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级的造物+番外——Riesling

作者:Riesling  录入:05-30

 文案:

 本文含有电子游戏(尤其PS3游戏)的neta、宠溺猫的内容及渣配角(包括猫)。 内容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埃德加,罗杰 ┃ 其它:宅,智商堪忧 第一部分 第1章 “摩伊拉女神号”处女航的第七天,罗杰·雷芬斯塔尔终于得到了他想听到的消息,事情有些蹊跷,但是两个目标最后都死了,就算是完了一半,另一半就是如何全身而退了。他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但仍不能掉以轻心。罗杰有自己的目的,至于死亡是否会给这艘豪华游轮带来晦气,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摩伊拉女神号”游轮始发意大利,终点为俄罗斯。游轮倒是足够气派,排水量21万吨,长约290米,宽约38米,12层甲板,近两千间客舱,四千余名船员,亦可容纳两千多位客人。俱乐部、会议厅、客厅、赌场等豪华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处天主教教堂,全船装修精良、设备考究,首行便得到各界名流的力捧,此后的收益绝不会少,她的前途正向着一片光明驶去。相应的,她的诞生也意味着各种私密交易有了新的场所。 罗杰·雷芬斯塔尔现年三十九岁,与一位恶名昭彰的女导演同姓,在美国纽约州一家化工公司的国际营销部门供职,频繁辗转于各国之间。此人离过一次婚,不近女色,个人资产隐蔽、户头金额增长迅速。他在暗地里做的什么,便是不言自明了。 罗杰接受一位雇主委托,此行意在除掉某两家公司的线人,为雇主灭口。偏偏没等他下手,一位目标线人在起航当天神秘失踪,另一位则在第二天死在客房。先前买通的水手和侍者也无法提供凶手的消息,不免让人着急。罗杰自行调查了一天,毫无斩获。第四天,失踪者的部分尸体在他的客房卫生间内被发现,已经被大卸八块了。行凶速度极快,下手干脆利落,听着就让人浑身痒痒。消息被封锁得很好,但首航便遭遇如此惨祸,配上这艘游轮的名字看,倒是讽刺。 罗杰含糊其辞地汇报了情况,他不想让自己的名誉蒙羞,雇主允许他在到达英国港口时下船离开,毕竟两个目标都死了。情况还在掌握之中,晚上有个舞会,罗杰决定去和船员碰个头,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晚上9点50,罗杰换了一身西装出了客房,十分钟后到达舞场。音乐、灯光、人群、华服和混杂的香气让他厌恶。再次询问几名船员之后仍然一无所获。罗杰警觉起来,该收手了,起码现在他还没暴露,而且明天就可以到达英国,安全离开。想到这里,他和船员们告辞,躲过熙攘的舞池,进了洗手间。 男洗手间内空无一人,舞场传来的音乐声倒也不小,罗杰进入一个隔间,取出藏在腰后的消音手枪检查了一下,没有故障。他扣上马桶盖,皱起眉头凝视着手枪。事情毫无进展,如果今晚还查不出,他面临的选择就比较困难了。下船走人,或者继续留在船上调查,无论哪一步都暗藏杀机。 隔壁间传来一阵歌曲,比起舞厅涌来的声浪,像是由移动存储设备播放的。“This is the queen Zenobia,emergency call number——may day,may day——”罗杰竖起耳朵,没待听完。手机响起蜂鸣声,一名水手发来线报:剩下的尸块找到了。 一股怪异的血腥从罗杰身后升起,他回身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发现。紧接着隔壁传来持续的歌声,“This is the queen Zenobia”,没了配乐伴奏,听起来是人唱的了,十成是个醉鬼。罗杰脱下外衣遮住手枪,推开门向外走去。 尸块是在船员居住区的公共卫生间被发现的,一堆内脏和残肢紧塞在马桶里,血水倒是不多,被放得干干净净。好在没有扔到普通船客的客房区,为了避免骚乱,水手们把它们清理出来,让罗杰看了一眼,就拿去焚烧了。凶手保留下来这部分尸体的用意,在他看来足够构成一个警告了。罗杰下定决心,船一靠岸就走。 他悄悄离开船员居住区,准备返回客房,正赶上舞会散场的人群。嬉笑、嘈杂,混乱的酒臭,罗杰穿过人流,回到客房。已是凌晨3点,船舱隔音性能良好,他在一片寂静中和衣上床,全无睡意。船靠岸前的这几个小时将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罗杰打开记事本,从新理顺一下两个目标死时的情况,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忘了他们的名字。 “摩伊拉女神号”2月8日开始航行,目标A于当天失踪; 2月9日,目标B在他的房间被杀害,死因是窒息,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 2月11日,目标A的部分尸块被发现在他自己的客房卫生间; 2月14日,目标A的另一部分尸块被发现在船员居住区,剖面整齐干净。 两个目标上船之后就没出客房的门,罗杰先后排查了船上的医生,有医疗及屠宰经验的船员,甚至相关履历的船客。也设想过各种情况,最终一一排除。现有的条件下无法对尸体做更为详尽的解剖分析,罗杰只能暂时推断,船上另有一位和他拥有相同目的的杀手。 至于那会是谁……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罗杰微微一笑:要是没有意外,答案将自己送上门来。 第2章 “早安,雷芬斯塔尔先生,”线路对面传来充满愉快的声音,“您用早餐了吗?” “哪位。” “您果然忘啦,天天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谈笑风生,总是会忘记很多事啊。我是埃德加·阿尔隆。您最近还好吗?” “承蒙关照,好得很。有何贵干,”罗杰一时没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只好先敷衍一句。 “先前要您考虑的事,能给我答复了吧。并非工作上的来往,而是我个人的请求。” “什么事?” 线路对面沉默了。 罗杰倒抽一口凉气。这位阿尔隆先生多少让他觉得不愉快,至于那具体是什么,恐怕早就在他记忆深处腐朽成灰了。 “啊,您想起来了。我就说嘛,您当然会想起来。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真是让人心生爱怜……我想尽快解决所有的事。为了表示诚意……” 罗杰赶紧挂了电话,几乎将手机摔了出去。与此同时,房门开了。 “……就擅自替您完成了一些恼人的工作。” 走廊的灯光拉长了埃德加·阿尔隆的影子,让他接近两米的魁梧身躯显得越发压迫。罗杰迅速抬枪打开保险,枪口直指对方。 看着不可控的蠢人,总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沮丧。埃德加常常这么想。 “别这么紧张,让我们谈一谈,在友好的氛围下。” 埃德加说着,反手关上了门。 “你杀了他们。”罗杰说。 “只是帮您完成工作。” “你知道多少。” “您先把枪放到一边去。” 见罗杰没有配合的意思,埃德加知道,要先让他信服才行。 “先说要紧的,让您来办这事的是迦马卡里耶夫先生,没错吧。”见罗杰的嘴角动了动,埃德加心里有数了。“先前关于药品的处理问题,您记得吧,那批药品含磷超标,但没处排放。原本是想销售到第三世界国家,却被什么环保组织啊、慈善机构啊——管他是什么,就是被这么一批人拦下了。” 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过罗杰还是听明白了。埃德加知道这事,知道得比自己还多。 “迦马卡里耶夫10天前通知您,掌握最多消息的两位律师在这艘游轮上见面,您收到的命令只是杀了他们对吧。” 罗杰没有做声。 “那也太简单了,雷芬斯塔尔先生,您就没动动脑子,为什么只杀他们?杀了人,却不回收资料和证据,这也太蹊跷啦。” 罗杰沉默了,手里的枪却一直没放下。 “……你是谁。” “埃德加·阿尔隆,市场规划——情报部门的,您忠实的同事。” 这关系离得远了点,罗杰好歹想起来了。以前的一次庆功酒会上,两人是有过接触。至于是什么时候,商量的是什么事,还要看看备忘录才知道。可现在不像是能看私人记事本的时候。 “那是为什么,证据?” 埃德加笑了,他觉得面前这人蠢得透顶。掌握真相的人不免把蒙在鼓里的当傻瓜。 “得到消息的不止他们两个,所有准备起诉的有关人员都在这艘船上,”埃德加掏出一份卷成纸筒的文件,“他们准备避人耳目,召开会议商讨此事。所有的人都在船上,一共有六个,您能干掉十六个,偏偏只让您杀两个。” “那又如何?” 埃德加递过文件,是一份报表,题头就让罗杰心里一惊。 “行啦,您的日子到头了。您在报表上做的手脚,已经败露了,具体多少钱、去了哪儿,您自己知道。证据都在这儿呢,派您去杀他们,只是一个幌子。我来这里的目的,就变得更为复杂了。” 埃德加握住罗杰持枪的右手。 “为了什么。”一股怪异的感觉从胸中升起。 “为了您。” 埃德加略一用力,试图把枪取下,但对方没有放手。 “我希望您为我工作,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伪造出您死亡的假象,没有人会怀疑。您也被X夫人折磨了好几年,也受够了吧。我能比她提供更好的支持。” 虽然只讲了个代号,但罗杰明白对方确是有备而来。只是这个说话的腔调让他颇感怪异,做他这行的,除去意大利人里的几个异类,很少有人这么讲话,可他偏偏听懂了:埃德加的意思是让罗杰转投他的门下,如果不,就完蛋。 问题也随之而来:怎么才知道对方的筹码是真是假呢? 罗杰接过报表,把纸筒卷得更细了些。 “你是怎么知道……” 这时候问了也是白搭,埃德加微笑着松了手。 “空口无凭,几个小时之后,可以上岸去查一下您的户头。船于今晚9点离开英国,前往瑞典。我的房间号是52911。” 说完,他以惊人的平衡性倒退着出了房间,随手关上门。罗杰放下枪,长出一口气瘫软在地。这个对手怕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第3章 罗杰用手提电脑检查了自己的账户——四十万欧元作为见面礼,对他而言可谓受宠若惊了——随后查阅了自己的备忘录。埃德加·阿尔隆是他同公司另一部门的外派职员,既然有这么个名字,而且备忘录上没有相应的事件记录,两位应该是同道中人,但交往不深,或者是…… 最坏的情况罗杰没法去想,他需要钱,价码也值得冒一冒风险。可不准备继续在船上停留,这艘船首航便发生了相当恶劣的谋杀,着实令人不安。看看时间,离进港时间没多久了,事情需要赶紧确定下来。罗杰收拾了一下行李,锁好门,前往埃德加的客房。 只有埃德加一个人,好在他还没睡。室内只开了床头灯,光线昏暗。 “阿尔隆先生,我接受你的委托任务,请详细说明。” 埃德加露出温和的笑容,“请坐,您想通了,很好。”于是他把面前圆桌上的说明书向罗杰的方向一推,随后站了起来,打开酒柜。 这是一份正式合同,行文繁琐,条目众多,和普通企业的用工条款没什么两样。罗杰读完,埃德加也倒好了酒,两人相视而坐,机敏而谨慎地审视对方。 “‘4月12日于摩尔曼斯克待命’,这种命令太过含糊,我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人到了就可以,”埃德加端起酒杯,示意罗杰拿起另一杯,“我会准备好必要的东西。不过,雷芬斯塔尔先生,前面的要求可没看漏吧。” “我知道,护送你到俄罗斯。要我安排行程还是?”罗杰不为所动。 “不需要安排,”埃德加索性拿起另一杯酒递了过去,“这艘船4月才能到摩尔曼斯克,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原本接到的消息是今天到达英国,”罗杰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 “二十四小时前,游轮就偏离了航路。那时您还在为上一个雇主服务,所有人都在做无关紧要的事。” 罗杰接过酒杯,堪堪握在手里。 “您的脾气真差,雷芬斯塔尔先生。” 罗杰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晨6点,“下午的时候我会和你隔壁的人换好房间。” 埃德加开了吊灯,罗杰这才得以看清整个房间,这是一个双人套间,视野广阔,可以直接看到海面,备有办公隔间,甚至还有一个浴池。 “不必,和我同住吧。”埃德加随意地说。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已是黄昏,路灯还没亮起来。罗杰推开餐厅的门,向侍者低语几句,便被引进一个隔间,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士抛来一个眼神。罗杰走了过去,在对面坐下。 “晚上好,”罗杰脱下外衣放到一边,“上次见面是半年以前了吧,阿尔弗雷德。” “我想知道你不饿吗,”他的朋友问。 “什么?哦,不,”罗杰揉了揉眼睛,“我想快点进入主题。这个事情不说出来,我会憋死的。” “那你请客,”阿尔弗雷德懒洋洋地说。 他的朋友眯起眼睛,翻开菜单,毫不客气地下了手。 “是个挺可怕的奇遇,”罗杰简短地开了头,等菜的时候,路灯亮了。 “二月初我接了个活,在某游轮上。” “二月?你说那个,”阿尔弗雷德登时来了精神,挺直身体坐了起来,“人类历史上首航就沉没的游轮,除了泰坦尼克号就是她了。” 罗杰点头。 “游轮始发意大利,我很快完成了任务,准备在到达英国时下船,但是出了些意外。” 无论真假都会是个精彩的故事,阿尔弗雷德暗想。 “并非如媒体报道所言,游轮是因为气象原因偏离航线,”罗杰抬起手臂,容侍者把盘子和酒瓶放下,“也不是因为触礁沉没。所有的原因和手段都很原始,不足为奇。摩伊拉女神号原本归意大利旅游局所有,但在建造过程中超出了预算。康科迪亚化工公司便和另一家制药公司联合补足了经费。相应地,他们取得了游轮的使用权。” 阿尔弗雷德打开红酒瓶塞,“想想是意大利人来办事就没什么效率,钱怕是都被他们贪了。” “那就是你的事了。还要我付账么,如果想听下去。” “只是开了个头而已,没有读者会听这么庞大的设定,但是你这一毛不拔的病,估计要带到坟墓里去了,”阿尔弗雷德露出狡黠的笑容,给两人倒好了酒。 “船上载有出资的制药公司生产的药品,想借游轮将它运到俄罗斯,东西确是违禁药品。但我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些药物究竟是什么。” “辉瑞?(注1)哈哈。” 罗杰摇摇头,端起杯子啜饮一口,“我一回到纽约就来见你,不是为了开玩笑,阿尔。” 阿尔弗雷德立起双手,不再说话。 (注1:辉瑞制药公司于1849年由两位表兄弟创建于纽约布鲁克林的一个红砖楼房内。) 第4章 2月15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罗杰环视四周,发觉自己说了蠢话,这个房间附近的客房,怕是没那么容易换到。手上的那杯酒也让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既然新雇主知晓一切,想必他的乐趣也包括愚弄和嘲笑。只要佣金足够,罗杰就无话可说。埃德加的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这下就没那么友善了。罗杰无奈,喝净杯里的酒。 埃德加微笑着拍了拍手,以一种难以分辨是嘲讽还是赞赏的声调说道: “您很性感,雷芬斯塔尔先生,给我做长期保镖怎么样。” 高额佣金、豪华客房、同住的要求和不合时宜的赞美,罗杰觉出不对劲了。 “我会考虑,”他平静地回答。 埃德加收起笑容,阳光渐渐透过窗帘,房间变得明亮了些。他走到窗前,拉上第二层窗帘。 “我来说明情况。表面上,我们的康科迪亚化工和亲爱的合作伙伴阿德雷尔制药公司,一齐买下了‘摩伊拉女神号’游轮的一段使用期限。去年7月,您和我一起去了意大利,我们负责了部分相关事务,真是愉快的工作经历。” 罗杰皱起眉头,埃德加自报姓名的时候他就该想起对方的来路。有些晚,好在并不致命,怪异的感觉从他心中升起。埃德加在他的印象里是一个灰色的轮廓,温和、内敛、谦恭有礼;可在某些记忆里又是截然不同的一位,残暴、疯狂、唯我独尊。两类完全相反的特质混杂在一起,有如错误的程序代码般扰乱了他的判断。 那不重要。重新审视事件本身,两家公司旨在借游轮航行之机,进行某些药物的运输。从头到尾都是常规事务,商谈、策划、行动、灭口。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备忘录上平淡无奇的一行。 “游轮于2月7日开始航行,如无意外,昨天已经在英国卸下第一批货物。” “等等,日期。” “哦,摩伊拉女神号确实是2月7日就出发了。我们所在的这艘船晚了一天才走,当然,它不是摩伊拉女神号。” 很不妙了,罗杰意识到自己的不安并非毫无缘由。 “所有人都被骗了,无论客人还是水手,统统入了一个没有意思的局。” “那么,这船上的数千人都是什么人。” “被选中的人。” 看着埃德加平静的表情,罗杰毫不怀疑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邪教首领,或者长期食人的异类。 “不过您大可相信我,”埃德加走到室内的台球桌旁,拿起两支球杆。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问题就多余了。掌握您状况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您比我更清楚消息流出的渠道。” 紧接着,埃德加以超乎人类反应的速度掷出了球杆,第一根不偏不倚刺中了罗杰的脖子——他甚至没来得及有所警觉——撕开了他的颈动脉;第二根精准地穿过两根肋骨之间,扎穿了他的心脏,顺势将他掀翻在地。罗杰被钉在一片新鲜血液铺就的地毯上,怎么看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阿尔弗雷德拎起一把椅子抵住包间的门,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罗杰递过一把折刀,摘下手套,将右手衣袖挽到手肘,手臂上布满深色的伤痕。 阿尔弗雷德抖开折刀,对准罗杰的右手刺了下去,切断了食指与中指间的肌腱,那只手仿佛分叉的头发一样软软地垂了下去。 “不疼?” 罗杰摇摇头,当他们再低下头的时候,那只右手依然完好如初,除了餐巾上留下的血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思议。” 阿尔弗雷德只留下这么一句评论。两人清理了桌面,擦干血迹;罗杰收好餐巾,折叠整齐塞入衣兜里,拿起叉子继续吃他的面条。 “迦马卡里耶夫确实打听过你,”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三年以前就是了。” “他知道多少。” “你被苏珊娜安插到康科迪亚之后,他就立刻跟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罗杰暗叹一声。 “我一直以为迦马卡里耶夫是个招募保镖的邪教首领,直到他亲自去找你,结果你把他当成了神经病。最后迦马卡里耶夫直接联系了苏珊娜,开了个很高的价码,要她放你,”阿尔弗雷德脸上掠过一种超出惊恐的卑微表情,“但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苏珊娜也是心怀鬼胎,她和你前妻费德丽卡早就串通好了。罗杰,我早就想说你是个傻逼,既然法律都管不了你和你干的那些勾当,为什么还老老实实付钱给费德丽卡,那钱真的叫她拿去正儿八经地养孩子了,你信吗?这意大利娘们一开始就是为了钱才和你结婚,她还梦着要当明星,可惜认识你的时候她就太老了。” 罗杰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说迦马卡里耶夫。” “迦马卡里耶夫和苏珊娜表面上是谈拢了,因为你儿子迪奥早就不归他们管了,谁都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去了;而且你女儿茱莉雅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岁了,抚养费也早两清。费德丽卡就没法再问你要什么了,没这个名分,”阿尔弗雷德勉强换了口气,法律、道德这些玩意作为依据,讲出来是如此地无力又无趣,“苏珊娜也不想接烫手的山芋,因为迦马卡里耶夫好像有什么背景。” “是什么。” “只有苏珊娜知道,可她已经死了,就在你回来的前一天。” 罗杰戴好手套站了起来,走到阿尔弗雷德所坐的椅子后面,从对方的口袋里掏出钱夹。 “怎么死的。” “意外车祸,但是你信吗,我不信,肯定是那个俄罗斯人在捣鬼。” 这意味着迦马卡里耶夫先他一步来到纽约,罗杰觉得不妙了。他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正是夜行动物出动的时候。他打开钱夹,掏出两张钞票,压在酒杯下面。 “让人一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支付孩子的抚养费用?”阿尔弗雷德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家庭,是我对人类社会做出的最后妥协,”罗杰放低嗓音,音调温和而充满悲悯。紧接着他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对方的脖子,他微一用力,双手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谢你付账。” 罗杰说着,把皮夹放回原处,穿上外衣,关好包厢的门,去了洗手间。当他再次出来的时候,就是另一副相貌了。 第5章 2月15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埃德加回到房间,一切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天色渐暗,海风落在玻璃上,渗进咸味和寒意,整艘船都像已经陷入深海多年,寂静幽暗。 埃德加开了室内灯,又打开床头灯拉了过来。罗杰仍然没有醒,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埃德加操起剪刀,剪开血衣,查看伤口——毫无伤口,和他的预测完全相符,这下果然没看错人。埃德加擦净血迹,抖开外套盖在罗杰身上。“等待”这件事情本身,偶尔会变得漫长而充满期望,他也早有准备。 做完这些之后,乌云也散去了些,埃德加关上所有的灯,踱到窗前,微弱的月光洒在海面上。他颇为期待地把手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从床下拖出一个筒状的长背包拎到窗前。 背包打开,里面是一具三角支架和一架有点旧的天文望远镜。埃德加打开电脑,调出软件调试定位,便取出支架和望远镜,把它们布在窗口。他魁梧的身躯摆弄着这些纤细精密的设备,整个人显得格格不入而无从揣测。 寻找土星用了一个小时,月亮也浪费了半个小时时间。身处一艘在海上飘摇的船的某个房间内,这种观测也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变成了隔绝、消磨和惆怅。乌云毫无征兆地再次布满了天空,海面也暗了下来,仿佛它从来就是那个样子。埃德加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一支消音手枪的枪口。虽说他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但这无意义的小插曲出现得太不适宜,给原本就不甚愉快的阴郁氛围埋下了一丝带着腥味的潮湿。 “雷芬斯塔尔先生,这是要干什么?”埃德加取下望远镜,把器材收回背包里。 罗杰双手握枪,打开保险,脖颈和胸口依然隐隐作痛。 “别动。” 那好吧,埃德加耸耸肩膀,举起双手。在宽敞而昏暗的房间里,这个动作透出了怪异的戏谑。 “我记得,你的名字不是埃德加·阿尔隆,而是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 “您想起来了?” “我究竟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觉得发生了什么?” “你杀了我?” “那您还能说话,也不是鬼魂。” “别胡说八道了,你打的什么主意。” “您指什么?” “化学公司,两艘游轮,没有理由的代工,以及,你袭击过我。” 代工,如此谨慎的词汇用在这一行里倒也真是严格。埃德加慢慢把双手抱在脑后,顺便理了理头发。 “这都是为了什么?”罗杰补了一句。 “您的英语能吐字清楚点吗?” “什么?” “我说了您会信吗?” 枪击在埃德加脚边擦出火花,这种提问方式真是太过效率。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虽说不能那么让人信服,但究其原因,”埃德加叹了口气,像是在说一个破绽百出的谎,“您也看出来了吧,您好像是,死不了。我和您一样。” 真是无稽之谈,罗杰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他的耐性在虚弱中被消耗到了极限,他希望的仅有好好睡上一觉,哪怕在尸体旁边。 “快给我说实话。” “我说的正是实话。” 既然问不出什么,就算了,罗杰扣下扳机,疲惫再次涌上他的身体。但是埃德加并未像期望中的那样立刻倒下,罗杰迅速补了一枪——如果两枪都射偏,那可非常不妙了——预期的情况没有发生,他只得打了第三枪。 终于,埃德加向后一仰。 但没有倒下。 当他再次站直身体的时候,罗杰失声骂了一句Scheisse,扣下扳机却发现枪里没了子弹。能把一个年近四十的好手骇成这样,埃德加自己也没想到。两颗弹壳在他指间松垮地夹着,第三发子弹正中眉心,被迅速再生的肌体组织顶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尴尬的声音。 “那么现在,您相信了吗,雷芬斯塔尔先生?” 罗杰放下枪,无论这种夸张的假设是否为他的理智所接受,他都明白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您是我发现的第一个同类,我们这种人,历史上没有记载,科学上没有说明,甚至都市传说里也没有。既然如此,倒可以称为新的种族。我想了解‘我们’是什么,这就是目的。仅靠我自己还不够,我需要您的资料。” 埃德加走向罗杰,把弹壳放在床头柜上。他看得出对方不愿意接受这种超乎常理的事,但它已经发生。 “作为研究的一部分,我也不会白耽误您的时间,这就是我需要您‘工作’的理由。之后的报酬不会高得离谱,也能让您安心。” “我拒绝,”罗杰面无表情地说。 “嗯,我考虑过,您一定推测过之后会发生的事了吧:变得和我一样,然后凭干这一行的经验把我收拾了。这要是过个一年半载,我可得有个怕头,但现在不行,您想想自己生病的时候,头晕目眩,连枪都找不着。现在,就是那种状态,我说得没错吧,尽管您还没犯病。所以不会拒绝。您不傻,我的柳叶刀也不钝。” 埃德加俯下身,伸手掐住罗杰的脖子,抬起他的脸,“……可我觉得你是喜欢轻度鞭打的类型,窒息都有点过头,吃了就更不对劲了。” 埃德加松了手,满意地看着罗杰惨白的脸色和抽动的嘴角,吹着口哨出了门。 第6章 2月16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罗杰没有休息,向船员打听了偏离航线的事,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埃德加没有骗他。如无意外,游轮亦将在十五小时内到达英国。随后罗杰给自己的联系人挂了电话,得知两个公司近期确实有关于生化制剂的海上偷运活动,但并没有利用这艘游轮。罗杰动摇了,比起完全的谎言,他自己更倾向于相信任何一方都没有掌握确切情况。 再看看账户,那四十万竟然好好的。罗杰想了想,没有任何耐得住推敲的揣测。在这微小的进退中,他又输了一步。既然对方比他了解得多,那也只好这样了。至于是提前下手的好处,还是真正的高明,何况罗杰从不承认什么人比他高明,所有的都得另算。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客房,收拾了些东西便去找埃德加。 罗杰按下房门电铃,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门前。 “您改变主意了?”埃德加隔着门问。 “开门。” 门板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埃德加开了门,侧身让罗杰进入房间。手臂划了个半圆,合上口袋书似的黑色物件。 “关于这艘船,你还知道什么。” “这就不是您该管的了,我们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埃德加依然用他那种让人测不出深浅的腔调回答,罗杰越发相信自己的推断,便把从联系人那里得来的消息转述了一遍。埃德加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起来他也被蒙在鼓里,罗杰下了定论,觉得扳回一局。 “那不可能,”埃德加的笑容瞬间变得明朗,“或者说,不重要。” “你是什么意思?”罗杰问。 埃德加耸耸肩膀,这时罗杰才看清他手里那个黑色物件,竟然是一台带右摇杆的N3DS。 “没有必要了,雷芬斯塔尔先生。那都是过去的、世俗的事情,你我现在已经超脱了人类的界限,何必再去管它。” “别开玩笑,”罗杰皱起眉头,“我的事还没办完。” “‘您的事’,”埃德加叹了口气,“罗杰,无论你如何抵触发生过的事,无论你怎么否认自己的身份,既定的已然是既定的。” 罗杰憋出一个鼻音,“这艘船上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你的控制,如果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还是和我交换一下消息比较妥当。” “你还是不清楚——或者是拒绝承认,我到这艘船上来只有一个目的:说服你,面对自身。” “请你现实一点,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接受理想化的建议。” “我已经够现实了,罗杰,从你上船以来,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掌握之中。” “不可能。” 埃德加打开N3DS,机器里流出嘈杂的电锯音效,随之而来的还有似曾相识的歌声。“This is queen Zenobia,emergency call number——” “他没撒谎”,罗杰心想,可直接认输总让他心有不甘。 “这是什么意思?”他佯装镇定。 埃德加头一次当面露出嘲讽的微笑,他合上机器,随手往床上一扔。 “我总是很有耐心,所以乐意用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既然您固执地认为您还是个‘人’,‘人类’吧,这么说好了。那我就用‘人’的习惯来说,我有备而来。您做的假账、洗的黑钱,我整理好了所有的账目才敢上这艘船。以您的逻辑,知道我有您的把柄,又不想合作——现在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又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有着相当的信心,解决办法就一目了然了。” 这嘲笑太过恶劣,先前领过教训,打起来也不是对手。罗杰知道无路可退了,取下腰后的手枪,连着备用弹夹一齐放到桌上,意味不言而喻。 “我没那么蠢。说说你的计划安排吧,先生。” 埃德加赞许地扬起眉毛,“到英国下船,所有的手续和证件都准备好了,和我去俄罗斯办一件事——常规案件,不用担心。办完之后,我会帮你消去身份,除掉苏珊娜。如果你希望,取回你女儿的监护权也可以。今后半年以内,你愿意去哪、做什么都没关系,只是要定期反馈身体状况。别担心,测试检查不会耽误多久。” 听起来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条件合理,甚至优厚了些。罗杰感到些许不安。 “不是毫无代价的。” “当然,”埃德加伸手替他解开领带,“是我的研究计划,自然要遵从我的个人意愿。一些小嗜好,别那么紧张。” 罗杰一把甩开他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埃德加的笑容掺杂了一丝诡谲,“起码现在还不是。” 第7章 “脱衣服吧,雷芬斯塔尔先生,我看您一点也不好吃。” 罗杰抓起自己的衣领狠狠地擦了擦被舔过的地方,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变态的“小嗜好”并非字面意义上那么轻松。 2月16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除去一部分已死的、成为档案内容的性犯罪案件受害者,很少有人会被一条皮带抽到内出血。埃德加看着罗杰背上的血痕,满意自己的杰作之余,不忘把腰带收好。 “我有一个问题,雷芬斯塔尔先生,”埃德加扣住罗杰的肩膀,像翻一条死鱼一样把他翻了过来,“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您为什么一声也不出呢?” 我当然知道你这种变态听见声音会更兴奋,罗杰想着,什么也没说,鲜血模糊了视线,也堵住了他的喉咙,但身体上的变化更为难以启齿。埃德加饶有兴趣地解开罗杰的西裤扣子,拉下拉链。这也正是他追寻的回答。那鼓鼓囊囊的一团,再脱,怕是要跳出来了。 “我就说你喜欢这一套,当然你可以继续否认。人有选择做聪明人和白痴的权利。喂,听见我说话了吗?”埃德加拍拍罗杰的脸,没有回答。 “哦,也是,一般人在这种尴尬的时候都会选择装死,”埃德加咕哝了一句,提了医药箱过来,准备给罗杰额头上的伤口缝针。 “您要是愿意这么耗着,那就耗着,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到这份儿上也不错,相当不错了。不用常规的流程,是因为我允许您继续瞎折腾。”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埃德加到款台结了账,小心把书放进手提纸袋,摸了摸收银机旁边那只虎斑猫,猫在他手上蹭了蹭,咕呜咕呜地叫了几声,像是对同伴低语。埃德加挠挠它的下巴,仿佛听得懂似的回了几个单音节。虎斑猫打了个呵欠,把两只前爪也放在他手上。这时手机响了,埃德加轻轻握了握猫爪,出了门,夜色柔和。 “你在哪儿,”是罗杰的声音,听着平静过了头,多少没有底气。 “听说你还到热那亚的图书馆去了?”埃德加没有直接回答,“省省吧,意大利人的效率,就这么几天还指望他们把旧报纸给你归类上架?真是好笑。” “是挺没意思,但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两艘游轮起码有一艘完蛋了,几亿美元沉在海里,而且当时我还在船上。” “你可真是好奇心过剩,那你查到了什么?” “报纸的报道是……始发当日触礁沉没。