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笙有一种回到了三年前的错觉，那个时候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每天围坐在一起谈笑，哪里像现在这样生疏？
他抱怨他们没有给他充足的空间安排生活，可看起来，他做的，也并没有达到一个好儿子的标准。
那张他无数次觉得不想再看见的面孔，苍老了许多，白发横生，已然上了年纪。
“爸、妈，我哥说……”
看着突然闯入的她，竺世昀轻咳一声，轻斥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莽莽撞撞的。”
竺溪显然也没想到叶锦笙回来的这么快，抿了抿唇：“好啦，爸，我知道错了。妈呢？”
“在厨房做饭。”竺世昀扶着桌子起了身，“你们兄妹两个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
竺溪把包放到一边，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厨房里的动静，这才坐到了刚才竺世昀坐的位置。
“干嘛搞得跟特务一样？”叶锦笙开着玩笑，抬头的时候却正好与她担忧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哥，你是不是真的要放弃你的生活？”竺溪咬了咬唇，悲戚地问着。她之所以后来一直在帮忙，就是希望他能过得幸福，不用顾虑家里人怎么样，追求到自己的幸福。
叶锦笙初听这个问题，猛地想起了最后与张仕成对话时张仕成的神情。想爱，却无力……
“哥，你在听我说话吗？”竺溪轻推了他一下，把他从思绪中唤醒。
“阿溪，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叶锦笙凄然地问着，唇边的弧度再大，也无法掩饰他眼底的悲哀。
竺溪很少看到这样的他，如果有，那么游安德离开的时候算第一次，元旦去找他的时候算第二次……难道是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
她伸手紧紧攥着衣角，半晌后才忍不住轻声道：“哥，觉得痛苦了，就放下吧。他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我还在你身边啊。”
知道她误会了，叶锦笙轻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却不轻松：“我今天看到尉迟和仕成了。”
“哦，这样啊。”竺溪松了口气，可他的表情那么郁结，分明是有事情，“哥，不会是仕成的身体又出问题了吧？”
“猜对了一半。”叶锦笙冷静了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深吸了口气，以平稳的语速宣告，“明年的今天就算是他的祭日了，到时候我们去祭拜他好不好？”
竺溪手边的杯子被打发，惊魂未定地用手捂着唇，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
几个月前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为什么会在短短一年间遭受到这样的打击。
“他让我觉得，我应该珍惜眼前人。至少，不能让自己太后悔，所以就决定回来看看。”
竺溪抬起头，发现他的目光深邃，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其实不光是他，连她这个和张仕成没有见过几面的人都觉得，生命实在脆弱。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第二十章：不喜欢的真实
竺世昀和吴文端了饭菜出来，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两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发表什么言论。
叶锦笙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们实在不知该不该提。最后，一家人在饭桌上各有各的心思，索然无味。
“爸、妈，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事。”叶锦笙看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碗筷，郑重道，“可能在不久之后我会出柜，也就是公开承认我是同性恋。”
“胡闹！”竺世昀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你这个混账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你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会给家里带来多少困扰你想过吗？你还有一个妹妹，难道你希望她在亲戚朋友面前被指指点点？我和你妈年纪都已经大了，莫非你认为我们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事儿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叶锦笙沉默着不说话，这是他第一次被正面提出这些令人担忧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也无法预计他出柜后要承担的后果。
但是他如果从来没有考虑过家里的情况，他早就选择了这一条路。
“锦笙，你已经固执了这么几年了，就不能让我们省心吗？阿溪现在被你带得也开始和我们叫板，我们无法承受的都一一承受了，你还希望我们怎样做呢？要把我们都气死你才甘心吗？”吴文捂着脸坐在旁边哭着，她虽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她一直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她知道后妈难当，所以她想方设法地想扮演好这个角色。现在，她是真的心力憔悴了。
叶锦笙轻皱了一下眉头，站了起来：“爸、妈，我不是没有考虑你们的感受，不过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要是我真的不想管你们，我大可以直接出柜不和你们打任何招呼。今天回来，主要是看看你们，然后就是把这个决定告知你们。剩下的事情，我都会自己处理。”
