看看萧前演“高富帅”是个什么景儿。还是个向往婚姻的高富帅。 “要准备午餐吗?”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卓官的问题诚恳于应付。 “不用了。”王祌一端着茶上了四楼,闭关一星期终于凑了二十万字披文艺皮的快餐推理小说。 晚上,申屠言诀要严樾来家里吃饭。女孩儿掐着男人的生物钟行事:“我知道你写完了!”她当然知道,偷看完了小说,预着正式出版的时候去买一本让王祌一签名。“现在总有时间认识我的男朋友了吧!”言诀把严樾推到男人跟前。 “您,您好!”严樾挠着头,不好意思。 “你好。”王祌一让卓官摆桌吃饭。 席间只有申屠言诀热闹。严樾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能附和的笑。“祌一,你也说话啊!”女孩儿不高兴,扔了男人一筷子的金银卷。 “你还有分寸没?”王祌一撂了筷子,看严樾。“这是你女朋友,把她教好了再给我送回来。” 严樾大大的“啊”了一声,傻了好一阵,反应过来拍了拍申屠言诀的自来卷儿。“言,言诀,好好吃饭。” 女孩儿一口老血生吞了:“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尔后又是一阵闹腾,看上看不上的无解。王祌一不管,拿一瓶酒去三楼,跟卓官看《美丽人生》。显然二人都缺乏情绪,大电影成了话题的背景。卓官希望王祌一再体谅言诀一些,女孩儿的童稚难能可贵。男人却有另一番见解:“我知道她想得到我的承认,我也有过那么一个时期。实际上,没有人是需要别人的认可,我明白了,更希望她明白。”慕若谷的承认,是王祌一的光,黑色的光消失了,才发现身处在光明之中。 “她还理解不了——” “你呢?你理解得了吗?”王祌一把抽了一半的烟塞到卓官的唇间。“还是想得到吴叔的承认?” “姑父不会承认我,他只承认你。”卓官深吸了一口烟。黑薄荷冰万宝路,凉到心里去了。 “为什么还要帮他?帮他骗我。”王祌一捧住卓官的脸,笑容邪气。“就算你这么帮他,你也不会得到他的承认。” “你在乎理由吗?”卓官就着冰凉的尼古丁吻了男人。 烟色催情,王祌一切掉了《美丽人生》,换成《戏梦巴黎》。伊莎贝拉和马休的情愫足够他们挥霍,王祌一中意骑乘位,卓官主动样子非常诱人。“喂,接着跟我讲你的美国的事吧。”男人轻言,吻过管家的耳垂。 “现在?”卓官揪着眉,努力撑起身体,王祌一过于深入他的身体,如此的深度让他惶恐。他被男人掌握了。 “现在。”王祌一扣住卓官的双手。控制。 “后,后来,我背着姑父办了休学手续,在夜店找了全职的活儿。做侍应的俄罗斯人是个拳击迷,偶尔他会带我去看地下拳击赛,去的次数多了也就认识了一些拳手和拳击场老板。Dean说我很适合打轻量级,我想试试也不错,姑父断了我的生活费,而Dean愿意免费提供我一个住处,我就答应了他。白天我睡在拳击馆的办公室里,下午他会给我安排一个两小时的训练课程,晚上我就去夜店上班。生活很紧张也很充实,当时我甚至觉得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很快的,他就给我安排了一场比赛,我输了,毫无还手之力。我不知道Dean为什么肯定我适合打轻量级,一个135磅的拳手通常只有5.6英尺,而我身高6.1英尺,重心靠上,肢体单薄,因为外在条件的限制敏捷性和反应力也都不如其他人——” “所以你身上的伤口都是打拳击时留下的?”王祌一舔过卓官锁骨上的伤痕。狭长泛白的伤痕舒展开来,是画。 “唔,放手。”卓官大口喘气,低头靠住王祌一的肩膀,汗大颗大颗的掉。男人的温度逼得他发疯。“放开我的手,放——”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手。”王祌一轻笑。折磨优雅。 “是,是行了吧!放手——嗯!该死!”卓官的手被放开了,男人却比他先一步握住自己。“你,唔,你干什么——” “帮你自慰。”王祌一亲了卓官的鼻尖。管家全身粉红。 最终,他们没有完成故事。卓官不说,王祌一不强求,做爱的时候思想永远是其次的。 早上,申屠言诀被卓官吓到了:“呃,你们昨晚睡桌球室?我擦,要不要这么基情!”感叹号是颤悠的,女孩儿不敢大声,瞧了眼被管家带上的门。“祌一还在睡?” “嗯。”卓官没力气说话,男人天亮才睡觉。 “那个,你不用做早餐了,补觉吧!还有!最好穿高领的衣服!