无论从地理、逻辑还是我的记忆来说都不可能。” “那肯定是有什么搞错了,哈哈哈,你要是乐意,就继续查下去。” “迦马卡里耶夫先生,在‘摩伊拉女神号’上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那不正是你所抵触的真相么?”透过川流的车辆,他看到马路另一头的罗杰,“我看到你了。” 埃德加挂掉电话,罗杰走到他身旁。 “偶尔以真面目出门也不错?”埃德加挑起眉毛,“这么杀气凛凛的,是要来弄死我么?” 罗杰没理会他的调侃,先行一步引路。两人的影子在模糊的灯光中时隐时现。 “你到底想不想说,”罗杰突然问道。 “唉哟,别一副威胁我的口气。” “我威胁不到你,”罗杰压低声音,“谁也威胁不了你……” “行了吧,”埃德加爆发出一阵大笑,“你撒谎的本事可没化妆的本事来得高明,还是说卸了一层脸皮就忘了怎么说话了?” 面对这种刺人的奚落,罗杰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似乎已经习惯了。两人走过一个街区,在一处公寓门前停下。罗杰和门房打了个招呼,领埃德加上了楼。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听见脚下一阵甜腻的喵喵声。 埃德加蹲下身,是先前书店的那只虎斑猫,他一把把它抱起来,猫连续发出低低的声音。 “把动物放在外面,”罗杰看了猫一眼。 “那就太遗憾了,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埃德加把猫放进装书的纸袋里,在门口站住了,“说点你想知道的‘什么’。” “带它进来。” 罗杰翻了个白眼,扔了双拖鞋过来。像是获得什么值得庆幸的胜利一般,埃德加高高兴兴地换上拖鞋,关了门。 等他进到客厅的时候罗杰已经准备好了消磨时间的东西,各种酒瓶摆了一溜,真是一场鸿门宴,埃德加脱了外衣坐下,猫从纸袋里探出脑袋。 “我就特别讨厌你们这帮德国人该死的‘效率’,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把猫拿出来搂在怀里,把纸袋往前一推,“你喜欢赫尔曼·黑塞,我猜临时住处不会有什么读物,就擅做主张买了几本,你就拿着吧。” 罗杰开瓶塞的动作慢了一下,逐渐变得僵硬。 “谢谢,”他犹疑地说。 “给我啤酒,”埃德加点了点头,下巴轻轻碰了碰猫的脑袋,猫抬头在他脖子上闻了一下。罗杰转身去厨房给他拿了罐啤酒过来。 “我们从哪儿开始说起?”埃德加拉开拉环。 第8章 2月16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第五针下去的时候罗杰再也受不了了,发出类似某种爬行动物般的“嘶嘶”声。埃德加没手软,迅速果断地缝好伤口,切断线头。 “您还能说话啊,”埃德加收拾了针线,倒了杯酒,扶起罗杰给他灌了下去。 “我以前是当医生的,下手就没个轻重,真不好意思。” 埃德加揉了揉罗杰的头发,满意地看他闭上眼睛,酒里的药物足够让他在几个小时内不惹麻烦。埃德加换上衣服,几乎是飘着,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一个人没有,安静得出奇。 2月16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船首甲板。 埃德加站在船头,海风并不温和。他掂了掂手里的N3DS,轻轻抖开,擦肩系统提示搜索到用户。他可不觉得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在船上,什么正经人。随着沉重的似乎就是让他故意听到的脚步声传来,埃德加收了机器,仔细打量着离他不远的一群年轻人。 “我很奇怪,你们这种人怎么上得了这艘船呢?”他大声地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为首的青年男子冷笑一声,踱着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步子向埃德加走来,带着一身怪异的金属响声。这位年轻的先生打扮酷似摇滚明星,一身黑色劲装,剃了个可怕的莫西干头,鸡冠一样高高地向后扬去;黑色的眼睛周围上了一圈重重的深色眼影,鼻子、嘴唇和耳朵上都层层叠叠打了不同颜色的环;外衣上下缀满钉子,让他整个人有种身处铁处女刑具之中。 埃德加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还好只是感觉,他的视力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伤。毕竟后面那群年轻人都是这幅扮相,多看几眼也就习惯了。一定是哥特电影剧组跑来取景了,游轮凶杀案这种题材,拍得再烂也能回本。 “你没必要知道,”青年举起一把和他打扮一样惊悚的霰弹枪,枪口绕着黑烟,“有什么遗言吗?” “少他妈废话,驴操的siphon!” 青年开枪了,毫无意外地没打中。这也太傻了,埃德加轻轻一跃,上了桅杆,他感觉得出,那把枪深深引起了他的不快,还有一点点畏惧——这漫长的人生他还记得什么是恐惧——枪不是普通的东西,只是给错了主人,管他的,别被它打到为好。 “你叫我什么?”埃德加翘起左腿,高处的海风更为猛烈,几乎湮没了他的声音。 “Siphon,你个狗娘养的!快给我下来!”青年举起霰弹枪,打断了桅杆。 埃德加赶在弹丸射出之前跳了起来,有如跳水运动员一般在空中转了几个精炼优雅的弧度,落到甲板另一边。 “冷静一点,先生,”埃德加拍了拍外衣,“您要弄死我,总得先有个理由吧。” “理由就是你他妈的是一只siphon!” 青年借着风向,一个滑铲起了招,这个距离计算得异常精准,埃德加只来得及向侧一躲,还是没避开全部弹丸,有几枚打碎了他的衣服,海洋咸涩湿润的气息包围了他。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刚才说‘遗言’,”埃德加迅速扫视周围的人群,六七个青年,手持普通手枪和机枪,如果都是这副身手,埃德加的本事足够让他们在海底长眠。 “我可以给它记下来,然后刻在你他妈的头皮上,哈哈哈!”青年大笑,不远处的跟班们也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笑声。 “那好,”埃德加掏出N3DS,“谁的3DS开擦肩了,刷一下怪物猎人怎么样?” “卢卡斯!把你那操蛋的玩具收起来!”青年大骂,目光丝毫没有离开埃德加。 “我想玩马里奥,”人群里的讪笑中传来回答。 “抱歉我没带那张卡,”埃德加耸耸肩,“我的话说完了。” 他把3DS合上,揣回衣兜——青年抬枪——埃德加回手一挥,抛出一把匕首扎穿了青年持枪的右手,又补上一脚把枪踢掉。那造型奇异的凶器顺着甲板滑入大海。在场的似乎曾经就那么个能威胁到他的物什,这样一来,所有的事都好办多了。 船仍然在行驶,要做的事还很多。埃德加一边穿过扑面而来的弹雨,脑子里一边盘算开来。 2月17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唤醒罗杰的不是震耳欲聋的惨叫声,而是刺鼻的血腥味和内脏的恶臭。罗杰睁开眼睛,一片模糊的白色,看不清什么东西,他摇了摇脑袋,抖掉了蒙住眼睛的餐巾。手脚没有被绑住,只是毯子裹得有点紧。 血腥味似乎发自浴室,罗杰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把无意摸到的隔音棉球从耳朵里拿出来。见床头柜上有一瓶矿泉水,便倒出来浸湿餐巾擦了擦脸。手枪放在原处没动,他换好弹夹,小心地摸了过去。 拉开浴室门帘,眼前的场景让他作呕:几条残肢整齐地摆在地上,一具躯干,上面连着头部,表情狰狞,已经死了;下面挂着残缺不全的四肢。另一具躯干看起来是相同的状况,虽已奄奄一息,不过还活着。 从残肢的情况来看,这里起码肢解了三个成年人。罗杰本该立刻跳起来,从这要命的地狱逃开,但看到清洗骨锯和锉刀的埃德加,就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你干了什么?” “正如您所看到的这样,把他们大卸八块了。” 罗杰心中一颤,他明白自己碰上的是个真正的变态,可眼前的情景不允许他就这么退出门外。 “为了什么?”罗杰问。 “这说来可就话长啦,”埃德加看了他一眼,回答不咸不淡,“您还头痛吗?” “唔,有一些。” “床头有给您准备好的药,”埃德加脱去沾满血的外衣和无菌手套,看了看腕表,“现在可以吃了,您去吧。” “哦,好。” 罗杰就这么放下枪,从浴室里退了出来。“谨遵医嘱”?沉默的疑问是他脑子里存在的唯一想法。 第9章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罗杰点了点头,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一直处于云山雾罩的状态,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他有必要好好把握住。 “一开始是你通过阿尔弗雷德要我接那个任务?” “不,我只是把姓名暂时借了出去。” “为什么?”罗杰皱起眉头,“用真名不是会引起麻烦?” “出于一些你绝对不会相信的理由。” 猫爬上埃德加的肩膀,在他的脖子上盘起来。 “我并不是刻意有所保留,罗杰,可是在这些问题上你还没有完成转变,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你都拒绝承认自己已非人类。你现在像个婴儿,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婴儿说他是怎么生出来的。” “但你是始作俑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不否认,你上那艘船是我一手策划的。” 罗杰点点头,“那两个目标是什么人,和你肢解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吗?” “严格来说,是的,”埃德加反手挠了挠猫的下巴,“这说来就话长了。而且说的又是你不想承认的事。” “我耗不起了,就算它是超自然现象。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其中想必有正常的逻辑。” 逻辑,按他的前提,逻辑是这些事里唯一不存在的东西。埃德加放下啤酒,捏住伸来的猫爪。哦,这只猫看起来很喜欢和人握手。 “作为普通人,尽管我在康科迪亚化工公司工作,实际上也和阿德雷尔制药公司有所牵连,这个年代流行外快,拿到台面上来的,是吧。‘摩伊拉女神号’的完整诞生是我一手促成的,或者说,我们。” “我安排这些,是为了让你妥当地抹去人类身份,接受新的生活。亲爱的罗杰,如果你和我一样经历过孤独又充满虚伪假装的生活,机缘巧合发现一个同类,你也会变得不择手段。还好,我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方式。” 罗杰莞尔一笑,不失时机地插了句话:“八亿美元的游轮和几千人葬身海底,真是温和。” “这算是内疚吗,罗杰。据我所知,你在洪都拉斯做过雇佣兵,那是个更为龌龊的营生,你杀过的人远远超过在这件事里因你而死的人。” “不,”罗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他还保持着严峻和冷静,“不是你知道的那样,让我们回到游轮的问题上来。你杀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和所谓的‘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称我们为syphion,这个词在希腊语里是虹吸管的意思。它和上古的,呃,邪灵?总之就是一些不好的东西。我不知道它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些哥特舞台剧演员是负责‘处理’我们的古老组织的成员。” “处理?” “啊哈哈,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所说的,‘从肉体上消灭’。” 如果在平常,这种恶劣的笑话足以招致一顿暴打了。 “怎么做?” “也不能怎么做吧,我在船上发现了水泥。在茫茫大海上,什么东西被封进水泥里扔进海里,可是无头案。” “他们是怎么发现你并上船的?” “哦,他们有他们的门路,”埃德加把猫拿下来抱在怀里,“能让人存留到死的秘密。” “我记得你杀了他们,杀他们之前你该拷问出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对,关于我们的东西。严格来说,在碰到你之前我还因为我们这种人到处都是。事实不是这样,syphion,他们口中的我们。通常几百年才出现一个,一次一个,每一个都能造成可怕的灾难,最近的一个在1730年被他们扔进海里了,搞不好还活着呢,”埃德加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按他们的说法,谁才是真正的‘可怕的灾难’?” “他们才是,”罗杰支起双手托住下巴,像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笑话。 在知道这些之前,埃德加也感觉得到,找到他所渴望的同类并非易事。他贴着猫耳朵低语了几句,猫喵呜一声欢叫了。 “但是,照这个说法,应该只有你自己才对,那我又是……” 虎斑猫迈到罗杰面前,向他伸出一只前爪。 “是不是搞错了?”罗杰如法炮制,握了握猫爪,猫趁机巴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放手。 “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们刚看见冰山一角。今年是2012年嘛,别说两个syphion,就算两个太阳出现在天上也是有可能的。按人的说法,什么事不会发生呢?” 真是无聊,罗杰把注意力放到猫身上。虎斑猫望着他,眨了眨眼。 “疑点依然很多,第一,船上的游客和船员是如何凭空消失的?”埃德加收起他的小动作,语气平和而严肃,“第二,他们为什么找得到我,却没发现你?第三,为什么媒体没有报道,无论是网媒还是传统媒介?” 罗杰抬起头看着埃德加。 “别看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埃德加摊了摊手,“话说回来,他们叫我们syphion,我们管他们叫什么?” 第10章 2月17日,游轮“摩伊拉女神号”,52911房间。 虽然年轻,不过他们的嘴倒是够硬,埃德加想着,拔起塞子,看着一浴缸的血水缓缓流尽。尸块堆满浴缸,仍然在沥血。埃德加拿起喷头冲净鞋底的血迹,出了浴室。罗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乖乖吃了药,这很好。 埃德加看看时间,船快靠岸了。 “我该拿您怎么办好呢,”埃德加说着,从那百宝箱般的床下拖出另一个皮箱,箱子大得有点过分。 2月18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实验设施。 罗杰·雷芬斯塔尔醒来时看到一片令人不快的白色。比起医院,这个色调构成更像是什么生物研究机构。微凉的药液通过输液管注入他的身体,罗杰抬起双手看了看那些细长透明的管子和他自己身上的伤痕,转向旁边的仪器,数据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平稳。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先前肯定发生过什么让他暂时停止呼吸的事。罗杰翻身下床,在仪器上方发现一个电铃按钮。能处置他的那位没有把他绑住,这是个信任的暗示。罗杰开始相信自己碰上了个正常的、甚至是不错的雇主了——就是有点怪,算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怪人。他按下按钮,安静等待答案降临。 没到三分钟,一位年轻的白衣男子就来到了他的房间,提了埃德加的名字,向罗杰说明了接下来要进行的功能性项目,并没有做任何自我介绍。罗杰瞥了一眼他的胸卡,只是普通的研究员,那就公事公办吧。年轻的研究员在房间里记录了数据,给罗杰做了些基础检查,随后打开病房里的衣柜,取出一套灰色的战斗服让他换上。衣服设计简洁,穿着轻松熨帖,比罗杰接近四十年的人生中穿过的任何一套衣服都舒适。预感把罗杰带到了超乎意外的方向——那些他一开始就料到,但不愿去相信的事情。 随后,研究员为他戴上访客挂卡,将他带往另一处设施。 走廊色调偏冷倒不失温和,充满清洁和节制的气息。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在各种复杂的设备周围忙碌。两人走了接近一百米,来到一处宽敞的大型实验场地。 “接下来请听指令进行测试和行动,”研究员示意他摘下挂卡。 “雷芬斯塔尔先生——” 广播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罗杰准确地从几度折射的音波中找到了声源。埃德加在对面约十米高的观察室里向他微微致意。罗杰环顾四周,视野顺着逐渐点亮的水银灯变得开阔。这是一间足有室内篮球场大小的测试场地,毫无疑问是武斗的好去处。 “很抱歉没让您得到充分的休息。这个测试并不为难人,您只需要按平时的做法,喏——” 扯上钱的事情总是这么紧急,罗杰打量着向他走来的女孩,这姑娘有着典型的斯拉夫少女轮廓,身材高挑,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她穿着的战斗服和他身上的款式相近。啊,接下来会发生的就不言而喻了。问题仅有一个,罗杰能用什么办法对付这个和他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呢? “让我看看您能不能活下来吧,雷芬斯塔尔先生,杀了她,不然没命的是您。” 埃德加下达了命令,抬头望向监视器屏幕,比起直接欣赏现场,他更倾向全方位监测,毕竟是在实验室里。 透过屏幕可以看到罗杰抬起头向上望了一眼,不知是出于观察环境的目的还是其他,但他没有发问也没有抱怨,那可只剩一个解释了—— 两人间距足有五米,女孩飞起一脚,小型导弹般直冲过去。罗杰放低重心向侧一闪,让了过去。女孩迅速而诡异地回转身体,激烈的旋转带起类似消毒水的味道。紧接着她反向一蜷,猫一样落了地,又立刻贴地滑铲攻了过来。整套动作如同蜿蜒的现代车道,连贯、精细而高效,更重要的是,远远超出人能想象的范围。未及罗杰直起身体,她又趁势一脚扫向他的脑袋。罗杰抬手格挡,女孩趁机粘上来缠斗,两人的距离一下缩短不少,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啊,要是古往今来任何年轻战士的初战都是这个气势,那史诗想必会更为壮观。 埃德加把目光从屏幕上移至仪器上,啊,看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猫在罗杰怀里打着呼噜,埃德加把最后一瓶酒喝光。 “我能理解你所做的是为了什么,”罗杰低头看着猫,“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先生。” “哦?”埃德加饶有兴味地支起下巴。 “你所开展的研究旨在明白‘我们’的构造,并创造出抵御敌人的东西。” “前半句对了,后半句只是附加产品。” “可能吗?” “确实,我在利用我们的DNA制造一些东西。可是没有这些制成品,不会有机构为研究买账。” “……我知道。” “那你的苦衷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我女儿。” “啊,不包括你儿子吗?” 罗杰摇摇头,“迪奥能照顾好自己,但是茱莉雅不行。” 之后没了下文,罗杰意识到他犯了个可怕的错误。埃德加已经喝空了所有的酒,如果他醉了倒好说,相反,他清醒得很。罗杰揉猫的手不由一抖,猫翻了个身,拧成一条麻花。 “我该嘲笑你吗,”埃德加展开身体,舒舒服服倚在沙发上,“你的本事相当不错,可在这一行里就是二流,这就是原因。阿尔弗雷德告诉我是一回事,你自己告诉我就是另一回事了。话说回来,如果几十年后看到女儿长成比你还老的妇人,那时你又要怎么办呢?”埃德加放缓了语气,“命运已经给了你可怕的永恒,剩下的只是短暂的时间问题。这是必经之路。” 罗杰没有反驳。 “无意冒犯,都是出于效率的考虑,”埃德加摊开双手,“好酒,感谢你的款待。” 第11章 2月18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实验设施。 在几十个回合的退让和观察中,罗杰已经把握了对方的大部分路数。几十个回合,听起来有些漫长,但是肌肉不足以记住这些动作。 罗杰微微一笑,笑容将他脸上那些可有可无的细微皱纹变成了深渊峭壁,他那张原本不失英俊和端庄的脸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子。虽然这个表情一闪即逝,但已经足够拍摄仪器将它捕捉存留下来。性和死是本能,藏不住的东西。埃德加的目光越过监测仪器的研究员们,投向武斗现场,他诱捕到的是一只看似冷静自控、实则是为欲望而生的野兽。 罗杰还手了,这是十几分钟以来罕见的攻击,当胸一拳把斯拉夫女孩打退几步。但她好像没受到什么伤害,反而在久攻不下的暴躁中找到了些许乐趣。 “主任,”一位人近中年的女性研究员按下几个按钮,“安娜的体能已经达到极限了。” 埃德加看了看仪器指数,所言非虚。 “这次本来是要收集安娜的战斗数据,到这个程度足够了,”女士又补充道。 “你倒是很体谅自己的造物,”埃德加不无嘲讽地说,“不过,罗杰可是刚热身完毕,这样对他就太不公平了,”埃德加注视着屏幕,罗杰佯装摔倒,两手直撑向后一跃,巧妙地躲开了安娜的攻击。女孩勉强稳住动作,准备下一轮。 “安娜赢不了的,你也不想损失一个如此优秀的样品吧,”女研究员加重了语气,“何况她还是由你的DNA而生。” “哦,别提醒我生物学上的责任,”埃德加脱去白色的外衣,“不过你疼爱女儿的心情,我倒是能理解一些,怎么说她都是你负责的。” “那就停下。” “我可告诉他们要打到死啊。” “主任,这是实验,是工作,不是玩笑!” “我知道,”埃德加拿起话筒,“雷芬斯塔尔先生,暂停吧,留这个姑娘一条小命。” 罗杰向埃德加的方向望了过来,从仪器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那表情很快就消失了,毫无疑问,他是个合格的执行者和服从者。 但安娜可就没那么听话了,这个年龄的姑娘正在不听话的时候,何况她还被关在这么个地方、作为生物实验品遭受着非人的待遇。安娜又冲了上去,这个动作太不适时宜,没等她再碰到对方一根寒毛,罗杰扣住她的手腕一牵一摔,借着安娜冲来的势头把她摔在地上,剧烈的脑震荡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活不下去了。 埃德加似乎料到了这一点,按下消音按钮,下了命令:“还没完,继续收集数据。” 他输入一串密码,前厅的玻璃打开了。埃德加向前走去,轻松一跃,在空中两个转身之后落了地,赶在罗杰踩死那可怜的姑娘之前把他掀开,阻止了一场香消玉殒的惨剧。 “我可不是个操蛋的雇主,雷芬斯塔尔先生。看得出你渴求决斗和死亡,那么个小姑娘可办不到,所以由我来送你一程。” 两名研究员随后赶到,用担架抬走了安娜。 “你要再杀死我一次?”罗杰终于发问了。 “为什么不呢,奥西里斯[2]只能在人间呆一个晚上。” 这个时候罗杰才感到疼痛,埃德加的左手刺穿了他的腹部——仅仅是左手!虽然他已经领教过这是个什么怪物了,但不可避免的恐惧和兴奋慢慢膨胀开来。战斗服里的传感器忠实地将他身体的各项指数捕捉下来。 “……我从没见过这种,荒谬的……” “荒谬的任务,”埃德加把话接了下去,右手扣住罗杰的肩膀,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以免血溅到身上,“离别和痛苦都是幻觉,死后才能永世荣耀。” “真是……胡扯……” 罗杰抓住埃德加的手,也只能是勉强抓住了。他不是第一次闻到脏器和血的臭味,可要说生命的流逝,倒是头一回。消解,飘忽,连疼痛和愤懑都感觉不到。 “当然是胡扯,”埃德加慢慢抽出手,“大家都死不了,荣耀个屁。奥西里斯被大卸八块之后还能缝起来呢。” “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太疯狂了。” “不不,”埃德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身体,“疯狂的不是我。” 罗杰顺着对方的目光低下头,除了染血破损的衣装,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他的身体受过损伤,先前那让人心慌的感觉也悄然而逝。连噩梦都不算的白日梦。 罗杰倒抽了一口凉气,知道无论如何拒绝承认,他已经是个怪物了,和面前的这个家伙一样。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埃德加进了浴室,客厅安静了下来,细微的雨声,罗杰关上了窗户。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这种奇妙的动物总有它们的办法。罗杰收拾好桌子,慢慢翻阅埃德加给他带来的书。浴室的水声被窗外的雨声盖住,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浮上他的脑海。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他的看法已经从荒谬变成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对于干他这行的来说,差不多就是致死的因素了。 在罗杰的认知里,死亡可以作为所有事情的最终解决方式,高效、迅捷。如果一个生命体不能被杀死、被终结、被从这世上抹去肉体,那么这个世界,或者说罗杰的世界,差不多就完蛋了。罗杰的职业生涯里也失过手,如果他自己的死亡能换来个结果,倒也不错。可是现在的地步,他已经没法再往下想了。 剧烈的疼痛和耳鸣在他脑袋里骤然炸开,罗杰合上书,侧卧在沙发里,疲倦和痛楚充溢了他的身体。带着病痛折磨的永生,听起来不是那么好。 第12章 2月18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走廊。 临近傍晚,微弱的夕阳贴在玻璃上,整座大楼笼罩在稀薄而安静的氛围中,像是入睡前的猫科动物。 “您觉得怎么样,雷芬斯塔尔先生?”埃德加从公文包里掏出通行卡递给罗杰。 罗杰接过卡片,目光转向窗外:“太慢了,我不太适应这种测试。” “您的进展足够快了,我从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到全部力量苏醒,大概用了三年,可您的自愈能力在短短几天内就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么……你活了多久?” “啊,问这个干什么?” 罗杰直勾勾地盯着埃德加,由于疲倦变得呆滞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活像一只迟钝的蜥蜴。 “作为我判定雇主信任度的重要指标。” “您累了吧,雷芬斯塔尔先生,”埃德加自然而然地搂住罗杰的肩膀,他的脸避过墙角摄像头的直接扫描,“我可是从伊凡大帝那个吃人的年代来的——哎,别露出这种表情。开个玩笑,没有那么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我就是现在这个样了。” 说完,埃德加松了手。罗杰把通行卡别在胸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里是你的产业?” “当然不是,只是用了些小小的手段,说服这家公司开发一个项目。以后可以慢慢说给您听。” 这种平静又近乎谦恭的态度让罗杰放松了不少,直觉让他觉得面前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如果他上了当,那对方的技巧想必是高超得足以让他送掉这条命。 “对不起,”罗杰低下头,监视器的视野在他们身边交错,“我不该存有顾虑。我为先前的失礼表示抱歉。” “您那是正常反应,任何人都会这么办的。” 两人步入电梯,电梯徐徐下行,冷空气从脚下升起。罗杰倚着环形扶手,放松肩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疲倦。 “您累了吧?”埃德加敏锐地察觉到了。 “啊,”罗杰弯下身,扶住膝盖,“是有那么一点……” 他感到知觉迅速从身上流失,双腿一软,尴尬地坐在地上。 “看来消耗得不小啊,”埃德加看了看电梯走过的楼层,“您试着站起来?” 罗杰轻轻摇摇头,看起来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那我就擅作主张了。” 埃德加说着,蹲下身把罗杰扛到肩上,埃德加的体温很高,并非是出于季节变化或者生理刺激,而是常态。 罗杰感觉到了这一点。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睡了?” 感到什么东西拍了拍自己的脸,罗杰费力地撑起身体,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别动,”埃德加简短地命令道,小心把罗杰按回沙发里,“能听见我说话?” “让我睡一下,”罗杰吐出这几个字,闭上眼睛。 恐怕也睡不着吧,埃德加系紧腰间的浴巾,把罗杰抱进卧室。好在有备无患,他取出密封的输液袋,仔细地调配药液。取下床头墙上的画,把药液袋挂在挂画的钉子上。 和预期结果没什么差别,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埃德加想着,为罗杰解开衬衣纽扣,把输液速度调慢。罗杰安静地躺着,没发出任何声音,或许是先前的失言让他尴尬。埃德加换好睡衣,像爱抚猫咪一样摸了摸罗杰的脸,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台黑色PSV和《神秘海域:黄金深渊》的卡带,戴上线控玩了起来。 注射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罗杰缓缓醒转,埃德加查看了药液余量,放下游戏机为他拔掉针头。 3月24日,白俄罗斯,边境。 火车在平稳中行进,罗杰裹紧大衣,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离明斯克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想想他都觉得要冻死了。坐在他对面的埃德加倒是没那么大反应,握着PSV玩得不亦乐乎。 “您的脑袋还疼吗,雷芬斯塔尔先生?”埃德加漫不经心地问。 “不。” 埃德加按下暂停,伸手去摸罗杰的脸。那手倒是很温暖,在这个看起来像例行检查似的动作中显得柔和不少。 “您患有美尼尔氏综合症,那以前是怎么干这一行的?” “以前,”罗杰摇了摇头,“没有这个问题,是在我上到‘摩伊拉女神号’之前的一段时间才发现的。” 根据病理,倒是个说得通的解释。埃德加微一用力,使得罗杰向前倾了倾身体,“我想,您都没想过去医院吧。” “什么,”罗杰干咳了一声,“不,我是知道……虽然我当时已经洗手不干了,三年。但是你开的价格实在不错,足够……” “您可真是个劳心劳力的爸爸啊,”埃德加打断他的话,“没事啦,您睡一会吧,快到站的时候我叫您起来。” “这合适吗?” “合适,在这趟列车上您不是我的保镖,而是我珍贵的实验样本,”埃德加眯起眼睛,“说是人体画布也行。” “抱歉我没听懂。” “您就老实睡吧,”他指了指卧铺,“非要我说‘这是命令’才行吗?” 罗杰立刻躺了上去,在车轮倾轧铁轨的规律声音中入眠。 先前在英国的测试连续持续了近一个月,相对以前接受的任务,这项工作简单高效,安全可信。报酬优厚,让罗杰最高兴的事就是收到银行到账消息的短信;行动自由,除去每天必须的6小时测试,他想去哪都行;工作强度倒是有点大,由埃德加DNA制成的第二批共三个姑娘被投入测试,和安娜相比,她们在制造过程中被完善了很多,非常强悍。 出于效率的考量,罗杰在任务中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件武器,雇主的自动化工具——相当好用。他也避免考虑与任务、目标无关的情况,可是这次,他自己也置身其中。 罗杰抵触这个所谓“不死”的现实,并非出于哲学观念,而是出于自然科学的想法。如果手枪无法击杀,那么反器材武器、炸药、甚至核武器是否可以一试?好比仅有步枪的士兵单独作战时很难摧毁诸如坦克、直升飞机之类的载具,给这个士兵换上RPG-7去攻击这些目标又会怎样?罗杰在考虑实践自身死亡的可能性,听起来很疯狂,但事实总是如此。 撇除这些,罗杰开始做多余的考虑了: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的所作所为。 表面来看,埃德加在这幢大楼之中、这个实验项目里做得相当周全,有一点儿俏皮,倒从来没出过问题。就算埃德加真是一个不老不死的恶魔、鬼怪或者邪灵,他的目的也是相当明确的:借用科技判明自己为什么与地狱无缘,就算上帝不给他这个解释,他也要在世间留下些痕迹。他倒是做成了,那些由他DNA造出的女孩又漂亮又强悍,如果她们能够作为生化武器量产,那这个世界会真正进入美女特工的时代了。 倘若埃德加所言非虚,他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就发现自己是不死者,那么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他有充分的时间学习战争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技术,并完全抹去自己最初的世俗身份。罗杰很难知道他究竟是谁,就算查到,所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划算。加上和埃德加打了近一个月的交道,罗杰间或感到不合时宜的渴望,前所未有,怪异非常。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第13章 3月26日,白俄罗斯,明斯克。 下火车之后他们换乘了汽车,准备前往下榻的酒店。埃德加感到一种近似狮子被蚊虫围绕的细微烦躁。他通过后视镜看了看跟踪他们的车辆,那些称他为syphion的愚蠢人类还有点效率,但他们的能力未必足够。 这时,罗杰把手机探到他眼前,屏幕上有一行字:需要解决他们吗? 埃德加摇摇头,把玩了一路的PSV放回提包里。 “请开慢点儿,”埃德加对司机说道,“我们决定看看风景。” 罗杰又晃了晃手机:合适吗? “合适,”埃德加笑着拍拍罗杰的肩膀,像搂一只猫一样把他搂进怀里。 车子多跑了三个小时,在晚上七点到达酒店。明斯克到了晚上还是低温至零下,今天又不巧刮起了风。