“处理？你怎么自己处理？你个孽子！”竺世昀砸了一个碗，紧靠在他手边的两个盘子也被他一挥落到了地上。
竺溪站在边上看着不能搭话，她不知道这样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两边的气场都不弱，这么闹下去肯定得出大问题。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叶锦笙态度温和地说着，镇定地看着竺世昀，“爸，这么些年我知道你不容易，当初和妈离婚以后你大可以不管我，可你还是选择把我接回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有另一个妈妈我很不习惯，每一次都争取做到极致来逃避你们对我的坏脸色。我很少和你们发生冲突，就是因为我害怕我的一个行为会让你们对我彻底失望……”
“锦笙，别说了……”吴文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她用手不停抹着眼角，声音哽咽，“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家里的负担，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可塑之才，这次能不能也听听我们的意见呢？”
“这次，真的不行。”叶锦笙面上是淡笑着，可心里仍旧十分不好受。
他知道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现他这样的情况或许真的无法被理解，更不要说被原谅，一连串的质疑一定会随之而来。但感情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也想要娶妻生子过着平淡生活，和家里的人都能有最完美的沟通。而不是像现在，吵吵闹闹，乱作一团。
三个人在客厅里安静地坐了超过半个小时，竺溪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房，也没人去注意。
“爸妈，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们。”叶锦笙受不了这种压抑，虽然他是抱着和解的目的来的，但是现在看起来他就是在痴人说梦而已。
他刚走到家门口，竺世昀就匆忙跟了上来，一把把他推了出去，下一秒就摔了门，屋内传来他的咒骂：“滚，给我滚的越来越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一个不孝子，我就当我竺世昀没生过你这么个儿子……”
后面的话污言秽语都有，叶锦笙没有站在门口继续听下去，他又不是天生自虐心态，明知道别人讨厌自己还要拼命往上凑。
担忧他们能不能接受是一码事，是不是要接受他们的意见放弃自己的生活就是另一码事了。他不可能会娶一个女人好好过生活，没有爱而去害了其他人，这样本就是不公平的。
叶锦笙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准备开门，一只手覆上了他的，他诧异地抬眼，恰好对上对方担忧的眼神。
“余澄？你怎么在这里？”叶锦笙愣愣地问着。
余澄径自夺过他手中的车钥匙，打开门坐到了驾驶座上，笑看着他：“上车再说。”
叶锦笙无奈，绕到另一边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余澄开车出了小区，这才解释道：“小溪打电话给妄归，说你这边情况不太好，跟爸妈摊牌怕你出事什么的。”
“所以你过来了，是吗？”叶锦笙靠着靠背，顿时心下一沉，默默地侧过脸去看着窗外。
“他很担心你，不然也不会叫我立刻赶过来了。”
“但他还是没有来。”叶锦笙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抬手搁在窗沿上撑着自己的脸颊。
看到他的样子，余澄忍不住叹了口气，邵妄归那儿到底怎么样他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其实很多人都讨论过这个话题，也有直接去找他问情况的，却一一被他挡了回来。
更让人觉得郁闷的，就是艾琳。邵妄归和艾琳如今可以说得上是形影不离了，他们组的不少朋友都说他们已经同居。
这事虽然没有跟叶锦笙说过，但是余澄相信，他应该想到了……
“我跟爸妈说会出柜。”叶锦笙淡然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决定了？”余澄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由皱了皱眉。
“嗯，反正怎么样结果都是差不多的。”淡淡地说完，叶锦笙的脑袋靠在窗户上，呢喃着，“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其实，根本没有睡意。
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都是他不喜欢的真实。
第二十一章：最大的错误
叶锦笙安稳了半个月，这期间三四次回家都被轰了出来，他既然已经做了出柜的打算就不会轻易放弃，但他也不想就这样失去自己的家人。
邵妄归的冷漠、张仕成的离世，都让他开始对那个恨过无数次的家靠拢。他再怎么故作无所谓，都不能改变既定事实——他是他们的儿子，是在这个家庭里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没有谁对谁错，他觉得他没有权利去责怪他的父母扼杀了他追求的自由。如果他可以早一点摊开把话说明白，如果他可以向游安德表明自己的决心，或许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卷在整个事件中，同样需要对其他人都负责才是……
“你想好了？”尹晨听完他的抉择，沉着声音问道。
这里毕竟不是国外，拥有个人的自由领土。同性恋在不少人的眼里是变态，一旦出柜，各种后果都是不能预计的，叶锦笙的生活、事业一定会受到相应影响。
“想好很久了，就这样吧，反正早晚都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而且，帮我瞒着的人岂不是更辛苦？”叶锦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尹晨身上，轻声而笑。
