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落魄公子出江湖、入朝堂的故事。 两攻一受,为江山,为美人。 江湖势力大PK! 绝美攻一:清冷不代表无情。 炮灰攻二:清雅不代表无断。 千机神算猜忌受:清透不代表无伤。 有H无节操、微虐HE。 内容标签:强强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星辰 ┃ 配角:元子期,卓飞鹄 前篇:世出 01.离京 方星辰最后望了一眼盛京,爬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从小长大的繁华之地。 一路策马奔走了两个时辰,少年略定下心来,揉了揉酸胀的细胳膊,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终究来了。 五个月前,娘亲久病不治,临终时嘱咐他道:“王府虽大,却迟早容不下你,我儿当早作打算。” 方星辰那时虽有不解,但仍默默记下。 所以当昨夜父王用满怀内疚的眼神要求他暂避离京,他只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慌乱。 离别在即,父王悄声对他许诺:三年后,定将他风光接回! 方星辰仰着脖子,笑得一脸天真。 其实方星辰心里清楚。比起三年之约,他更愿意选择相信现实。 谁让他只是一个没娘的私生子呢? 正独自感慨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大队人马赶路的声音。方星辰心中一凛,因无法确定这些人是否冲着自己而来,只好将马车停靠在路边,转身趴入车内,凝神静听。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妥,随时可启动机关,藏身于车板下的暗格中。 这个法子是他花了一天时间想出来的。 自打知道将要离开王府,方星辰没有一天不在想如何应对。尽管父王疼爱有加,却保不齐有人希望他真正地“消失”。故而躲避有心人的追踪为第一要务。 他早准备好了一包“黑风泪”。将此物溶于水中抹身,可令肤色暗沉变黑,一个月内无法复原,是娘亲教他的最简便的易容之法。方星辰按了按吊在胸口的小铜盒,思念不觉蔓延: 他的娘亲是一名江湖女子。十六年前战乱中偶遇父王,因共过患难同过生死而情定终身,叛乱平定后便义无反顾地跟随父王入了王府。纵使父王情深似海,但身为当今圣上唯一同母的弟弟,却无法给出身草莽的她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何况父王先前已有一位身份高贵的王妃。这位王妃虽说已撒手人寰,却到底留下一子。 方星辰知道,如今令他不得不年少离家的,缘由正和这同父异母的长兄有关。论起来,此事还关乎朝局要务:圣上年近知天命却无所出。最近其隐约透露出愿从宗族中挑子立嗣的意思。群臣私议得一定论:天子亲弟睿王爷府中正妻司徒氏所出嫡长子为圣上属意人选。长兄方思辰一时炙手可热,风头无二。 有人欢喜有人愁,方星辰这位默默无名的私生子却无处容身了。若被有心人在此刻将他揭示于世,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心疼他的父王除了将他送离王府没有别的选择…… 此种情形想必半年前娘亲就已经预见到了罢。思及此处,方星辰眼中一热,抿了抿唇。体内那一股阴极的真气似有压制不住之兆。他连忙定下心神,屏息聆听。 五十步开外大约有十五六个人。 其中两人身手格外敏捷。 方星辰心中默念:倘若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那么这个距离就该有所动作了。 时间一秒秒过去,未见异常。 正待松一口气,却听得马车前进方向又来了一拨人马。这些人虽然数目不及先前多,但显然身手在刚才那拨人马之上。由于发现他们时距离不及刚才远,很快就到了近前。此刻两拨人已面对面碰上了。 方星辰来不及细想,就听车头方向有人怒喊道:“青玄门的奸贼听着,今日我们要为冤死在汝等门下的霍大哥报仇!” 方星辰暗叹了口气,江湖寻仇刀剑无眼,恐怕自己要被殃及池鱼了。 只听车尾那两名身手最敏捷的人放声大笑,其中一人答道:“原来是无极山的小子在此挑衅。你们自己技不如人倒还有胆子来丢人现眼,何不滚回乌鸡山去,一辈子别出来?”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方星辰狠狠默念了一遍连累他倒霉的“乌鸡山”,按下机关。悄无声息地翻身落入暗格。 很快,外头“叮咚”声响成一片。 方星辰闭眼默数。数到第十四声惨叫时,胜负已定。显然人多不一定顶用。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住手”。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冰川雪峰,寒透入骨。 方星辰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心中大惊:什么时候有人接近了他的马车?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冷冰冰的声音继续道:“放他们回去。” 周遭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有人迟疑着问道:“教主,可是……?”却未说完便噤了声。 不久,传来数声闷哼。悉悉索索。 又过了盏茶功夫,方星辰听到有人朝自己的马车走来,似是翻动了车上的行李。 方星辰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些旧衣破书罢了,这些江湖混混未必看得上眼。 待一切终归平静,他才慢慢地从车底爬出。环视一周,却惊得连下巴都掉了。 