你脖子那儿都是‘草莓’。”女孩儿本来想调侃的,却先脸红了。 卓官没不好意思,又“嗯”了一声,下楼。 第62章 王祌一自顾自的订了机票,没有通知任何人,到了上飞机的前一晚才不得已的告诉了卓官,因为他整理不来行李。“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卓官把整理好的行李箱立到更衣室的墙角。 “不知道,玩腻了就回来。”王祌一还没想好。 卓官不再问了,管家作为。很多时候,言语都是多余的,但这种默契不一定好,至于王祌一和卓官之间,愈发微妙。 早上,申屠言诀看到司机把行李箱从楼上拖下来才问管家。卓官按王祌一的原话答了女孩儿,多一个字都没有。“你疯了吗?才做了手术——”言诀拦住男人。关心失了面目,着急就狗血了。 “手术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王祌一让司机把车开到前门。“好好学习,如果成绩退步了,我会禁你的足——”男人坏笑:“禁足期间休想见严樾。” “你这个混蛋!”申屠言诀只有这句感概,而且感概大发了。 三小时的飞行,王祌一快吐了。JK跟他招手:“一直在等你!干嘛不开机!” “不想开机。”王祌一搂过了JK。这个人让他安心。 “怎么?”JK柔软下来。“从没见过你主动的——” “你见过的。”男人的话,色情,表情倒漂亮。 “你这样说我会想跟你上床。”JK笑道,接过了王祌一的行李,拦了辆计程车。“你的头发怎么剪了?刚才差点儿没认出来!” “剪了。”王祌一答非所问的,把JK的綫帽扣自己脑袋上。 “是先送你回公寓还是先吃饭?” 王祌一咬着手指,看车上的禁烟标识:“送我去酒店。” “酒店?”JK没纠结王祌一无聊的傲气,请司机稍等。“如果你不愿意住言诀的房子,跟我住怎么样?虽然我现在住的公寓不如她在代官山买的那间大——” “去你家。” JK租住的房子在地铁丸之内线方南町附近,二十平方的套间塞两个大男人,转身都局促,再加一只猫,简直动弹不得。“只能请你将就了。”JK把王祌一的行李箱塞进了衣柜,唤过了One。“还是这么怕猫?” “把它扔出去!”这是王祌一的第一反应,之后才想起问其它的。“没挣钱吗?”第二反应也过于直接。 JK一怔,笑了:“我在存钱,想把店整个的盘过来。”One躲在JK的怀里,怕男人。 “你的合伙人呢?”王祌一站在阳台上,隔一玻璃门问JK。透明的玻璃,是孩子气的恐惧。 “他有别的事业作支撑,而且我们在根本理念上有分歧——” “为什么不回来?你在国内有基础的。” “我回去少不了仰仗你,而且国内的人际关系太复杂,我宁愿在这儿搏一次。老实说,我也比较适应这儿的生活节奏。”JK打开冰箱,只有纳豆跟鲔鱼罐头。“嗯,现在去吃饭?顺便买点儿啤酒回来。” “把猫扔掉!”王祌一还在跟One较劲儿。 “我已经跟朋友打好招呼了,你在的这段时间就由他照顾One,再忍耐两个小时好吗?两小时后他会过来取猫。”JK把One放进了宠物屋,打开了玻璃门。“祌一,你得勇敢一点儿。” 王祌一含着烟,皱眉:“我讨厌猫,你应该把它扔掉——” “我不会扔掉,One是你送给我的。”JK扬起笑脸。蓝色的眼睛,湛蓝。“它很乖,你也应该乖点儿。” “我不是猫——” “饭餐吃鱼怎么样?”JK不绕着“猫”打转,那是王祌一的谜题。 离公寓不远有家家庭式料理店,JK跟老板娘打过招呼,引王祌一做了角落的位置。男人翻着餐单,要了盐烤青花鱼和咖喱藕片炒炸豆腐。“——再来两杯清酒。” JK则要了梅酒煮鸡肉和炸时蔬。“你的日文说得挺好的——” “因为我不想被日本人骂了还跟个二逼似的杵着。”王祌一说一种形而上的理由。男人以前真的跟个二逼似的学日语,因为王敏傲说有空就带他去札幌滑雪,女人没有空,而他学会了日语。 “傻瓜。”JK轻笑,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王祌一愣了,附笑。都是傻瓜。 两杯酒下肚,再来两杯。JK跟王祌一聊起这儿的生活,滔滔不绝。男人附和得少,也不太说自己。“——言诀呢?她跟我说她恋爱了,你见过她男朋友了吗?还有卓官!我喜欢那个管家!你们应该在一起!他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JK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了。“喂?”