进到房间之后罗杰打了个哆嗦。埃德加打开空调,他高估了这位的抗寒能力。 “跟踪我们的是什么人?”罗杰站到空调前面,等着热风把他裹暖。 “在‘摩伊拉女神号’上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追踪我的人,”埃德加蹲下身打开旅行箱,“我拷问了他们,这些人是来处理我的,但他们和我一样,是历史遗留问题。” “意味着他们和你活得一样久吗,”罗杰解开大衣钮扣。 “意味着他们从事的是一个古老的行当。” “那艘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还不是告诉您的时候。” “那要什么时候?”罗杰转过身,见埃德加正在翻找东西,“我来收拾。” 埃德加摆摆手,“到您真正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候才行。” “为什么?哪怕是海难的常规调查,我也需要知道这些。” 埃德加从箱子侧面找到了一个充电器,对照电压之后插进插座。 “这么说吧,”他站起来,开始检查床铺,“如果您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呢,这就与您无关,您管不了。如果您能接受现实,这就是和您的身份、个人认知攸关的大事了。反正他们还不知道您,所以您还有选择的权利。我就不行啦,简直是一个活靶子。” 罗杰摇摇头,和这些佛洛依德式的叙述比起来,还是杀人容易得多,他希望知道真相,但不愿把自己牵涉到未知的麻烦之中。 “哎,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埃德加回到箱子旁边,取出两盒扑克,“您暖和够了吗,和我玩会牌吧。” 埃德加很少提出私人化的、非正式的要求。两人坐到起居室的小圆桌前开始打牌,埃德加有意先输了几手,气氛缓和了不少,但他周围云山雾罩的神秘气氛并未因此消减。 “那么,迦马卡里耶夫先生,你说你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就是这个样子了?” “对。” “你看起来不老。” 罗杰揉了揉手里的牌,卡片相互摩擦发出柔和悦耳的规律声音。 “谢谢,”埃德加露齿一笑。 “既然你对我了如指掌了,为何不讲讲你的故事?” 并非比喻意义的“了如指掌”,埃德加的目光越过牌面,直视罗杰的眼睛。 “那可是个漫长的故事喽,先生。” “有如这个冬夜,”罗杰重新清点牌的顺序,出牌。 “已经是春天啦,”埃德加伸了个懒腰,“您对我还有那么点儿兴趣啊?” “这里真冷。” “箱子里有酒,我给您拿去,”埃德加扣上牌站了起来,“可别偷看我的牌啊。” 罗杰假笑了一下,他们都感到了不自然。 提到所谓的起源、根源,埃德加浑身上下就散发出一种欲拒还迎的神秘气氛,从他的体态姿势和各种小动作来看,谈不上拒绝,也没有主动说出来的倾向。罗杰可没法拷问他的雇主,在他自己也不太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大部分“真相”的前提下,只能先放一放。 酒的纯度很高,带有明显的木炭味道。为了把今晚剩下的牌拿稳,他们都没有多喝。 “在我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的时候,战争已经差不多结束啦,”埃德加甩出两张牌,满意地看着罗杰微微耸起了肩膀,“那是1946年的春天,或者说,1942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当中发生过什么,至于真发生过什么,我可是从几十年后的教科书和宣传手册里知道的。” “你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罗杰感到微弱的凉意从身上泛起,倒不是因为话题让他觉得沉重,而是身后的空调停止了运作。 “对,无意冒犯,但确实如此。” “请等一下。” 罗杰离开牌桌摆弄了一会空调,仅仅让它送出了一点儿热风。他只好给服务总台挂了电话,得知怎么也得明天才会有工人来处理。那没办法了,罗杰只好颤抖着回到了牌桌上。 “我觉得很冷,是不是……药物的原因?”他问。 “没错,就是有这么点副作用,”埃德加洗了牌,“还要再玩一局吗?” “不,我累了,抱歉,”罗杰站起来,突然又坐了回去,他赶在自己失去控制之前安排好了四肢的动作,让尴尬的瘫软变成突兀的着陆,好歹不是那么难堪。 “我像一台坏了的机器,用光了燃油,”罗杰说,“就好像被你捅过一刀似的……那种……消耗……” “我可真不乐意给别人带来这么不愉快的联想,您还是先休息吧。” 埃德加抱起罗杰,把他放到床上。另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起,仿佛这个房间从未曾暖和过,罗杰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雇主的肩膀。 “1942年?那年发生了什么?”罗杰问,“对于‘我们’这种生物来说。” “您到底有多好奇啊,”埃德加摸了摸罗杰的脸,“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愿意让过去烂在肚子里,也给您添一个睡前故事。” 罗杰瞪大眼睛注视着他的雇主,感到最后一丝气力从身上流失。埃德加为他做了简单的检查,没有发现异常,就换了衣服爬上床。两人依偎在一起,活像一只猫挨着一条蜥蜴。 第14章 3月26日,白俄罗斯,明斯克。 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春夜的沉默中闪烁。埃德加感到怀中的男子渐渐恢复了温暖,他自己也处在安稳和平静之中。埃德加早在研究中就发现了这一点,同类之间的生物磁场可以对他的“女儿们”产生影响,从而让她们好好工作。至于对罗杰,倒成了让他赶紧下班的利器。无论罗杰怎么否认,这种稀有物种种群同伴间的安全感都把他麻痹过去了,他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埃德加,比平时那副充满防御姿态的样子可爱多了,也不会提出什么烦人的问题。 “1942年下半年,我在斯大林格勒,举世闻名的斯大林格勒,你懂吧,罗杰。真不愿和你提这种事儿,都2012年了,显得我特别土,像个老古董一样。” 埃德加顿了顿,“我在第62集团军,负责医疗,给人做个手术什么的。那个时候战况激烈,死伤无数,哪怕一个工厂车间在一天之内也是几易其主。每天切掉的胳膊腿啊,摘去的内脏哪,怕是能堆满几个肉铺了。” “十月中旬,我在跟部队转移的时候被流弹打中了。我是那儿最好的医生了,却被炸得血肉模糊。没办法,没人管,每天都有几千几万人死去,我自己就天天看着呢。我觉得要死了,死亡终于轮到我了,但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和另一支部队一起被德国人俘虏了。” 罗杰露出微弱的惊讶,似乎是最后那个名词太过刺耳,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也叫睡前故事? “战俘很少有活下来的,你的祖先很坏,一笔带过吧。战争结束之后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得以回国。结果呢,政府要枪毙我,因为我当过俘虏,放他们妈的狗屁!我整个前半生都忠于苏维埃政府,在血糊糊的战地医院里一刻不停地工作,他们反倒要枪毙我?” “我逃跑了,可一个人又能跑多远?政府的间谍很快就追来了,”埃德加比了个开枪的手势,“他们只会胡乱往人脑袋上胡乱射击,再把尸体一扔。所以我活下来啦,不,是活过来了。不可思议吧,罗杰,对于你而言简直比电影还荒谬的。可这件事是记在苏维埃的档案里的,是活生生的历史,不是我自己的记忆。这才是荒谬所在。” “这么说,你在第二次被杀之后忘记了1942年到1946年之间的事情,”罗杰闭上眼睛,想尽量在逻辑分析的掩护下享受对方的体温,“然后去查了苏联政府的档案,才知道自己死了两次……真是折磨。” “这多可怕啊,我需要一个解决的办法。战后整个世界都很萧条,我用了很久才在美国取得了新的身份,断断续续地,进行研究。过了几十年,你出现了,要处理我的人也出现了。如果调查得当,这个进程可以进行得更快。” 罗杰的意识还清醒,一瞬间他明白了所谓的“解决的办法”,埃德加的所作所为似乎也都得到了解释。那就没关系,既然能理解,就别去责怪。 罗杰抬起头,向上蠕动了几下,“我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 “你有的是时间,毕竟对那些恨‘我们’入骨的家伙来说,他们只发现了我一个。你有充足的时间来决定怎么办……话说回来,暖和些了吗,”埃德加摸了摸罗杰的额头。 “还没有。” 埃德加感到肩膀被用力地扣住,虽然这力量对他而言几近于温柔的搔痒,他好奇地看着罗杰,想知道他要干什么。罗杰扑在他身上,给了他一个干燥、平静而漫长的吻。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雨越下越大,敲打窗户发出恼人的声音。 “太不对劲了,”罗杰坐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同样是怪物,你就可以好几夜不睡觉进行那些奇怪的娱乐,我就要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这样一来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埃德加按下左下角的PS键,把游戏机扔到一边,摸了摸罗杰的额头。 “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无穷无尽的任务,操心,愤懑和——”罗杰打住了话头。 床头灯照出一个小小的影子,先前离开的虎斑猫又回来了。 “咪?”埃德加向前靠了靠,对猫伸出手。 猫叫了一声,坐在地上,尾巴卷成一圈。 “它问,能不能收留它一晚,”埃德加说,“这个天气,如果它不想弄湿皮毛的话最好哪儿也别去。当然,这取决于房主的慈悲。罗杰,看看它那副可怜的小样子,它在求你开恩呢。” “你能和动物说话?” “只有猫罢了。” “告诉它别弄脏屋子。” “我让它去厨房。” 猫似乎直接就听懂了埃德加的话,走到卧室门口,站立起来用前爪关上了门。 罗杰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像是对埃德加,又像是对他自己说:“你太不像一个雇主……” “你病了,猫确实会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但它们怎么会往你的账户上汇款呢,那是魔法!”埃德加笑着拍了拍罗杰的肩膀,“躺下,你太紧张了。” 罗杰脱了上衣,直挺挺地躺倒在床。 “那么,我来说一些足够引起你注意的事情,打发一下这无聊的时间,”埃德加搂住罗杰,“我们下了游轮之后,你是否遗失了什么重要的私人物品。” “几把备用武器和一些配件,按照船上的保安配置准备的,毫无私人痕迹。” “哦,罗杰,我不是质疑你的业务能力,在这么私人的场合下,没有这个必要。我要问的是,你的备忘录,那本黑色封面的小册子,它很重要吗?” 罗杰的目光不由瞥向书房的方向,那里有十本相同规格的64开备忘录,完全可以算是他的自传底稿。大学的时候导师为奖励他的某篇论文,送了他一打本子,每一页都有那位老人的赠言。备忘录是葡萄牙的舶来品,在当时很罕见,何况那个年代的人也没有现在这么恶心,想想总是很美好。 十二本备忘录,每起用一本,罗杰都把它随身携带。除非要了他的命,否则无从知晓这个秘密。近二十年来,九本已经写得满满当当,一本还是空白,都锁在这个秘密的巢穴之中;还有一本是他现在在用的,已经写了一半,从开始记录的日期来看,已经用了半年。 那么剩下的一本呢? “……是的,”罗杰爬了起来。 3月26日,白俄罗斯,明斯克。 阿尔伯特安塔西尼亚注视着电脑屏幕,摄像头拍到的场面让他露出了猥亵的笑容。他安插在酒店里的搭档表示,目标自从进了客房之后就没出门,只派他唯一的保镖出来买了包烟。自从安塔西尼亚到达明斯克之后就没见到那个保镖的长相,这个季节的“游客”把自己裹在大衣和墨镜里,倒也无可厚非。 屏幕上两个男子抱在一起蜷在床上,毫无动静。前戏如果太长,就会让人失去兴趣。安塔西尼亚关闭了显示器,掂了掂手里的子弹,他这次受雇于人的目的就是将这颗能破坏特定目标DNA的子弹打出去,当然得准点儿。但前提是那个目标得出门,与其在这守株待兔地布设狙击设备,不如另谋出路。地方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安塔西尼亚开了罐啤酒,越过满桌的烟灰和药品残渣,拿起茶几上的照片,相纸上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的双眼被戳成了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DNA,什么东西,”安塔西尼亚骂骂咧咧地说道,抓起针头向自己手臂扎去。半个小时之后他回过神来,开始摆弄起那颗子弹,他需要把它做成与手枪匹配的型号。显然,他做得到。 第15章 4月18日,美国纽约州布鲁克林。 “2009年3月……” 罗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阅着手上的备忘录,第九本翻到最后一页,日期赫然是2007年8月。他不甘心地拿起近期随身携带的那本,第一个日期是2011年6月。罗杰从未给自己建立过什么个人信息库,日记本、推特、脸书——如果有这些看似累赘的社交工具倒还好了。能让他追查个人信息的线索,再也没有了。 “罗杰,找到了么?”埃德加从书房门口探出脑袋,活像一种受他宠爱的动物。 “没有……但是,”罗杰合上书柜,“你会告诉我答案,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 埃德加咧嘴一笑,“我今晚告诉你的够多了。”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埃德加。” “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你的履历、DNA、战斗能力,有了这些我可以完善安娜她们,甚至做出男性展品,你的Y染色体提供了相当有用的补充资料。” “你不回英国继续研究,和我在这耗着是为了什么?”罗杰转过身的时候手里多了两本相册,“你有所图谋。” “那你呢,罗杰,看你找出的这些东西……你一边抗拒承认自己的身份,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是谁、干过什么。” 罗杰飞快地翻阅相册,但一无所获。他合上相册,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原位,双手紧握,紧张和疲倦再次包围了他。 “你到底知道多少,”他转向门口的埃德加,“2009年的时候,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埃德加耸耸肩膀,没有回答,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又问不出什么了,罗杰走出书房,闷闷不乐地锁上门。 通话持续时间不长,但足够转向下一个话题了。 “第二期研究结果出来了,我需要回去参加一个会议,你可以放个假,”埃德加扣下话机,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他总是把握全局的那位。 但是他突然蹦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照顾好你自己。” 自从与埃德加接触以来,所有的细节都像档案照片一样挂在罗杰脑子里的墙上。可以随时取用,只是缺了关联的箭头。 “我们认识吗?”罗杰紧握的双手终于松了开。 “当然,不是第一天了,”埃德加赶紧打断话头,“我要走了。” “我是说,在这之前,在2009年的时候,我们认识吗?” 埃德加的表情让罗杰意识到,墙上的箭头终于画上了第一个。 3月27日,白俄罗斯,明斯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接受成为你的同类,就永远得不到真相?难道还需要什么仪式?东欧的魔法?” “我只是保护你的不知情权不受侵犯。” “那有什么区别?无论我接受与否,在你眼里都是和你相同的怪物,而你先前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不是个普通人了。” “你只承认不再是‘自己’,而不是我的同类,”埃德加没有放下手上的游戏机,“这么吵没意义。合约期限一到,你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那得让我知道什么叫‘正常’了,”罗杰的目光落在埃德加腰间的皮带上,“二月的时候你是系着这条腰带的。” “啊!”埃德加一把将PSV甩开,“误会了。那只是个测试;就像你昨晚亲了我一下,也是个测试。” “你怎么知道的。” “出于你不愿承认的原因:同类之间特殊的吸引方式,安娜偶尔也会这么干。” 这要是真的,埃德加在这个族群里的位置可见一斑。罗杰转过脸,套好裤子,翻下床去。 “那么方便告诉我吗,2009年的这个时候你在哪儿呢?” 罗杰愣了一下,从面部肌肉的扭曲和抖动可以看出这表情是出于不知情而产生的惊讶,而非刻意的隐瞒和狡诈。 “我不记得了……对,我忘了,那意味着……” “戴上你的墨镜准备干点小活儿,”埃德加打断了他的话,“把等会进来的那个人拿下,留一条小命,我要给他个惊喜。” “先生,您的早餐,”阿尔伯特安塔西尼亚敲了敲房门,这不是他第一次扮侍者了,意大利人总和美食有那么些不解之缘。 “您来得正巧,门没锁。” 正是目标的声音,真是容易。安塔西尼亚推餐车进了房间,没等回身关门,一把手枪就顶在了他的脑袋上。罗杰轻轻把门踢上,封住了对方的去路。 “别动,”埃德加收起了他惯常的和善表情,“无论是谁派你来的,我们都要好好谈谈了。” “哦先生别逼我破戒——美食的时候不该杀人——” 既然被识破了,安塔西尼亚就恢复了黑手党混混的本性。罗杰倒转枪托打在这意大利人的头上,麻利地把他绑了起来。至于埃德加,他可是有一阵子没用那具心爱的电钻了。 “还没开始吃,而且我们也不准备招待你,”埃德加开启了电源,电钻发出吓人的声音,“我选这个酒店是因为这儿的隔音效果特别好。那么,我先提问。” 无论能不能活下来,安塔西尼亚下半辈子都不能好好地吃饭了,他面对的这个专家虽然没有牙医执照,却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第16章 4月20日,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斯图加特。 茱莉雅提奥佐的目光越过桌上的电脑,审视般地打量着桌子对面的姑娘,对面的姑娘也用相同的目光看着她。两人年龄相仿,看起来就互无好感,但是她们这个岁数就有这种眼神实在是该给关到监狱里去。 茱莉雅是个漂亮的姑娘,虽然挂着个意大利名字,倒是标准的日耳曼美女长相,金发高个,带点英气。只是看起来有点苍白,但毫不影响她表现自己强硬的态度。 “让我们直说,开诚布公地,”茱莉雅推开装有苏打水的杯子,“我可不是非法居留,我爸爸是德国人,我在德国出生,愿意跟妈妈的姓是我们家的事,这些在政府都有记录的。我也没有吸食药品、参加不妥当的活动、拖欠房租,不管你是警察还是探员,都请别神经病了。” “如果是因为那些事,审你的就不是我了,你也连这杯水都没得喝,”对面的女探员不无嘲讽地回敬了一句,“我是安娜迦马卡里耶夫探员,曾经负责调查你爸爸马克西米利安迈尔。” 茱莉雅翻了个白眼,当她再次把目光聚焦到这次对话中的时候,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张照片。从她惊愕的表情中可以得知,她们还可以谈下去。 “如果你认真工作了,就应该知道他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茱莉雅直视着对方。 “他是怎么死的?” “调查这个可是你的工作。” “请别质疑我的工作能力,要是我没备齐所有的调查许可文件,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话说回来,迈尔没有死,”安娜调出视频,把电脑屏幕转向茱莉雅,“2007年9月,俄罗斯的三枚核弹被盗,调查表明迈尔把它们带去了洪都拉斯。他煽动了几名特工变节,并为他自己的恐怖主义目的服务。” 茱莉雅百无聊赖地拉开挎包,取出一盒香烟,问:“你在说什么?碟中谍电影?” 电影,那对他而言可是个讽刺的元素,安娜突然发疯一样把桌子掀了,暴风骤雨般的喊叫充满了整个房间。 “你以为我乐意在这里和你讲话?我讨厌你爸爸,两个月前还被他打过,我恨死他了!小混蛋,要不是任务在身,我现在就把你撕成碎片!你们一家都是混蛋!” 茱莉雅点燃香烟,捡起掉落在地的电脑和资料。当她再次直面安娜的时候,情势有了转变。 “我开始同情你了,”她说,“看在我们都被他耍过的份上。抽烟吗?” 安娜摇摇头,愤怒的情绪从她脸上迅速褪去。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从面前的姑娘,前GSG-9参谋马克西米利安迈尔的宝贝千金口中问出她想要的东西。这事要是能办成,让她演吉尔罗伯茨(注3)都行。 “不,谢谢。” “洪都拉斯,恐怖主义,”茱莉雅吐了口烟,“然后呢?” “迈尔在当地潜伏了两年,组织了一支军队,核弹是他和政府谈判的筹码,但没派上用场。2008年圣诞节的时候,我们的特工成功地伏击了他,取回了两枚核弹。” “你是俄罗斯人?” 血统上来说,确实如此。安娜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 “按照我们公司的套路,这种故事的背景要么在美国,要么,在伊朗,”茱莉雅深吸了一口烟,“你和他们太不一样,很特别……你需要从我这知道些什么?” 这就太好了,安娜继续说道:“狙击手的报告中明确提到迈尔被击毙,使用的是反器材狙击步枪,能把人打得身首异处。可是没有找到尸体,枪战之后迈尔就不见了。按道理说他是死透了,特工和叛军都是目击者。” 茱莉雅捡起一张照片,把精美结实的相纸折成烟灰缸的形状。 “但两个月前他又出现在英国,我试图抓住他,失败了。” “你的本事真烂,”茱莉雅插了句话。 “剩下的那枚核弹渺无音讯,除了他,没人知道它在哪里。迈尔组织的叛军由他的部下接任,依然在和政府对峙。核弹就是隐患。如果迈尔回来见过你,希望你好好想想他和你说过什么,或者给过你什么东西。” 茱莉雅把烟灰弹进相纸折成的纸盒里,眉头紧皱。 “迪奥去世之后,我父亲就没回来过,”她停了一下,干脆碾灭了香烟,“我和妈妈的一位朋友一起生活,每个月都能收到固定的一笔钱。寄钱的人从来不和我们联系但我想是,他设置的定期汇款。” “很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可你是怎么断定那是设置好的定期汇款的?” “汇款人应该不知道我的行踪,我经常会被公司外派出国,一去就是两三个月,有专门的国外户头,可那笔钱依然会到我在德国的户头上。钱一直在每个月15号到账,上个月我满18岁了,这个月就没有了。” 听起来是爸爸们会做的事。 “你还能想起别的细节吗?” “没有啊,”茱莉雅把上衣拉链往下拉了拉,“马克斯(注4)很忙,一直很忙。和我们的关系也不好,如果他哪次回来了,肯定是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 “全家打成一团。” “全家?” “好吧,是我和他。马克斯不是个好父亲,他像树懒一样迟钝又冷漠。” 尽管如此,茱莉雅还在用他的钱,安娜想着,这倒是很有意思,她多少有点嫉妒了,怎么说对方还是有亲缘关系上的爸爸,比所谓的“生物学”好多了。 “我可不觉得你爸爸会揍你。” “他从不还手。” “你刚才说到,你的兄弟?” “迪奥,他也死了很多年了。” “你妈妈呢?” “哦,你可真胆大,什么功课都不做,就来了。” 茱莉雅也反应过来了,她根本不把审问她的人当回事。不过在这种问询场合下产生的“倾诉”,让她显得很可怜。 “她一直在工作,朋友,你该去柏林看看,那是欧洲的纽约。人人都在认真工作,不像你。” “朋友”,这倒是个很流氓的称呼。安娜感到一阵不快,合上电脑,开始收拾东西,她要查的还很多。 “谢谢你,提奥佐小姐。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和我联系,”她递过一张名片。 “听着,”茱莉雅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如果你再找到马克斯那个粪条,多带几个人去好好揍他一顿。” 安娜毫不惊讶地望着茱莉雅,说:“我会的。” (注3:吉尔罗伯茨,电影惊声尖叫4的反派角色。) (注4:马克西米利安的昵称。) 第17章 4月20日,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斯图加特。 茱莉雅从来没幻想过这样的情景,她从来就没进过警察局,更何况是在接受一个非正常的调查之后再走出来。警察局?真是可笑,无论是审她的人还是她自己。 茱莉雅拉上拉链,找了个自助终端给手机存了话费,选了手机电话簿里最后一个联系人号码。为了把他放到最后一个,她还特意加了个前缀。等待接听的那几秒非常漫长,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与其担心对方的反应,倒不如考虑考虑这通电话要花多少话费,很可能是跨国长途。 电话接通了,对方没有开口。 “爸爸?” 没有回答。 “爸爸,说话,有事。” 对方咳嗽了一声,足够分辨出他是谁。茱莉雅也听了出来,可她依然不依不饶。 “说话!” 电话挂断了,这个做爸爸的一直让她失望。紧接着来了一条短信,内容非常简单:原地等着。 茱莉雅快速走回自助终端前查询了话费,余额显示她刚才拨打的并非国际长途,连国内长途都不是。这个爸爸木了点,倒还不蠢,知道轻重缓急——所以就赶紧回来了。 她扫视四周,没出一分钟就和马路对面一位穿灰色西装的男子对上眼神。男子对她打了个手势,茱莉雅抬起左手碰了碰耳朵表示听到,双方就没再多说话。血缘关系就是有这点好处:一眼发现,立刻行事——好像没什么直接关系。 出于安全起见,茱莉雅还是转了半个街区,坐滚梯从百货一楼上到十五楼,在吸烟区碰上了她要找的人。她一把揪住自己的亲爹,劈头盖脸地发问了。 “发生什么了?什么人找你麻烦?” 罗杰没法发火,这个会话开始得太快,快到他还没来得及摆脱跟着他的人。见他不回答,茱莉雅的脾气上来了,一把抓住她爸爸的手腕,“我们换个地方说。” “别闹了,就在这儿,”罗杰的目光越过他女儿的肩膀,不远处跟着他的几个影子乖乖地藏回了拐角。 “我在你这放了什么东西吗?” “什么?妈妈的首饰?” “这很重要,有人在跟着我。我在你这放了什么?电脑、移动硬盘、笔记?” 茱莉雅摇摇头。 “你倒是想想,诸如此类的东西。” “咱们家连你的照片都没有了。” “不是照片,是存储器、资料,明白吗?” 茱莉雅转转眼睛,“那可真有个……大件。” 追踪者显然不耐烦了,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三个体型彪悍的大汉,胳膊上有相同的纹身,看起来像是什么地下摇滚乐团的歌手。但那个符号在罗杰看来有着不同的意义。如果罗杰单独对付他们倒还勉强,带着个姑娘就不行了。 十五楼,看来他们只能自己解决了。 罗杰领着茱莉雅向观光电梯的方向退去,恰巧来了一架电梯——老天还是眷顾他的,借着人群,罗杰侧身把自己的手机往茱莉雅怀里一塞,用力把她推进电梯。 电梯下降的时候,追踪者们也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雷芬斯塔尔先生,为埃德加工作的,没错,”为首的男子一把挡住罗杰的去路,那口气“我是卢卡斯,我们得谈谈。” 罗杰扫视四周,计算着逃离这里的路线。 “没什么好说,”他简短地回答。 卢卡斯揪住罗杰的衣领,把他从等候电梯的人群中拖了出来,一直拖到天井旁边的配电室里。 “我和‘猎人’不一样,他们的宗旨是不杀人只杀syphion,我呢,是个好雇员,”卢卡斯拔出手枪顶在罗杰胸口上,“很正常,这也是他们雇我的原因。” “猎人”,这个称谓还真够不新鲜的。罗杰注视着胁迫他的壮汉,一个简单的计划在他脑子里隐约成型。 “埃德加现在在哪?” 罗杰张了张嘴,他本想直接回答,毕竟合约已经到期了,埃德加也没有和他签任何保密协议。但是这么快就答出来,对方十成不会信。 “我不知道,”他尽力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埃德加从来不告诉我他去哪,计划是什么。他只是说……” 卢卡斯旁边的一个壮汉给手枪装上了消音器,这是个好兆头。 “说什么?” “要换个地方。我不知道——” 卢卡斯扬起枪托狠狠打在罗杰的脸上,砸得他满口鲜血。 “你是和那个syphion走得最近的人类,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罗杰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咕咕哝哝地说:“他另有心腹,我只是个幌子。” “那又是谁?” “我不知道!” 卢卡斯失去了仅有的耐心,一脚踢翻罗杰,皮鞋在他胸口上留下肮脏的痕迹,高速前进的子弹打穿了他的头盖骨,鲜血和脑浆洒了满地。 4月21日,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斯图加特。 罗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解剖室了,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摸摸自己的胸口,没有出现期待中的血糊糊的Y字。作为一具尚未得到处理的尸体,他得到的保管显然是非常妥善的:衣衫完整,就连鞋也没脱。罗杰坐了起来,舒缓一下筋骨,顶着有如初生般的疲惫和倦怠从解剖台上挪下来,慢慢向外走去。既然他都躺到处理尸体的地方来了,那么事情肯定惊动了所谓的“世俗”部门。世俗,罗杰在解剖台上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无论以前他做过什么,今后都不能作为一个“人”好好活着了。 罗杰贴着墙壁缓慢地向前移动,钝痛敲打着他的脑袋。走廊顶层的灯散发着微弱的冷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他身处一个建筑群或者小区之中。罗杰费尽力气走到电梯旁边,一路上都没碰见人,运气未免太好了点。罗杰扶住垃圾桶,用力按下电梯按钮。 与此同时,所有的灯都灭了。黑暗之中,罗杰的眼前出现了奇异的景象。 仿佛什么动画电影一般,所有的物体在他面前被无形的手勾勒出清晰的线条,“画”上了明暗,物体之间关系清楚,透视准确,像是合格的素描画。 不可思议,但是从罗杰认识埃德加以来,不可思议的事就多了去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定了定神,环视四周,靠窗户的一处高光吸引了他。钝痛还是没有减弱,甚至连一点弱化的迹象都没有。罗杰忍着头痛,以他一贯对待自己的粗糙手法——爬了过去。沿着室外透进来的光线,他找到了相对真实的感觉。疼痛变得难以忍受,好在他还没有失去判断力。 灯又亮了,断电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罗杰的头痛随着眼前的虚拟图像一起消失了,他侧过身体,熟悉的疲倦再次包围了他。这时一个毛绒绒的物体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从它的位置来看,它跟着他有一阵子了。 罗杰只来得及看到那只漂亮的俄罗斯蓝猫就失去了意识,猫见他不动了,凑上去嗅嗅他,轻巧地转身走了。猫突然出现的地方,总不会离埃德加太远。 第18章 4月23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观察病房。 埃德加招了招手,猫跳到床上,准确地绕过罗杰身上的输液管,在枕头旁边坐下。按道理说,一只猫不该出现在这种严格要求清洁的环境当中——可它已经在这儿了。埃德加在床头柜上放了一台平板电脑,转身摸了摸罗杰的脸,啊,这么睡着不是办法,他的胡子变得扎手了,得空了要刮一刮。埃德加对猫咕哝了两句,猫点了点头,他欣慰地挠挠它的下巴,关门出去了。 茱莉雅站在门口,见埃德加出来,默默地打开钱包,取出两把钥匙递向他。 埃德加的目光越过钥匙,聚焦在她脸上。 “您不进去看看他?您的父亲……我没说错吧?” “斯图加特一个车站的储物柜,钥匙上有号码,我记不清是哪个车站了。” 茱莉雅回避了问题,牵过埃德加的手,把钥匙拍进他的手心。 “那我可不能独自去开那个,那是您家的东西,”埃德加犹豫地握着钥匙。 “哎呀,先生,”茱莉雅苦笑了一下,“你比我们全家和阿尔弗雷德叔叔都更亲近马克斯,也只有你会管他。” “我没有权利打开别人的私密物品。” “你怎么知道那是私密物品?” “我猜的。” “马克斯和我们关系都不好,他能给我们的不会是什么私密物品,”茱莉雅自嘲地说,“如果要给,也是给阿尔弗雷德。” 他已经不在了,埃德加想着。 “而且现在很危险,我们从斯图加特离开的时候,那里就变得很奇怪。” “我明白,这种危险的情势下,您也不适合回到那儿,”埃德加的眼睛转了转,“我可以去取这个‘私密物品’,但是分析它的时候,请您务必在场。” “如果取它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的话,那就可以,”茱莉雅耸耸肩,“我还有自己的工作,快一点。” 埃德加把钥匙举到眼镜旁边,挑出储物柜钥匙留下,将另一把钥匙还给茱莉雅。 “请您务必留在这里,您的损失——把工资条拿来就行了。” “你真顽固。”茱莉雅挑起眉毛看着埃德加。 “这很重要,我想让他信服,让所有人信服。” 东西当天就拿到他们面前了,一个略有破旧的皮箱,对于储物箱来说大了点。茱莉雅操起钥匙,经过一把钥匙和一道密码锁打开了它。 箱子里嵌有一台厚版PS3、一本备忘录、一只手表和一把贝雷塔手枪,看起来是标准的单人套装。 “您看看这个吧,检查一下,”埃德加说。 茱莉雅拿起备忘录,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她爸爸的字体难看极了。 “有点不对劲,”她说。 “怎么了?” “这不会是马克斯的东西,他的笔迹不是这样。” 茱莉雅说着,拿起手枪瞟了两眼——看得出她不懂这个——又撬起了箱子里的PS3。 “啊,据说您的父亲曾经受到过什么创伤,”埃德加瞄了一眼打开的备忘录,“如果是脑部创伤,笔迹可能会受到影响。” “这是什么?”茱莉雅举起PS3,漂亮精致的钢琴漆面反射出埃德加的脸,电源线尴尬地挂在机箱屁股上。 “是个蓝光光碟播放器。”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能看看它里面是否有东西吗?” 这时已经到了埃德加的下班时间,他把茱莉雅留在研究所,自己出去买了六轴手柄和USB线。毫无悬念地,PS3里留着一张蓝光光盘,是电影《现代启示录》。