事态非常不妙。 马车前拴着的黑马不见了踪影!方星辰跺跺脚。 这帮顺手牵羊的狗山贼! 02.安居 汴朝南边的小城乌邑,虽不如盛京繁华,但地处通往西南丘地的官道旁侧,来往客商不少,且又山高皇帝远,居民们生活安逸而富足。 这日傍晚时分,城西一条无名巷里的小宅子迎来了它的主人。负责打理院落的小哑巴抚子瞥见悬在门口的彤果晃了晃,突然想起这是有人在敲门,三步并作两步把门拉开了半人宽。 只见外头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细瘦少年,肤色偏黑,发髻松散地系在头顶,衣衫虽还齐整但沾着风尘,似是疲惫不堪。只一双眼睛却如星星般褶褶生辉。 抚子不敢盯着那灵气迫人的乌黑眼珠细瞧,用手比划了下,问他找谁。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讶色,从怀中拿出一块刻有“眷”字的令牌。 抚子定睛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面带喜色地作了个福揖,将少年让进门。一转眼发现右前方的石墩子上还系了匹瘦马,又连忙将马牵进来,栓在院中一棵小树旁。 这少年正是历经千辛才抵达安身居所的方星辰。 他在院子里站定,打量了一眼四周环境。三间屋子两棵树,清凉安静,一望到底。没有第三个人。于是走到葡萄架下找了个石凳靠着桌台歇息。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正在马儿边上卸行礼的小哑巴,终于安下心来。轻轻舒出一口气。 这所私宅是娘亲曾居过的地方。屋主原是一对老夫妇。后来父王暗中买下,给娘亲留个念想。王府中并无他人知晓。 此次为了避开盛京政局风云,便将它作为三年密约住所告诉了自己。离京时为了谨慎起见,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并未派人护送。而到了这里后,又只留一名哑巴作为差遣。父王如此安排,不可谓妥帖。只可惜…… 方星辰忆起那日半道上遭遇的江湖寻仇,仍忍不住咬了咬牙。 由于马儿丢失,马车便无法再用,方星辰只好步行。起初那衣物和书卷还能抱得动,无奈越走越沉。直到手都快断了才不得已开始清理诸物。 三个时辰后赶到最近的城镇时,东西已扔出大半了。 方星辰很是心疼。然而坏事还在后头。 那日后的第二天方星辰起了个大早,在集市上挑了匹看起来精神抖擞的褐马。配上马车,甩鞭上路。不久却发觉此马劲头太足不好掌控。不过那时他并未在意。 等到行出好几十里,走到一片不毛之地时,马儿竟突然倒地不起了。不久便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方星辰大奇,低头细细思索了一阵,全明白了。想必是那马商欺自己年少,将一匹病马卖给了他。方星辰握紧小拳头暗暗起誓:这种低级错误决不允许再犯。 于是,再次失马的方星辰苦苦步行于乡野间。边走边反省。往日里在父王的呵护下锦衣玉食惯了,从未想过银子也该计划着花。摸了摸贴身放着的银锭子,心头微凉。买马车的银子花出去是收不回了。不想离家才两天财物已少了近两成! 其实父王临行前给的原本就不多。三年衣食所需共计一百两。恐怕再多就要通过帐房去取了。流程繁琐辗转,恐有惊动。本来若无失马之事,倒也堪堪够用,可如今……怕是不得不打起精神理理财了。 方星辰很是不舍那些失去的银子和古书。但刚刚逃离盛京的他心里很清楚,不可回头,小命要紧。 所幸这次离城镇稍近,两条腿没断之前已寻到一间干净客栈住下。 翌日买马上路。没有配车。方星辰骑马择官道而行。 尽管此间人多眼杂,但总比再遇上乌鸡好。方星辰如是想。 果然一路有惊无险。 惊的是人疲惫至极,几次差点滚下马来。 险的是没真跌成。 没想到在自家院里却摔了个结实。 方星辰揉揉眼,从地上爬起来。石凳好端端的没长腿啊。太大意了。 看来往后戒心尽除也不能贪困睡去。 方星辰皱眉拍着土。一抬头,发现小哑巴已收拾妥当,正走过来回禀待命。 方星辰小脸一红,微窘。轻咳一声,问道:“忙完了?” 抚子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抚子指指葡萄树下罗筐里的一把斧头。 方星辰不解。斧子?怎么起个这么怪的名字。 忍了忍,还是开口:“斧子。我住的屋子打扫好了么?” 抚子向着东面主屋打了个手势,请他移步。 走进正屋,房间明亮地砖平坦,床褥干净宽大,行礼已在桌上放置整齐。方星辰还算满意。挥手让抚子下去了。 离京这许多日子,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03.师门 阳光透过窗花射进乌邑城中最僻静的小院东屋,在锦被上撒了一层金豆子。方星辰眯眼伸了个大懒腰,翻身继续做梦。 梦中娘亲笑意盈盈地朝他招手,那样温柔,那样明艳。方星辰心中一暖,快步奔上前去,想要与她亲近,不料脚下陡然一空。再也瞧不见那个纤柔的身影。 又是一场惊梦。 有东西滑过脸侧,落入软枕消失无痕。 方星辰顿时睡意全无。娘亲如今早已离去,父王也终归有心无力,世上再无人会时刻疼他护他。 从此以后,靠自己。 洗漱过后用完早饭,方星辰把自己关在屋内,盘膝坐定。 真气运行一周天。那股熟悉的极阴的内劲再次不安分地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吃力地控制着它的动向,小心地牵引着它稳在胸前,缓缓渗入全身,静待其行遍每一寸发肤。运走完毕,方徐徐撤力,气息如川河入海般归沉丹田。 总算见效。吐息收功。 其实内力之所以时常失控,是因为所有的真气都不是他自己的。 娘亲临终前将毕生功力尽数传给他后,留下口诀“盛极而散、藏于坤地、复又重聚、元九归一”,此外未教他一招半式。 方星辰十分苦手。 曾几何时,当年幼的他得知娘亲身怀上乘武功,便跑去求着传些与他。可她只淡淡笑道:“你父王领兵行军多年,骑射功夫举世无双,那才是真正的武学正道。