他接起了电话,一边道歉一边欢笑。王祌一喜欢此刻的JK,不拘束而坦率。“祌一,让我的朋友直接过来可以吗?他还没吃饭,正好一起了。”JK征求男人的意见。 “随便。”王祌一撑着下巴,点烟。 JK的朋友是个染着咖啡色头发打眉环的日本男人,他说他叫石原清彦,还说自己认识王祌一。“您真人更帅!” 王祌一笃眉,看JK。JK耸肩:“还记得我在国内办的那次show吗?我有留照片,他从照片上看到你的。” “您真的很帅!”石原清彦再次强调。 嗯,很帅,然后呢?王祌一没太搭理石原,把酒喝光了,自顾自的抽烟。结账的时候,老板娘主动打了折,说是JK带来的男人都是帅哥让她对世界又有留念了。 三人一行回了JK的住所。王祌一把自己关在阳台上,石原吓了一跳:“他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他只是怕猫,你把猫拿走他就好了。”JK笑道,把One装进宠物包递给了石原。 “哦。”石原讷讷的,又问:“他是不是讨厌我啊?” “为什么这样说?”JK加深了笑意。 “他都不太理我,也可能是我太呱噪了——” “他不太会和陌生人相处,请你多包涵。”JK把石原清彦送出公寓,看着他进了电梯才关门。“他对你有意思。” “嗯?”王祌一打开了玻璃门,开了放在茶几上的啤酒。 “我说他对你有意思。” “我讨厌眉环。”王祌一还讨厌人工染色的头发。只有天然的东西才珍贵,天然的好,和天然的坏。 “我会转告他的。”JK的玩笑,意味深长。 王祌一不在乎,搂着JK睡着了。两个人就这么大喇喇的睡在地板上,差点儿感冒。早餐是纳豆拌饭,男人坚决不吃。JK不勉强,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的店。王祌一让他把店址留下,等他下班的时候去接他。JK微笑:“那我就等你来接我啰?”王祌没答,一裹着棉被对JK拜拜。 男人爬回床补眠。梦里的人乱了,卓官跟慕若谷站在一起,那么空洞。“卓官——”王祌一的手空了,才醒来。卓官不在身边,千山万水的远。 原宿的个性小店很多,足够王祌一打发时间。好几个店主问他是哪儿来的,还想跟他合影。王祌一就反问:“你为什么知道我是外国人?”店主就说日本男人都修眉,他没有修眉。被言论感染了,男人去接JK的时候就猛盯着JK的眉毛看。 “我脸上有东西?”JK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起自己。“穿得很怪吗?” “没有,我就想看你修眉了没有,他们说日本男人都修眉——” “他们?” “遇到的人。”王祌一抿唇,走到JK身后。镜子里的两个人,无双和衬。“我喜欢本来的你。” JK被王祌一的认真逗笑了:“你觉得我那么容易被同化吗?” “不知道。”男人不完全了解JK。他只要知道他们是朋友就好了。 “你啊。”JK轻笑,跟下班的店员告别。 回去的路上,他们进7-11采购了一大通。“用关东煮当宵夜怎么样?”JK问着,请店员拿了盒香烟。 “好啊。”王祌一翻着流行的偶像杂志,还在研究眉毛这回事。 JK靠过来看了一眼,说:“下次你可以写一个酷爱修眉的凶手——” “酷爱修眉的受害者更有冲击力。”男人认可JK提供的素材。 之后的几天,他们陆续讨论起去箱根的事,JK手上还有两三个预约:“——下个周六开始我就可以休息了,星期天我们租辆车开去箱根怎么样?” “随便。”王祌一看成摞的图稿,并给图稿上的模特画上眉毛。 “对了,店员们夸你很帅,让我一定转达给你——” “这个话题太老,换一个。” “石原清彦跟我打听你,他想跟你交往,需要我回绝吗?”JK从善如流的换了话题,始终绕不过食色性也。 “我讨厌眉环。”王祌一还是那个答案。 “去掉眉环怎么样?石原可以按你喜欢的方式打扮自己——” “我不喜欢傀儡——” “那卓官呢?他是不是傀儡?”JK笑弯了眼,话题代入话题。“还是说你有其他的对象?” 男人怔了怔,拆开了烟盒上面的塑料膜。“你呢?” JK顿了一晌,道:“没有。”然后JK谈论起公平的问题,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先说,而且每次都说得那么至情至性的。“祌一,你至少得跟我先坦白一次。” 交换灵感的游戏,乱了顺序怎么办?要不要乱得彻底?王祌一没有答案,跟JK分享了一根撕掉了过滤嘴的烟。 第63章 周五,JK没正经上班,跟租车公司联系,还要王祌一商量旅行的行程。