这一老一小从头把片子看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至于它是否仅是一张电影光碟,还有待商榷。埃德加让茱莉雅阅读了备忘录,叫来律师做了一部分公证手续,就打发她回下榻的旅馆去了。埃德加记得发生过的事,加上这些证据,他几乎已经还原出来他没参与的那部分“过去”。 “哦,不,是历史。” 埃德加翻了翻备忘录,轻松地说。 他回到病房,猫正百无聊赖地把尾巴往罗杰的病服里面探去,它见到他,立刻坐了起来。埃德加对它眨了眨眼,猫从床上跳到仪器上,安静地注视着他。埃德加按下按钮,病床自动立起一个锐角,连带着输液管发出窸窣的声音。 “又得让你为难一回,”埃德加伸手勾起罗杰的下巴,拇指在他干燥的嘴唇上划了一圈,“不过,等会就不好说啦。” 他充满自信地俯身吻了下去,仿佛一个自恋的导演要还原某个德国童话的场景。他真的是族群的领导,或者别的什么具有强烈领袖气质的个体。显而易见,这一吻中包含着命令的味道,否则罗杰不会醒过来。 在近代国际流行艺术的概念里,一双德国人的蓝眼睛往往象征着冷酷、残忍和愚蠢。罗杰睁开了眼睛,像一个真正的患者那样茫然地呆滞了一会,摇了摇头。埃德加结束了这个吻,更重要的事还在后头。 “听着,你以前是有个化名叫马克西米利安迈尔,对吧?” 罗杰转过脸,看到仪器上的猫,又转了回来。 “茱莉雅呢?” “她回去上班了,我可以确保她的安全。” 罗杰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说:“你知道,‘死亡’会导致记忆丧失,我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给你确切的答复。” “我们从头说起,看看能否让你想起什么。” 第19章 4月23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观察病房。 “2003年4月,我的研究进展得非常不错,安娜的诞生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份线报:在意大利的一个小镇上发生了生化灾难,全镇的人都变成了行尸,电影里才有的活死人。制药公司立刻派出了秘密行动队前去采集样本。科学在这个年代早就失去了它原本的神圣意义,只是发财的手段。” “行动队原本只想收集行尸的样本,却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了特别的东西。阿廖沙,去亲亲我们的生还者,”埃德加放下猫,猫不紧不慢地迈到罗杰身边,伸出爪子碰他的手。 “找到你的时候,你坐在一堆行尸中间看电影,看的也是中国走私到意大利的盗版DVD光盘。要不是他们开枪射杀行尸的时候你趴下躲开了,那就连一样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都没有啦。” 罗杰把猫搂到怀里,没提出质疑。到了这个境地,他就不再怀疑离奇事情的真实性了。 “从现场的遗迹来看,行尸们很喜欢你。并非表面意义上的‘喜欢’,那个地方在短短的一周内形成了种群,他们还生了些小行尸出来。而你呢,显然是他们的领导。” 罗杰露出了惊骇的表情,猫从他松开的双手间掉落在地,发出不满的嗷呜声。 “不然怎么能在大家都找脑子吃的时候坐在那儿看电视,”埃德加拍了拍手,猫一下蹿到他身上,“话说回来,我给你起这个名字……一是因为当时把你弄出来的那个行动队的负责人叫罗杰,他在完成任务之后就离奇失踪了;第二,你当时看的片子是《意志的胜利》。” “那是个动作片?”罗杰指了指马上要空的输液袋。 “不,是宣传片,”埃德加把猫推到肩膀上,为罗杰拔下针头,“检查证明你很可能是和我一样的物种,那些行尸的出现,是由于你‘苏醒’时发出的辐射导致的。” “之后我们谈了谈,在友好的氛围下。你不想接受这个事实,那就算了。这个状态保持了很久,直到——”埃德加悉心地观察着他唯一的听众,“直到刚才。在你身上,我能找到自己丢失的过去,完善我们这个物种的生物学资料,甚至填补历史的空白。但这一切都不如你的个人意愿来得重要,你如果经历过政治高压的苏联时代就会明白,自由这个词,说得不难,曾经却是登天一般不可能。所以我制造了一些麻烦,让你走了。你付出的代价不大,只是一些细胞样本,所有手续都符合当时的法律规定。你也就顶着这个名字回去上班了。可惜好景不长,2004年你出了个小意外,就到我这来寻求答案了。” 埃德加停住了,拿起平板电脑查看了一下记录。 “你在美国遭到了一个歹徒的袭击,暂时失去全部机能。就是普通人说的死亡,在我们看来就是睡了一会。歹徒——用流行的说法叫恐怖分子吧——盗用了你的身份,在一项秘密活动中为他的主人谋取了一枚核弹。这件事给德国政府带来了一段很糟糕的日子。你为了洗脱嫌疑,就去找他。孤胆英雄似的剧本,值得称赞,注定失败:他们再次杀了你,核弹也无影无踪。” 罗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埃德加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烟盒,招呼猫一声,猫灵巧地从他肩膀下来,用爪子准确地勾出一根叼在嘴里,跳到罗杰身边。 “谢谢你,小猫。” 等他点上烟,埃德加继续说道:“你就来找我了。可你还是什么都不信,并非出于多疑,而是某种持续性创伤;我们继续:你把这种‘不死’的特质错当成了好运,一面找了个正当身份作为掩护,一面继续调查,直到现在。” “我要怎么才能知道,”罗杰挥了挥烟头,把猫赶开,“你没在骗我?” “当然在骗你,”埃德加微微一笑,摸出随身烟灰盒抛向罗杰,“因为你如此多疑,除了笔记什么都没法相信。见到我之后,你连笔记都不信了。记忆原本就缺了一些重要的部分,证物又不再可信,所以科学范围内适度的隐瞒是非常必要的。” “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更好地接受永生。‘死亡’只在觉醒的时候才能导致记忆混乱和缺失,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一直在寻找导致创伤的原因,并试图唤醒当时的情境。” 罗杰的手一抖,烟灰盒从指间滑出。埃德加一把接住,轻巧地合上盖子,夹断了烟灰,又递给罗杰。 “不,别说了,”罗杰再次打开盖子,强烈的不安迅速从他心中升起,“我不会再查下去了。” 这个反应在预料之中,埃德加努了努嘴,猫立刻向门外蹿去。 “你儿子在哪?”埃德加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罗杰擦了擦额头,冷汗沾满他的手。 4月23日,德国,柏林,某处写字楼。 投影屏侧面坐着一名身材瘦削的金发男子,看似密切注视着屏幕,眼中却充满烦闷。旁边是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表情温和。 阿尔伯特安塔西尼亚对着巨大的投影屏幕,冷静地伸出手,轻轻点着触屏键盘。 “日安,戴维斯上校,克莱斯特先生。” “日安,亲爱的阿尔伯特。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黑衣男子用一种例行公事般的腔调说道,“进入正题,详细叙述一下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Siphon放了我,少校。 长久的沉默。 艾德里安戴维斯附和似地点了点头,再次发问:“为什么?” 屏幕上开始滚动字幕:没有为什么,我按你的要求准备了半个月,带上那些破坏DNA的子弹在明斯克截击他,失败了,我已提交详情报告。 艾德里安点开准备好的文档,碰了碰身边的金发男子。 “详细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安塔西尼亚继续触摸屏幕,指间微微颤抖:Siphon早有准备。我一进房间就完了,他让跟班绑住我,然后—— 安塔西尼亚张开嘴,口中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可以直接看到他肿胀的扁桃体。 字幕继续滚动:割掉了我的舌头,还有牙齿。 “搁十年前我都干不出来,”克莱斯特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膀,关闭文档文件。 我能。艾德里安想着,继续发问:“根据报告显示,你启用了应急方案。另一位枪手在第二天凌晨siphon离开明斯克的时候实施了狙击行动,但是被他的保镖发觉。保镖替siphon挡住了子弹。” 安塔西尼亚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确认:确实如此。 “你在他们离开之后给自己做了一点应急措施,随后立刻实施追击,”艾德里安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方,“理论上行得通,但我并不认为在启动应急方案的情况下有必要这么做。” “别这样,小贱人,人家都这么拼命地给你好好干活了,”克莱斯特插了一句。 安塔西尼亚的眉毛微微跳了跳,屏幕上另起一行:上校…… “我毫不怀疑你的应变能力和责任心,”艾德里安打断了对方的辩解,“但是,显而易见地,你有所隐瞒。” “哼。” 克莱斯特用一种类似重感冒喘不上气的腔调喷了个鼻息,站起来准备出门,被艾德里安一把拽住。 “你总喜欢在好戏的高朝部分离场,”艾德里安低声说。 “一想到是你演的,谁都会走人。” “耐心等着,”艾德里安转向安塔西尼亚,提高了声音,“我需要知道那名保镖的身份。” 安塔西尼亚焦躁地移开目光,一滴冷汗从额前滴下。屏幕上缓缓出现一行字:很像罗杰雷芬斯塔尔,但是没有可能,我在七年前已经杀了他了。 “名字有点耳熟,长什么样?”克莱斯特问道。 “你总是记不住自己闯的祸,”艾德里安松了手,“给我们弄些咖啡来。” “有这个必要吗,”克莱斯特咕哝了一句,还是离开了投影屏。 安塔西尼亚深深低下了头,直到咖啡端到他面前。 屏幕上投出罗杰的照片,克莱斯特看了一眼,笑嘻嘻地把另一杯咖啡放到艾德里安面前。 “这兄弟肯定被我坑过,我坑过太多人啦,记不住。”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们结婚前的几个月里你一直在撒泼。” “有那么回事吗?” 安塔西尼亚敲了敲桌子,屏幕上出现新的文本:长官,先谈正事,行不? “我就不该指望一个意大利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克莱斯特瞪了那可怜人一眼。 “2004年10月,”艾德里安悠闲地端起咖啡,“当时我们在处理一批货物,我们高贵的荣耀的——” 克莱斯特倚在墙边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们高贵的荣耀的满脑子充满屎的克莱斯特先生呢,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克莱斯特立刻换上一副“你妈死了”的表情。 “因为吸毒过量,控制不了自己,跑到大街上去发疯,最后演变成了抢劫。这位雷芬斯塔尔先生就不幸遇难,凑巧,他的身份有点特别,是某个部队的参谋,籍贯、体貌上又和克莱斯特先生略有相似。我们的克莱斯特先生就借用了这个身份,取了一件礼物给当时的东家。是吧?” 克莱斯特翻了个白眼,还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对,那是我这辈子碰过的,最……噢,扮别人的感觉真不妙。” 意大利人一笑:当然,拿着核弹的感觉怎么会好! “2005年4月12日,雷芬斯塔尔在洪都拉斯截击我。很遗憾一道安保都没通过,阿尔伯特当场射杀了他,当天夜间把尸体封进正在修建的工地地基里,”艾德里安啜饮一口,“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没被射杀,水泥也足以让他窒息而亡。这是让我困惑的假设……但是我们都记得很清楚:阿尔伯特当时直接爆了他的头。我没记错吧?” 屏幕上的更新:确实如此,长官。 艾德里安低下头,双手十指交握。 “那么一个死人是怎么出现在siphon身边的,资料里没有记载siphon有驾驭死尸的能力,而且他们没有驱使仆从的习惯。” “我可不和你玩头脑风暴,”克莱斯特端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艾德里安摇了摇头。 安塔西尼亚向前坐了坐,费力地在触屏上敲下一段文字:Siphon的世俗身份是一名研究人员。在一家跨国制药公司中有相当的地位,而他自己也负责大规模的研究项目。也许雷芬斯塔尔对他有什么价值。 艾德里安点点头,站起来理了一下桌面,说:“谢谢你,阿尔伯特。在公布这件事之前,我们还有另一个方法。” 第20章 4月25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试验设施。 又一个姑娘被拧断了脖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比散了架的模型还不如。罗杰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个了,他的脑子里回荡着埃德加的声音: “无论是否出于故意,你儿子都是因你而死。” 之后的解释罗杰就记不清了,他的记忆系统在这段时间内得到了最极端的放大:记得结果,不记得原因。就如同他的生活,只有下一步,没有过去,更别提未来。 至于那些姑娘,罗杰就是随手弄死她们而已。埃德加选择这个情绪化的时候来进行测试,不知是明智还是非难。 “到此为止,”埃德加打开扩音器,“一个小时后我有个预约。” 罗杰换上衣服离开了试验设施,他能感到中年妇女刺人的目光戳在背上。他捏着通行证,刷过一道道毫无生气的门。 你们活着的时候无能为力,死后更是无可作为,而死亡已经不远。趁着还有命的时候多看几眼也没关系。 罗杰回到休息室,冲了个澡,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真相已经不能带来任何收益,为了保护自己不为它所毁灭,他选择装傻。 小猫阿廖沙偷偷地爬了过来,在他枕头旁边团成一球。 来客是一位三十出头的清瘦男子,金发、高个,戴着一副朴素的平光眼镜,狭长的蓝色眼睛里充满压抑着的恶意;左手上挂着石膏,一身防暴特警的装束,没有警徽,要是雇佣兵的话,那也太傻了。埃德加有点怀疑自己是怎么定下这个预约的,他看起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您好,先生……?” “敝姓克莱斯特。” 埃德加微微一笑,示意男子就座。 “您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的?” “我们有不次于朱利安阿桑奇的程序员,保罗(注5)的网站数据库很容易,就像马蜂窝一样破开,流出需要的信息。管你是人还是siphon你都挺有意思的,用公司地址收明信片,真不怕招贼。行,废话完了,我能抽烟么?” “请。” 克莱斯特掏了烟点上,浓重的烟味没多久就蔓延开来。 “先生,您可真勇敢,一个人都不带就这么来了。” “我是为情势所迫,按道理不该这么见面,应该让我家另一位来,或者是管家,”克莱斯特摘了眼镜别在领口上,“你要想杀我,刚才我报上名字的时候就动手了。我觉得和你谈得通,我,和你,不是别人。行了,在追求真相这一点上我们有共同的目的。” “态度倒很诚恳,不过,您可只说了您的姓氏。” “莱因哈特克莱斯特。” 回答很干脆,埃德加放松了坐姿,手机恰好响了。 “抱歉,”他看见号码立刻接了电话,“我在B0073会议室,你可以……”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猫叫。 “罗杰?” “喵喵喵!” “你替他也行。” 电话挂断了。 埃德加转向克莱斯特,说:“我们继续。既然您在这儿了,不妨给我说说克莱斯特和巴亚蒙特这两个家族和我有什么关系吧。” “你已经碰到过西班牙人了?” “对,在那艘失踪的游轮上。” “‘摩伊拉女神号’,我知道他们都死光了,不过你把游轮弄到哪去了?还有巴亚蒙特家的伙计和你说了什么?” “他们让我来找您,除此之外就没了。” “嘴可真严,你一定好好款待他们了。” 克莱斯特弹掉一截烟灰,茫然地看着泛着红光的烟头。埃德加谨慎地思考着对方的话,这个人的思路跳得太快,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对游轮的下落没多少兴趣,还是不知详情。 “两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十年战争时期,和历史上说得差不多,战争上是以德意志新教诸侯和丹麦、瑞典、法国为一方,有荷兰、英国、俄国支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德意志天主教诸侯和西班牙为另一方,有教皇和波兰的支持。巴亚蒙特家是西班牙来的,我家是普通的天主教徒。实际关系很乱,不过表面上还是盟友。哦,忘了说,那就是第一只siphon出现的时候。” “他的世俗身份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历史书上该有的都有了。我不爱拍古代英雄的马屁,可他确实造成了很大影响,嗯,很会打仗。所以呢,为了扭转战局,天主教会决定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这个我不太理解,看起来像是巫术之类的,反正就那么回事吧。” “施术的任务交给了巴亚蒙特,他们是当时小有名气的巫师,克莱斯特家当时只是华伦斯坦麾下的雇佣军骑兵,在这不光彩的谋杀中扮演了随行护卫吧,大概,这种没好处的事我就记不住了。讽刺的是,虽然之后克莱斯特家出过诗人海因里希和元帅路德维希,我自己还是做了祖先最开始的那一行。” “扯远了。总之,吕岑战役中,巴亚蒙特的巫术小有作用,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历史书里都写着,伟大的瑞典国王38岁时死在战场上。当然,既然我们坐在这里谈话,那就不是真的。Siphon是杀不死的,巫术只能让他们暂时麻痹。骑兵们用当时类似水泥的东西把他封住,扔进了什么地方的河流。至于是哪里,我无从得知。” 这时门铃响了,埃德加开了门,小猫阿廖沙溜了进来。 “这是阿廖沙,”埃德加招招手,猫就跳进他怀里,“阿廖沙,和客人打个招呼。” 猫高兴地叫了一声。 “啊哈,你好啊,小猫球,”克莱斯特掐灭了烟。 “古斯塔夫国王还在世?”埃德加把猫放到大腿上。 “是的,而且活得苦不堪言,在水底躺个几百年,谁都会发疯。后几任siphon差不多都是这个下场。我说得直白了,请别生气,我不会也不可能这么对待你,我也是近几年才知道这个真相,请容我把话说完。” “从那之后,我家和巴亚蒙特家的来往就止于这种关系了,接受命令,做事。几百年,很蠢,太蠢了。直到几年前,我一个表哥和巴亚蒙特家的女孩陷入爱河,这才发现两家知道的历史是完全不一样的。克莱斯特不知道siphon是干什么的,巴亚蒙特不知道是谁在给我们下命令,双方都只是凭祖训办事。这一对就想一查究竟,闹到梵蒂冈去,结果双双丢了性命。我们家就这一门亲戚啦,所以这一代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对您表哥遭遇的不幸深表遗憾,因为天主教教会吗?”埃德加问。 “不太清楚。虽然事情是这样了,但我之前的人生和它没什么牵连。而且现在已经没法管你们了,巴亚蒙特家的伙计们不都被你干掉了么?你把人家全家都杀光啦,全家!骑兵只能跑跑腿,巫术这东西,我不懂也不信……直说吧,已经没人能威胁你的自由了。” “这不是毫无代价的……您想让我为您做什么?” “我没什么要求,这种事情别让孩子知道为好,所以由我来告诉你罢了。不然我死了的话,就没人知道这些事了。干我这行的最不少的就是仇家,死亡常伴。” “哎,哦,”埃德加换了一幅面孔,“你是怎么知道我能在这和你好好谈呢?” “我当然知道,”克莱斯特那双充满紧张的蓝眼睛终于放松了下来,“我还知道你英国PSN的服务器奖杯排名,137个白金奖杯,当中的GT5、SSF4AE、忍者龙剑传Σ2,这三个白金除了作弊,一般人不可能全部拿到。你不是人,那就另算。” “这种事都有人来查呐,阿廖沙,”埃德加摸摸猫。 “还有你俄罗斯服务器的ID,在某个游戏的排行榜上长期占据世界第一,PSN和LIVE都是,我没说错吧,‘船王’(注6)。”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埃德加放声大笑,“好小子,有你的!” (注5:指国际明信片交换网站postcrossing创始人Paulo Magalhes。三十年战争部分引自百度百科。) (注6:指生化危机5雇佣兵模式第7关船首甲板【ship deck】第一名,排行榜登陆人数50000。) 第21章 罗杰在潮湿和黑暗中孤独地醒来,夜晚的寒冷侵入他的皮肤。虽然在黑暗中和在光线下没什么区别,他还是开了灯,房间里空荡荡的,猫也不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他记得自己是在晚上六点躺下的。够久了。 罗杰抓起衣服披上,掀起的微风让墙上夹着的照片掉了两张。寒气紧紧贴在身上,罗杰出了口气,捡起照片——一张是普通相纸打印出的保时捷918跑车照片,另一张是4月的日程表。他用手机查看了地图,附近有不少餐馆通宵营业,他决定出去转转。 离婚之后罗杰就没了夜生活,虽然这不代表他没有性生活。夜生活包含了更多积极、主动和刺激的成分——非要说有,那也是在晚宴上杀人,有时还会弄得一团糟。这种职业只能养出像他这么单调、乏味又倒霉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没法改变。 当罗杰还是马克西米里安迈尔的时候,就已经是工作单位里出了名的笑话:和个意大利妞儿结了婚,自己的工资一分都拿不着,时常没有烟抽;不喝酒——啤酒都不喝,真的还是个人吗?也不打老婆,做家务,养花,自己去电影院看电影;老婆都生了两个孩子了,他没涨一斤体重不说,反而瘦了半圈。总之怎么看都不像个结婚的人。 好在特种部队的体系还算公平,只要没差错,总不会丢了工作。既然能凭着那点儿工资被意大利姑娘钓走,长相总不会太差。偶尔会有一个两个惦记他下半身的同事,有些得逞了,有些没有,但最后毫无例外地都被赶到别的部门去了。 日子平淡,偶有恶心的波澜,最无聊的生活当属如此。 罗杰从电梯里迈了出来,外面下起了雨,湿润的气息透进地下停车场。灯光从停车场的另一头散开,在他这儿有点暗,出于为人的生活惯性,他掏出了手电。电梯上升,发出一种引起超重感联想、令人不甚愉快的声音。 由于不常出去,罗杰把他的BMW I8停在停车场的最里面。说是他的,也只是埃德加配发的工作用车。I8尚未对公众发售,造型像个鼠标,性能还不错。虽然定位上是技术过渡型的概念车,但是配给他就好得过了头。 随着场地内的灯光越来越亮,罗杰惊奇地发现他的小破车旁边隔一个车位的地方停着一辆奥迪R8——他几年前肖想许久的车型。嫉妒之余罗杰咽了咽口水,坐进车里翻找钥匙。 电梯又降了下来,说话声、脚步声混杂着间或的猫叫,在这里有特权的就那么一个猫,不用问了。罗杰打开车门,刚准备叫猫过来,却听到了两名男子用德语交谈的声音,他不由放慢了动作。 “他很单纯,活得久了就该这样。” “所以叫你来谈就对了。” “嗯,我们还有几十天来安排下一步。” “放心吧,我的小动物。” “你这个贱货。” 伴侣之间的甜言蜜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醉汉吐出来的秽物,罗杰赶紧吹了两声口哨,交谈声戛然而止,黑暗中传来几声连续地“咪”,一条软乎乎的影子向他蹿来。罗杰把阿廖沙往车里一扔,发动车子。 汽车擦过艾德里安身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 “很漂亮的猫。” 对方咧出一个常用在社交场合的微笑作为回应,驱车离开。 “看来他完全把我们忘了,”艾德里安望着渐渐消失的BMW I8,抬手搭在克莱斯特肩上,“还以为得有一场腥风血雨。” “我倒认为是siphon的警觉性,就像那种老掉牙的台词一样,‘如果你要杀我,那么溅起的血会灼伤你的容颜’。” “可能有好几只siphon同时存在,我有种奇怪的预感。” “你觉得这个——他现在叫什么来着?” “雷芬斯塔尔。” “你觉得雷芬斯塔尔和迦马卡里耶夫一样,都是siphon?” “不,我指迦马卡里耶夫和以不知道在哪躺尸的古斯塔夫二世为代表的倒霉鬼们。” “怎么说?” “他会去找到他们,一起闹个天下大乱。” “难说,比起这个我更疑惑的是,按照你的思路,雷芬斯塔尔怎么会是个siphon。” “啊?” “迦马卡里耶夫是俄罗斯人,也是东正教信徒,具备成为siphon的条件。雷芬斯塔尔以前的履历上写着他是正经的天主教徒。我们掌握的资料中,siphon可能是无神论者、穆斯林、犹太人,但没一个是天主教徒。” “啊哈哈,也许娶了个日本老婆,就不信这一套了。” “履历上只写了宗教信仰,没写入教时间。雷芬斯塔尔的前妻是意大利人,也许是为了讨好她。要是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那就难说,”艾德里安打开R8驾驶侧的车门,两人进到车里,“不过说到意大利,我更倾向是安塔西尼亚撒了个好谎。” “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我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而且我们有的资料也不全。历史是可以被随意篡改的,只要观众喜欢,那就按观众喜欢的来。” “我们是在办事,不是谈哲学和怀疑论。” “在这件事上倒是有个实际的好办法,”克莱斯特移了移屁股,让艾德里安给他拉上安全带。 “你可从来没想过什么好办法,”艾德里安在对方裤裆上抓了一把。 “你这个蠢货,既然他就离这不远,”克莱斯特侧过身,从艾德里安的上衣中掏出他的手枪,“这不就是最好的鉴别方法吗?” “现在还不行,既然我们已经和他们接触了。雷芬斯塔尔要是出事,这笔帐铁定算在我们头上。” “怎么可能,我们提供了这么宝贵的信息,肯定比那一条小命重要。迦马卡里耶夫不傻,他很专注,不会让别人毁了他的事业,这一点和你一样。” “谢谢你又热又臭的马屁,我们先回去,”艾德里安拍了拍对方的腿,打开车灯。 第22章 4月27日,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欧洲总部,52911宿舍。 “这次的药会刺激血管,为了不让你的心脏爆炸,滴速只能放到最慢。” 埃德加打开塑料档案袋,取出两条扁扁的巧克力。 “来,靠我近一点,同类的生物磁场会让你好受些。” 罗杰抬起手理了理输液管,向埃德加贴了过去。久违的温暖让他们都放松下来,罗杰呆呆地望着埃德加一会,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阿廖沙昨天是不是吃了巧克力?” “舔了一口。” “不要给它吃,猫会中毒。何况这是给你吃的。” “我知道了……” 罗杰的声音微弱下去,看起来就要睡着了。埃德加抚摸着他的肩膀,慢慢向后,手指探进他短短的头发之间。埃德加不由回想最近几年的研究过程,一切辛劳都相当值得:超越海拉细胞的发现,siphon能提供恢复性更强的细胞,这一点他们都深有感触了;成品,那些优秀的姑娘们,这个世界黑色的一边真的爱死了她们;埃德加的论文也在审阅中,不日即将发表。对他而言,这些成果带来的满足感远远超过经济收益。 “你最近几天看起来很不好,”埃德加打开巧克力的包装,掰了一块。“来吃糖”,他像哄动物似地把巧克力贴到罗杰的嘴唇上。罗杰温顺地接受了,无意舔到埃德加的手指。 “需要心理疏导?” “不用,”罗杰咕哝出一个词。 “别这样,后天开始给你休假。” “先生,我能胜任现在的工作,”罗杰睁开眼睛,惯常的疲惫在他脸上浮现。 “我不是在质疑你的状况,”埃德加又掰下一块巧克力,堵住对方的嘴,“30号是你的生日。巧得很,无论是已死的马克西米里安迈尔还是我的罗杰,都生于这一天。” “我不记得……是4月30号。” “不然是哪天,你自己说说看?” 罗杰当然答不上来,除去一些老得不成样子的将死之人、没有未来的普通人,谁会去看自己的履历?他自认自己尚在过渡时期,而非毫无指望。 “无关紧要。” “你可真能胡说八道,”埃德加在罗杰的屁股上拍了一把,“你的生活很无趣……这需要时间。” “我的生活质量也算在评估项目里?” “当然,哪怕神户的肉牛也会听听音乐、享受按摩。如果烦闷和无趣能让你收获自由,那么它们就值得。” “我不需要休假。” “行啦,其实是这边的工作可以歇息了。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没法在我们的研究上有所进展了,过二十年再说生物学上的事情吧。我们五月要到柏林一趟,去查查历史原因,”埃德加把克莱斯特造访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克莱斯特保存了相当数量的古籍,可我一个德文字母都不识,非你去不可。放心,薪水也不会少。” “等一下,你要停止研究,就是说,和这家公司没关系了?” “当然不是,确切点说,直到今天我才把它完全弄到手,”埃德加看了看输液量,“我在二十年前到了英国,遇到研究的支持者马修吉尼亚尔。这个人已经老了,倒是很有眼界。他资助我读了大学,并把这项研究交给我。研究成果让他很满意,他就把这家公司留给我了。马修去年圣诞节时去世了,资产和一些专利权的移交到这个月才办妥,其中经历了很多麻烦。” “恭喜,你的运气真好。” “可别这么说,酸溜溜的,”埃德加双手捧起罗杰的脸,像往常那样亲吻他的面颊,而后竟然吻到他的嘴唇上。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亲吻。罗杰表露出了惊讶和细微的喜悦——先不管这些——而非入睡前的困倦。 埃德加意识到了他能控制住自己的生物磁场,虽然只是第一步。 “这又是干什么?”罗杰露出复杂的表情,仿佛无意中被猫舔到了舌头,虽说这种动物不常对人表示恩宠,可它们毕竟还是用舌头舔屁股。 “让你好受些,别想歪了。我们在一起感到的只有动物本能罢了,”埃德加为罗杰拔下针头,用棉签紧按住注射处防止继续出血,“不过……你给我这变色龙一般轻蔑的眼神是要干什么?” “先生,别闹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好受,你刚才的吻就是个普通的吻,和以往的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以往的,”埃德加扒了扒对方的眼皮,“是什么感觉?” “起码我会犯困,想睡觉。” “能让你睡觉的办法可不止这一招……” 这就是同类的好处,双方都能看穿彼此的欲望。罗杰打个哈欠,爬到床上去。 “试试这张床的承重吧,”他说。 “乐意之至。” 话虽这么说,埃德加却没有显得多高兴,仿佛这件事理所当然地在他掌握之中。 4月29日,德国柏林,滕伯尔霍夫机场。 灯光透过开启的车窗落到克莱斯特脸上,他的脸上充满得意,略带一点小计谋成功的沾沾自喜。 “迦马卡里耶夫回复了,五月十二号他会来。而且他披露了一件让我们头疼已久的事。” 克莱斯特注视着手机屏幕,两指一划,挑出几条信息放大。 “雷芬斯塔尔也是siphion,受过什么刺激,长期记忆不太清楚。为了给女儿挣奶粉钱,几年间受雇于迦马卡里耶夫。” “那么,”艾德里安拿过克莱斯特的手机,浏览了其他的短信,“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麻烦的概率论问题,siphion的身份是随机的。接下来要查一查你家的旧书了,哪怕请全德国的历史学家和博物学家都来,解读那几千本书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长到我们有生之年看不到。” “不会的,你翻第一条短信看,”克莱斯特蜷起身体,把左手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上,“他们可以提供帮助。” “‘您不必雇请任何学者,罗杰可以独力完成这项工作,他的阅读速度和档案处理能力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让我想想……” “迦马卡里耶夫不懂德语,这方面没法派上用场。” “向他要求一些关于siphion身体性能的资料和雷芬斯塔尔本人的履历。” “哦,在伦敦时他给了。” “早不说,你可真行,”艾德里安拿起自己的手机,“我得先给爸爸挂个电话,叫他不要来了。” “天啊,那么多书,你想累死你爸爸吗?” “还不都是为了你,”艾德里安微一用力,压住克莱斯特的右手,狠狠揉乱他的头发,“否则谁会管你家的那些历史悬案。” “我的手要是还利索,非把你揍死在这。” “你就只会吹牛。” “好了,文件在我的箱子里,回家就能看。啊,今晚的风太狠了。” 艾德里安关上车窗,调出号码又停下。 “还是麻烦我爸爸来一趟吧,我想看看他……” ——第一部分·完—— 第二部分 第23章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天花板上随之出现了一片光斑。小猫阿廖沙睁开眼睛,从罗杰交叠的手臂之间探出头来,眯起眼睛看着那片光斑。罗杰的脸紧贴着它柔软的背,他的呼吸落在猫身上,反馈成微弱的气流,梳理着它漂亮的毛发。 阿廖沙很快就发觉了光斑是从哪里来的,它以一只猫所能给予一个愚蠢人类的最大耐心从被窝里钻出来,扒在床头柜上,用粉色的肉垫碰了手机屏幕几下,有意无意地接通了免提,埃德加温和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 “喂?” 阿廖沙看了看罗杰,转头对着手机“喵”了几声。 “你也要吃点什么吗?” 小猫发出高兴的咕噜咕噜声。 “好的,我一会就过去,麻烦你把他叫醒,亲爱的阿廖沙。” “咪!” 电话随即挂断。阿廖沙转回床上,钻进罗杰怀里,伸出前爪,摸他的脸。软软的肉垫从他的颧骨推到鼻梁,又滑到浅浅的法令纹上。罗杰皱了皱眉头,转过脸去。阿廖沙轻柔地伏到他脸侧,用肉垫拍他干燥开裂的嘴唇。 “好小猫,”罗杰咕哝着翻了个身,“放过我吧。” 小猫凑了过去,团在罗杰的脖子上,舔他的脸颊,舌头上的倒刺挠得他痒痒。 “别闹……” 罗杰觉得和这个小动物讲不通,便卷起薄被蒙住脑袋。阿廖沙露出一个憨厚可爱的、类似笑容的表情,轻轻衔住罗杰的耳垂,以它的主人在晚间常用的方式舔了起来。 “不要吃我……” 罗杰把被子掀开,腾出手去挠小猫的脖子。阿廖沙毫不理会他的讨好,把那可怜的耳朵当成新来的小白鼠一样玩着。罗杰慢腾腾地坐了起来,望着手机发呆。撇去“生日”的概念,他只想安静地多睡一会,如果埃德加在就更好了,毕竟清醒的时候总是机械而苦恼。生物测试带来的压力;女儿打电话来借钱买房子,准是被帅小伙坑了;与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的关系,他所拒绝承认的、选择性忘记的过去与他的未来息息相关;甚至这只猫…… 阿廖沙蜷在他肩膀上,继续舔他的耳朵,那感觉熟悉而奇妙。罗杰偏过脑袋,拨通了他雇主的号码。 “先生,你的猫在这里。我要出门,请把它带走。” “别急,再过5分钟我就去接你。” “什么?” 罗杰皱起眉头,猫从他身上下来,坐在枕头上舔爪子。 “睡糊涂啦?今天我们去吃饭!” “哦,和哪位?”备忘录上没有记录,罗杰把手机夹在肩和脸之间,抓起裤子和腰带。 “醒醒吧,”埃德加的声音愉快而温和,“只有我们两个,今天是你的生日。” 罗杰停住了动作,像是看到一道闪电穿过铅灰色的云层,短暂地照亮了视野。 “先生,谢谢您的好意。我们不是孩子了,没必要。” “是啊,我们不是孩子了。你一星期前答应我了,就是今天。” “很抱歉,先生。我今天身体欠佳。” 猫用罗杰从未听过的腔调叫了一声。 “我是你最好的良药,别叫我‘先生’。要进电梯了,稍后再见。” 电话挂断了,罗杰放下手机,惆怅地坐在椅子上,久违的暖意从他心底升起。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脸,还没等打好领带,门铃就响了,温和的电子合成女声通报了来人是谁。罗杰苦笑着去开门,似曾相识的释然笼罩了他。 猫趴在床头柜上,两只前爪揣着压住手机,好像那是它的所有物。 “早,安啊。” 埃德加用生硬的德语打了招呼,抱住罗杰给了他个长长的吻。这吻有别于平时问候式地亲吻和戏弄般地控制,而是温和地让他张开了嘴唇。先前的温暖像是得到了催化,冲破了罗杰的防线,他茫然地搂住埃德加,一时间难以判断这吻带来的爱意究竟是出于同类间的安慰,还是他作为存活个体的自然欲望。 埃德加也感到了对方的犹豫,捧着罗杰的脸,吻得越发用心,但不小心按住了他的气管。罗杰在轻微的窒息和疼痛中,喘息着结束了这个吻。甚至呼吸都充满了埃德加的气味,那种隐身于虚无又异常有力的奇妙感觉,罗杰叹了口气,擦了擦嘴角。 “很愉快的体验,谢谢,”罗杰尴尬地说了句,低头打理自己的领带。 “你以为,”埃德加一把将他横抱起来,“你说得好像在商场试用东西一样,我可不是试用品……别再让我失望了。” 罗杰立刻吻了回来,用他作为一只siphion残留下的全部感情,好是好多了。可他总是如此误解爱意,错把它当做人情、共生。虽然强过什么都没有,但是这样不行。埃德加感到罗杰的手穿过层叠的外衣,充满温情地爱抚着他。 这样不行?这样怎么不行,只是不够好。埃德加想着,回身一脚带上了门。在阿廖沙好奇的目光中把罗杰扔到床上。让司机再多等一会吧,既然已经付了五十欧,就不介意再付五十。和罗杰雷芬斯塔尔呆久了,谁都会变得错乱起来。 第24章 时至此刻,疲倦又难以入睡的情况已经改善了不少,罗杰缩在被窝里——埃德加温暖的怀抱之中——回想着美味的午餐。肉馅饼、浓菜汤、肉汤团、丸子,埃德加不会做很多种类的菜肴,但会做的都非常不错。很少有人带他去自己的住处,又亲手做东西给他吃,罗杰多少有点触动,仿佛处于这世上从未出现过的纯粹恋爱的边缘,仅是边缘就足够让他心神荡漾了。 罗杰一向热衷于把自己物化甚至动物化,所以他更认为这种想法并非出于对爱的虚渺的渴望,而是出于对未知和未体验的好奇。这么做确实能暂时自己的问题最小化,像电脑界面隐藏的窗口。显而易见,这种情况下总会有个鼠标指针慢腾腾地移动着,把它敲出来。 埃德加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耳朵,罗杰终于忍不住了。 “先生,”他抬起头,“我们以前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吗?” “亲密?”埃德加用抚摸猫的力度挠了挠罗杰的下巴,“要多亲密?像在你身体之中一样?” 罗杰放声大笑,埃德加却一下沉默了。他挑起眉毛,把怪异的感伤藏好,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杰。 “比起‘相信我’,这个单纯的概念。你更倾向于窥探造假的工艺,说是妄想也不为过。” “证据要是足够有力,我不会怀疑。” “很好。” 埃德加支起身体,从床头取过装有PSV的保护盒,翻过卡带收纳,摸出一枚钥匙抛给罗杰。 埃德加指了指卧室右侧的门,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道: “看看你以前把我的生活变得多么糟糕!” 谈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罗杰意识到了他手中的钥匙即将开启的是什么东西。那扇门一旦打开,他们所立足的整个世界都将为之改变。 罗杰爬起来,拿起随身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支手电。埃德加见状,止不住地狂笑,翻个身就从床上滚下来。他已经忘记先前给自己营造了什么形象,看起来——忘了似乎更好。 “别紧张,里面没有机关,也没有像我们一样的怪物。” 罗杰把钥匙插进锁孔。机关咬合发出轻微的响声。随着门的敞开,堆积的灰尘在阳光下变得清晰可见。房间不大,里面摆着一件五斗橱和一张双人床。罗杰打开手电,床头的墙壁上反射出一圈圈奇妙的亮光。他凑上前去,发现那些闪亮的东西是塑封好的信,一张张平整地展开,安静地紧贴着墙壁——是为等待他而在那里。 亲爱的埃德…… ……关于我的工作,没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参谋要做的不是冲锋陷阵…… ……请别误会,我的脑子里没有那种愚蠢的条顿化思想,如果一个人能尽自己的智力来完成团队协作中最要紧的部分,其他的交由别人继续完成也是理所应当…… ……你说这项研究是高于个体和国家的,是为了全人类福祉而进行的。如果它真的那么重要,我愿意在假期里腾出时间帮你一把。但是我仍然是属于国家的,如果你能说服这个国家改革法案批准这项研究,我想会有很多队员志愿协助…… ……这世上没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事。我更喜欢和你直接谈话的氛围…… 从信的内容可见一斑,埃德加在他惯常的“友好的氛围下”劝说罗杰加入实验。虽然在s和t上采用了英语的写法,但罗杰依然能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迹。信封也完好地塑封好贴在墙上,邮戳有斯图加特、波恩、齐格堡,甚至圣奥古斯丁(注7)——真是想造反了。塑封好的纸张贴满了西面的墙,信的数量和信封明显对不上。太不意外了,罗杰抚摸着塑料封皮,手上沾了厚厚的灰。他吹掉浮灰,小心打开五斗橱。 五斗橱有三层抽屉,第一层装有一堆明信片、地图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纸品。相比之前的信件,明信片的邮戳就清晰多了。邮戳很混乱,有纽约、加纳、赫尔辛基一堆毫无干系的地址,写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格式有点类似现在安卓手机发推特的自动定位插件。比如“布鲁克林,致埃德·D,君子成人之美,纽约邮戳系列12。R.R,2007年10月2日”,看起来像是为了邮戳而浪费这1.05美元一样。在欧洲也没什么特别,“塞依约内基,致埃德·D,祝你愉快,芬兰邮戳系列7。R.R,2008年1月1日”,只是航空邮资贵了些,1欧元。 纸品包括HUMA商场的旧宣传手册、折叠的纸质购物袋、火柴盒贴纸、烟盒和一个小记事本,记事本里贴满了各种超市水果的贴标,还有一记儿童的唇印,口红的颜色保存得很好。太琐碎了,罗杰合上抽屉,拉开下一层。 第二层抽屉里是几件深色的衣服和一摞相册,罗杰感到了背后的目光,翻开第一本相册。相册是有些单薄的PP塑料制成,封面半透明。清一色的4寸照片,第一张照片里的罗杰身穿GSG-9制服,抱着个小蓝猫。第二张照片中,小猫的脑袋偏了些许。第三张中偏离了更大的弧度。罗杰立刻明白了,他横过相册,迅速翻动,照片形成了一本动画:小蓝猫从他怀里跳到埃德加身上,两人一猫嬉戏了很久,最后粘在一起。 像极了一个家庭。 “拍完这套照片之后没几天,阿廖沙就做了绝育手术,”埃德加不合时宜地插了嘴。 “你还给猫动手术?” “北什么,什么斯特州来着?”埃德加发出了有如纸鹤翅膀擦过玻璃板的蹩脚德语。 “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这些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摄的?” “如你所见,”埃德加伸手搭上罗杰的肩膀,“阿廖沙还小,才8个月大,需要照顾,我就带它去找你。你见过猫晕车的样子么?张大着嘴,不发出叫声,吐得一塌糊涂。你当时不肯放弃那份工作,直到意外发生……” 罗杰把手里的相册放到五斗橱上,取出第二本。照片记录了垂钓、饮酒、骑行、野营这些不甚稀奇的情景,他们的每个动作都在合理的限度之内。鱼在红色水桶中游动,小猫阿廖沙趴在桶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从标签可以看出,酒是度数极高的伏特加,能喝出木炭味道的;自行车线条流畅,马匹强壮健康;帐篷坚实。至于人,欢乐得像两个智障。照片中的他和埃德加处于微妙的氛围中,合理的限度,难以区分是兄弟还是爱人。 罗杰没有翻阅其他的相册,蹲下打开第三层抽屉。抽屉里面放了只破旧的皮箱。从外观上来看,它是在破损之后才得以很好的保存下来,锁已经拆去了,真是潘多拉的邀请。 他打开盖子,箱子里嵌有一台厚版PS3、一本备忘录、一只手表和一把贝雷塔手枪。回忆像电流一样击穿罗杰的脑海,他取出手枪,又放回去。 “这些东西,你还留着。” “不然呢。” 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埃德加反而陷入了有心无力的状态。他退到门口,想要回到卧室去,留着罗杰自己看个够。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罗杰扑了过来,像壁虎似的巴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奇怪,他的情商不高,倒还是个活物。等等…… 埃德加小心地靠在墙上,仿佛一只难以理喻的猫。罗杰边吻边扒他的衣服,丝毫不顾这个房间还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轻微的霉味。算了,爬行动物的舌头,尝起来不坏。 (注7:德意志边防军第9大队总部所在地。) 第25章 艾德里安仰躺在沙发上,午间的阳光在他微微卷曲的头发间闪烁。回到柏林对他来说实在是诸多飘渺的噩梦之中最遥不可及的一个。童年、爱、同情、依存,久违了。 突然有只冰凉的手捂上他的鼻子,充满恶意地探进鼻孔挖来挖去。艾德里安迅速拉开那只手,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我刚刚打发走那小女孩,”克莱斯特不怀好意地在艾德里安的肩膀上蹭了蹭手指头。 “你真是个烂屁股。” 克莱斯特立稳脚跟,就地转了一圈,优哉游哉地说道:“猜我问出她什么来了?” “不是麻烦就怪了,”艾德里安坐起来,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克莱斯特两眼微微一转,很快恢复冷静。他坐到艾德里安身边,省却嬉闹的过程,迅速、流利地叙述他所知道的事情。 “迦马卡里耶夫的小妞带来了一些报告,我没看懂多少,她说雷芬斯塔尔有点病,所谓的‘我和我都很好’。小妞称之为‘双重人格’,总之乱糟糟的。” 艾德里安握住克莱斯特的手,示意他说重点。 “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小妞的意思是打个比方,可讲得太含糊,精神疾病的比方。在我看来既不恰当也不准确。我认为雷芬斯塔尔一直知道他自己是谁,就是被催眠了太久。还是顺着小妞的意思说吧:除去我们知道的这个跟班雷芬斯塔尔,另一个人格当然是GSG-9的参谋迈尔。小妞说迈尔是真正的siphion,具备和迦马卡里耶夫差不多的能力,”克莱斯特停下了,抽出左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Siphion完全长成成体需要几年时间,先是不死之身苏醒,后是可怕的力量。明白了吗,我们躲过一劫。要是迈尔七年前截击你的时候是个正货,那就有意思了。” “我们每天都和生死打交道。” “这次太不一样,错过的细节太多。按小妞的说法,迦马卡里耶夫前几年里只能让两个角色按他的要求进行转换、出现,使得雷芬斯塔尔在他的控制之中。但是现在,雷芬斯塔尔已经记起了另外人格的所作所为,他的病好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哦,那可太妙了,一只和我们有相当过节的怪物即将造访。” “就是这意思,你不差那两个钱吧,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回缅甸去。” “安娜什么时候来的?” “刚走没一会。本想叫你和她谈,可这小妞倔得很。” “你倒是很讨姑娘们的欢心,尤其是俄罗斯姑娘。” “我讨厌那小娘们,成天板着个脸,”克莱斯特甩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太糟糕了……” 艾德里安取出香烟,示意克莱斯特靠近。 “所以你想这么就走了?” “不然等死吗?”克莱斯特接过烟,退了几步,“国家体制里的特种部队,那些家伙把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命就算了,核弹的事他绝对不会罢休。” “怕什么,核弹还在我手上。告诉他,要敢乱来,就把它发射到斯图加特去。” “核弹这种硬通货还是别乱用为好。” “可别说这么理智的话,太吓人了,”艾德里安微微一笑,抖开打火机,点着火苗。 “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克莱斯特没有靠近,“再清楚不过了。” “我可是在帮你解决你家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有你惹的祸,”艾德里安熄灭火苗,“每次都是如此,别再随意消耗我们的耐心。” “不,不能这么办。” “那你要怎么办呢?” 艾德里安掏了支烟给自己点上,这个动作似乎昭示着他对谈话的控制权。 “撇去家族、历史、荣耀之类的漂亮话,你既惹了siphion,又是处理他们的不二人选,就得你来办;其次,啧,你这个投谁反谁的叛徒、贱货,想要你狗命的人都能从勃兰登堡门排到亚历山大广场,出了门就有人把你捅死在走廊里,这个比喻可恰当得很;第三,我已经代表兵团和卡洛斯签了协议,保证给他带一只siphion过去,运气好的话是两只。定金都收了,所以我不会让什么人把你捅死,对吧?而且我是在做完这件事之后才和你联系的,你也来啦,这样就毫无选择余地了。比起在我这活受罪,你倒宁愿被仇家一枪打死。” 克莱斯特打了个寒颤,他不是第一次栽在艾德里安手里了,对方骇人的手段让他永生难忘。 “你还真是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放轻松些,我们认识三十一年了,你该料到的。” “是二十六年,我五岁的时候才认识你。” 话讲到这里,克莱斯特也没什么底气了。艾德里安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侧身拍拍沙发,克莱斯特垂头丧气地坐了过去。 “让我们看看现在的情况,”艾德里安给对方点了烟,“安娜的消息是否可靠。” 克莱斯特吸了口烟,说;“她恨迦马卡里耶夫恨得打紧。迦马卡里耶夫是个复杂的人,很疯狂……” “说个让人信服的原因。” “他出于实验的目的,用自己的DNA制造了那小妞。然后又想要个孩子,于是采取了野蛮的手段。迦马卡里耶夫污辱了小妞,说是什么‘回交’实验吧。” 克莱斯特沉默一会,继续说道:“小妞不能生育,没孩子。迦马卡里耶夫就把她训练成特工……否则就销毁,他们不养闲人。反正就是这样,小妞恨他入骨。趁着年轻,又有点本事,就有所动作。” “她想做到什么地步?” “你当我是妇女之友?女人发起飚来,谁知道。” “打给安娜,看她是否和卡洛斯直接联系过,”艾德里安自然地把空着的左手放到克莱斯特腿上,“别和我说没有号码。” 克莱斯特吸了口烟,掏出手机打开免提。安娜听出是他的声音,说了几句俄语就挂了。 “小妞说,”克莱斯特转向艾德里安,伸手又讨了一根烟,“她不知道卡洛斯。” 艾德里安给他点了第二根烟。 “你怎么想,准备怎么做,”克莱斯特问。 第26章 罗杰撑起一把灰色的伞,雨水冲击伞面,发出轰鸣般的巨大声音。他绕到车子另一侧,为埃德加打开车门。酒店的服务生为他们提了行李。车子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两人迅速进入酒店,罗杰向前台去了,埃德加则打量着大厅的布局。罗杰办好手续,取了房卡,回到埃德加身旁,两人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进了电梯。 房间宽敞、干净,只是暴雨让人心烦。罗杰开了灯,把行李箱中的用品取出放好,看了看用过的两副扑克,又塞回箱子里。 “不玩一会?”埃德加伸了个懒腰。 “两个人玩,出什么牌都知道了,没意思,”罗杰走到窗边,拉上一半窗帘。 “哎,那就不玩啦。” 埃德加躺倒在床上,解开衬衣的扣子。罗杰倚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罗杰低声问道:“这次你有什么计划?” “雨停了先给自己寄几张明信片去,我还没收到过柏林的邮戳。啊,你来写比较好。” 他简直把这当成了旅游,罗杰差点背过气去。 “只应克莱斯特的邀请就到这里?没有计划,什么也不做?” “计划已经说过:你把那些书整理出来,看看我们到底是什么生物。” “除此之外呢。如果克莱斯特有杀掉我们的可能,是否……” “一会求死不得,一会又怕死,”埃德加坐了起来,“你太分裂了,罗杰。” “任何思考的人都有两面性。” “我化验了克莱斯特的血液,”埃德加换了个话题,“其中有一些奇怪的组分,红细胞也不太正常。之后做了些测试,形成了这样的效果……” 埃德加挽起袖子,大片烧伤似的痕迹。罗杰直勾勾地盯着那片伤疤,眼神充满疑惑。 “对我们来说,克莱斯特是一条毒蛇,他的血就是毒液。但他毕竟是个人,人体内的血液是有限的,再生也需要时间,他又是个熊猫血型……你在看什么?” “你在安娜她们身上测试,在我身上测试,但你怎么能在自己身上测试?” “我得评估它能对成体siphion所造成的伤害。这个剂量不是致命的,伤口正在缓慢痊愈,像普通人遭遇轻度烧伤一样。” 谈到研究时,埃德加总是毫无商量余地,罗杰比谁都清楚,可总有些许类似眷恋的情愫让他困扰不已。 “这件事本可以交给我来做……” “难道你忘记我们这九年来的努力了?你还不完整,换句话说就是没长大。没长大,多可爱的说辞,从年龄算起来我比你爷爷还大了。罗杰,别介意这种比喻……接下来需要查一查克莱斯特是否有过与我们战斗的经验——指的是在你之前、我之后出现的成体siphion,如果它真存在过的话。” “答案会在他的资料里显现?” “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们也不会一无所获。” 埃德加缓慢地招了招手,罗杰俯下身去。 “时间足够,放轻松。如果克莱斯特想做什么,就会来找我们。” “如果他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会怎样?” “要是他想活命,这就不会发生,”埃德加打了个呵欠,“克莱斯特是个稀里糊涂的瘾君子,既没有他祖先的荣誉,又不可能聪明到自己来找我们。我们的存在能带来收益,那么毁灭就会对我们的对手带来更大的好处。克莱斯特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某种更可怕、更有力的利益集团!” 他几乎是喊出了声。 “漫长的无聊日子终于有了变化,可你完全也不为所动!” 罗杰茫然地看着埃德加,他向来觉得听差办事就够了,这一点在他承认自己是个siphion之后依然毫无改变。 看到他这幅蔫样,埃德加改变了口吻:“不过我还留着几项很有价值的注册专利,留在另一个实验室的名下。就是关于我们的复制品的后续研究,我要感谢你优良的日耳曼基因和Y染色体。” “你做出男性复制品了?” “对,他们应该是冲着这个来的。罗杰,他们继承了你所有的策略智慧和战斗技巧,是最优秀的士兵和最美妙的生物兵器。” “这些东西一旦成为雇佣兵,就会改变某些地方的战局;再一量产,那就完了。埃德,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政治上的目的,做这些完全是为了我们自己。看长远点,罗杰。” 埃德加伸手搭上罗杰的肩膀。 “它们还在实验室里,只是少量的储备。我们要在接触克莱斯特之后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我要把他背后的雇主干掉,再把他干掉。还记得那艘游轮么?现在它叫‘蒂多’号,我们制造了事故,报了损毁,让它变成个壳子,然后重建……改头换面,归在公司名下。” 困扰罗杰已久的谜算是揭开了一半,可没有如期而来的释然感。短短几个月,游轮就已经不构成他现实生活的威胁了,它和丢失的核弹一样,充其量是过去噩梦的残余。罗杰愿意想起温暖人心的日子,对这些事他继续保持选择性遗忘。 “难怪我找不到,你说男性复制品在游轮上?” “对,释放密码是你的生日。先告诉你,以防万一。” “我看你需要的不是游轮,是战舰。” 埃德加揉着罗杰的耳朵,往下捏了捏他的脸颊。 “我可不想打仗。能小范围解决的,就别惊动更多的人。” 他故意曲解罗杰的愤怒。 “埃德,这些造出来的东西,本质上来说是生化武器。你不能这样做。” “那我们又是什么?对于人来说,我们是异类,避世才是最好的选择。复制品们就是留在世上的烟雾弹。” “他们是我们的同类,你就不怕他们造反?” 埃德加哑然,从表情可以看出,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埃德加是个优秀的研究者,离群索居的隐士。但显然不擅长长期的策划和谋略,这一步棋虽不致命,可明显下错了。 “我对他们的基因做了劣化,这些制品可以被杀死。” “你要怎么控制他们?” 埃德加一时语塞。 “听着,埃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像你先前对我说的,再好的东西也抵不过自由。那些试验品——我真不知道该叫他们什么好了。他们如果有了意志,麻烦就大了,”罗杰贴得更近了,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的冷汗,“办完这件事,我就去销毁它们。这世上有我们两个倒霉蛋已经足够,不能再造更多了!” 第27章 名义上克莱斯特家的财产归那个神经病莱因哈特克莱斯特所有,实际他压根不管。老克莱斯特去世的时候将管理权交给了艾德里安(注8),使得这份家业不至于那么糟糕。 艾德里安戴维斯曾是本世纪初一个异常神奇的雇佣兵头子,他的足迹遍布索马里、洪都拉斯、叙利亚、伊拉克等战乱频繁的国家。艾德里安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军事才干,无论战况如何,他的雇主在合约期间总是无往不胜。当然,联系他是一件堪比登天的事情,佣金也颇为高昂。 艾德里安的父亲是位普通的博物学家,算在战后最惆怅的一代犹太人之内。他既不想住在德国,也没有能力前往以色列。这位学者借研究之机在法国扎根,由于各种机缘巧合,迫不得已又回到柏林。稳当日子没过几天,他的妻子和老克莱斯特的妻子随德国红军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情况下被犹太复国主义者盯上,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倒霉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在同命相怜的老克莱斯特撑开了一把保护伞,他才得以继续在柏林呆下去直到某个长期研究项目做完。 艾德里安就是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长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云久久没有散去,时代的苦果难咽,上学路上挨揍是常事;红军又拐走了他的妈妈,家计更是糟糕得打紧;好在身为纳粹军人后裔的老克莱斯特对他家相当厚道,带着那个年代德国人特有的歉意和真诚。世间最复杂的两面过早地在这个孩子面前呈现。 学术项目结束之后,父亲就带艾德里安移居美国去了。传说艾德里安曾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是阿拉伯问题的专家,伊拉克战争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退役了;又有人说他是以色列和美国的双重间谍,很明显这是针对他的犹太人身份进行的诽谤。 他在学校时的卓越表现再次招来了犹太复国主义者。表面上他被说动了,实际只想借机去看看圣地以色列。 艾德里安选择了一个假期前往以色列旅行,这片土地给他带来的印象非常深刻:沙漠连接海洋,雪山旁边就是干涸的谷地。与德国和美国截然不同,这片土地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战争。短暂时间的接触中,他深刻了解到自己无法融入这个国度。如果一个年轻人没有在以色列服兵役,那他注定被看不起。艾德里安当时已经加入美国军队,这个身份就给他打了个叉。 同时,他也发现了犹太复国主义本身的缺陷,内部的帮派之争让人困扰:党内和党外、反战派和主战派、宗教和世俗。最打击他的是西班牙系犹太人和日耳曼系、斯拉夫系犹太人的针锋相对。这种牵涉血脉和人种的争斗让他觉得以色列毫无希望,于是艾德里安迅速回到了美国。也许是出于这种明智的选择,有人说他是个无耻的叛徒和可怕的恐怖分子,先后背叛过好几个雇佣兵组织,窃取了相当规模的机密情报和精良武器。这些人很快就永远地闭上了嘴巴。 以色列的“圣地”形象破灭后,艾德里安所崇尚的就只剩自己的才干和力量了。多年经营之下,艾德里安取得了大量佣兵的忠诚,顺利地建立了自己的基地,在各个战场之间留下耸人的声望。 关于他和克莱斯特的关系,有传闻是这么说的:艾德里安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出于对老克莱斯特的感激,在离开德国之后,他也和老克莱斯特保持着稳定的联系,通信、电话,甚至在假期前去探望。 相比之下,莱因哈特克莱斯特就是个单纯的蠢货和混蛋了。他一直就是个问题学生:喝酒、抽烟、吸毒,毫不避讳地宣扬新纳粹主义。在刚推倒柏林墙的年代,这孩子很不招人喜欢。出于家族的特殊情况和紧张的家庭关系,小苗彻底长歪了,爸爸严厉的管教根本没用。克莱斯特中学毕业就当了雇佣兵,满欧洲游荡。无所成就,混事做绝。 他和艾德里安的关系倒还凑合。传说他们小的时候,克莱斯特经常把欺负艾德里安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哪怕对手是比他大几岁的孩子,但他偶尔也会亲手把艾德里安暴揍一顿,没人知道这种行为是出于什么原因。 在他们都离开德国的几年之后,命运奇妙地把这两位又锁在了一起,克莱斯特在2004年接受雇佣,与已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少校的艾德里安在伊拉克再次相遇。艾德里安率领的部队遭遇了当地武装的抵抗,同时另一支精英雇佣兵对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本人也险些遭到暗杀。在克莱斯特的帮助下,艾德里安得以在挺过各种极端情况之后活着回到美国。 同年,马萨诸塞州宣布允许同性合法结婚,艾德里安当年圣诞节就把克莱斯特带去领了证。很难说法律是否对这帮亡命徒有效力,不过两人的手上倒是一直戴着戒指。尽管艾德里安并没有邀请任何人参加婚礼,但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有好事者问起当时的情况,艾德里安总会坦然地说那是个简朴的仪式,唯一值得说道的是,克莱斯特在婚礼上高兴地踩碎了个玻璃杯(注9)。他们的人生也发生了转折。 之后,艾德里安倾尽所有,在缅甸将克莱斯特训练成更优秀的杀手。据说他的雇佣兵组织也是在那时成立的,克莱斯特也没给他丢脸,献了枚手提箱式核弹作为开张的礼品——好一件硬货!这枚核弹并非罗杰丢失的,而是经由黑暗世界正常的道义所得。 一半出于吸毒带来的错乱,一半出于自身的怪异性情,克莱斯特对艾德里安的态度忽冷忽热,两人维持着奇妙而危险的平衡,很可惜天平倒掉了。婚姻并没有维持多久,克莱斯特“离开”了。很多人以为他是毒瘾复发引起了精神错乱,可后续表明并非如此。 克莱斯特秘密去往俄罗斯和一位女军官结了婚,有人看见他们带了好几个孩子在莫斯科闲逛,此举无异于最直接的挑衅,招致的报复是非常可怕的:艾德里安迅速前往俄罗斯,截击了那位毫不知情的女士,残忍地把她肢解成一堆碎块,甚至破戒般地杀了所有的孩子——两人各有准则,艾德里安在任何战场上都不杀孩子,哪怕伊拉克的人体炸弹;克莱斯特则会放过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女孩。此事让他们的声誉大打折扣。 至于克莱斯特,他和艾德里安一起失踪了几个月。再次出现时看起来还可以,没缺胳膊没少腿,也没有丢掉眼睛和耳朵,保持着他常有的攻击性状态和类似垂死挣扎的抵抗。 在这种充满怪异背叛氛围的情况下,艾德里安出奇地饶了他的命。不言自明,克莱斯特肯定遭到了肉体上的报复,以一种极端暴力的、挫伤自尊甚至物化的方式。 从那之后克莱斯特沉闷了很多,半年间仅接了一件委托。2011年他申请退役,离开了艾德里安的雇佣兵军队,不难看出此举意在何为。 之后克莱斯特应邀前往远东地区,为一位老友做随身保镖兼翻译。凭着流利的汉语和俄语,他在中国和俄罗斯两国之间辗转,收入也颇为可观。 ——直到艾德里安再次把他唤回身边。 就连克莱斯特本人也觉得,虽然命运过于残忍,自己倒也是个作茧自缚的蠢货。 (注8:克莱斯特和艾德里安有独立故事,详见本专栏的《Mein Verbrechen》及《Semper Fidelis》) (注9:犹太教婚礼习俗,新人在婚礼上踩碎玻璃,预示洞房花烛。) 第28章 克莱斯特家的图书安放在柏林近郊的旧式宅邸中,从市区过去要四十分钟。罗杰再次检查了行程表:克莱斯特定下的时间是5月12日上午10点,也就是明天,他们还有一夜的可以消磨。雨还没停,甚至越下越大,让他心神不宁。 2008年6月时,罗杰在巴登符腾堡州经历了一场更可怕的暴雨,房屋被淹,电力中断,洪水甚至卷走了汽车。至于具体发生过什么,估计也是他选择性失忆的一部分。 埃德加还在洗澡,罗杰靠近浴室的门,隐约能听见哼歌的声音。不,停下!他重复地告诫自己,可还是推开了门。热气扑面而来,透过水雾可以闻到香波的味道。不合时宜的欲望从心底升起,罗杰抓了抓大腿内侧,越发心慌意乱了。 “埃德,”他还是喊了一声。 歌声停了,埃德加从帘子后面探出满是泡沫的脑袋,露出一副迎接猫的搞怪表情。 “和我一起洗?” “不,埃德,我对不起你……那些明信片和旧东西让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你曾经对我很好……” “怎么突然想起了这茬,你真错乱。‘我一直对你很好’才对,有什么话也该等我洗完了再说。” 说完,埃德加缩了回去,浴帘后面传来揉搓香波发出的“噗擦噗擦”声。 罗杰失望地打开水龙头,水流的声响掩盖了些许尴尬。与此同时,浴帘后面传出了埃德加的声音: “哎呀,洗头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雨还没停,对吗?” “是的。” “所以你身体不适?”埃德加委婉地问道。 “快点洗吧,”罗杰苦笑着说,尴尬和羞涩同时涌上他的脸。 埃德加挑起眉毛,隔着沿头发流下的香波,他也能想象得出对方的表情,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埃德加擦去额头上的泡沫,扯开帘子,一把将罗杰拽了进来。 “先让我把衣服换了!”罗杰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你这可是个绝症,不是换件衣服就能治得好的。” 话虽这么说,罗杰倒是先吻了上来。温热的水雾,潮湿的抚摸,可埃德加想的却是亲热之外的事。根据他的经验,siphion幼体会在苏醒之后的第九年中,被强降雨引发过激反应。到了第十年,幼体就会变成真正的siphion,除了具备苏醒以来就有的不死身之外,更有可怕的肉体力量。 相比之下,罗杰的性渴求算不上“过激”,毕竟有个同类能帮忙,不会造成社会性的危害。埃德加当年的过激反应则是杀戮欲望,着实是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在纷扰的呻吟声中埃德加想得越发清楚,当务之急是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否则和克莱斯特的会面、书籍的分析将无法进行。尽管埃德加也具备非人的阅读及文本归纳能力,可他没有系统地学过德语。比如现在,罗杰兴奋得哭天喊地,埃德加一个字都听不懂,真是太尴尬了。除去这些,罗杰先前宣称要去游轮上毁掉siphion复制品,埃德加暂时没有决断。他向来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这些复制品,严格来说,它们是他的造物。尽管埃德加未曾把自己当成神,可他对复制品毫无伦理上的考虑。好比管理者账本上的收支,复制品的存在只是埃德加日常事务上的一页,对它们的处置并非迫在眉睫。 他们从浴室滚到地板上,又从地板爬到窗台边,留下了各种引人联系的水渍。 三个小时后,罗杰满足地睡下了。埃德加打开电脑,在屏幕发出的微光中,仔细回顾他前几个月的日程和已定的计划。 在几十年的研究之中,埃德加发现siphion的生命力源自人群。在受到创伤的时候,siphion会像机器般启动自我保护的功能,以一种类似离子交换的方式汲取周围人类的生命力。汲取范围非常之大,小到社区,大到城市甚至整个郡县。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会影响动物、植物以及少量有机物,并不影响同类以及由siphion的遗传信息人工制造出的生物。 以及,一旦siphion遭受致命打击,恢复所需的代价是昂贵的:被其吸收生命力的人类会变成行尸。 罗杰2003年“苏醒”时就导致了相当的惨剧。当时他和妻子费德丽卡闹了点矛盾,妻子盛怒之下带着长子迪奥回了意大利的娘家。罗杰赶紧请了假,千里迢迢去求妻子回心转意。不凑巧刚进村子就碰上了当地黑手党的火拼事件。 罗杰被流弹击中,作为普通人的他是死了个透。但siphion就不一样了,罗杰醒来的时候,发现妻子娘家整个村庄的人都变成了行尸,包括他的长子迪奥。 费德丽卡和闺蜜苏珊娜出去采买,躲过一劫。两个小媳妇往返市区用了三天时间,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所有的行尸都被烧了个干净,罗杰也被阿德雷尔制药公司派出的特别部队带走。儿子暴毙,丈夫失踪,费德丽卡至今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虽说具体的机理还不甚清楚,但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出于保密安全的考虑,埃德加谨慎地维持着他和其他科研人员的联系,他决定自行研究关键的部分。 