你去求他罢。”于是他又求向父王。 父王爱怜的看着他,摸着他的头道:“我儿身子弱,何必吃那苦头。为父教你几招简单的步法,用以防身足矣。” 是以,方星辰“反擒拿”很拿手。 离“会武功”差之远矣。 不管怎么说,自从拥有了深厚内功,益大还是于弊。 至少耳聪目明。 百步范围内的动静一清二楚。只要对方功力在他之下,绝不可能悄悄靠近却不被察觉。 眼力更是精准。哪怕一只鸟儿从眼前飞过,其翅膀扑腾次数亦清晰可见。 为了控制好这股内劲,不反被它所伤,方星辰反复参悟口诀。前三句自是运功心法无疑,只最后一句“元九归一”百思不得其解。 方星辰脑中灵光一闪。娘亲已逝,师门尚在,何不试试求助于他们? 记得娘亲提过,她有一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兄。后来因她跟了父王,有负于他。事有凑巧,这位师兄在盛京受了重伤。当时怀着六个月身孕的娘亲拼死救活了他,算是还了人情。却从此落下病根。 方星辰黯然。他生下来便比正常孩子孱弱。若非放心不下他,娘亲又怎会硬撑着久病的身子,亲眼看到他平安长大才撒手人寰? 父王伤心欲绝之下,也没忘派人通知这位师兄。可是直到下殡送葬都不见他前来。 倒是两个月后有位自称是娘亲小师弟的人遣人递了封回信。父王满脸疑惑。相识十数年,从未听娘亲说过她的恩师收过第三位徒弟? 展信速阅,薄薄一页已尽述始末。字迹隽永飘逸: 王爷敬启 忽闻噩耗,潸然长憾。弟虽与师姐素未谋面,然心中仰慕久矣。追随师兄多年,屡听其述起旧年轶事,无不向往感慨。 弟幼年有幸,得入恩师门下,收为关门弟子。未及两月,恩师忽称感应道界召唤,将弟托付于师兄,而后驾鹤仙去。十四年来师兄亦父亦友,师门所学倾囊相授。唯闲暇倾谈时,言语间念念难忘从前与师姐勤学苦练时情形。 山高水远,道路阻塞。信辗转收到时,已是三月。师兄大病一场,无法自理。稍感渐安后闭门谢客,潜心静修。托弟回信致歉。 节哀。勿挂。 几个月前的信笺,方星辰不记得落款。倒是署名边上画了个好认的标识。 那是朵缺了一片花瓣的梅花。 方星辰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师公的关门弟子、娘亲的小师弟必定知道口诀最后一句的含义。 当下主意已定。问题在于,如何取得联系? 方星辰起身开门。抚子背对着他在院里洒扫。 方星辰张口欲唤他过来,想起他听不见。俯身捡起一颗小石子,使上内劲弹了过去。 石子打中抚子身边的落叶,在地上滚了滚。 抚子转身,不解地看着他。 方星辰眨眼笑笑:“有纸笔么?” 抚子放下扫帚,立刻去西屋取了来。 方星辰铺纸磨墨,在纸的左上角挥笔画就了一株雪梅。朵朵少点一片花瓣。中间题字“眷园”。 将画交给抚子:“拿着它去做块大门匾挂起来罢。” 娘亲的旧宅,不知是否有惦记着的人常回来看看? ——前篇·世出—— 卷一:缘起 04.占卜 过了两日,如意馆的伙计将做好的牌匾抬来,在屋檐下挂好。叩门结账。白银三两。 方星辰正在看书,闻言惊起。 暗叹小城物价不低。付钱了事。 想了想,将抚子叫到跟前,问他每月领多少银子。 抚子摆了摆手,表示不要工钱。又比划着解释,自己是买来的家奴,当初老主人把他带走时已给了家人一大笔钱。 方星辰松了口气。又问这几日自他来后院里衣食开销如何。 抚子回房取来一把算盘,拨了几下,五天不到一两。另补充:库房里还有二十余两,可供半年花费。 方星辰低头沉吟。加上自己带来的银子,要撑上三年,仅够维持生计罢了。 如此一来,先前请人做匾便纯属奢侈浪费行为。 节流倒不如开源。 方星辰看了看手中攥着发黄的旧书,心生一计。 先前路上被迫扔掉不少书册,方星辰本着实用原则,先从杂书开始丢。其中有一本《黄金策》,因是孤本,始终不忍弃下。 这种讲解易经八卦的古籍流传甚少,方星辰偏偏最爱它的古怪刁钻。 虽说天命之言不可尽信,但古人教诲总有缘故,亦真亦假刚好用来混口饭吃。 某日天气大好,乌邑城东北街人来人往。 小商小贩扎堆摆着摊子。 卖油饼的右侧有一小块空地。神童方星辰将旌旗一插,板凳一放,二郎腿一翘,这就准备开张了。 也许是崭新的面孔,一开始并无人搭理。 头一个找上门来的是收保护费的。 一个头系靛黑布巾的汉子站在方星辰面前,挡去一大片光线,抖着膀子道:“哎,新来的吧。可知道这里的规矩?” 方星辰瞧了瞧他身后随了的七八个跟班,乖觉地起身,透亮的眼睛笑成好看的弯叶状:“大爷您早,小的初来乍到,烦请指点一二。” 大汉上下打量着他,点了点下巴,表示满意他的态度:“杏花楼的严爷你可曾听说过?”一手叉上腰间,伸出五指:“每月上交五十文,要有人敢动你这小摊儿,只管来杏花楼报个信儿,我们弟兄几个替你出气。” 方星辰暗猜这杏花楼应是那江湖第一大势力青玄门的产业,可得罪不起。转了转眼珠,继续陪笑道:“大爷您瞧,我这还未做成一笔生意呢。您行个方便,缓上一日。我免费替您排个卦,如何?给您几位瞧瞧今日运势。”不等他答话,又拍着胸脯保证:“明日,小的定将五十文奉上。一文不少。” 大汉还待考虑,后头有个小个头麻子脸嚷道:“洪哥,让这小子给咱算个财运呗!只要他还想在这乌邑城中谋活计,准跑不了的。不论算得准不准,咱只当听个乐呵。” 众跟班顿时起哄。 洪哥拗不过他们,对方星辰道:“那你就算算看罢。” 方星辰知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眉开眼笑。摸出三枚铜钱:“请洪爷心中默念着想要预测之事,抛币六次。” 洪哥皱眉:“这么麻烦。”却蹲下身来依言照做。 方星辰捡起一根树枝,用脚把地上的土抹平。洪哥每掷一次,他便在一旁用树枝往地上划个记号。 洪哥嗓门洪大,身边之人又爱嬉闹,周围慢慢聚起一圈看热闹的人群。 连带隔壁卖油饼的生意也红火起来。 足足半盏茶功夫,装卦才算完毕。只见他掐指晃脑,口中念念有词。突然眼中柔光一现。展颜笑道:“恭喜各位大爷,今日偏财运上佳!” 那几人“咦”的一声,面面相觑。洪哥搓手喜道:“果真?那我今晚可要去试试手气。”起身踱了几步,一掌拍在方星辰的肩上:“若你能算对,那五十文我替你免了!” 