“店铺就拜托你们了,我大概一星期后回来,有急事才能打我的手机!记住!是有急事才能打我的手机!希望大家识趣!”店员们显然识趣过头,认定了王祌一是JK的情人,还送了巧克力味的KY当旅行礼物。 王祌一揪着眉看手里的KY:“被他们这么误会没事吗?” “没关系。”JK把KY揣进兜里。“他们知道我是gay——” “你在这儿没伴儿?”王祌一轻笑。 JK的笑容凝了:“我——” “JK!”一个男人急冲冲朝他们跑了过来。“我去店里找你,他们说你放假了!”男人很喘,头发乱了,风衣滑到手肘。标准的上班族。 “嗯。”JK别过了脸。“你有事吗?” “我,我想跟你谈谈——” “抱歉,恐怕今天没时间了。我跟朋友还有其它的事,先告辞了。”JK看向王祌一,求救。 王祌一牵起了JK的手,对男人说:“抱歉。” 他们就这样牵着,走过了原宿街头。JK讪笑:“这可不是二丁目。” “你在乎吗?”王祌一牵紧了JK。 沉默的一路,收获了眼光,如果不是朋友,又是哪种结局?JK只庆幸他和王祌一没有把关系搞得更复杂。“祌一,我——” “这次换我先说。”王祌一接受JK对公平的注解,却迟迟没开口。 “其实你不必这样。”JK不逼迫王祌一。舍不得。 他们拣了家可以抽烟的咖啡馆,王祌一不喝咖啡,指间的烟烧到了尽头。“那个人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也没有谈过感情相关的事。他直接又虚伪,骄傲又自卑,绝对自私,但很少有人相信他是自私的。我第一次认识这么矛盾的人,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只想呆在他身边。他利用我,最开始他只是想利用我,现实没按他安排的走,让大家都恼火。他发疯似的挑我的刺,转眼又跪下来求我。他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像是贫穷被人瞧不起之类的。他个子不高却坐最后一排,他的老师不喜欢他,他只有学习好这一个优点,他没有朋友,他还有一个智力发育迟缓的哥哥,他的父亲死了,他的妈妈在菜市场卖水果,他会在下市的时候去捡人家不要的菜,他很喜欢吃肉,他想让自己变得有钱,他想成为别人羡慕的人,他觉得我什么都有,他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些——他说了很多,我却拼凑不出完整的他,明明每个句子都有联系,却关联不上。”王祌一按不燃打火机,索性放弃了香烟。“我不知道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也许所有的他都是真实的,他只是吝啬于表露。” “祌一——” “我没事。”男人微笑,安抚。“只是一个故事。”最后,故事结尾了。 JK笑不出来,喝光了咖啡。“你爱他,对吗?” 王祌一不回答对否,只想交换:“该你了。” “唔。”JK长吁了一口气。“我的故事还在进行时。那个男人——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合伙人。一开始我们只是合伙,大家都没想发展到那一步,但爱情这种事很难说。我跟他恋爱了,创立的品牌没有赚钱他也没计较,一直都在投入,等到品牌赚钱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也该进入稳定期了,他却很犹豫。因为他没出柜,他的家族在京都那片也算得上是望族,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婚约。我尝试跟他沟通,也给他机会,可他说他无法选择。”JK苦笑,跟侍应打了个响指,结账。“我是个没有恋爱运的男人。” 祌一努力回忆刚才的男人:“那个人没有修眉。” JK一怔,爆笑:“你是在安慰我吗?你这个安慰太酷了!他的确没有修眉,也不是每个日本男人都修眉的,他并不时髦。” “有婚约?他对女人硬得起来吗?” “不知道,给他一根自慰棒说不定就硬起来了。”JK的调侃,多数针对自己。做爱是拴不住爱情的,这是绝对真理。 “你爱他,对吗?”王祌一奉还问题。 “我爱他。”JK不回避。“但我的爱不足以让他放弃现在的生活。他有他的家人和事业,不久以后,他也将有自己的家庭,说不一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能给他的太少。