碰到慧眼识金的马修吉尼亚尔用了四十多年,等罗杰这个同类又用了十年,埃德加就不在意再多来个几十年几百年。既然这个世界乐于向他揭晓siphion的奥秘,他就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奉陪。 罗杰翻了个身,一脚蹬在埃德加的背上,发出“噗呜噗呜”的鼾声。埃德加回头看看罗杰,情不自禁的摸摸他。 微笑在埃德加的脸上停了一会儿,旋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第29章 埃德加点了点鼠标,电脑以高分辨率向他展示了已经分门别类的文档,从今年2月开始,档案排版清楚,条目细致。 2月1日,安娜抵达意大利热那亚。 2月4日,埃德加抵达热那亚。 2月5日,埃德加向罗杰许以重金,雇佣他在游轮上截杀两个目标。 2月7日,安娜女扮男装登上游轮“摩伊拉女神号”。 2月8日,埃德加与罗杰分别登船,游轮起航。 2月9日,安娜杀死罗杰负责的第一个目标。 2月11日,安娜杀死罗杰负责的第二个目标。 2月15日,埃德加与罗杰当面接触,“杀死”了他。除了他们和安娜,游轮上的乘客及船员全部变成行尸。 2月16日,阿贝尔巴亚蒙特率领他的“行动队”登船(真是讽刺),整个小队被埃德加独力消灭。 2月18日,埃德加和安娜把罗杰带回英国的阿德雷尔制药公司总部。 备忘录发出提示音,埃德加关掉电脑、手机和一切发光的东西,躺到罗杰身边。他虽不必享受睡神的恩惠,但动物性的本能驱使他搂住唯一的同类,闭上眼睛。 5月12日在雨幕中降临。 在药物的帮助下,罗杰得以像个正常人似地走出门去,仪表干净,神智清醒。他清楚地记得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雨水让他意识到自身不可避免的兽性、非人的部分,可是这个体验实在太过愉悦,比起毫无用处的羞耻心,他更希望回到床上去。当然,要是没有正经事,埃德加对此求之不得。 宅邸在雨水冲刷中显得挺拔而端庄,有如古代的修道院。房子占地面积不大,也只有三层楼,几名衣着考究的男女散布其中,举止谦恭,眼神温和。不过埃德加非人的直觉告诉他,他们都是优秀的雇佣兵。 他环视四周,视野范围内的房间角落布有四架摄像头,摄像头旁边开有小孔。空气中有类似火药和机油的气味,那里一定布下了微型机枪,而且近期进行过试射。能看到的就这些了,不能看到的肯定少不了,雇佣兵们总是充满了花样。 比起后悔,埃德加感到的更多是兴奋,这些徵状也更验证了他的想法:艾德里安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局外人。即使克莱斯特自己疯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地步,艾德里安也会牢牢地铸造一条防线。 迎接他们的是克莱斯特本人,他保持着傻里傻气的打扮,原本挂着石膏的手臂现在看起来已经痊愈了。 “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还能赏脸,”克莱斯特以沙哑的声音讲出这些客套话显得狡猾又虚伪,“请跟我来。” 埃德加调动起他全身的细胞,仔细感受这间房子里的气氛,他先把嗅觉感受能力放大到犬科动物的级别。房子很老了,起码是百年以上的历史。男士们的紧张味道一股脑涌进他的鼻腔,没人使用香水,某个人的衬衫是前几天才买的。有位女士快来月经了,不出意外该是明天。克莱斯特则散发出充满兴奋意味的气息,他在期待什么可以激发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的活动,但不是一场大战。罗杰则是进入了工作状态,保持着他惯常的稳定和无趣,工作就是如此;艾德里安也在这幢房子里,远一些的位置。 克莱斯特带领他们穿过走廊,指示了客厅的位置。随后上到三楼,经过二楼时埃德加注意到,这间房子二楼采取了开阔的设计结构,规矩地布满了书架,间或放着几个写字台,像是国家图书馆的一部分。克莱斯特先带他们上到三楼,指示了客房位置。这事情是个长期工程,埃德加早就有所准备。 出于信任的表示,埃德加直接把自己的行李箱留在房间——虽然那些雇佣兵很快就会在他下楼之后把箱子搜个干净。罗杰就没那么大方了,拎着他的提包没松手,活像个公务员。 他们回到二楼,艾德里安和一位老人早在那里等着了。 “很高兴见到你们,迦马卡里耶夫先生,雷芬斯塔尔先生,”艾德里安以他充满防御性的谦恭态度打了招呼,“这是贝尔纳博士,早年曾与老克莱斯特先生进行过关于siphion的研究。遗憾的是他的德语不太好,我会留在这里提供帮助。” 老人没有起身,扶着眼镜向他们打了招呼。埃德加毫不客气地抽动着鼻翼,哈哈,这位老人可不是单纯的“贝尔纳博士”这么容易,他的气味和艾德里安相近得很。 原配伴侣和亲生父亲都在这里了,那么艾德里安布下天罗地网的原因不言自明。这次调查对他们双方都非常重要,所得的真相足够改变历史的轨迹。 “我压根就不识一个德语字母,还是别给各位添乱了,”埃德加用英语打趣地说,也注意到了两名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的雇佣兵,“罗杰,交给你了。” 罗杰点点头,和埃德加交换了眼神。一名雇佣兵走上前去,带罗杰进入书架之间。那里有两张并排的写字台和舒适的皮质转椅,写字台上放置着几台崭新的苹果一体机和两架扫描仪。罗杰警惕地瞥了一眼,把随身的提包放到写字台上,取出自己的旧笔记本电脑。纵然苹果电脑的屏幕质量非常吸引人,他绝不乐意在这些电脑上留下任何痕迹。 “午饭的时候我会派人通知您,”艾德里安温和而得体地说。 这意图很明显,他不会让埃德加和罗杰互通消息,除非局面在他掌握之中。这股控制欲让埃德加感到了深深的不愉快。 克莱斯特显然察觉了这一点。 “来吧‘船王’,带我把甲板打个一百零几万,”克莱斯特轻快地说,示意埃德加和他下楼。 “好啊,午饭时见。戴维斯先生,贝尔纳博士。” 第30章 埃德加随克莱斯特回到一楼时,几名雇佣兵已经不见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他们两个,空荡荡的,毫无生气。埃德加转向客厅撇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这里的摆设越发体现了房子主人的怪胎癖好。 墙上并排挂着两台52寸夏普液晶电视——真是霸气的待客之道;下面的电视柜上放着三台PS3,一台蓝色带金色笔迹的GT赛车5薄版限定机,一台80G黑色钢琴漆厚机,另一台则是250G黑色薄版普通机。旁边并排摆着八只PS3手柄,从外到内依次是神秘海域3沙色限定同捆柄、最终幻想13雷霆标识同捆柄、糖果蓝半透明普通手柄、杀戮地带3军绿普通柄、使命召唤8现代战争3黑灰色限定手柄、SSF4专用土星格斗手柄——图案竟然是春丽,这件在欧洲可是有价无市——还有两只普通的黑色无线手柄。 下面一层摆着蓝光电影和游戏,粗略一看在七十张左右。埃德加没憋住笑容,还真是个怪胎,正常人不会收藏这些。但是客厅里没有sideshow和good∫Mile之类的商标,这个人类陷得还没那么深。 “地毯刚打扫过,”克莱斯特随意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抛给埃德加两个靠垫,“您喝什么,啤酒、红酒,还是伏特加?” “啤酒,谢谢。” “不介意我放点音乐?” “你是这的主人。” 克莱斯特耸耸肩,从沙发旁边拖过一箱啤酒,掏了两罐抛给埃德加。打开音响,放的是俄罗斯民谣乐团Lube的曲子。 “玩点什么,GT5,使命召唤?神海?我这的无线网好得很。” 埃德加拉开拉环,开始习惯房主的自来熟状态。 “超忍过了么?”埃德加抛出个尖锐的问题。 “Σ2还是3?”克莱斯特反问。 埃德加竖起三根手指。 “流程是过了。” “极忍任务呢?” “哦,没那本事。您来挑个手柄,顺便把盘选了。” 克莱斯特指了指电视柜,他在谈话中交叉使用英语和俄语,像是一个脑部语言区受损的病人。 埃德加站起来,掂了掂最内侧的那两个黑色手柄。从重量来看,一只是常用的,由于锂电池的损耗,已经变轻了不少。另一只则是崭新的,克莱斯特在这方面倒是很清楚。埃德加对这个人类的看法略微产生了变化,但只是一点。 “最新的镰刀DLC你试过了吧?”埃德加选了那只新的黑色手柄。 “还没,没时间。你要打忍龙3?盘倒是有欧版,存档可没有。” “有游戏就行。” 克莱斯特取了军绿色的那只手柄,娴熟地抽出两张不同版本的《忍者龙剑传3》蓝光光盘,开启两台黑色PS3。 埃德加放下旧手柄之前,有意无意翻看了它后面的编号,CECHZC2H,最后一位的H代表这支硬件出自香港。他不动声色地翻看了其他手柄,末码清一色的H号。 “常做亚洲的工作?”埃德加问。 “哦,不是香港,我常在中国内地。” 那可真有意思,埃德加想着,用自己的PSN+会员账号登陆了克莱斯特的PS3。网速还行,他很快从服务器上下好了自己的忍龙3存档。 “能看看你的奖杯列表吗?” “更新一次得半个小时,还是算了吧。” 忍者龙剑传系列是由日本游戏公司TECMO开发、面向欧美玩家的忍者题材动作游戏,向来是硬派动作游戏的核心指标。过得了流程超忍难度的玩家,基本没有什么动作游戏难得了他们了——除了本游戏联机的任务模式。任务模式由下到上分为下忍、中忍、上忍、超忍、极忍五个难度,通过简单的增加敌人数量来提高难度,设计理念倒是简明直接,实际玩起来要难上一大截。 进入游戏,埃德加毫不客气地选了极叁任务。本关比较单调,敌人是流程中第六关的关底BOSS魔化隼龙,不过有十个。埃德加自己没用联网找人,单独带着AI就将这关通过了——当然也顺利取得了这个游戏的白金奖杯。自然,他的玩法不能以人类行为来理解和揣测,可以算是钻了游戏设计的漏洞,尽管他自己不是程序员。 十个魔化隼龙是先出三个,之后一直保持同屏三个的数量直到被全部击破。根据埃德加的联网经验,手段高超的玩家会打一个,拖住一个,不错的玩家会拖住一个,其他水平的玩家就被隔绝在这个任务之外了,因为他们根本连超忍都过不去,无法开启极忍难度任务。 网速相当不错,他们在十分钟内结束了这个任务。和埃德加比起来,克莱斯特玩得有些吃力,不过在胡乱组队的时候碰见他这水平的也算祖坟冒烟。埃德加又开了超忍贰和超忍伍,敌人配置大相径庭。克莱斯特及时换了武器,他对暗月镰刀和猛禽爪的应用相当熟练,偶尔会出一招简化的神薙。这种近似卖弄的招数虽不管用,倒也能看出他起码耍了百多个小时的忍龙2。埃德加则是龙剑用到底,飞燕、饭刚两招组合,其他就是立回了。看似单调,其实变数无穷。 这种特殊的技艺让怪物和瘾君子建立了奇妙的联系。几局下来,亦真亦假的默契像弥漫的雨雾一般漂浮在空气之中。玩得顺当,埃德加渐渐放得开了,喝了两罐啤酒不说,没经主人允许就点起烟来。 罗杰取下第三层最左边的书,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书架尽头的那名雇佣兵,情不自禁地算计起击倒对方的胜率。 书库里的资料浩如烟海,罗杰预估一下工作量,按他的速度,把这些摆放在外的书全部读完需要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至于资料的整合就遥遥无期了。毕竟他不是真心想把秘密全部交出去,无论是给克莱斯特和克莱斯特的幕后支持者,还是给他的老板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 以目前的境况来看,埃德加完全信得过他,短期——几十年之内——不会动检查这些东西的脑筋。克莱斯特也没有额外雇请人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克莱斯特算是最让罗杰看不上的那类人,低劣、狡猾、撒谎成性。他要是做点手脚,罗杰一点都不会惊讶。从成千上万本书里抽走一两本最关键的,局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Siphion野兽般的直觉渐渐苏醒,罗杰也倾向在毫无头绪的环境中直接“感受”而不是常规分析。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成为一个避世者。 罗杰没有什么特别富于野心的计划,他仅仅觉得留一手比较妥当,为了保全自己而活着,毫无长远目标地活着。 罗杰小心翻开第一页,书中滑出一张老旧的羊皮纸,在空中飘转了几圈掉在地上。他弯下身去,捡起羊皮纸。胶皮手套里挤满汗水,手上的毛孔有点窒息。 纸面上用木炭描绘了一位干练飒爽的女士,从装束来看,像是一个猎人。 有点眼熟,罗杰使劲眨了眨眼睛。 第31章 和阴郁的天色比起来,这顿午餐倒是没那么沉闷。克莱斯特和埃德加用俄语热闹地交谈着,显然是在讨论电子游戏;艾德里安称有急事临时离开了宅邸;罗杰闷闷不乐地边摆弄着刀叉,边听老贝尔纳博士慢慢讲他年轻时在东方的经历。 尽管罗杰没有立场质疑自家老板,但埃德加在他面前用这种接近隔绝的方式和别人交谈,让他深感不快。在罗杰有限的记忆里,埃德加算是对他最坦荡的一位了。除去性的因素,罗杰心里还是爱着他的。纯粹的、帕西法尔式的痴呆爱恋,说出来肯定被人笑话。 罗杰礼貌地听着老贝尔纳的絮叨,昏暗的天色让他心里痒痒。 门铃响了,艾德里安赶在午餐结束之前回来了。 “抱歉,博士,”罗杰趁机打断了老贝尔纳的话,“我有些累了,得去休息一会。您可以先审阅我上午做好的文档,晚些时间我再到图书室去。” “您可得留神别感冒了,先生。” “谢谢。” 罗杰起身的同时,一把餐刀掉落地上。克莱斯特立刻掐了话头,埃德加也察觉到了异样,只有老贝尔纳还在悠哉游哉地摆弄着汤匙。 罗杰似乎对气氛的变化毫无感觉——没有道歉,也没有把餐刀捡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餐厅。 又过了半个小时,克莱斯特带埃德加离开了,剩下老贝尔纳和耽误了午餐的艾德里安。 “怎么样?”艾德里安气定神闲地捡起罗杰掉落的餐刀。 “雷芬斯塔尔先生具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老人不紧不慢地说。“我让你的士兵们,在比较容易拿到的位置上安放了三本已经详细解读过的书籍。这位先生读到了一本,还很快就把内容整理出来了。不知道是做得太急忘了呢,还是有意忘了呢。那本里详细记叙了某次‘安葬’siphion的情景,很多细节至关紧要。可雷芬斯塔尔先生的读后感里,用一句‘埋骨之处不详’带过了。” “这一手该是给迦马卡里耶夫留的,”艾德里安简洁地说,“和我预想的偏差不大。” “我还得再问你一遍,你是真的要把这个诅咒弄清楚,还是另有所图?” “爸爸,我从不做白工。一只siphion相当于我和莱因哈特过去两年的收入。” “买家真是好手笔啊,”老人转了转汤匙,“你可得留神。” “我知道。” 话虽这么说,艾德里安的双眼中流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 “那些书我早和诺伊拉特(注10)翻了个遍,其中和siphion有关的记载寥寥无几。” “克莱斯特家对siphion讳莫如深,从来都是口耳相传。” “你不会没问过莱因哈特吧?” “他父亲对siphion很有兴趣,但不是他们那一代的‘骑士’,没有知晓秘密的资格。在莱因哈特这一代则是由他的表哥克劳斯来管,克劳斯十几年前就死了。” 老人干咳了一声。 “莱因哈特没从他表哥那里听说什么?” “没有,他对他父亲喜欢的所有事物都反感得打紧,绝不可能去探知其中秘密。” “如果……” 老人抬起头望着艾德里安。 “克劳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临终之前把秘密告诉莱因哈特了,那会怎么样?” “不可能,莱因哈特和他们家任何人都毫无联系。” “孩子,老诺伊拉特待我们不薄,和我说实话。” 艾德里安的脸部肌肉发生了微妙的抖动。 “几年前你突然去俄罗斯是为了什么。” 艾德里安沉默了。 “因为莱因哈特的不忠?” “他竟然蠢到自己说出去……” “他当然没有说,听仔细了,十一年前,克劳斯和妻子赴梵蒂冈前夕,把两个孩子和相当数额的现金交给了莱因哈特,没多久这夫妻俩就丧了命。莱因哈特把孩子带到俄罗斯交由一位女士抚养,这位女士就是后来被你误杀的姑娘奥尔加,是诺伊拉特的私生女儿,莱因哈特同父异母的姐姐。” 艾德里安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强忍着剧烈的错愕,开了个没品的玩笑:“我说怎么会有女人能受得了他的坏脾气。” “几年前,诺伊拉特的一位名为汉娜的旧部无意在俄罗斯发现了奥尔加的行踪,还有那两个孩子。汉娜非常忠于诺伊拉特,即便他已经往生。在她知道孩子是克劳斯的血脉之后,事情就发生了更大的变化。” “起初汉娜试图说服奥尔加放弃,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去。奥尔加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图谋,她表面答应,暗地里给莱因哈特打了电话。莱因哈特就去了俄罗斯,奥尔加他可以不管,孩子就不行了。” “他怎么不告诉我?”艾德里安的脸上罕见地表露出了烦躁情绪。 “你做事好歹是带一点荣耀的成分,他可纯是为了钱啊。” 艾德里安的脑子转得很快,大致猜出了端倪。 “克劳斯说‘骑士身份’的秘密中藏有家族财富,才得以圈住莱因哈特?” “说是这么说的,”老人会意,“莱因哈特过得怎么样,你清楚。” “赚点小钱对他而言不是难事,”艾德里安起身,“这个‘骑士’的名分到底怎么算的?” “得问莱因哈特才知道。” “如果在不影响这项任务的前提之下能完成的话,不问也罢。” 那些事真是这孩子的噩梦啊,老贝尔纳想着,端起杯子。 “话说回来,要是叫那两位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老人抬起头。 “没关系,无论骑士的身份还是siphion的真容,这些事情是否明了都毫无用处,我要的是钱,不是传说的真相,”艾德里安很快恢复了他惯常的风度和自信,“迦马卡里耶夫活得太久,寂寞让他变得随性,莱因哈特太会对付这种人了;雷芬斯塔尔向来听差办事,也不足为惧。我要考虑的倒不是他们……” “哦,我能猜到你的忧虑。到底是什么人会为这两位出一大笔钱呢,一大笔足够让你亲自出动的重金。” “我现在想的是,这位雇主是否有支付尾款的能力,和信用。” (注10:克莱斯特的父亲,前文的老克莱斯特。) 番外之七年之痒: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的自述 信息部门打来电话,说在意大利的行尸爆发事件中捕获了很有价值的样本。刚开始我对这个消息不太有兴趣,毕竟从1998年开始,我们已经能很好地处理行尸了:封闭社区街道,派遣装备防护服的军队,用喷火器烧光。行尸是过去时里的东西,老土又不构成大麻烦。 更详细的消息是:这个样本是个幸存者,男性,三十岁左右,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因为我们从来没发现行尸爆发时还有幸存者,信息部门就把他弄回来了。别和我说生化危机游戏,那就是个游戏。行尸遍布村镇是瞬间的事情,就像原子能量辐射,极快。 这人很熟悉当地地形,被执行小队发现后还藏了几个小时,在躲避追捕期间还痛揍了我们的队员,手法挺特别:一个队员在某间作坊里被支绘图铅笔捅漏了脑袋,一个在厨房被自己的战术刀割了额头,鲜血糊了满脸,另一个则被打断了鼻梁。他们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却没有丧命。 报告上说,前两名队员是被他偷袭得逞,第三名则是正面交锋。就地取材是个好主意,任何富有智慧的人都能想到,不过下手的胆识并不是人人都有。而下手却不取人性命,除了骑士小说,真没见过。 总之,行动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回来了。暂时没法确认这个样本的研究价值所在,只能先做常规检查,再把他锁在最高权限的观察室里。之所以要锁起来,并非因为他对行动队的恶劣行径,而是为了避免社会性的、人权上的大麻烦。嗬,和科学进步的洪流比起来,个人自由算个什么。 他很聪明,没几天就趁人给他送晚餐的机会逃跑了。时间也巧,是楼层保安换班的时候。他的运气很好,直接摸到了保安室,敲倒值班人员,换上保安制服拿了门禁卡就走。那时我们的设施还不完善,有卡就能开门。他顺利地走到一楼大厅,全程畅通无阻。 然后碰见我了。 当时我只感到个奇异的磁场从身边擦过,感觉很亲切。像老友,也像儿女,甚至有点像阿廖沙——阿廖沙是我们的猫——总之我回想起了所有和我有亲缘关系的人或事物。 可这磁场对他造成的影响就很不幸了。他立刻趴在地上呕吐起来,那劲道一点不比孕妇差。自然就跑不掉啦。 我对他产生了极大兴趣。 您问我是否爱他?啊,爱是人才有的东西,在我这里只是消耗品的一种,时有时无。 肉体上的欲望?您把我们搞科研的当什么了,色情片主演?还是您有白衣情节?我可以不凭借任何资料,徒手描绘出人体所有的肌肉、骨骼和神经。他脱光了在我面前躺下,也就是一具躯体。这么说确实不好听,那“蓝颜白骨”?您还觉得我对“人”有什么想法或需求? 接着说,费了些周章,我把他弄到我的部门来了。 起初,交流很困难,那次生物磁场对碰似乎搞坏了他的语言中枢,他用夹杂着德语单词的英语和我交流,说得慢极了,肢体姿势也很古怪。不过他知道如何恰当地选用两种语言中较为恰当的词汇来表意,比如on和gegen。 他对我之外的人保持着强烈的戒心,翻译没法和他沟通,我只得选择类似心理治疗的方式,每天抽出点时间,让他在躺椅上躺着,慢慢引出话题内容。 谈话让双方都很放松,他感到身边有可信任的人,我觉得工作不是那么无趣——先生,什么叫“然后就成了死同性恋”,您自己不也是?被我说中了……哈哈! 恋爱有什么羞耻的?被人喜爱、崇敬有什么错?我依靠自己的残骸活着,从1943年到现在。我的残骸所剩无几,必须让它得到滋润,新生,重新分化、生长,产生新的血肉,我才能真正地继续活着。 我不能理解您的想法……您有病,或许是个有趣的病症。 继续,我让他给自己取个名字。他要了考勤名册做参照,慎重地选择了这个普通的名字,罗杰,听起来很没有取向性,很常见。至于姓,是我照着谷歌取的。 我和您说我的故事是因为您会死,死前的几十年里您能体味到更为珍贵的东西。而命运赐予我的永恒才是真正的折磨。为什么人会死?是为了让活着的时间更重要。 ……我不想成为帝王,建立千秋万载的基业,那是为永恒而工作。回避才是被流放者应有的态度。 罗杰?罗杰还不能接受他的永恒,他还有前妻、死去的亲生儿子、错杀的好友和欠阿廖沙的猫粮,反省还是怀念都由他自己决定。他可以迅速准确地处理世俗事务,真实存在的琐事,却不能想象一点未来——他的永恒。这需要体验和时间。 我和他属于互利共生的关系。有了他,我可以过得好一点,没有就算了,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不论是我,还是他,甚至您,您从事的行当里,别离和孤独更甚。 ……您说那个磁场“有什么特别之处”?哦,别再叫它“磁场”了,太没人情味。它带起了一些琐碎而积极的回忆。 克莱斯特先生,和您提起这个问题,我就不得不万分谨慎了。或许当代的德国人,您这个岁数的德国人,已经忘了近代的历史。哦,哦,您经历过柏林墙时代,那好,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可以坦白:我生于1910年,在莫斯科读了医学院,然后入伍,参加了战争。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我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时,正值1943年。对,您说对啦,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时,我正在那里,在马马耶夫岗上。 对,克莱斯特先生,从长相上来说,您和那些冻死在雪地里、工厂车间、灶台前的德国士兵一样,您可以让我想到他们,安详、平静,除去战争的痕迹,没人会认为您——和他们——受了什么苦。 这么讲很冒犯?保卢斯是您家亲戚?哦,不是啊。 我以为你和操这个行当的所有人一样百无禁忌。 你太让我失望了,人人都让我失望。 并非我的大脑潜意识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态,而是现实本身就是如此。枯燥、无趣、垂死挣扎。我和你是一样的,不过你好歹还有个寿限,我就没了。 克莱斯特,你猜得没错,我来寻找求死的方法。彻底的死亡,而非你所叙述的痛苦长眠。 先拿生化危机5吧,给你打个双人百万。 第32章 雨势见长,艾德里安迈着轻快的步子滑进房间,飞鱼似地靠在克莱斯特的沙发旁边。 “怎么样了?”他问。 “真是个神经病,”克莱斯特骂道,“把我家阴损了一顿,什么都没说。” 艾德里安笑出了声,捏了捏克莱斯特的肩膀,“说我什么了?” “你当自己是什么,倒插门女婿?你的狗名又不在我家族谱上。要不是他帮我打了个世界级排名,我非当场揍死他不可,”克莱斯特高声抱怨着,缩在沙发里没动弹。 艾德里安装作没听见那些针对他的污言秽语,递了平板电脑过去。 “这是雷芬斯塔尔今天的报告书,我希望你鉴定它的真实性。” “找你爸爸去,”克莱斯特没有接,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沙发里。 “他中午看过了。” “我明早去BM(注11)发个贴去,我要和全世界控诉‘船王’是个多么糟糕的geek。” “忘了这个游戏好吗,你都沉迷三年了,”艾德里安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轻轻挠了挠克莱斯特的脖子,“我能体谅它给你带来的成就感,可是我们这单做好了,所能带来的收益足够你租下西门子的任何一个部门,让他们给你赶制更好的游戏。” “卡普空,你个弱智。” 起码他还是在听他说话的。 “好吧,管他诺基亚还是脸书,先起来看看这个,小乖乖。” 克莱斯特没起身,反手勾勾指头,艾德里安把平板电脑塞过去,坐到克莱斯特旁边。雨声依然,灯光柔和地落在地毯上,被深色的毛绒吸收不见。 “这臭傻逼以前是政府文员吧,”克莱斯特看了几页就把电脑甩到旁边,“说的是人话吗,看得我他妈都不识字了。” “读完它。” 艾德里安把声音放低了半个音阶,不耐烦的前奏,克莱斯特对此太清楚不过了。他不想多吃苦头,只好爬起来,抓过电脑,一言不发地重读文档。 “没有错,可以继续工作。” 克莱斯特下了结论,认真谨慎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和先前判若两人。艾德里安先用私密线路下了指令,尔后取出香烟,递了克莱斯特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烟灰缸很快铺了层厚实的底灰。 “你知道,我不想提的东西总和我爸有关,siphion这东西,我不信它就像不信任何我没有亲眼见过的,概念,比如上帝。可这些东西偏偏就能,嘶,明明不存在,却能把世间搅得一团乱。 “这个报告写的是siphion语源的问题,是这个问题的开始,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Siphion词源应该是来自希腊语或者拉丁语的‘虹吸’,公元前1世纪,好像是希腊人,就知道使用虹吸管,”克莱斯特把烟雾深深吸入肺中,“用物理学的说法吧,虹吸现象又叫连通器原理。教科书上这么说的:‘先在连接管中创造一个低压环境,利用管内的气压与高位液体位面的大气压的气压差,将液体导入到连接管中,待液体通过连接管的最高点,并且连接管出口侧液位低于高位液体位面后,在重力的作用下,高位液体持续流入低位液体容器,直到高、低位液体的水平高度相同,液体停止流动。’此原理现在广泛应用在建筑屋面的排雨系统上。我之所以记得这些,是因为当年被我爸罚抄了100遍。” 艾德里安挥了挥烟头,烟雾挡住他幸灾乐祸的笑容。 “它们因此得名,我指睡在楼下那俩怪物。Siphion只出现在乱世,它们的出现可以改变时局。把小说式的形容和物理学联通一下:乱世:低压环境;改良后的状况:高压环境;机理:siphion;排雨算是siphion的额外效用。哼,你还能推算出这是在哪个年代命名的。 “古斯塔夫险些改变了三十年战争的战局,我的祖先们改变了他的命运。我爸和我说这些,当童话听也太蠢了。所以我问他:既然我们有改变帝王命脉的能力,为何第三帝国没有统治世界? “他对我就是一记耳光。妈妈又不在了,这个家根本没法呆下去! 克莱斯特摔了烟头,不再说话,艾德里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雨水持续敲击着窗户。 “‘Siphion只出现在乱世’,迦马卡里耶夫符合这个条件,可他没有直接改变什么。” “应该是当时的骑士和巫师做的手脚。” “而雷芬斯塔尔出现在当代骑士亡故之后。” “我还没死!”克莱斯特骂道。 瞧瞧他的智商,没等问就招了,这下问题简单多了,艾德里安想着。 “古斯塔夫出在全欧洲的战争时期,迦马卡里耶夫出现在世界大战时期,雷芬斯塔尔呢,当时意大利境内没有致命的大规模冲突,他出现的地方离梵蒂冈也够远,不存在宗教上的问题。” “要是给他放到伊拉克就好办多了。” “还有我们没掌握的线索。” 艾德里安站起来,下达了命令: “继续套迦马卡里耶夫的话,找找你父亲生前是否留下通讯录。我去联系卡洛斯推延交货时间,他对此的了解远超过我们。” “别查了,”克莱斯特的目光转向窗外,“我家的黑历史你没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艾德里安嗤笑一声,调侃地说:“你上次表现得比现在有种多了,依然什么都没做到。忘了所谓的‘你的家’吧,你无力维护死人,死人也不会从坟墓里站起来保佑你。” “去你的。” 克莱斯特低声骂道,没有动弹,胆怯的僵直让反抗变得毫无底气。 (注11:指生化危机讨论网站BiohazardMercenaries) 第33章 埃德加偏着脑袋注视着电脑屏幕,PDF文档以舒适易读的排版方式展现在眼前,他调整缩放比率,反复推敲。罗杰躺在埃德加旁边,整个人像只冬眠的爬行动物。透明的输液管埋在手臂上,管子连接床边的定时输液器,输液器缓慢地挤压着药液。 “我可是头次看你写的报告啊,你当过排版工人吗?” 埃德加用俏皮的腔调噗出这句话,罗杰给了他两拳表示抗议。 “十五天,六百多本书,一个德行。必要的过程,结果也如预期,毫无意义。民俗学的研究虽然完备,对我们没有实际的用途,”埃德加挠了挠罗杰的脸,“好在我有两手准备,如果之后所有的记录都是这样,就把文件寄给租地下室住的法罗斯特先生,让他写个剧本。再联系几个伦敦的应用策划,让他们招些印度或者中国的代工程序员,做个手机游戏的钱我还出得起。罗杰,你说什么系统比较好,IOS还是安卓?” 自从看到埃德加教阿廖沙玩cytus(注12)之后,罗杰对这个老奇葩的天马行空想法就见怪不怪了。阿廖沙不理解什么是长按,只能玩玩《彩华》之类的纯点触曲子,分数还相当不错。 “我不懂,回去问问小猫吧,”罗杰答道。 埃德加哈哈大笑,抓动物似地拎起罗杰,使劲亲他的脸。罗杰兴奋地吻回去,忘了针头拉扯皮肤的疼痛。 他们脱了裤子,丝毫不顾隔墙有耳。 克莱斯特看着监控,把艾德里安搭在他腰上的手挪开,用蹩脚的陕西方言来了句:“喔哟,春宫。” 艾德里安注视着屏幕,放大音量,顺手抓住克莱斯特的腰带。克莱斯特冷着脸,什么也不说。监控室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被监视对象的呻吟。 就在他们正尽兴的时候,埃德加的手机好死不死地响了。 “有人想听?” 埃德加咕哝着,表情严肃地拿起手机,按下挂断,又关了机。罗杰投入得过头了,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别叫得那么大声!埃德加揪过领带卷几下,往洗碗机里乱塞抹布似地塞进罗杰嘴里。罗杰这才回过神来,想把领带吐掉。埃德加赶紧扯出领带两头,绕着下巴在罗杰脑后打了几个结。罗杰呜呜几声发觉吐不出来,回手去扯,没料埃德加打得一堆层层叠叠的死结,真是要命了。 埃德加又缠上来,罗杰心里把这老奇葩连带他的劣等爱好喷了个狗血淋头,身体还是受不了。从亲热的技巧上看,埃德加真没虚度百年人生。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顺理成章地把床滚成垃圾场的形状。 没过五分钟,罗杰的手机也响了。铃声竟然是天杀的《赖皮小鳄鱼》,埃德加两腿之间的“核心玩家的德拉贡诺夫SVD”瞬间卡了壳。 “你这傻逼德棍到底是安卓狗还是跟风的,别吓唬我啊,”埃德加用俄语骂了句。 “迦马卡里耶夫说什么?”艾德里安皱着眉头问。 “主机玩家的尊严系列,可以在推特上写个大标签。‘本索狗和安卓狗势不两立。德国人都是鳄鱼。’” “鳄鱼(Schnappi)?我没听到。” “把na的发音掐了,放中文里试试。” 又是克莱斯特惯常的混乱语言游戏,艾德里安没理会,他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下午四点。 “倒带,看看能不能查到来电号码。” “我怎么觉得是色情电话,看这俩混球,干得天翻地覆啊,好像抹了辣椒酱。肯定在外面互戴绿帽。” “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如此巧合。” “你想怎样,多疑大师。” 克莱斯特按了暂停,放大画面,埃德加的索尼手机上只显示出“未知来电”。 “没结果啊,继续看黄片直播吧……” 克莱斯特轻松地说,当他看到艾德里安阴郁的脸色时,自觉掐断了话头。 “卡洛斯怎么会拿到他们的号码?”他问。 “不可能!迦马卡里耶夫到德国后的手机卡是我给他弄的,除了你、我、雷芬斯塔尔,没人知道。” “他提前到的几天应该另有一张卡。” “你见过索尼手机能双卡双待的?” “在亚洲可以买到安卓系统的iPhone,双卡的索尼手机又有什么稀奇。” “太可怕了!”克莱斯特嚎叫着跳起来,“他不是真饭!” “去查给你提供手机卡的人,一定是其中的环节出了问题。” 每天上午整合资料,下午休息、用药,晚间和老贝尔纳商讨总结。五个月六千多册书籍弄下来,罗杰被这等机械作业搞得心力交瘁。他委婉地提出终止这个项目,埃德加出乎意料地答应了,还相当爽快。 看在电子游戏世界排名的份上,克莱斯特变成了个很容易被说动的项目代表。双方闪电般地达成共识,各自收拾东西,备份资料留存。 他们带着民间传说性质的枯燥报告回了伦敦。埃德加没有表现出预期的失望,反而兴奋地幻想着他的手机游戏制作出来会是什么样子。既然老板足够满意,罗杰也不再惆怅,乐呵呵地找设计师定制衣服去了,把大半年来的奖金花个精光。 (注12:IOS音乐游戏,由台湾制作组开发,中译名《音乐世界》。) 第34章 阿廖沙在灶台上跑来跑去,埃德加挥手把它赶到地上,往汤锅里又放了半勺盐。小猫立刻往罗杰身上蹿,团在他肩膀上来回蹭。罗杰摸摸它,打开燃气灶上的锅盖,鸡肝的香气飘出来,阿廖沙叫个不停,罗杰赶紧捞了块喂给它。 埃德加盖上汤锅,还没把勺子放好,罗杰就从后面搂住了他。 “你不能惯着阿廖沙,它已经是只老猫了,迟早会吃出脂肪肝。” “可它喜欢。” “你向来乱喂它,巧克力、蛋糕、香肠,你吃的都给它吃。” “它还喝酒。” 小猫不乐意地发出长长的叫声。 “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指什么?” “我记得犹太人请你去当他们部队的参谋,在我眼皮底下挖墙角,真是找死。”