众跟班七嘴八舌还想细问,洪哥瞪他们一眼:“哆嗦什么。今儿的任务都完成了么。还不赶紧走?”说完拨开人群,带领他的人大步离去。 看热闹的人见好戏已落幕,渐渐散去。 方星辰托腮,还是没生意啊。 百无聊赖之际,瞥见远处有一年轻妇人,频频看向自己这边。神色焦急,却又满脸犹豫。 方星辰眼睛一亮,对她喊道:“这位姐姐,可是家中有难事想来预测一二?” 妇人见他朝自己喊话,咬着下唇定了决心,快步靠了过来。低声道:“小兄弟,你这可是什么事都能算么?能不能……能不能算牢狱之灾?” 方星辰正色道:“自然可以。” 妇人闭眼哀叹:“那……你便替我家相公算算吧。” 方星辰照旧让她摇铜钱。 片刻之后,方星辰盯着卦象道:“你家相公恐怕不止有牢狱之灾吧。” 妇人身子一颤。 方星辰继续道:“判流放之刑。” 妇人小心翼翼问:“流放?不是……死……刑么?” 方星辰摇摇头,指着地上的鬼画符道:“此处尚有一线生机。” 妇人看不明白。 方星辰并不解释,只道:“夫人且先回去等着罢,不出几日便有分晓。” 妇人起身道谢。付了十文卦酬。 有了第一笔进项,方星辰很是高兴。打了个呵欠,看看日头。把树枝往地上一扔。上午差不多了,下午再来。收摊走人。左手板凳右手旗,顺着墙角儿慢慢踱,方星辰哼起了小曲儿:还有比这更轻松谋财的生计么。 05.初遇 午饭过后,方星辰照例小憩片刻。半睡半醒间,被外头吵翻天的爆竹锣鼓声震醒了。 方星辰拾起他的混饭工具行至巷口,只见漫天金纸飞舞,人头攒动。八人大轿前呼后拥抬着一名巡官宣读着圣谕:“……现有睿亲王之子思辰,天资聪慧,敦敏勤勉,可堪托付。特立为皇储,以辅朝纲。即日起减免赋税一年,举国同欢三日,大赦天下……” 来得这样快! 早知兄长已被圣上看重,诏告宣示是迟早的事,不想自己才刚离开盛京没多久,那帮重臣就急着将此事地促成定局了。方星辰有些失神。 人潮推动着他向前移步。行至北门城楼前,那诵读圣旨的官员被迎进一座府邸,热潮渐退。 方星辰兀自怔仲,这时街对面有人向他挥帕示意,欣喜着唤道:“小先生,小先生……” 方星辰循声抬头望去,原来是上午那位光顾过他算命摊子的夫人。此刻她眉眼舒展,面色红润,容貌瞧上去比先前动人许多。方星辰隔街遥遥一揖。 妇人却快步来到近前,抿嘴笑道:“先生神机妙算!幸蒙大赦,我家相公可有救了。嫣柔先前竟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先生莫怪。” 方星辰摆手笑道:“夫人不必在意。星辰不过是靠那不入流的雕虫小技混口饭吃,实在算不得什么。” 嫣柔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先生太过自谦了。这都叫些雕虫小技,那什么才称得上本事?”顿了顿,语气微转:“不知先生除了在集市上替人看卦,可方便入宅为专人解惑?” 方星辰垂眸沉思。有银子赚固然好,可进了别人家的门,许多事情便无法把握。毕竟他是来此避世,不可多生事端。 正想着如何开口拒绝,嫣柔已先一步瞧出他为难,替他开解道:“既然先生不愿,此事便罢了吧。” 方星辰略感尴尬,与她又多说了几句,告辞而去。 来到北街,上午的空地已被一个卖扇子的占去。方星辰重新选了块地方,继续摆摊。这回前来问事的不少。 “皇上要大赦天下,我家老爷是否能立马官复原职?” “能,下月初五。” 收钱二十文。 “皇上说要减免赋税,我家去年拖欠未交的钱款能被获免吗?” “可以,三日后有令。” 收钱三文。 “皇上已立了储君,我家二姑娘可有机会被选为太子妃?” …… 方星辰无力。表示卦象不明,算不出来。 无意间被触及心事:兄长思辰,如今已高高在上,可还会介意他这个不起眼的弟弟,派人来寻么? 方星辰看着剩下的几个等着看吉凶的人,摇摇头:今日已乏,明日再看。 当晚难眠。 方星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子夜时分,静得有些可怕。方星辰隐隐感到一股迫人的力量,若有似无的笼罩在四周。 于是披衣起身,来到院中视察。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被窥视之感。想起日间的猜想,顿时背脊生凉,冷汗涔涔。 抚子已经睡熟。方星辰决定试探一把。 他走到月光下绕步一圈,装作早已洞悉一切,突然出声道:“是大哥派你来的吧。” 一个黑影应声而出。长身立在他面前。 方星辰心道果然。慢慢暗自镇定,等着他后续动作。 那黑衣人包得十分严实,唯一外露的眼睛闪着幽光,异常冷峻。 方星辰瞪他半晌,他只静默不语,猜不透其意欲为何。 一炷香时间过去。二人仍究对峙。方星辰忍不住打破这诡异的气氛道:“还不动手么?” 不料那人眯眼反问:“大哥是谁?” 声音刚起,方星辰便好似被一盆雪水从头浇到脚。那寒丝丝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竟然是他。 半道偶遇江湖寻仇那日,车顶观战的乌鸡教主。 见方星辰不答,教主缓下语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方才方星辰只是不知如何回答。如今听对方这么一问,不禁气极反笑:他好好在自家住着,反被一个外人问姓甚名谁?这所有种种,与他无极山何干?于是打定主意闭口不言。 教主似是看穿他的心思,一声冷哼:“方才不是还伶牙俐齿的么,怎么这会却跟蚌壳一样?” 方星辰听出他的讥讽之意,又想起那日之后的连串倒霉,顿时怒气更盛,火苗蹭蹭上冒,一直以来的憋屈找到了发泄对象,口不择言道:“别人家的院子,教主要来来,要去去,好生自在!别人家的弟子,教主要杀杀,要放放,好生威风!还有那别人家的马儿,教主亦是要牵走便牵走,好生……好生不要脸!” 连环炮般的重话,教主听了仍立得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再开口反而多了一丝玩味:“盛京郊外,躲在马车底的人是你?难怪内息如此相似。”又背过手去,点头道:“短短日子,你进境不少。