所以我说服自己放弃了——” “我可以借钱给你把他手上的股份买下来——” “如果有需要,我会告诉你的。”JK拒绝了男人的好意,把这些好放在心里,暖。他们绕着原宿走了两圈儿,不知道去哪儿。JK问王祌一饿不饿,男人没食欲。“不如去看戏,下北泽那儿很有多小剧场,石原所在的剧场正在公演,好像挺不错的,报纸也有报道过——” “清彦?”王祌一笃眉。 “就是石原清彦啊,不记得了?他还准备追求你的——” “记得了。”男人记起眉环。 “要去看吗?” “去看吧。”王祌一还没看过小剧场话剧。 到下北泽车站刚过晚饭点,JK和王祌一在街上溜达了一阵才去了石原清彦所在的小剧场。石原见到王祌一很惊讶:“还以为没机会和您再见面了!” 眼前的石原去掉了眉环,头发也染成了黑色,穿着演出用的高中生制服,顺眼了很多。王祌一对石原点了个头,偏头看立在墙旁的展板。 “你们是来看演出的吗?要是早跟我讲我可以给你们留更好的座位——”石原急于表现,又有些丧气。 “临时决定就来了,但愿没有打搅你。”JK轻笑,摸出钱包。 “不!不用了!不用买票的!我请客——”石原慌忙摆手。 “经营小剧场不容易,演员就更艰难了。你我之间不要客套。”JK买了两张票,拿过简介,递了一份给王祌一。“今晚是演《偷窥山田女士》吗?” “是的!我演山田女士的儿子!”石原清彦即刻开朗。“虽然不是男一号,可还是相当有分量的!你可要仔细看啊!” “我会好好看的。”JK说着,问男人。“还有半小时才开演,先去吃点儿东西怎么样?” 王祌一点头,在JK的指点下才对石原说了一句“加油”。 拉面店。王祌一真的没食欲,只喝几口汤。JK吃完了自己的一份:“你不吃我就吃啰?” 男人把面推到JK跟前:“你不怕吃吐就吃吧。” JK吃掉了两人份的拉面,跟老板问起石原这个月的帐,老板说石原还欠两次钱没有给,他就帮着一块儿结了。“这家店是石原带我来的,老板人很好,都让演员们赊账——” “你想跟我解释什么?怕我吃醋?”王祌一扬起嘴角,笑容痞性。“如果你说他比我重要,我真的会吃醋——” “你最重要。”JK驻了脚,对男人这样说。“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王祌一的笑意深了。“这句话我记住了,要是以后变了,我会找你清算的。” “你没机会。”JK扬眉。蓝色的眼睛发亮。 《偷窥山田女士》是部互动性居多的讽刺喜剧,观众成为了演员之一,所以现场非常热烈。JK和王祌一缩在角落,未能融入其中。JK说他非常羡慕石原清彦的纯粹,他已经做不到单纯的对待服装了,有时候会后悔来了东京,如果不来这儿,他就不会陷在没有希望的恋爱里,他在这儿认识的朋友都是那个男人介绍给他的,只有石原,只有石原是他自己认识的,他不会问他的事,只说自己的追求。“——他才二十岁,有一堆岁月可供挥霍。” “JK。”王祌一伸手捏住了JK的鼻子。“不许哭。” JK被捏得喘不过气儿。“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也不必为不值得的人伤心。”王祌一撑着下巴看舞台上的石原。举止夸张的石原说着夸张的对白,偶尔转过头问观众一些白痴的问题。正在挥霍的石原啊。“我不爱他。”男人轻言。不爱。 JK一滞,闷了。你爱他,对吗?这是答案。“祌一。” “他以为我睡着了,爬到我的床上想要吻我,我感觉得到他的呼吸,急促又炙热,他很紧张,我也紧张了,但他没有吻我,靠在我的后背哭泣,不敢哭出声。从那一分钟开始,我就不再爱他了。”王祌一不绝望,因为希望过于昂贵。他并非拥有一切,他所拥有的,都跟幸福无关。 JK说不出话,苦涩。观众嗨翻了,他们在热闹之外。 戏接近尾声,山田女士疯了,敞开了家里所有的门和窗户,大喊道:“你们不就想践踏我的生活吗!来吧!我才不怕!你们这群无耻的臭虫……”王祌一咬着手指,对JK说:“旅行延迟怎么样?” “你想去哪儿?”JK笃眉。 “我想见卓官。”王祌一想要见漂亮又刻板的男人,只有他是不索取的。不对他的生活感兴趣。 JK几乎笑出了声:“恐怕石原这次又要失望了。” “帮我恭喜他。演出很成功,他的表演非常精彩。”王祌一起身,捏了下JK的肩膀。“我会想你的。”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JK挥手,对奔跑的男人说。谢幕的掌声是完美结尾。 