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去么?” “我倒希望你去试试。” 埃德加看了看另一口锅,掀开阿廖沙妄图偷一把的猫爪,把它赶出厨房。 “埃德,”罗杰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戴维斯说我曾经是……欧洲某国特种部队的成员。” “哦,你说呢。” “不记得,可几年间的手记证明他说的极可能是真的。海马回受损,损坏发生之前的记忆会保存,但损坏发生之后的事情就不会记住了。” “你把我的话说啦。” “你有什么建议吗?” “先吃肉。” 埃德加往猫食碗里倒了点肉渣,示意罗杰开门。厨房的门刚透一条缝,阿廖沙就蹿了进来。罗杰躲过小猫,用勺子舀了炖肉。 “我爱这个,炖得好软。” 罗杰说,很快就顾不上说了,暖乎乎的炖肉塞住他的话头。埃德加从微波炉里拿出土豆片,啪叽啪叽地嚼着。 “我建议查清楚,让生活更有目的性。还那句话,永恒。我们要活很久,可能几百年几千年,直到地球上连半个原子都没有的年代。时间长得足够发狂。到那时你要想再追究,估计没指望了。趁着大家都活着,把心事了了吧。” 小猫吃完猫食碗里的肉,跳到桌子上,把脸埋进埃德加的盘子里。 “你从哪得来‘永恒’的信念?” “因为我活着。世上只剩我、死人留下的东西和行尸走肉。除了我和死人,人人都是行尸,”埃德加补了句,“汤要好了,我看看。” 暮色降临,安娜穿过马路,绕到另一个街区,直到看不见阿德雷尔制药公司高耸的大楼。她迈进常去的餐厅,在靠内侧的隔间坐定,压下帽檐开始打电话。 “你还没把坐标给他?”克莱斯特沙哑嘲哳的声音呈现出怪异的漂浮感。 “你怎么知道的?” 安娜紧张地偏了偏身体,迎向侍者端来的饮料。 “不然你不会给我打电话。说吧,你是没拿到坐标还是怎么着?” “我拿到了,可是埃德加藏匿了一部分。我拿到的是:1_°_7‘,121°__’。” “这密码设得和没藏一样,菲律宾啊。到那里查查你们公司名下资产就行了。” “很难,需要时间。” “不是让你把坐标给雷芬斯塔尔吗,不止你我,他也在查那艘船。” “他?他没理由……他被埃德加迷得要死。” “船上有你的新兄弟,他们都没苏醒。对你来说是重要的联合力量,可惜对雷芬斯塔尔是威胁了,他担心失宠,哈哈。” “知道了。” “他们最近还有什么新研究吗?” “没有,埃德加从德国回来之后就去度假了。罗杰转入了信息部门,正在培训。” “你说信息部门?”克莱斯特咳了声,像是被呛着了,“为什么啊,有病吗?” “不知道,这是埃德加的直接决策。他现在是头儿,他的决定不需要申报任何人,想怎样就怎样……克莱斯特先生,关于他们的安排,你有什么高见?” “到这份上我就告诉你吧。雷芬斯塔尔在报告里隐藏了大部分关键事实,十足要和迦马卡里耶夫阋墙。你觉得他俩关系很好,我说肉体关系很好,雷芬斯塔尔有性瘾,对,就电影里说的性瘾,siphon完成转变的显着特征之一,只有同类能满足他。哈哈,太银了。” “我能阻止他吗,阻止他变成真正的siphon。” “不,连我都不能。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好比你发现肾里有一个米粒大的结石,只有一个,不疼不痒。你会花几千欧元去碎掉它吗?” “这是个……很难理解的比喻。” “几千欧元不是小数目,以小妞你可怜的收入,你会等到它疼到你,或者它长大、显着增多才会去治疗,是吧。” “嗯。这个比喻说明的是……” “对于无能为力又似乎可以解决的事情,你可能保持的一种普通态度。” “让我们回到正事上去。” “我的建议是,你快做事,趁雷芬斯塔尔还上着班。但要避免和他交手,他现在就足够是个怪物啦,可以一拳把你揍到流产——如果你肚子里有个崽。Siphon成年后能力各异,谁都没法预测。何况要是你白白送死,老板会扣我的奖金,这就不好了。” “超自然的能力?” “对,你知道迦马卡里耶夫为什么那么喜欢猫?因为他可以变成猫,就像德鲁伊一样。他当然喜欢他的同类。” “真荒唐……” “好吧,我说实话。不是猫,是西伯利亚虎。” “为了报仇我能做到任何事,哪怕是和老虎斗上一斗。” “我知道,所以给你的账户准备了三万欧元的启动资金,以我个人的名义。钱虽然不多,可别和我老板说啊,不然他又要以为我包养情人什么的。” “为什么,这没必要。” “外表来看你是个成年的姑娘,心智也算成熟。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不到十年,真是托基因工程的福啊。” “不需要你可怜我!” 在知道她的身世之后,所有人都变得一样。安娜挂断了电话,愤怒地把手机摔了出去,坚实的诺基亚撞在理石地面上毫发无损。 克莱斯特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屁股上的口袋,对着浴室镜子呆了一会。Siphon,他厌倦了这个被部分人误读的生物。秘密又由他这个毫无担当的人来保守,可笑极了。 “莱因哈特,你在洗澡吗,”艾德里安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克莱斯特推门出去,卧室地上放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他立刻明白了几分。 “你真效率,”他蹲下身,打开箱子。 灰色的衬底上放置着两对黑色手刺,一把直刃匕首和一打细长的尖针,全部做了消光处理。 “你只让我去海关拿货,我没想到会是这东西。” “啊,这种东西哪都有。” “你不找点事折腾就难受。” “我乐意,哼。” 克莱斯特耸耸肩,合上箱子塞到床下。 第35章 阿廖沙把毛线球滚到埃德加和罗杰中间,用前爪拍罗杰的脸,非要他起来陪它玩。埃德加放下毛衣针,捏住猫脖子后面的死皮,拎起来放到自己腿上。阿廖沙发出满意的叫声,在他腿上蹭背。 “圣诞节后需要进行控制力训练了,直到明年四月,”埃德加把线球理清,继续打毛衣,“不然,等你和我一样了,随便摸一下阿廖沙就能把它捏死。” 小猫的耳朵动了动。 “那时我会怎么样?”罗杰问。 “也不会怎么样,徒手能开银行金库大门,在全速比赛的方程式赛车旁边跑着录像,半秒内举起几吨重的卡车,嗅出二百层左右高度建筑里的所有更衣室,参演《黑客帝国》电影不需要特效师。” “啊?”罗杰露出尴尬的表情,“怎么和茱莉雅小学时看的美国漫画似的。” “你好啊,超能英雄爸爸,”埃德加眨了眨眼。 “话说回来,我没想到提前使用自愈之外的能力会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罗杰像冬眠中的蛇似的僵硬地转了转脖子。 “整理古书是把你累坏了。除了去公司做检查,你没出过这屋子一步啊。” “怎么会,我和阿廖沙去楼下的餐厅吃过早餐。” 埃德加剪断线头,把毛衣针放到别处。 “车可是乖乖地在库里挺尸啊。” “啊……确实没什么精力开车……我的工作也很多……” “我知道,”埃德加附耳过去,“游轮的事派人去办了,安心吧。” 罗杰点点头,“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织毛衣?” “和以前的房东太太学的,”埃德加把线头别好,一只袜子就这么织好了,“我有次交不上房租,差点被房东赶到街上去。他太太看着难堪,把针线活扔给我,说:‘你要是把这只袖子织好了,就能留下来’。我恳求她织一圈示范,然后就学会了。当然房租还得交……流民要找个工作很麻烦,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啦。嘿,快试试,合脚了我织另个。” 罗杰接过袜子,灰色和白色的羊毛线交织出方形的整齐图案。毛线柔软,他调皮地动了动脚趾,活像一条弓起身体的小虫。 “这个好,圣诞节时我要把它挂在壁炉上,”罗杰把袜子脱下来,放到枕头下面,“谢谢你,埃德。从来就没人给我织过毛衣。” “你妻子都没有?” “前妻,哎。她会去百货商店买……费德丽卡不会织毛衣,而且她很忙。她总在美国、意大利、德国之间来回跑,她是化妆师,兼半个经纪人。” “所以你女儿也当了演员?” “不,和她妈妈一样。” “这很好啊,你们家很热闹吧。” “遭殃的是我,她们俩没事就把我化成乱七八糟的好莱坞男星,在我脸上乱用化妆品,洗掉也很痒。” “令人羡慕的甜蜜‘家庭负担’……哦,袜子你穿着吧,我再织个红色的,等到圣诞节时挂起来。说到圣诞节,克莱斯特先生倒是邀请我们一起去瑞士滑雪。” 罗杰把猫拿到自己手上,小猫用迷惑的表情看着他。 “你想去吗,罗杰?” “我?得和阿廖沙一起去才行。” “连我的份都没有啊,”埃德加把毛线球塞到猫前爪之间。 “好小猫,我们带埃德去滑雪吗?”罗杰捏捏猫。 阿廖沙高兴地叫了一声。喵声未落,手机在抽屉底部发出令人不悦的振动。罗杰打开茶几抽屉,摸出埃德加的手机。 “戴维斯上校,”罗杰把手机递过去。 “晚上好,迦马卡里耶夫先生,我是艾德里安戴维斯。” “您好啊上校,”埃德加打开免提,“您最近好吗?” “很好,谢谢。有个好消息要通知你和雷芬斯塔尔先生:莱因哈特找到了他父亲的某位朋友,奥尔西德尼博士,美国普杜大学的生物学教授,曾经和莱因哈特的父亲一起进行过siphon相关的研究。有兴趣和他联系吗?” 生物学教授,罗杰清楚地看到埃德加的瞳孔放大了一圈,灰色的眼睛里投射出爬行动物保护色似的闪亮金色。怪异的色彩有如激光般投射到茶几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一点模糊的反光。同类的直觉告诉罗杰,埃德加绝对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不过变化没有持续多久,几秒后金色消失了。 在这非人的表象之下,就算罗杰的想象力再怎么贫瘠又无趣,他也觉得埃德加突然变成什么怪兽都不足为奇了。 “西德尼博士手上有更为实用的资料,他给了我们一些类似摘要的说明,半小时内传给你,加密邮箱。文档内有联系方式,如果你有兴趣,请和他谈谈。” “您和克莱斯特先生真是帮了大忙,我都能想象自己再纠结一百年会是什么鬼样子。估计这下就免啦!” “噢,还记得莱因哈特的请求吗……” “我记得。” “非常感谢,晚安。” 埃德加挂断电话,开了电脑和PS3。猫在罗杰怀里打起了呼噜。 “你开蓝光播放器干什么?”罗杰轻声问。 “克莱斯特的要求,GT赛车5的白金奖杯。看看他的奖杯列表……先来个GT-R Offical Record吧……这个奖杯要求用尼桑GT-5在纽柏林赛道跑进7分29秒03啊,纽柏林,你要不要玩玩?” 罗杰摇摇头,看起来很疲倦。他轻轻地把小猫放到窝里,回头发现埃德加拖了垫子坐在沙发前边,就差趴到电视上了。罗杰慢腾腾地坐到埃德加身后的沙发上,向前俯下身体,像条趴在树枝上的蜥蜴似的贴在他背上。 “这个赛道要用G27(注13)跑,当心颠掉你的小虎牙!” “智齿十年前就拔了……” 游戏进入赛道选择界面,纽柏林阳光灿烂,罗杰在清脆的童声合唱中睡着了。 (注13:赛车游戏方向盘外部设备。) 第36章 “你要干什么?” 克莱斯特看着被绑在凳子上的茱莉雅,弹了弹烟灰。 “她是个好筹码,”安娜解释道。 “你绝经了吧,脑残娘们?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是雷芬斯塔尔的女儿,如果到时他不按我们的计划行动,我们可以强迫他。” “‘我们’?你还真是十岁孩崽子的情商啊!柏林这几天雪下成什么熊样了,堵得老子都出不了门,没长眼?你倒好,千里迢迢从英国过来,就为了抓张吃饭的嘴放在我这?” “她会派上用场的,你这愚蠢的男人!” 安娜也火了,一掌拍在书桌上,实木桌子立刻碎了一角,断层之间掉落的木渣发出老旧的气息。 克莱斯特拔出手枪直接顶在安娜脑门上,咬牙切齿地说: “小妞,桌子比我爷爷岁数都大。你说我该不该枪毙你五分钟?” “你来啊,”安娜拧着克莱斯特持枪的手一掂,“你的贝雷塔M93R的弹容是15发。好,一匣打完,要是有半颗子弹碰到我,今晚我就和你睡。” “哦,嗬嗬,嗬嗬,”克莱斯特怪笑几声,抽手收枪,往后躲了两步,“原来你带个妞来是想和我玩双飞么,找错人了,你俩磨去吧。” 虽然两人用俄语交谈,但茱莉雅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雷芬斯塔尔”这个词。她咕噜咕噜几声,试图把塞进嘴里的胶带吐出来。劣质塑料顶在嗓子眼上,难受得打紧。茱莉雅往前蠕动一下,用脚尖戳了戳安娜的腿。 “她有话要说,”安娜伸手去撕茱莉雅嘴上的胶带。 “你可给我省省,”克莱斯特赶紧拦住她,“我说你什么智商,没绑过人吗,眼睛都不蒙?她看到我们的脸了,回去和亲爹告状,你我还有活路?” “杀掉她好啦。” “你!”克莱斯特哀嚎一声,“杀了她?杀了她!你真说得出!你可倒好,无牵无挂,我还得提防祖坟别被她爸爸掘成拆迁现场!” “拆祖坟是中国人才会干的事,你在亚洲呆得太久了,脑子里都是麻辣豆腐。” “总之你把她带走,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看着她。” “偌大的雇佣兵军团怎么可能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安娜质疑道。 “这样的事情不算军事行动,不能先斩后奏,得先向老板报备才行。他会要我写很多文件,我他妈中学都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你要我老命啊,”克莱斯特眼睛一转,“安娜,你懂希伯来语吗,你懂你来写。” 安娜摇摇头。 “所以赶紧把她送回去,”克莱斯特立刻换了副嘴脸,“她公寓里还住了个小男朋友吧,等他报了警就不妙了。” “我要和戴维斯先生谈谈,请给我他的号码。” “我可没那么高的权限。” “快告诉我!” 安娜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克莱斯特也发了火,他以非人的速度揪住她的头发,拽得她转了几圈摔在地上。没等她起身,克莱斯特一拳砸在她脸上——真是流氓的做派。 “小贱人,你再这么闹,我就让你在雷芬斯塔尔和迦马卡里耶夫之前见鬼去。” 茱莉雅见状,吓得直往后缩,泪水擦花了她的眼妆。克莱斯特转身揭开茱莉雅嘴上的胶带,她一接触到新鲜空气,就放声大哭起来。 “唉哟,叫你爸爸知道了可怎么是好,啧啧啧……” 克莱斯特嘲讽地看着两个姑娘,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And I thought I was a pyro》的铃声,危险阴郁的音乐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掏出索尼Lt26i,接听电话。 “是我……对,和你预想得一样……她们都在这里……我明白……对,是这样……好……你会赢的,哈哈,没有我也会赢的……” 几句话间,安娜爬了起来,看到克莱斯特之后,她很聪明地没有还手。克莱斯特左手上戴了一只黢黑的手刺,安娜溅在他身上的血泛出怪异的颜色,源源不断地在他的肢体和坚硬的钢铁之间游走。 “这是什么,”安娜慢慢地后退着,寻找逃离的空间,“你究竟是谁?” “全世界唯一能把你、迦马卡里耶夫和雷芬斯塔尔送进地狱的人。” 克莱斯特狡黠地笑着,眼角眉毛挑起的曲度像极了他的上司艾德里安。 埃德加避开满地乱跑的阿廖沙,拎着崭新的粉色旅行箱进了卧室。 “这个好,百货减价。” 埃德加拍拍箱子,拉开往地上一戳,稀里哗啦地找衣服。小猫看见箱子就欢叫了,闪电似地蹿了进去,团在乱七八糟的衣服下面。 “阿廖沙,别添乱,快出来。” 罗杰有气无力地说,猫当然不听他的,自顾在几只袜子之间打滚。 “我决定去美国一趟,和奥尔西德尼见见。明早送你回公司去,在32层的休息室。你在那里等我回来。” 32层是整个制药公司安保等级最高的一层,除了埃德加,任何人都无权进入。 “有那么严重?” “放你个假,别想多了。” 埃德加把猫从箱子里抓出来放到床上。猫不高兴,跳起来就挠他。 “阿廖沙,你这个魔鬼、臭流氓,”埃德加笑呵呵地骂道。 小猫咬开他的腰带,直接钻进衣服里去。 番外之黑暗之声:罗杰·雷芬斯塔尔的报告节选 保密等级:一般 取阅前应向相关人员申请许可。 本报告基于莱因哈特克莱斯特的家族书库之376号书籍、直接呈交分子细胞学047号科室主任研究员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 一.关于苏珊娜拉文斯基的跟踪记录 1. *本书系克莱斯特家族的观察员于1794年左右留下的手记。 *承蒙迦马卡里耶夫先生信任,在此仅复述手记内容。 本手记作者H·施密特受雇于某位克莱斯特公爵,由英国出发,搭乘“白狼号”货船前往美国波士顿调查siphon的行踪。被追查的siphon名为苏珊娜,曾是伦敦著名的女裁缝。 施密特在白狼号上碰见苏珊娜的水手父亲,趁其醉酒,探知她的住址。 白狼号抵达波士顿后,施密特前往住处核实。得知siphon已在波士顿定居,并结婚生子。施密特本想即刻禀报公爵,没料女裁缝和善可爱、魅力无边,立刻折服在她的手艺之下。 施密特于1796年逃往纽约妄图匿迹,恭候他的是公爵派遣的刺客。 2. *本书系某位克莱斯特公爵于1870年左右留下的手记。 *承蒙迦马卡里耶夫先生信任,在此仅复述手记内容。 克莱斯特公爵在蜜月期得到西班牙方面的消息,要求他前往美国举行永久封印某位siphon的仪式。 这位颇有主见的公爵顺理成章地拒绝了。根据1152号书籍的记载,他的妻子很快就被小叔子变成了寡妇。 另,仪式当天苏珊娜出现并试图拯救她的siphon同伴,没有成功,关于她的信息仅有这些。 我认为那张牛皮纸女子画像就是苏珊娜,从她的巧妙处事手段可以知道,她的苏醒早于我们所知的记载。 第37章 卧室里开着台灯,克莱斯特借着微弱的光,扒拉扒拉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勾出一件T恤抖开。几乎与此同时,身后响起门声。 “收拾夏装,这是要上哪去啊,”艾德里安问。 克莱斯特拎着T恤肩上两角,坏笑着后退几步。 “既然你去过冲绳,那这个读什么?” T恤是件便宜货,优衣库的MGS25周年纪念款。正面的字选用了MGS4中角色的对应汉字,字体设计简明有力。 “O,TA,CON,”艾德里安慢慢悠悠地读出了这个左木右魂的组合汉字。 “你怎么知道?” “该我问你了,既然你去过北京,那这个字读什么,在中文里?” 克莱斯特拉下脸,蔫蔫地说:“十五划以上的汉字我基本就不认识了。可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你又没玩儿过。” “你忘了,”艾德里安拉过椅子坐在床边,保持着不至于让克莱斯特受惊跑掉的距离,“这衣服刚上市的时候,你让我派人去银座买。” “我怎么记得是我自己在三里屯那边的商店买的?日本的是雷电限定款吧?” “一件衣服,够了够了。” 艾德里安知道该结束这个话题了,不然克莱斯特会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和他纠缠不休。 “我说,迦马卡里耶夫真去找卡洛斯了?” 克莱斯特把衣服草草叠了几下,扔进柜子里。 “正要和你说这个,他去了。” “这事就算完了吧,被你骗成这样,他也够可怜的,”克莱斯特长出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啊,看在老员工的份上多给点。” “先别着急,知道我为什么拖了他们三个月?”艾德里安自然地向前探了探身体。 “为什么?” 克莱斯特拿了件夹克盖在头上,在床的另一侧蹲下。 “去年六月,卡洛斯亲自和我联系,声称需要一只siphon供他的研究。他的联系人是奥尔西德尼,你还记得吧?” “你说的是……那个曾经偷过国库的怪物?” “奥尔偷的是银行。” 克莱斯特从衣兜里摸出一条米黄色的毛质翻领,百无聊赖地并到夹克衣领上去。 “卡洛斯和我说了siphon和你们家的渊源,拿出了和你爸爸的合影,我才接下这件任务。” “放你的屁,还不是因为钱。” “当然是因为钱,我做所有事都是为了钱,有渊源的钱赚得更有趣些,”艾德里安趁机抓住克莱斯特搭在床边的双手,“截止我们请迦马卡里耶夫到柏林来,事情都很顺利。你没有什么问题?” “好一个‘请’,你这世界级骗子,迦马卡里耶夫去美国的机票钱都是自己掏的,可怜的家伙……你当时的意思是把迦马卡里耶夫直接押送给卡洛斯,全准备好了,偏偏让他白白磨蹭了半年时间,连个解释都没有。你到底干了什么?” “这要问你。” 艾德里安的右手滑上对方的脸颊,无名指上的戒指蹭得克莱斯特一阵哆嗦。 “该我什么事?”他最后挣扎了一回。 “严格来说,是程序上的失误。你把迦马卡里耶夫和雷芬斯塔尔的联系方式给了奥尔西德尼。之后他试图越过我,直接和迦马卡里耶夫联系。这一点有目共睹。我费了很大力气切断了他们的联系、消除迦马卡里耶夫和雷芬斯塔尔的怀疑,并重新和奥尔谈了价码。福兮祸之所伏,新定的价格是原来的1.15倍,仅是迦马卡里耶夫一个。” “有什么的啊,”克莱斯特哭丧着脸试图抽回手,没成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告诉他又怎么了,你多赚那么多,还要骂我?” “你这个蠢货,收奥尔的钱的时候就没觉得不对劲?” “这种事都让你知道,留你不得啊,啊,别掐我!” 和艾德里安独处的时候,克莱斯特本来就不算很高的智商总会掉几个级别。 “钱还没全部到账,奥尔只付了一半,他肯定会提出别的要求。” “等,等等,奥尔西德尼接手了?卡洛斯呢?” “卡洛斯死了,就上个礼拜,”艾德里安揉了揉自己的脸。 “啊……那谁来付钱?” “你就不能问问卡洛斯是怎么死的?” “卡洛斯是怎么死的?” “我不清楚。” “你不知道还让我问,”克莱斯特把额头贴到床上,“奥尔到底给不给钱?” “不是这个问题,”艾德里安拍拍克莱斯特的脑袋,摸了摸他脖子上红黑色的刀形项链,“碍于一些情面我没有从开始就查清楚,现在我怀疑奥尔西德尼知道的远比我们多。他不光要siphon,他还要你。” “要请我吃饭么,”克莱斯特做了个咀嚼的鬼脸。 “告诉我,”艾德里安放低了声音,“你们家和siphon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有能力操纵他们?” 克莱斯特呸了一口,以介于怪笑和恸哭之间的声调转过脸。 “不是我瞒你,是你自己不问。怎么不去找你爸爸?” 艾德里安冷着脸沉默了。 “好吧,能。我爸和他们关系还不浅,我爸……见过很多人物,我不喜欢的人物,包括罗马教皇,想必你爸爸说过。他也见过怪物,比如迦马卡里耶夫。在二十年前,那时我就十几岁。要不是你让我去收拾他的东西,我还未必想得起这件事。迦马卡里耶夫还亲过我呢,二十年后他蹲在伦敦的公寓里给我打GT5的白金奖杯,哈哈,哈哈哈。他是为数不多的不让人讨厌的访客,孽缘,”克莱斯特的笑声像一阵干咳,“可我回想起再次见到他的情景,就知道他铁定把我忘了。他甚至可能记不得我爸了,哦,等我把那照片拿给他看时才知道。可我也没认出他啊,真是人畜无害的错误。不过他对我们家是有好感的,你不能理解的好感。” “就像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总需要女人的陪伴。” 艾德里安的表情没有任何好转。 “我?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莱纳法斯宾德(注14)还娶了个妻子呢。说到电影,我想这就是迦马卡里耶夫给迈尔改姓雷芬斯塔尔而不是科尔曼的原因。扑哧,过时的政治爱好者是什么,历史爱好者?哈哈……” 不能再让他陷入无益的幻想中去了,艾德里安扣住克莱斯特的双臂把他拎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能力操纵siphon?” “我不能,有这个能力的人都死绝了,”克莱斯特软绵绵地说,“所以奥尔还是没有我们知道的多。你去讨债吧,炸掉他的小金库。” “别老往钱上扯,曾经有过可以操纵siphon的人?” “有,我表哥,上一辈是个我没见过的叔叔。” “他们和迦马卡里耶夫打过交道?” “似乎只有我爸爸见过。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家里有很严格的筛选程序。除非被选中,否则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怎么做,”艾德里安撒了手。 “我也想要钱,可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就是知道,”艾德里安轻轻捏住克莱斯特的项链,换了个话题,“两年前某个游戏(注15)刚上市的时候我为你订做了这条项链,希望它保佑你无往不胜。” “所以它是我的啦,”克莱斯特傻笑着把项链夺回来。 “当然是你的,但是你没想过一条项链能起到超出它本身的作用。” “什么?”克莱斯特收起了笑容。 “别再和奥尔西德尼联系。我暂时还不想把你搭进去。” “哦,谢谢你的监听器啊。” (注14:德国著名同性恋导演。) (注15:指圣莫妮卡工作室的《战神3》。) 第38章 埃德加看看那条狭窄的窗户,外面已经结满了厚冰。前几天还能听到迷路的企鹅用翅膀拍打冰块的声音,这两天除了风声就什么都没有了。 奥尔的雇佣军们把他锁在牢房里就离开了,没留下半个守卫。几副镣铐关不住埃德加,他小费了一点心思就站到了地面上。 牢房冷得超出他在俄罗斯的回忆。埃德加在黑暗中推开一道道门之后,他发觉自己处在某座被废弃的军事基地里。透过窗户只能看到白茫茫的雪地和蓝色的海洋,偶尔有几群企鹅走过。 奥尔西德尼是个憔悴的精神病患者,埃德加对把他送到这片不毛之地来的人仅有这么个印象。奥尔提出的请求都让人毛骨悚然:改变世界。他定下了每一条细则,从美国到叙利亚,从朝鲜到阿根廷。埃德加当然拒绝了,他只能超过人类极限,却不能更改自然法则。 看到基地的大门之后,埃德加转身往回走去。即便他是个怪物,也不能在毫无物资的情况下贸然踏入南极的冰雪之中。企鹅在岸边呆立着,好奇地望向这个比它们高出太多的异类。 前往大门时埃德加选择了捷径,返回基地则要进行搜索。两座黑色的炮塔在积雪中沉默着,埃德加绕过它们,从侧门钻了进去。铁门合上后就没那么冷了,微弱的腐臭味渗入他的鼻腔。 埃德加轻松躲过扑向他的行尸,看着它由于用尽全力而摔断了自己的腿。这具行尸穿着辨不出颜色的制服,干瘪的肢体上也没有黏液,应该有些日子没进食了。埃德加一瞬间明白了,于是抬脚踩碎了它的脑袋,开始搜索房间。有行尸就证明曾经有siphon在这里重生,如果这座基地一直属于奥尔,那他可能和别人谈过,还谈崩了。 不过,比起奥尔这颗凭空杀出来的臭狗屎,埃德加更在意那个siphon是谁。可能是记忆残缺不全的罗杰,也可能是别人。如果是别人,那可就有趣了。 简易宿舍里的几只行尸慢慢转过头来,他们似乎对埃德加毫无食欲,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很难分清是因为没有电力照明还是他们已经饿得羽化升仙了。尽管如此,埃德加还是拎起门后的灭火器,把几个行尸的脑袋砸得稀巴烂。它们让他生厌。衣橱里有几件衣服,尽管不合他的高大身材,好过没有。宿舍桌子上放着员工手册,这些行尸很可能是以前维持基地运转的工人。 埃德加向上搜寻,走廊寒冷寂静,他的脚步声显得充满了不合时宜的肉感。总控制室在四楼,埃德加欣喜地敲遍了他能找到的所有按钮。当然,没有电。 从控制室可以看到跑道,机场的轮廓不甚清晰。埃德加掸去手册上的浮尘,就着雪光仔细阅读起来。 基地建于1982年,原是西班牙巴亚蒙特家族的财产,后因家道中落,将基地转让给了卡洛斯查维兹。基地B2层以上为军事堡垒,以下则是生物实验基地。同行啊,埃德加捋去结在睫毛上的冰晶,冰晶在他手里化开,遇冷空气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 手册中夹着一张发黄的指示图,上面标明电力控制室在地下二层。埃德加虽不需照明,但要电力来发射通讯信号。毕竟基地里没有飞机,他想和罗杰打个招呼再去地下实验室,以免因为缺乏后援而错失良机。 控制室的武器架上有几把枪,埃德加没拿,径直走下楼梯,黑暗中隐约有呻吟和类似呕吐的声音,还有很久以前沉淀下来的腐臭味道。埃德加避开零散的行尸,他不想再为这些“别人家的孩子”耗费体力。 “要是你碰到你的孩子会怎么样呢,那些因你的重生而重生的低级造物。诞生本身就含有死亡的危险,”埃德加喃喃地自语道,“你会被吓得夺路而逃。” 几只行尸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看来感到了埃德加的活动。埃德加旁若无人地走过去,顺利启动了电源。漆黑的走廊亮起来了,把行尸干瘪的脸照得栩栩如生。 埃德加启动了视频会议,充满雪花的屏幕上渐渐现出一张猫脸,震耳欲聋的“喵”使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纷纷往下掉。 “阿廖沙,罗杰呢?”埃德加调整了音量,对聚在门口的几只行尸做了个“滚蛋”的手势。 猫走开了,没多久罗杰顶着黑眼圈和瘀伤趴在屏幕上,活像一头好奇的麋鹿。 “埃德,你去哪了?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差点报警了。” “南极,我给你带几个企鹅回去炖肉吃。你的脸怎么了?” “南极?什么鬼?” “奥尔西德尼雇的克莱斯特,先说你的情况。” “有人举报公司进行非法实验,政府派了官员来调查,”罗杰把抢镜头的猫拎起来放到地上,“紧接着安娜带人袭击我,她肯定认识奥尔和克莱斯特,否则不可能这么巧合。” “安娜……哼。奥尔是个富可敌国的疯子,他指望我们给他统一地球呢。” 猫又爬到罗杰身上,用后爪蹬他的下巴。 “什么?” “罗杰,你说得对,我们不可复制,安娜就是个教训。把她塞进32楼B区7号。” B区7号是处理实验体的焚化炉,罗杰知道埃德加是什么意思。 “摩伊拉女神号现在在菲律宾,上面载有男性实验体和只听命于你的行尸,除了你没人能登上它。没及时处理它是我的过失,请原谅。务必毁了它,否则我们一起倒霉。” “我暂时不能做这些事,”罗杰把一张报告单贴到摄像头上,“否则不会被安娜打成这样了。” “惨!” 罗杰移开纸张,托着下巴,毫不掩饰他的疲惫和厌倦。阿廖沙把猫脸贴到屏幕上。 “我用你的蓝光播放器看了《现代启示录》,还读了2007年到2011年的备忘录。” “你终于打开自己的潘多拉之匣啦?”埃德加夸张地张开双臂,“怎么样?” “阿尔弗雷德认为我得了一种神经退化症,渐渐忘记了所有的东西、混乱仅存的记忆。每次我被杀死,这种症状都会加强。他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可我却误把他当成了出卖我的线人……杀了他。还有,茱莉雅和迪奥都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和预期结果差不多。 “只剩我了。” 罗杰流着泪摇了摇头,拿猫挡住摄像头。这个时候知道真相可太不妙。 “埃德,你设定过应急方案吗?” 阿廖沙从罗杰手里挣脱,走到他肩上舔他的脸。 “从现在开始哪也别去,拖住政府的人。程序本来就复杂,关系可以收买,执行可以延缓,你失去了记忆,却没有失去逻辑和能力。去我在48号开发机旁边的机房,那里的数据库里有你能用到的资源,”埃德加望着屏幕上被猫抱住脸舔个不停的罗杰,“以及……等我回来?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阿廖沙扬起尾巴轻柔地扣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通讯线路切断了。 “破猫,连你都趁火打劫?”他笑着骂道,“看我怎么断你的粮。” 第39章 安娜刷了卡,和她同行的四个“工作人员”挤进电梯。能越过克莱斯特认识奥尔西德尼真是太棒了。电梯门缓缓合拢,阻断了夕阳映在地面上的暖光。 通往32楼的唯一邪道就是31楼的通风管道。安娜爬过,见识过失败的实验体同伴是怎么被销毁的,对埃德加完全断了念想。 埃德加确实给予别人平等和爱,那也仅限于和他有对等身份的罗杰,严格来说还不太对等,罗杰离生日还差几天。真是两个天赐的魔鬼啊,想想他们做过什么,上床、殴打,无休止的假账和对外宣传。 奥尔的雇佣兵们沉默地卸掉通风孔的挡板。看我来收拾你们,安娜想着。 发现罗杰睡在机房的时候,安娜没感到丝毫意外。毕竟32层是这座大楼里最安全的地方,世贸大厦倒掉它都不会倒。小猫阿廖沙站在他身上,对安娜龇牙咧嘴嗷嗷叫。 “先生们,我们把他弄走,”安娜小声说。事情如此顺利,她反而心里没底。 紧接着一声消音手枪特有的声响,她身后的四名雇佣兵都倒下了。以安娜的听力,她分辨出了那是四把相同型号口径的手枪在相同时间射击发出的声音。 “被截胡的感觉怎么样?”克莱斯特令人肾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举手手,乖囡囡。” 安娜慢慢举起双手,转身时还不忘望罗杰一眼。罗杰没有醒转的迹象,醒了局势也未必对她有利。 “把她绑起来,”克莱斯特命令道,他带的六人小队里立刻有人上来捆住安娜。 机房的另一头,两名工程师正在下载数据。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克莱斯特笑嘻嘻地说。 “你怎能杀得了我?”安娜傲慢地顶了回去。 “也有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需要些时间,”克莱斯特露出残忍的笑容,“内森,先封上她的嘴。” “我可以帮你从奥尔那里弄到更多的钱,”安娜抢在封条贴上来之前抛出她最后的筹码。 “不用你帮。” 克莱斯特拖过罗杰原来坐的转椅,把安娜按在上面。几十分钟后,工程师扔了两个U盘过来,他顺手把它们塞进安娜的胸罩,浅得一抖就能掉出来。 “该雷芬斯塔尔上场演戏喽。” 克莱斯特收起狰狞的坏笑,命令雇佣兵掩护工程师撤退。他自己则戴上防毒面具,取出一罐喷剂,显然之前给罗杰用了不少麻醉药品。小猫见状,立刻跑掉了。 一睁眼看到克莱斯特,罗杰就抄起平板电脑砸了过去。克莱斯特蹲身接住电脑,就地一滚躲到安娜的转椅后面。太糟糕了,安娜努力试图解开束着她双手的那根塑料条,不,这东西坚硬得不像塑料,谁知道雇佣兵们会有什么花样。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注16)罗杰骂道,声音听起来力不从心。 “我有免死金牌,”克莱斯特说着,从安娜身后抛出一张卡片。 是埃德加随身携带的门禁卡。罗杰不由心生怀疑。 “埃德加和我进行了视频对话,就在和您对话后不久。他认为这里可能有足以威胁到您的麻烦。出于先前良好合作构造的信任关系,他告知我门禁卡的位置。您们不怕死亡,但是重生带来的记忆断层就很麻烦了。这位小姐正是要制造麻烦的人,她给这里充满了麻醉气体……” 别听他谎话连篇,安娜拼命地给罗杰使眼色。 “奥尔西德尼把埃德锁在南极,又放您来做说客?”罗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克莱斯特的滔滔不绝。 安娜清楚地看到罗杰双眼上顿时覆上骇人的瞬膜,像是警戒沙暴的巨蜥。 “她的行为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在这,”克莱斯特揭开安娜嘴上的胶带,“好啦小姐,说说你来干嘛的。” “他是来抓你的,罗杰,快给我松绑!” 罗杰把安娜嘴上的胶带黏了回去。 “你们两个都在撒谎,他编的更老练,”罗杰冷淡地说。 “您就不想听她讲完?”克莱斯特疑惑地问,“也不想……搜搜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她讲的都是您安排好的谎言,她‘窝藏’的也是您想让我看到的。匪徒的逻辑不难理解。” “您想怎么样呀,开枪射死我吗?”