来,让我瞧瞧——”话音刚落,双手从身后翻出,指间霎时多了几枚暗镖。 方星辰大惊,慌道:“你……你要作甚么?”只见那暗镖已经疾速朝他射来。他急忙提气,向右侧旋身一转,险险避开。 还未站稳,前方一道黑影晃过,教主已出手攻来。方星辰虽说自从有了内力,眼疾手快,但却怎么也不及对方快。黑影化成数个幻象,虚实难辨,离他只差小小半步。眼看就要被擒住肩头,方星辰情急之下,使出十二分内劲,奋力向后一倒。 正待他准备狠狠摔在地上,从身后北屋中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稳稳接住了他。 方星辰大喜:“斧子。” 抚子无暇答话,扶他站定后冲上前与教主缠斗起来。 方星辰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抚子身怀武功。 看了看打得正欢的那两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抚子没有内功,却有极好的身法。 教主先前并未在意院中另有一人,只当是个不懂武功的下人。不料这人半路杀将出来,着实难缠,又不知底细。想想此时已不便再多探问详情,于是释出真气用力一挥,挡开所有攻势。跃开数步,收手作罢。转身便飞上了屋顶。 轻功需内力催动,抚子无法飞檐走壁。 方星辰虽略晓轻功,但他不会傻到去追。 两人伸脖仰望。 微风徐徐吹动屋顶那人黑色的面巾,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挺拔的身姿在月光下朗逸超凡,衬得他恍若夜神。方星辰有些发怔。 “今夜很是有趣……后会有期。”说完,他消失在夜色中。 06.变故 方星辰睁眼第一个念头就是狠抽自己的嘴。 祸从口出。谨言慎行。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关键时刻一冲动,居然口无遮拦地出言招惹那喜怒无形的乌鸡教主。当自己还是住在王府里的贵公子么。 方星辰恨恨地想:若是父王还在身边,就是十个江湖高手他也不怕——不知父王如今过得好么。他向来思念娘亲,今日却是第一次牵挂父王。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爬起身,洗漱拾掇。到达北街时,已比昨日晚了一个时辰。 早有人在那等得不耐烦了。 “哈哈哈,贤弟总算来了。”洪哥大步流星,上来就是一掌,拍在方星辰胸口上:“你算得可真神呐,昨夜我带着诸位弟兄差点把那赌场赢个底朝天!痛快!痛快!” 方星辰抚着被打得生疼的皮肉,讪讪笑道:“哪里,哪里。” 洪哥又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洪海的小兄弟。在城东这片地界,你只管打横走,老子看谁敢欺负你。” 方星辰“呵呵”笑着,摸出昨日赚到的铜板,分出五十个,摊到他面前:“洪爷,这是昨日欠你的。” 洪哥急忙按住他:“贤弟这是作甚么。大丈夫言出必行。别说是这个月,此事往后都休要再提。放心,严爷那边我自有交代。” 方星辰顺势把铜板倒回自己钱袋,道了声谢。 洪哥低声道:“要不你再帮我算算今日财运如何?” 方星辰道:“行。” 摆出阵势,依法排卦。捻指道:“今日平平。有出有进。” 洪哥颔首:“好,我信你。晚上便不去了。其实老去也没啥意思,哈哈。”突然出手钳住他的手腕,道:“走,我请你喝酒去。” 方星辰瞅瞅那硕大的爪子,再瞧瞧自己的细胳膊,暗忖挣不脱。 板凳一收,被他拖走。 二人来到一家名为“有间酒肆”的酒楼。 楼上包间里洪哥的几个跟班已经边划拳边喝上了。见他们进来,让出两张座椅。 昨日那位小个头麻子脸凑上前笑道:“小哥果真是位高人。我叫文浩,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方星辰微微一愣,顺口答道:“文兄过奖了。小姓辛,名尘。” “好名字,好名字。”众人倒上两碗酒,递到他和洪哥面前:“来来来,干了。” 方星辰看看洪哥。见他举碗一饮而尽。又看看自己的,不知该不该喝。 洪哥皱眉:“贤弟不放心么。”拿过他那碗酒,又是一仰脖子。 有跟班替二人再次满上。 说了会子话,所有人起身,端起碗,齐声道:“青山不老,玄月长存。” 方星辰想:听着怎么像青玄门暗号?难道他们打算拉自己入伙?心思不觉飘远。 等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望着自己。原来其他人的碗早空了,只剩他发着愣,一滴没动。 方星辰干笑两声,硬着头皮起碗将酒喝下肚。 一旦开喝,后面的劝酒挡也挡不住。好在他酒量不好,酒品却不坏。又被灌了两碗后,醉得不醒人事。倒在桌上睡得香甜。 洪哥拍拍他的脸:“贤弟?” 文浩捏捏他的鼻:“辛小哥?” 还有扯他胳膊,捶他背的。 概无回应。 洪哥笑道:“这酒果然厉害。”说完击掌三声。 隔间门帘一掀,进来一位妇人。容颜清雅,举止大方。不是嫣柔是谁? 她指挥身后两名下人将方星辰扶上一辆豪华马车,叮嘱了洪哥几句。放下车前遮挡的珠帘,载着稀里糊涂尚被蒙在鼓里的方星辰 07.山月庄(一) 乌邑城北五十里有一处农庄。名为山月庄。 平日里这处居住的村民们各自干着农活,繁忙而欣荣。然而到了月圆之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无人外出。每月十六过完,人们又自觉恢复往常生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彼此间心照不宣,默契异常。 因为庄主谢老夫人每逢这个时候都会举行一次聚会。 天晓得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太怎会如此喜欢召集江湖人士开办英雄比武会。 附近乡亲深受其苦。 由于比武会时常召开,因此来的参加的人并非顶尖人物,大多数都层次不高。可一旦胜出,却能在江湖上成名立足。