医院里很多护士对他有好感，这个他十分清楚。她们的按兵不动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尹晨在中间制衡着，否则，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有一些人或许是生命中匆匆而过，但有的人会选择等待下去直至爱人的一个回眸。叶锦笙不希望自己身边会出现后者，更不希望会有不知情的后者，他公布出来不见得就是坏事。
叶锦笙下午做了一个手术，从手术室出来就被简易拦了下来。
“怎么，你们家那口子受伤了？”半开着玩笑，叶锦笙拉下了手上的手套，疲倦地眨了眨眼睛。
“余澄说，你要出柜。你爸妈同意了吗？”简易撩了撩衣袖，看着旁边的人拭着额头的冷汗。
叶锦笙的脚下停了两三秒，扭头淡笑：“是他让你来确认的？”
简易忍不住轻笑出声：“果然瞒不住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靠猜？还是你的信念？”
信念吗？叶锦笙沉默了半晌，无可奈何，“你最在乎的人应该是子衿，你亲自跑一趟医院如果不是因为他很难说得过去。余澄虽然和你们都熟悉，但关系到我，他就算要提醒谁也应该是去找那个人。而你可能从无意中得知这个消息，可你会找我来确认吗？”
被他盯着，简易倒没有太大的感受，身在商场他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目光，叶锦笙这种算不了什么。不过，他仍旧是想了叶锦笙的问题，如果是无意……
“我应该找小溪确认，因为她是你的妹妹，她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而我和她的关系比和你的关系要好。”
叶锦笙点了点头，这就是他给出的解释。
“你很聪明。”简易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比他想象得更有魅力。
“你说错了，我不聪明，要是换成一个和他认识却不知心的人来问我同样的问题，哪怕目的一样我都不可能明白。”扯起嘴角的弧度，叶锦笙苦笑着深吸了口气。
简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别看妄归最近没怎么搭理我，给我透露的信息还真不少。可能是他缺少一个发泄的动机吧，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地写邮件寄到我一个很久都不用的邮箱里。前天子衿问我给他的第一封情书是不是自己写的，我为了证明清白特意把那个邮箱里的草稿箱翻出来给他看。因为看到了妄归发过来的前几个邮件，所以这两天我每天都在登录邮箱。你可能无法想象，他昨天发了七封邮件给我。”
叶锦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他抬头充满希冀地望着简易，想问出口的瞬间却在害怕答案的揭晓。
“妄归对你冷漠的原因总算是有点眉目了，今天来除了确定你的想法以外，就是想请你晚上去家里坐坐，和你谈谈关于妄归的问题。”简易有些担忧地说完，静静地等着答复。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叶锦笙都已经被邵妄归伤害了，哪怕现在他说他不想知道答案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他。只是他们这些做朋友的，不免觉得他们的爱情丢的可惜罢了。
“我不太认识路，不知道你晚点方不方便过来接我？”叶锦笙不太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其实看到简易的表情他就知道简易在想什么了。的确，他在某个瞬间可能是恨过邵妄归的，可他更加不能忘怀他们的过往……
“当然没问题，你要是下班了就发个短信给我，我过来接你。”简易说完，站起身说了告别的话，然后就离开了医院。
叶锦笙自然知道他生意繁忙，所以没有客气太多。分分钟上百万的钻石王老五，能为了他们的事情操这么多心已经很不容易了。
简易没有失约，踩了点在叶锦笙下班的时候过来接他。就算之前仍旧有些担心他会放弃，到这个时候了，简易也不再烦恼，毕竟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的感觉不是旁人说说就可以有的。
“子衿今天和余澄出去写生了，不在。”进门的时候简易发现叶锦笙似乎在等什么人，立刻回以一笑。
“哦。”叶锦笙应着，心不在焉地在沙发上坐下，“我想能早点……”
“子衿在出门之前就全部已经交代过一遍了，我有那么不让人省心吗？”
叶锦笙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他并不是不放心简易，不过是紧张。邵妄归让他觉得极其缺乏安全感，就好像女娲补天过后天空再一次出现了空缺，整个世界都在昏黑中困乏着，无力而揪心。
叶锦笙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吊灯上，奢华的颜色绚烂而迷眼。曾几何时，他也希望他的爱情可以这样美丽。
“喝点水吧。”简易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一手放下水杯，忍不住宽慰道，“妄归不是不负责的人，他要是人品真的有问题，我们也都不会和他这么亲密了。作为朋友，看到你们现在的状况，我也很遗憾。”
被简易一通话说下来，叶锦笙的确是心里舒服很多。这段时间他想得多，别人说的也多，但大多数都是在反复强调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既定事实下，他们似乎比他更不愿接受，可说到底，丢不掉尴尬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是他们。
简易推敲了一下用词，还是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感情这种事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每个人的感情世界都是不同的，何来什么你对我错。
叶锦笙在旁边看着鼠标点开浏览器，点开邮箱，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他强打起精神，觉得自己离开家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