克莱斯特夸张地挤眉弄眼。 立刻,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八成是出于对自己撒谎水平的信心,克莱斯特没有对罗杰缴械。罗杰拔枪的速度在他的种族里可能算慢,对于人类就够快了。 “说得很对。” 克莱斯特在激怒别人这方面有近乎惨烈的天赋。罗杰闭上眼睛,空间呈现出久违的黑白立体图像。 罗杰先开了两枪,一发打中克莱斯特的胸口,他立刻仰面倒下,诡异地向安娜的方向滚了过去;另一发则打穿了安娜的脑袋,鲜血淌满她漂亮而苍白的脸,贯穿带来的震动使得U盘从她胸口掉了出来。 (注16:罗杰此时说的是英语。后来对克莱斯特称“您”时说德语,对安娜说英语。安娜只会英俄双语。) 第40章 “怎么没打死我呀,”克莱斯特调笑道,破损的上衣裂口中露出一处凯夫拉纤维,“凭你那七八年前的破贝雷塔?”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那两个U盘揣了起来,抄起微型冲锋枪开始火力压制。 罗杰赶紧翻过两台机器,躲到一个大保险箱后面,密集的子弹从他身边飞过。埃德加不在,不久前被安娜所伤的创口没法愈合。罗杰料定那两枪能解决问题,可惜失算了。短暂的恐慌让他脖颈上的伤口剧痛了好一会。 漫长的几十秒后,他终于爬到办公桌下面按了警报铃。警报线路毫不意外地被切断了,人类程序化的逻辑还是害了他。他不死心地去启动预备系统,得到的回应是死寂。 太奇怪了,对方只有一个人。一个!罗杰心烦意乱地换了弹夹,想起古书里谣言般的记载。他又按了旁边自毁系统的开关,试了所能想到的所有密码,毫无作用。前面几排服务器已经被打烂,太糟糕了。罗杰继续后退,与其说是找掩体,倒不如说是找逃生出口。 阿廖沙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了通风管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数据库拷贝到你那了吗?”克莱斯特按下对讲机。 “到了,”艾德里安愉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 “我干掉了某个里通外国的小贱人,‘意外’的是雷芬斯塔尔在这里,你要怎样?” “带他回来,留着卖迦马卡里耶夫。我派直升机去接你,伦敦警方的,别乱开枪。” “没有你不敢挣的钱。” “举手之劳。” 罗杰要是听清楚这番话,铁定要气个七窍生烟。 克莱斯特看了看特制导航,艾德里安派遣的直升机已经出发了,出发点离此不到一英里。有这么个擅长收买军人和警察的上司做后盾,简直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数数您现在有几条路可选,”克莱斯特扯起嗓门嚎叫,“第一呢,咱俩在这打,打到我的后援来,您有没有人管我就不知道啦;第二啊,您乖乖出来,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我保证您老板的不法生意不会在维基解密或者油土鳖上曝光。” 罗杰没接茬,缓慢地从保险箱后面绕至旁边的服务器机组。 “第三,我把这里炸成灰然后政府出面收拾烂摊子……您倒是放个屁呐!我这么认真地和您谈话呢!” 细微的猫叫声从管道里传来。 “好吧,那我就更认真一点。您想没想过,埃德加该怎么从南极回来,冰水里游回来?我知道您不待见我,您是GSG-9的前参谋,甚高贵;我就是个杀人犯,嘿嘿。不过好好想想,除了我,谁会帮您?” “我凭什么相信您?”罗杰情不自禁地搭了腔。 发问暴露了他的位置,但克莱斯特并没有贸然发动攻击。小猫从管道里爬出来,落到地上。 “凭永恒的利益,老乡,”克莱斯特贱兮兮地抬手一笑,颇像德版的邪恶博士(注17),“我需要您为我工作,您有改变历史的力量。哎呀,普通人类做不来。” “简直是胡言乱语。” 阿廖沙转过脑袋,向罗杰的方向看去。 “您们一出现,我们家就得倒霉,这在命理学上可以解释的。您看过那些发霉的书,知道是怎么回事。与其各自受苦,不如一起赚钱。风险大,收入高嘛。” “我不需要钱。” “还不如说‘我恨你’呢。总之您是被说动啦,您不像爱挥霍的人,要钱做什么?让我猜猜?好的,您不说话,为表示诚意,我说一些您不知道的事情。” 克莱斯特坐在一台小服务器上,缓慢地抽出两组机器靠在脚边,装腔作势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猫用屁股对着他,骄傲地拧过脑袋,斜斜地看着他。 “先说苏珊娜,您在书里见过她。她长得像个猎手,不像个裁缝吧。其实呢,您和她也算认识过!大秘密,老乡!您准备出多少钱来封我的口?” 苏珊娜·拉文斯基?罗杰绝望地摇了摇头,伤口突然迸开,鲜血夸张地涌出来。罗杰倚着保险箱慢慢坐下,小猫急忙跑过来跳到他腿上。 “别舔,我不是你的饮料,”他摸摸猫,猫也抬头蹭蹭他。 “苏珊娜远比迦马卡里耶夫早认识您,她是您前妻在好莱坞的合作服装师,和您谈过siphon的事,可您完全不信。她比迦马卡里耶夫好多了,撕破脸后就没再找您,只和您前妻保持朋友关系,记得?没死糊涂吧?” “您比我们更明白死亡的含义,是吗?”罗杰捂着流血的伤口赶走了猫,“断层的记忆之间可以编无数个故事,每个都有理有据却难以捉摸,会让人发狂。” “您说呢,”克莱斯特自娱自乐地做了个鬼脸。 “去年在纽约发生了什么,苏珊娜她……” “又是天大的秘密,我为什么要告诉您!” 很少有人能把脚步声弄出溅血的音效,罗杰做到了。半秒之内他站到克莱斯特背后,手枪抵着当代骑士的脑袋。克莱斯特不以为意地翘起腿,掏出口香糖嚼了起来。 罗杰威胁地把枪往前一顶。 “十秒,不说我就开枪。” 楼外传来剧烈的响动,紧接着是密集的爆炸声,当中夹杂着射击。罗杰左手锁住克莱斯特的脖颈,拖着他快速后退,右手的枪没离开对方的太阳穴。 面前的墙壁轰然倒塌,两架直升飞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螺旋桨带起的风卷起沙尘和散落的文件,加特林机枪的枪口还冒着丝丝热气。 “叫他们撤退,”罗杰咬牙切齿地喊道,恨不得立刻扣下扳机。 “他们不是上校的人。” 克莱斯特说着,脚下一滑,出奇地带着罗杰转了360度。 “看您的啦,”他保持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话音未落,一发榴弹从直升机中飞了过来。它要是炸了,小半层楼都得玩完。 (注17:电影《Austin Powers》里的反派,和主角为同一演员饰演,其贱格笑容偶尔可以在暴走漫画里见到。) 第41章 间不容发之际,罗杰飞起一脚踢回了榴弹,掉转方向的榴弹舒舒服服地炸掉了一架直升机的主螺旋桨,机身倾倒,歪歪扭扭地掉了下去——这可是32楼——带着没来得及进行火力掩护的士兵们。 爆炸中隐约夹杂着惊叹和叫骂,另一架直升机见势不妙调头往北去了。罗杰倒在瓦砾和灰尘之间,刚才的反击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紧接着楼后就传来交火的声音,八成是和艾德里安的援军碰上了。 如果真是艾德里安,那就更糟糕。罗杰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五六条可行的脱逃路线,第七条路线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停在了半路上。罗杰感到全身沉重得像灌了水银,意识渐渐消失,克莱斯特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你发起飙来这么牛逼?吓得我尿了一裤裆,”克莱斯特皮笑肉不笑地说,“难怪人人都抢着要你,苏珊娜、埃德加、奥尔,还有……哈哈。苏珊娜和埃德加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前参谋先生,你是个香饽饽。” 罗杰此时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了,他完全失去了意识。带有伦敦警方标志的直升机在他们背后升起,小猫的眼睛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出绿光。 “你还亲自来呀?”克莱斯特迎风喊道。 艾德里安随着两名雇佣兵从绳梯上跃下,拍拍克莱斯特的腰,这接触看起来亲密而充满奖励意味。 “刚才的人是奥尔派来的?”克莱斯特问。 “明知故问,”艾德里安在罗杰身边蹲下,“你杀了他?” “没有,小把戏而已。” 艾德里安站起来做了个手势,两名雇佣兵架起罗杰,带他上了直升机。 小猫望着远去的直升机,不高兴地叫了一声。今天的晚饭怕是要仰仗流浪猫朋友们了。 克莱斯特几乎是被扯进门的,艾德里安的办公室没那么容易进,只要进来,就没有好事。艾德里安摔上门,一把将克莱斯特按到办公桌上。 “我就说你能做到,” 艾德里安启动了应急装置,办公室内侧降下一道牢固的铁门,窗户也由内封闭。这个要命的架势,用意很明显:不讲清楚别想走。 “为什么要隐瞒?” “这可不是我干的,是小姑娘干的。她是他们的基因工程产物,能伤到上一代也在情理之中。你总喜欢曲解我的意思,根本不看看事情原来是什么样子。” “少辩解,”罕见的愤怒在艾德里安脸上浮现,“我太清楚你是个什么人了。” “哈?” “你在计划什么?” “不是我在计划,你知道siphon是什么?简而言之,是活着的神灵。我不能……” “你已经让一位女神长眠了,去年在纽约,苏珊娜拉文斯基。” “那是另一回事,我就帮朋友一个忙。你他妈轻点,我的胳膊!” “朋友?”艾德里安没松手,“我可不觉得你的朋友会需要siphon这样的怪物。给我老实交代。” “好啊,迦马卡里耶夫和苏珊娜都知道多个同类能干什么。一个要雷芬斯塔尔帮他测试生物制剂,另一个则要耐用到世界末日的男模特——不能兼职!你知道雷芬斯塔尔怎么离的婚?全败在苏珊娜一张嘴上!可是雷芬斯塔尔死都不信他自己是个怪物,而且他本来就有点慢性病,‘苏醒’之后脑子变得更糟,就从参谋转到行政部门当了顾问。那两个怪物自然不死心,苏珊娜派了不少俊男美女去滚床单,迦马卡里耶夫就直接找了我爸。这就很简单了,我们家随便叫个知道这事的就能把苏珊娜收拾了。” “所以他们找到了你?”艾德里安用脚尖勾开抽屉,“于是你就帮他办了?” “为了SSF4的白金奖杯,叫我和你奶奶睡都行啊!” 还真是个克莱斯特式的做法。艾德里安长叹着摇了摇头,提膝顶开对方的双腿,利用体重把克莱斯特紧紧地压在桌上。 “我知道LINUX系统游戏机的虚拟奖励可以利用程序漏洞来弄到,你想些什么?” “那可是世界级的核心玩家,”克莱斯特用力拧过脸,“你碰见女王陛下不也得行礼吗?” “以你的逻辑,还算说得通,”艾德里安仍然不依不饶,“你要siphon做什么?” “打白金奖杯。” “你骗不了我。表面上你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取悦迦马卡里耶夫,但你和他公司的siphon实验体的关系是为了什么?你们和奥尔暗通款曲,又抓了雷芬斯塔尔的女儿。” “因为迦马卡里耶夫无牵无挂,我那招可是曲线救国,但没用上。” “可以抓他的猫,那只俄罗斯蓝猫很受宠。” “我太笨,没有想到。” “少废话,你要雷芬斯塔尔做什么?” “你能理智点吗?”克莱斯特嚎一声就挨了揍。 “我理智得很,把你绑进水牢里再关半年怎么样?” “你疯了!有种问奥尔要钱去,折腾我算什么本事?!” “我有个预感,并非出自理性推断,而是本能的警报。这预感只对你适用,因为你毫无理性可言。” “那好吧,先放开我,什么都告诉你。” 艾德里安沉默着加大了力道。 “好,好,你想听故事是吗,Siphon从苏醒到变成完整的怪物需要十年时间,雷芬斯塔尔离那还有几个月时间。只有十年期内的siphon才能彻底为我所用,在常理来说难以置信,不过我存了些表哥表嫂留下的咒语录音。他会为我服务到我死,就像魔兽和蓓薇尼塔(注18)。你知道一只siphon能做什么?十五分钟内把全美国变成底特律(注19)。” “非常可信,直接说你的目的。” “我?我和政府无冤无仇,非要说怨仇,那也是和你。我要先抓住雷芬斯塔尔,让他乖乖给我干活。然后等上几个月,他长成成熟的怪物。我就用他扫平你的军队,当然还有你。毕竟你对我做过那么非人类的事,招待回去也不为过。” 艾德里安微笑着松了手,克莱斯特没稳住,从桌上滚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从开始我就成了你们所有人的编剧,满意了?!” “最后还得导演说了算。” 艾德里安弓身摸了摸克莱斯特的脸,解除了应急系统。克莱斯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谐谑和恐惧,一拳砸在地面上,鲜血和灰尘糊满他的手。 (注18:动作游戏《猎天使魔女》主角魔女BAYONETTA,魔兽会和魔女缔结契约为其所用,一旦魔女死亡,魔兽即会将其吞噬。) (注19:美国城市,汽车工业衰落后沦为鬼城,治安差劲程度常年位居全美第二。) 第42章 企鹅群近在眼前,沿着海岸布满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埃德加无声地笑着,扑向离群最远的那只。由于用力过猛,连人带企鹅一齐向前滑了好几米,中途撞翻企鹅无数。 埃德加坐起来,怀里的企鹅已经跑了。他只得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只企鹅幼崽——好过什么都没有——向企鹅群外移动。很不巧,还没等他爬出去,两只成年企鹅迎面跑了过来,一边愤怒地叫着一边狠狠地敲打他的腿,几下就把他打翻在地。 埃德加没料到这种仅到他腰部高度的小动物有这么大的力气,当他想起企鹅翅膀原本是用来游泳的时候已经晚了,企鹅爸妈站在他脑袋两边,毫不客气地轮流猛抽他的老脸,打得他鼻梁尽碎,血流出来就结了冻。 太糟糕啦,埃德加想着,在寒冷中睡去。 房间狭小又昏暗,火焰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深蓝色,映到罗杰失神的眼里又变成了紫色,满墙满地的鲜血和碎肉烂骨暗示这里曾经发生过残虐的暴力拷问。克莱斯特伏在罗杰胸前,小心地拉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块,慢慢拔出,一把直径约5厘米的锥子带着体液和碎裂的内脏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 克莱斯特把锥子往脏兮兮的桶里扔去,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擦手,活脱脱一个屠夫。 “老乡啊,您这样太过分,”克莱斯特解掉围裙,从洗手台旁边拖来干净的椅子,“我的下个计划呢,就得劳您家的千金、魔术师茱莉雅的大驾喽。哎呀,算起来她已经在往这儿的路上啦。” 罗杰费力地转过头来看着克莱斯特,这算是几天来动静最大的动作了。克莱斯特高兴地往前拖了拖椅子,献宝似地举起血糊淋拉的平板电脑。针孔探头录制的监控录像中,茱莉雅正不情不愿地被两个大汉拉扯上车。 “放,开,她,”罗杰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 “那您可得答应我啊。” “不……” “那我就不知道十几个刚从坦桑尼亚搞完母猩猩回来的傻男孩会对茱莉雅做什么啦。您也很好奇吧,到底会做什么呢?” “不……” 罗杰闭上眼睛,这几天来他一直感到天花板上有吸取生命力的东西,那东西让他动弹不得,否则克莱斯特早就成碎片了。 “那您就是同意啦?”克莱斯特站起来,“我在您这浪费了一周的房费,十三根锥子,一只可爱的纯种猫和没法计费的人力,造价很高啊,您要怎么补偿我?不说话?那就我说了算。哎呀,很少有‘我说了算’的机会,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在这种情况下,即将发生在罗杰身上的事情就不难推断了。 工程师把破解出的IP地址和相关文件发了过来,从南极链接到远在欧洲的阿德雷尔国际制药公司,想不留下痕迹都难。克莱斯特开始链接那个固态IP地址,老旧的好处是易于破解。 值得庆幸的是,埃德加刚好收到了他发出的请求。克莱斯特调高了声音。 “世界第一,我就不和你客套了,有很糟糕的消息。奥尔和艾德里安把你的制药公司砸了个稀巴烂,杀了你的拇指姑娘小安娜,顺便把雷芬斯塔尔老兄也带走了。如何是好?” 从表情上来看,埃德加对此没有感到多意外,他慢悠悠地赶走进错屋子的行尸——动作娴熟,似乎是日间常事。 “我要把他们杀光。” “你说什么?”克莱斯特惊讶地望着屏幕,“你在南极,怎么杀?” “我有的是办法。” “看在我的面子上,留戴维斯上校一条小命吧,哈哈,还指望他给我零花钱啊。” “要不是你,事情能变成这样?” “怪我吗?整件事里最没人权的就是我了:一通电话就要从亚洲跑过来,打扫老屋子还要自己出力,结果呢,顶头上司没好脸色就算啦,连你都责怪我,冤枉死。得啦,我怎么帮你?” “他们把罗杰关在哪里?” “加拿大总部。” “他们知道你能控制罗杰?” “奥尔肯定知道,艾德里安在怀疑,但是他们没通过气。他们让我看着雷芬斯塔尔老兄顺带培养感情呢,受不了。” “那可真……糟糕。你能放罗杰出来吗?” “当然能,然后我就被奥尔乱枪打死。如果是你,就好办多了,”克莱斯特露出暧昧的笑容,“我喜欢你多过喜欢他,我爱你啊埃德加。” “小滑头,你只爱免费的白金奖杯。如果罗杰再忘记一件事,我就把你和你男人都做成腌肉。” 克莱斯特吓得一把关掉视频,埃德加刚才的表情让他毛骨悚然。可谁又能辨别其中的真假呢? 囚室从脏兮兮的小黑屋换成了有窗户的独立房间,罗杰不用站起来也可以看到远处结冰的湖泊。甚至在这么个冬天,克莱斯特还“体贴”地给他配了个空调。对于囚徒而言,服从换来的待遇实在太好。相应的,如果没有命令,罗杰就不能踏出房间半步。克莱斯特像个男巫,在房间周围放了些鬼画符似的东西。罗杰当然试过越出那些东西划定的界限,但没有成功。它们构架出无形的网,一接触就会感到电击般的疼痛。罗杰依然不相信那些是古代的法器,他认为它们是新式的房屋报警设备。 没有日历,无从得知时间的流逝。罗杰像一条本该冬眠却怎么也睡不着的蛇一样,焦躁地盘在这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思念让他发狂。 番外:在另一头:埃德加·迦马卡里耶夫的回忆 从意大利政府那里得到2003年第一季度入境人员名单时,已经过了半年,比对后我们确认了罗杰的真实身份。故事到这里就呈现出荒诞好笑的一面:夫妻吵架导致的政府机构意外。 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得把送罗杰回去。一方面是因为不想惹到德国政府——我们的意大利办事员比较弱智,走漏了风声;另一方面,“强抢”有妇之夫也不光彩。这里就不是科研和个人自由的问题了,而是别的问题。总有人因为我是俄国人而说三道四,虽然我在伦敦没有像样的社交圈子,但是人言可畏。 为了不频繁地打扰罗杰的生活,我决定给他写信,扯一些有的没的,比如哪个州有复活节兔子邮局——十一月离复活节早着呢,他们家有没有瑞士亲戚。得到的回复倒是出乎意料地热情:罗杰先是感谢我照顾了他,紧接着就说他姨夫在苏黎世某家银行工作,知道怎么洗黑钱,还问我要不要“找乐子”,他知道几个不错的好地方。虽说汉子们聊起来百无禁忌,不过能把嫖妓写到书面上的可不多啊。 实在是头几十年苦怕了,即使在伦敦扎稳脚跟之后,我也不敢随便信人。这种许诺只当是画饼充饥。事实上,罗杰很实在,圣诞节时邀请我去瑞士,帮了不少忙。这份人情我记在心里。 罗杰还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阿尔弗雷德,一位汽车销售员。当人们互相信任、确信对方是自己人的时候,才会介绍朋友。我没什么朋友,战争时期他们都死了,就算活着,也是百岁有余的老人了,他们绝不会相信我活着,还挺着张三十来岁的脸。 这时我发现,就算我长生不死,脑容量也是非常有限的,或者说是在更新的。我记不起七八十年前认识过什么人,三四十年前认识的人就很模糊,最近认识的人就好多了,却有忘却的恐慌。 之后的来往就顺风顺水啦,那年我总在英国和德国之间来回跑,我觉得有了罗杰,什么事都可以不干啦。当时,罗杰的妻子很少在家,女儿还不到十岁。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的妻儿慢慢老去……总之,我变懒了,以前的苦难统统烟消云散——没羞没臊的单相思真是不要脸喽! 好景不长,2004年圣诞节时,罗杰携女儿去美国与工作狂妻子团聚,期间奇遇般碰到了临街打劫的克莱斯特。这是个可怕的意外,而我在之后很久才知道。 克莱斯特是个狂人!他盗用罗杰的身份偷走了一枚处在秘密运输中的核弹。罗杰一回到德国就被政府扣押起来,天大的冤枉! 核弹是可怕的东西,罗杰也等不及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便越狱逃跑,自己去追查它的下落。 一旦英雄出现在身边,无论失败与否,都是很吸引人的。 令我苦恼的是,罗杰在那次重生后,只记得我们认识,却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像针孔摄像机一样对他复述,收效甚微。加上艾德里安确实是个谁都没法惹的狠角色,我希望罗杰忘记那些痛苦的事,哪怕连我也忘了。凡人都有一死,可是我们活着,只要活着,万事都能再来。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厌其烦地在他死后——醒——死后——醒的无限循环里,扮演性格各异的解说者。 可真正的我又在哪里呢?反正不在他心里,我是个充满镜子的房间,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我在何处。得有一发炮弹,把这个房间轰得粉碎才行。 第43章 罗杰睁开眼睛,像年轻的士兵似的跳下床。 按照惯例,他用指甲在墙上画了新的记号,代表新的一天。之后检查了房子周围无形的屏障,和昨天相比没有什么变化。罗杰回到床前坐下,春天的寒冷渗进墙中,唤醒伤口的疼痛,他皱起眉头,用遥控器调整了温度。这时门开了,克莱斯特掂着半块苹果溜了进来。 罗杰的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 “我呢,是来谈谈的,”克莱斯特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老乡啊您轻点瞪,我整个人都要让您瞪着火了。” “我和您还有话可谈吗?”罗杰硬邦邦地说。 “有得很,”克莱斯特把果核扔到地上,从兜里掏出另一个小苹果,“我安排您去南极,您带埃德加回来给我办事,怎么样?” “您想要什么?” “哎呀老乡,您明知故问。我们已经把埃德加送给奥尔西德尼了,安装合约他该支付余款,可他没有。我老板在这件事上,也可以说得上办事不力。一没有去催债,二没有给我抚恤金,钱的数额很大,拖的时间也说不过去啦。所以呢,我准备去要债。当然呢,我自己是办不成的。” “多少钱?”罗杰问。 “15亿美元,”克莱斯特露出些许笑容。 罗杰愣了一下,这个数字光听听就足够让心跳加速了。 “其实呢,数字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对个人来说,是一笔巨款,可对军队而言就不算什么大钱啦。我也有军费开支,拆东墙补西墙,花完就剩不下几个子儿啦,”克莱斯特坐到罗杰旁边,把苹果抛向空中。 “您有军队?” “我没有,戴维斯上校有,什么航母啊,洲际导弹,坦克啊,乱七八糟的。” “这件事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您有计划吗?” “没关系,您尽管去做就是了。因为奥尔绝不会付钱的,在道义上,我们去讨伐他是合情合理的。老乡,让我们用香肠和啤酒的思维来处理这个事情:奥尔偷过国库,他有可以抵值的东西,比如黄金,他可有不少黄金啊。我知道他把它们藏在哪儿,他是个敛财狂,一分都没放进银行。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拿,对吧?” “我帮您算笔帐。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国际金价是1600美元/盎司,根据美国的负债情况,这个价格只能涨不能跌。15亿美元,相当于937500盎司的黄金,大概30吨,”罗杰想了想,“……大概30吨的话,一架飞机就载得了。” “对,一架飞机就载得了,您看,这还是行得通的。” “既然奥尔西德尼富可敌国,他为什么对我和埃德有兴趣?” “这话说起来就长啦。” 克莱斯特掰开苹果,递给罗杰一半,罗杰没接,他只好尴尬地缩回手来。 “你知道,人一旦有了钱,就会胡思乱想,吃喝嫖赌就算了,有些人要永生。奥尔就是这种人,他在发财之前就是苏珊娜的仆人。” 又是她。 “您、埃德加和苏珊娜的三角关系,您没忘吧?他们两个都要您为他们工作。” “我当然记得,”罗杰强忍住一把掐死克莱斯特的冲动,“我还记得您冒用我的身份做了什么好事。” “哎呀,这种事都让您想起来啦?”克莱斯特做了个鬼脸,“可别生气,生气也没用。我不会向您道歉的,您活该倒霉。不许骂我。” “不许骂我”这几个字像电流似地刺激了罗杰的神经,他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苏珊娜向奥尔许诺了永生,奥尔就上当啦,真是个傻瓜啊。他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戴维斯上校,开了很高的价码,上校又来找我。我呢,不敢不干。对付您们我有的是招,对付上校我就不行啦。这是一码事。” 克莱斯特啃了苹果一口。 “同时呢,埃德加和苏珊娜的争斗也在继续。您知道吧,苏珊娜和我家祖上关系很烂,你们siphon就是这样,有些喜欢人,有些不喜欢。正好埃德加是喜欢人的那种,还和我爸有点私交,他就走后门下黑手!他找到我爸,我爸立刻派人把苏珊娜封进水泥,沉大西洋啦!” “那个人是您?” “当然,”克莱斯特挠了挠头,“干坏事我可是个好手啊!” “她躲了几百年还是没能……你这个混账,如果我和埃德给你办完事,还有命吗!” “您可别这么说啊!您只在书里读到过苏珊娜,她是个什么性格您真记得吗?” 罗杰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有些siphon想好好过日子,有些就不想。埃德加和苏珊娜都不是老实人。” “闭上你那张挑拨离间的臭嘴。” “不行,我没讲够呢,”克莱斯特眉飞色舞地把果核里的籽弹到天花板上,满意地看着它微微黏在上面,“至于您和埃德加的人身安全,您大可放心。还记得我们家的书里怎么写的?‘一旦一位骑士安葬了一位siphon,那么他的使命就结束了。下一位siphon交由下一代骑士处理’。我可没养孩子,以后也不会养。” “您要这笔钱做什么,讨好上司?” “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 “您听好了,这个事一开始,我是看在爸爸们交情的份上,才来帮上校趟这浑水的。我和您们无冤无仇,我的祖先也是,”克莱斯特继续嚼他的苹果,“说句题外话,要让人信服,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自己足够厉害、充满魅力,另一种是暴力打压、封口。哎呀,说出来其实一样嘛。虽说我可以随便欺负您、埃德加甚至老奶奶苏珊娜,那是因为我们按规矩来,是老实人,规矩怎么样就怎么办。可上校不是这样,他有钱有势,又是个狡猾的人,不帮他做不行……话说到这份上,我还用向您道歉吗?‘请原谅’?” “你什么意思,”罗杰对这个话唠精神病简直束手无策。 “‘你’?哈。好,我怀疑上校和奥尔串通好了来坑我,这个可能性不高;我更倾向上校觉得和奥尔还有别的生意可做,就先把我晾晾。定金什么的只有他们知道,和我无缘。可是我呢,”克莱斯特搓搓手上的苹果渣,“我的目光没那么长远,没有现钱就难受。而且说起人情债,上校欠我不少呢,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如果30吨黄金仅仅是为一点‘颜色’,那代价也太大了,”罗杰暧昧地笑了,“太大了……您是想离婚吧?” “这种事儿都让你知道了?”克莱斯特掏了掏兜,没有苹果了。 “您的昭彰恶名和斑斑劣迹,北美的雇佣兵人尽皆知。” “哈哈,好棒。” “简直是胡闹。” “当然是胡闹!我向来不做有逻辑的事!有逻辑的事件可以被推理、破解,没有逻辑的才让人头疼!但是您想想!如果您答应,我立刻就给您去南极的飞机——就不说埃德加是您的什么人啦!” “把茱莉雅也放了。” “没问题,只要您答应。反正我们的契约不是由法律约束,而是超自然的事物。” “成交。” “好!” 克莱斯特强行搂过罗杰,往他的脸上亲了口,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 “我迟早杀了这个疯子,”罗杰一脚把床踢了个粉碎。 尾声:暂时的自由 埃德加冲出指挥塔,向跑道冲去,没等他到燃烧的机体面前,已碎成两段的飞机又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震荡和冲击使得他摔倒在地。埃德加顾不上那么多,起身继续向前。火光中出现模糊的黑影,慢慢向他而来。 “埃德……” 久违的声音,埃德加脱了外套,扑灭罗杰身上残留的火苗,又把他按在雪地上滚了几圈。火终于灭了,在埃德加的手套上留下黑色的焦痕。 两人相互搀扶着回到基地内部,行尸们对他们的到来惊恐不已,纷纷四散逃开。埃德加带罗杰回到他先前几周暂住的宿舍,两人瘫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噩梦如永恒般折磨。 “有燃料吗,”罗杰问,声音充满疲惫。 “飞机都炸了你还想什么燃料!”埃德加在罗杰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怎么了?为什么它会坠落在那?” “我开了几十个小时,真的没有燃料了,我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啊……克莱斯特那天杀的野猪……” 罗杰颠三倒四地把和克莱斯特的协议复述出来。 “‘契约’……以前我也有过,和克莱斯特的一个叔叔,丹尼尔,”埃德加说,“后来是他爸爸……他爸爸诺伊拉特,相当讨厌那个兄弟,处处和他作对……也是出于巧合……总之这个是可以解除的。” “你还有这种经历……” “别担心,克莱斯特是个疯子,我知道他的逻辑,”埃德加捧着罗杰的脸,搓他冰凉的鼻头,“我可怜的罗杰,你现在就像个纤细的石龙子一样。” 罗杰解开埃德加胸前的扣子,把脸贴上去。 “在等你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 “想我吗?” “是的,说起来有点让人嫌弃。” “嗯?” “我流落过很多城市,在哪都是陌生人。不同的城市看起来都一样,没有异类的容身之处。但是南极不同,不会有那种目光和不适,”埃德加揉着罗杰脏兮兮的头发,“我想在这多呆一阵子。” “不会太久,克莱斯特那个流氓真心觉得我们很重要,他会来找麻烦。你是个实干家,怎么会有这种幻想?” “我和你可不是同一个时代造就的,我喜欢自然。” “茱莉雅也喜欢动物园。” “说到动物园,二十五年前我扫过食蚁兽的笼子!” “早该找你免票,”罗杰在埃德加胸口上轻轻咬了一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昨天才抓了企鹅,等会儿你尝尝。” “你说过,”罗杰傻乎乎地笑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想小猫了。” “我也想它,那个坏坯。” “埃德,你能抓个海豹么?” “那可得等它们上了岸才行。” “用企鹅引诱它们。” ——正文完—— 番外之故事之外:生活 阿德雷尔制药公司遭受了意外和损失,埃德加也没法对自己的失踪自圆其说,好在公司的股份还在他手上,这事情就在公关团队的协助下暂时得到了平息。公司进行了岗位调动,又新来了一批实习生,破损的大楼修好了,埃德加依然是主任研究员,罗杰依然在他的部门工作,小猫阿廖沙依然在行政楼层神出鬼没。意外也变成了档案里被遗忘的一页,静静地躺在发霉的资料库里。 克莱斯特的出现打乱了他们原本的安逸生活,罗杰自不必说,埃德加也对这个前机友兼粉丝降了不少好感度,谁叫他干得那么过火。 两人为此吵了几架,说是吵架,也不过是罗杰单方面责怪埃德加引狼入室。埃德加一句也没反驳,再也不提克莱斯特,两人照旧,共事同住,心中各留一层阴影。日子沉闷,罗杰的伤口在寒冷的春天中嚎叫似地剧痛,还有抵挡不住的春困。他寸步不离小猫阿廖沙,抚摸猫能让他不那么心慌。埃德加就给罗杰变相放了假,让他白天呆在制药公司大楼的休息室,晚上一起下班。 不咸不淡地过了一个星期,罗杰就放下猫去扯埃德加的裤子了。他们不觉得这是瓶颈期或者别的什么情感危机,就是单纯地被累疯了,大家心情都很差。好在两人都不算很矫情,既然有好转,那就有希望。 四月第二个星期六的早上,埃德加打开了久违的PS3和电视。一半是因为忙,另一半是出于家用机处在更新换代的风口浪尖,随便买新游戏太不明智。发生那些麻烦事之前,他买了生化危机6的首发,这游戏现在跌价有多惨,谁都不想回忆。 深秋时,埃德加就把电视和游戏机搬进卧室了,正对着他们的床,这一放就到现在,他也懒得搬出去。罗杰睡在他旁边,噼里啪啦地喷着他听不懂的梦话,这架势像演讲又像和看不见的对手吵架。阿廖沙趁埃德加坐起来的时候钻进被窝,得意地趴在罗杰脸上,还偷偷放了个屁。罗杰打了个喷嚏,没有醒来,梦话变成了细微的呼吸声。埃德加把猫拿出来扔到被面上,猫团成一球,屁股对着他。 埃德加给罗杰塞了耳塞,按下PS键开机。本想玩会《战地反叛连3》,登陆PSN竟然有4.40版的更新补丁。常规的110兆,他把手柄放到床头柜上,边抚摸小猫边等待网络慢慢更新。 床头柜上散乱地放着《杀手5:赦免》的简装版游戏、旧蓝牙耳机、几张明信片和邮箱钥匙。《杀手5:赦免》是去年年底发售时就买的,由于事务繁忙,游戏买回来没拆封,在家里一搁,吃灰,让抠门的埃德加心疼得很;明信片邮戳都是2012年的了,分别寄自劳芙、明斯克和纽约,时间过得真快;邮箱钥匙上栓着红色的越狱兔,这个小东西是罗杰在立陶宛的集市上给他买的,埃德加喜欢各种兔子——当然包括那有如昆汀塔伦蒂诺般疯癫的雷曼兔。 罗杰突然触电似地一抖,随即睁开眼睛。这时PS3刚更新到75%,啪嗒一下死机了。 “血压太低啦,”埃德加把阿廖沙放到床下的猫窝里。 “睡觉都累,”罗杰咕哝了一句,声音又低又哑。 “你发烧了?” 埃德加搂住罗杰,摸他的额头,罗杰咳了几下。 “烟抽多啦,”埃德加下了结论。 罗杰缓慢地蠕动了一会,揉了揉因睡眠浮肿的眼睛。 “我梦见,”他说,“小猫变成了个白白瘦瘦的小男孩,和我们出门玩儿去。他让我叫他阿列克斯,说那是他的大名。” 小猫在床下发出高兴的叫声。 “你梦见一个猫也没梦见我么?”埃德加苦着脸亲亲罗杰下陷的脸颊,“我好伤心啊!” “不是故意的,”罗杰干瘪地说,“我头晕……给我颗糖吧。” 小猫听到有糖吃,立刻跳上床来,喵喵地叫。 “你这馋鬼,糖可不是你吃得的!” 埃德加作势对阿廖沙唾了一口,小猫生气了,跳起来挠他,挠完就跑。埃德加叫骂着追了出去,把地板跺得咚咚响。罗杰笑到岔气,连人带被从床上滚了下去。 番外完
推书 20234-05-30 :会长是我媳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