所以那些默默无闻的小辈们还是很愿意来此试试身手。 没每回刚比完,总有那在武场上输得不服气的追到外头来继续打斗。于是农户就要遭殃。 日子一久,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就养成了上述习惯。 此会开办三年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比武发生在上两个月。 那是一场青玄门与无极山之间的较量。 事件的起头原本只是两个小弟子在场上比划拳脚。但作为江湖传统老大与西南后起之秀的代表,谁也不想给师门丢脸,是以越打越激。在观战众人的煽风点火下,他们的叔辈师长终于按捺不住了。 不顾身份插手帮忙的后果是,长辈们自己打起来了。 事情最终演变为扞卫江湖地位的名誉之战。无极山落败。 堂主霍家豪中掌身亡。 有人说他死得蹊跷。那一掌根本不重,怎会连句话都没说人就去了。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众目睽睽下当场被打死,谁也无话可说。江湖规矩:会场比武,死伤自负。 虽说不能以此为由寻仇,但不代表没有人在暗地里这样做。 堂主在无极山地位颇高,拥戴霍家豪的人不少。许多人忿意难平。前些日子,教主亲领几位精英上京办事,半路上打听到一队青玄门的人马将从城外野林经过。 这几个好手恰巧都与霍家豪相熟,大家私下里一商量,便瞒着教主赶往青玄门必经之地截杀报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几个青玄门弟子,也可泄泄心头之恨。 打得正酣,却被及时跟来的教主阻止。 他们自是不解,但教主心中更有主张。 理由有三: 其一,无极山要想在中原江湖长足发展,行事必得光明磊落,顾及名声。 其二,若非要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须确保万无一失。别人不知那架不起眼的马车中还藏着个人,他却再清楚不过。碍于那内息与自己的似有些渊源,尚未认清事实前,不好将其灭口。只得断了马绳,牵走马匹,免得被他追踪。 其三,此次远赴盛京,另有要事。王爷信中虽未言明,却隐约可知必是大事。时间紧迫,人手有限,无谓再引麻烦。希望还赶得及。 命这几名手下将被砍伤的青玄门弟子送至医馆,重金安抚。至此霍堂主之仇不了了之。 江湖中的事,无论轰动与否,总会告一段落。 江湖中的人,无论有缘与否,总是擦肩而过。 方星辰躺在山月庄一间上好厢房的软床上,努力回想喝醉前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头痛欲裂。 08.山月庄(二) 嫣柔在门前徘徊,迟疑不决。 人是她请来的,个中缘由也该她来解释清楚。那酒虽醉人,但里面的人已睡了大半天,这会子也该醒了。到底进不进去呢。 老夫人已派人来催过好几次了。 嫣柔从前是伺候谢老夫人的侍婢。细心体贴,处事妥善周到,很得器重。后来到了出嫁年龄,老夫人便作主替她寻了个富裕人家,当半个女儿般送出了闺阁。直至她夫君出事,仍不遗余力地帮着托人打点关系。 嫣柔念着老夫人的恩情,决定克服心性中的犹豫,闭眼推门跨了进去。 方星辰正坐在床沿穿鞋,看到她略略吃惊。与自己吃酒的是洪海,怎么又引出一个嫣柔来? 嫣柔温婉笑道:“先生可算是醒了。”迎上前扶他站起,替他更衣:“您一定奇怪怎么来了这处陌生地方,而后又瞧见了我罢。” 方星辰自小被人服侍着长大,却很少接触正当茂龄的成熟女子。听她语气温柔,又离自己如此之近,忽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脸微红。 嫣柔装作没看见他的不自然,继续道:“这里是山月庄,离乌邑快马加鞭一个时辰。我家相公与洪大哥是旧识。是我托他帮忙将您灌醉的。昨日见他带着弟兄在街边算运程,便起了念头也替相公算上一个。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先生可记得我曾问您,愿不愿入宅替人瞧卦?” 方星辰点头道是。 她半晌没有说话。幽幽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嫣柔本不愿强人所难。可……这庄子里的老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昨夜我无意中对她说起了先生,她……定要见您。” 方星辰暗道原来如此。但面对这样一位楚楚见怜的女人,却无法出言怪罪她。 他略略想了一会,答道:“既然已经来了,那便去见见这位老夫人吧。” 发现对方仍未展颜,奇道:“还有什么事?” 嫣柔支吾道:“先生恐怕还要在此多住些日子。” 方星辰有种预感: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只是事已至此,他又能有什么法子?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疏忽。 太过轻信于人。 洪海不过是个刚认识一天的朋友,称兄道弟了几句,就拉着他去喝酒。难道真是因为他的神机妙算? 受人所托,借机行事而已。 他也真够笨的。以为酒里没毒,就可以放心喝了。怎就没想到自己什么酒量? 如今都已悔之晚矣。 方星辰绞尽脑汁,努力使情况变得对自己有利些。 他似是不在意地道:“如此,请速派人去乌邑跟我的家仆知会一声。今日午间我没有回去,他此刻定很着急。” 嫣柔点头,从旁边桌案拿来纸笔,道:“这事不难,先生留个住址便是。” 方星辰下笔如飞。心道,昨夜乌鸡教主一事,足见斧子机警。一旦这边有人通报,定知事有蹊跷。手脚灵便如他,要尾随其后悄悄跟来不难。 父王替自己安排的人既忠诚又得力,可谓用心良苦。 事毕,嫣柔引方星辰向谢老夫人见客的厅堂走去。 回廊蜿蜒,庭院葱郁。 方星辰更多了一丝不安。 王府长大的他知道,普通的庄子绝无财力建造出此种规模的园林来。 