王祌一冲出小剧场拦了辆的士,跟司机说去机场。这个时间没有直达的飞机空姐就推荐了他一个需要转乘的航班。王祌一回到景铜街,天已经泛白了。“你——你回来了。”卓官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王祌一不说回来,身体力行,抱住了卓官,这个人是温暖的,温暖又理智。“喂。”卓官愣过一刻,圈住了男人的腰,低言:“怎么了?”拥抱变成了双向的。 “想见你。”王祌一靠在卓官的肩上,安心的疲倦。 “想见我?” “卓官,我想见你,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我已经说过了——” “我想再听一次。” “退休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如果我不让你退休呢?” “少爷——”卓官叹气。 “我不会让你退休的,我只跟吴叔讲道理。”吴叔不在了,王祌一肆无忌惮。 “王祌一——” “我这么对你,你会恨我吗?” “不知道。” “爱呢?” “不知道。” “不知道好了,永远不知道。”王祌一轻笑。“我想睡觉。” “你房间的寝具没有换,我现在就去铺——” “我睡你的房间。”王祌一不客气,躺到卓官的床上就睡着了,睡着了也抱着卓官。 卓官睡不着,只好守着王祌一。男人的头发长长了,英俊。要如何对待这个英俊的男人,如何—— “保姆说你的房间门没关,又不敢打搅你——”申屠言诀看到床上的王祌一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小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卓官试着推开王祌一的手,推不开。 “哦,半夜——半夜一回来就找你了?”女孩儿翻一白眼儿,四处打望。“就这样回来了?行李呢?没礼物吗?” “就这样回来了。”卓官借着王祌一翻身的间隙,挣脱了出来。 “靠!真没人性——”言诀还在时刻期望惊喜的年纪里。 “嘘——他在睡觉。”卓官皱眉,轻言。“麻烦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保姆把早餐都做好了?” “都做好了——”女孩儿翘起脚跟儿走到床前,俯下身亲了亲男人:“欢迎回家。”她的祌一回来了。 吃早餐的时候,申屠言诀瞅了管家无数眼。卓官被盯毛了:“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 “那就好好吃饭。” “其实我有想说的!”女孩儿大声:“你跟祌一到底是什么关系?” “雇佣关系。” “不是爱人关系吗?” 卓官眉间的纹深了。“爱人?” “他一回来就找你,这不说明关系吗?” “我无法代替王祌一回答你,你可以直接问他这么做的理由。” “我问的是你。如果只是雇佣关系,祌一死了你们的关系也就不存在了,我不会雇佣你的。”申屠言诀喝光了牛奶。“觉得我在说笑吗?祌一差点儿就死了,慕若谷一开始就是想杀死他的,如果他答应跟慕若谷在一起,契约既成我也救不了他。” 卓官沉默了很久。“他没答应?” “事实就是——他没答应。如果你觉得祌一不重要,就把他还给我,我会帮他找到爱他的人。”他也爱的。女孩儿想要全然的幸福,男人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我没说他不重要——” 言诀吞下最后一口蛋奶吐司,拍掉了手上的面包屑,微笑起立。“那就好好想想,我尊敬的管家大人。”女孩儿是神婆,比神明可恶。 “尊敬”太过刺耳,卓官动弹不得。感情才开始遵从事实行事。 半个月后,行李被JK从东京寄了回来,随行的还有一封短信。王祌一过意不去,回寄了一本签名的新书作为感谢。而酷爱修眉的受害人也被提上了议程,大纲落实的那天,男人又收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信里说——我已经被保研了,等我成功的那天就来找你。王祌一讪笑,把信搁进了抽屉。 “蒸酶没有了,将就龙井可以吗?”卓官托一杯茶进来,寡淡。 王祌一抿着龙井,看他的管家。看他的余生。 正文完王先生的鬼 下——潘郎
作者:潘郎 录入:0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