那谢老夫人怕是大有来头! 到了大堂,一名银发老妇端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面目慈善可亲。 嫣柔俯身上前道:“老夫人,这位就是断卦神准的小先生。” 谢老夫人打量了方星辰两眼,道:“嗯,是个眉目俊秀的孩子。”说完眉头微紧:“就是瘦了点。这个年纪还是白胖些好。” 方星辰暗笑,您老是嫌我黑吧。嘴上已答道:“辛尘见过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点点头,道:“你到我庄子里不必拘谨。有什么事尽管跟嫣柔说。” 方星辰应了,问道:“老夫人唤辛尘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谢老夫人道:“你既能未卜先知,不若先猜猜我心中所求?” 方星辰失笑。无奈道:“这……我猜不出来。辛尘所会的易经卜卦之法讲究就事测事,无事不可生事。凡事只问吉凶。学识有限,让老夫人见笑了。” 谢老夫人笑道:“你倒老实。不像有些江湖术士,满口胡诌。来人,看座。” 方星辰坐下,谢老夫人又问:“如此看来,若要问卦,必须说出具体事由?” 方星辰点头,道:“事件必须清楚。而且,要知道事主为何人。” 谢老夫人闻言沉默良久。暗浊的眼睛里悲喜难明,心思深沉如海。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向方星辰笑道:“人老了。有些往事时日一长记不大清了。且让老身仔细想想。” 侧过身子,对嫣柔吩咐道:“带客人回房。记得稍晚让小厨房做几个好菜。” 晚膳十分丰盛,几近奢侈。让方星辰想起了在王府的日子。 这时去乌邑报信的小厮回来了。 他俯身禀道:“小人去到的时候,眷园里无人。只在门上发现了这个。”递上一枚暗镖和一张折叠的纸条。 方星辰一眼认出了那枚暗镖。展开纸条,上书:欲寻抚子,城北花满楼。 一掌拍在案上。抚子?原来自己一直搞错了。教主好本事! 短短一日功夫,竟知道的比他这个主人还清楚。 小厮吃惊的看着他。 方星辰挥挥手,他需要独自静一静。 这回麻烦大了。 09.机密 方星辰暗骂自己粗心。 抚子不但身手敏捷,还识文断字。试想要从哑巴嘴里问出一个“抚”字,何等不易?除了逼其以笔代口,方星辰想不出乌鸡教主使的哪种低劣手段。 本以为这些日子来,他早改去了公子做派,怎料有些习惯一旦养成,难以消除。比如对待下人的态度。远远关心不够。 尽管如此,方星辰仍然相信抚子。不该写的,他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倒是那三番两次与自己不对付的教主,居心叵测。今日抓走抚子,又害得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若是精通四柱命理,方星辰定要好好批算两人八字。 冲、克、刑、害,到底犯了哪一出?该不会全部占齐了吧。 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字条上相约的花满楼,必是无极山在乌邑的一处据点无疑。心思所至,想起另一件事。或许正是揭秘山月庄的关键所在。 世事洞悉与否,往往就在一念之间。若花满楼效力于无极山,那么杏花楼归属青玄门几乎可以确认。而洪海与嫣柔相公相识多年,可否看作青玄门与山月庄谢老夫人素有来往? 晚膳时分,嫣柔曾无意中说起三日后的英雄比武会,又提及青玄门与无极山的争斗。 方星辰以其为线索,顺藤摸瓜。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有了合理解释。 山月庄源何财力惊人。 谢老夫人为什么热衷于广聚江湖好手。 洪海众人饮酒共道祝词“青山不老,玄月长存。” 原来如此。 青玄门与山月庄,从来就是一家。 无极山霍堂主果然死得蹊跷。 猜想一旦被证实,方星辰当即安下心来。不再惶惑。 对方底牌已现。接下来,只管随机应变。 这时,门外有侍女通报,谢老夫人再次派人来请。 方星辰深吸口气,随来者前往。 这次会见地点却不在厅堂。侍从领他来到一间佛堂外,随即远远退开。 方星辰独自推门而进。 谢老夫人跪在神像下,背影肃穆庄严。身边无人相随。 方星辰顺手关门。悄声上前,从旁观察。虽只瞧见侧脸,但老夫人先前的祥和颜色不再,换上了落寞寂寥。 她转头深深看了方星辰一眼,道:“你来了。”起身走到一只香炉旁,转动托盘。 地上暗门应声而开。 谢老夫人又道:“跟紧我走。” 两人通过长长地道,来到一间密室。一盏油灯静静燃烧,烛光昏暗。 谢老夫人沉声道:“带你来这,是因为接下来我所要讲述的,事关机密。” 方星辰忙摆手道:“辛尘一介布衣。老夫人的秘闻,还是不知道的好。” 谢老夫人见他神色紧张,不禁笑道:“我既然决定告知与你,自有计较。放心,杀人灭口的事,老身从来不屑去做。” 方星辰心头微松。 谢老夫人接着道:“悬头三尺有神灵。此时此地,我诚心求教。” 方星辰答道:“老夫人请讲。” “先前听你说,摇卦问事须知事主。可我那当事人……唉,实不知从何说起。论起来,也是孽缘。”谢老夫人顿了顿,一段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我本是江湖人称“光华夫人”的小师妹。先师离世后,师姐怜惜,把我接到姐夫家中长住。教我剑术,授我琴艺。师姐育有一子,仅比我小五岁。那时我们年少无知,终日嬉闹一处。随着时光飞逝,两小无猜渐渐变成了两情相悦。后来师姐有所察觉,匆促将我嫁人。夫君就是姐夫的庶弟。我毕竟年长,过段时间也就放下了。可他却……性情大变。从此往后,不再亲近女子。” “十数年后,我的夫君、师姐姐夫相继去逝。作为当家夫人的我,不能眼看着长房一脉无后。几番思量,决定向其劝说。往事如烟,花期如梦。我劝诫不成,反倒与他……又重在一起。这时,他已在江湖上建立了自己的基业。这段有违人伦的关系迟早会毁了他的前程。终于我狠下心肠,做了了断。” 述及此处,谢老夫人泪花闪动,举袖而拭。 “岂料……他此后行事越发乖张,不知检点。常寻青坊小倌作乐。好在,自从他中年后意外得子,再无胡闹之举。” 方星辰心中明亮。江湖上盛传青玄门前任老掌门卓云峰,年轻时曾好男风。看来谢老夫人口中的那个“他”,便是这位老前辈吧。 谢老夫人目光如炬,看着方星辰,道:“我所求的,是关于他来庄养病之事。” 方星辰微诧。 谢老夫人笑道:“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是他想来与我为伴。我们都年事已高,无需再怕那风言风语了。”顿了顿,才道:“可是我礼佛多年,终究担心此举会为神明所不喜。孩子,你能替老身算算,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吉是凶?因果轮回,我不想累他死后不得往生极乐。” 方星辰这才明白谢老夫人的意思。玄学之事自然只能寻求玄虚之法开解。 然而仔细一想,却有为难之处。直言道:“老夫人,凡卜卦问事,必须先取用神。您这位事主,若论伦理,当以子孙爻为用;若论亲疏,当以兄弟爻为用;若论人情,当以官鬼爻为用。用神取错,则卜之不灵。” 谢老夫人问道:“那我怎样取舍才不致出错?” 方星辰道:“只需依据您最真实的心意。当他是您的子侄,选子孙爻。当他是您的挚友,选兄弟爻。当他是您的……心爱之人,选官鬼爻。” 谢老夫人默然。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那便官鬼爻吧。” 10.武会 方星辰鼻头微酸。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慨。 从前父王与娘亲因着身份悬殊,彼此羁绊,爱得艰辛。他从不敢忘。 然天总是不随人愿。方星辰从离京那日起,已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只相信现实。谢老夫人的故事换作是他,未必有她一半勇气。 带着三分钦佩四分同情,方星辰起卦而占。 得山天大畜。卦象再明显不过:虽有险阻,积势得开。吉。 抬头一笑。向谢老夫人拱手道喜:“守得云开见月明。此事无妨,老夫人尽可放心。” 谢老夫人闻言抚掌笑道:“好,好……如此甚好。”一时间喜不自禁。 方星辰见她高兴,趁机道:“既然是好事,老夫人便可无忧了。今日多有叨扰,明日辛尘就告辞回乌邑了。” 不想谢老夫人慢慢收了笑意,淡淡道:“等英雄比武会过后再回吧。想必嫣柔已跟你提过。” 方星辰不解,问道:“难道老夫人还另有要事相询?” 谢老夫人答道:“比武会上多有输赢。望你替老身再卜几卦。” 方星辰心中顿时了然。 怕是想借机试他水平深浅罢。果然老谋深算。 方星辰也不当即点破,只俯身一揖:“如此,辛尘先回房歇息了。” 躺在柔软的塌上,方星辰毫无困意。想来是酒醉时睡过了头。 被谢老夫人拒绝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走该留。 凭借轻功,摸清庄中布局后,偷偷离去倒也无不可。只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了眷园又当如何? 抚子已被抓走。难道真的找上花满楼要人? 方星辰打了个寒颤。偏不想顺某人的意。只要自己不现身,抚子暂时不会有危险。 掰着指头算了算——如果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那么,此处不正是最安全的所在吗? 想到这里,方星辰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三日后,比武会如期举行。 山月庄简单搭台,稍作布置。各路无名英雄纷沓而来。 比试开始。 靖远镖局韩平修对自由剑客彦羽。韩平修胜。 白沙河漕帮伍小封对松山湖水贼肖衍。肖衍胜。 龙山寺妙空法师对清心观奕竹居士。妙空法师胜。 连续三场,方星辰算无遗策。 谢老夫人看着他若有所思。 嫣柔越发对他体贴服侍,关照备至。 这时一名家仆从外头奔进来,对谢老夫人耳语道:“有贵客到了。” 谢老夫人起身亲自出迎。走了两步,回头朝方星辰招招手:“辛尘,你也一起来吧。” 方星辰无奈跟在她身后。 靠近门口时,一队仪仗井然有序的穿过牌坊,声势浩大。清一色的玄冠碧服。中间众星拱月般抬着一副坐撵,青色纱幔里隐约有人,看不真切。 有人当即指认道:“这是江湖第一大门派青玄门的少掌门卓飞鹄!没想到他也会来英雄比武会。” 另一人马上跳出来反驳:“瞎说什么呢。人家堂堂卓大少爷,怎么会参加这种级别的比武?” 先头指认之人着急地辩解道:“我没说是来比武。他既当得一派掌门,武功自然了得,远非你我可望及。我是说,这回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兴许他是来选拔人才的。” 此言一出,激起热烈反响。许多人摩拳擦掌。 坐撵抬至谢老夫人跟前,轻轻落地。人影微动,一把骨扇掀起纱幔。走下来一位风流人物。同样是穿着碧色常服,却天然无饰的清贵。淡雅得恰到好处。 如果说他像水中的青莲,那么他的随从只能似地里刚拔出来的绿萝卜。虽然新鲜脆嫩,却终究只是俗物。 翩翩公子上前一揖,笑道:“飞鹄替家父向老夫人问安。老夫人别来无恙?” 谢老夫人笑答:“甚好,甚好。鹄儿,快过来让我瞧瞧。” 卓飞鹄应声道是,走到谢老夫人面前低眉含笑。 谢老夫人拉着他细瞧了会儿,满意的连点点头。两人旁若无人,有说有笑,向比武台走去。 方星辰亦步亦趋的跟着。 比武继续进行。卓飞鹄坐在谢老夫人身侧,陪着聊天。 刚说了几句,卓飞鹄看见坐在下首的方星辰。向谢老夫人问道:“老夫人何时多了位这么俊的孙儿?” 谢老夫人掩口笑道:“我只有女儿命,没有儿子命哟。又哪里来的亲孙子?有也只是外孙罢了。呵呵,要真论起来,你才是我们卓家的嫡孙呐。” 卓飞鹄“咦”了一声,又问:“那这位小兄弟是?” 谢老夫人介绍道:“辛尘是我请来的占卜先生。你不是不放心你父亲来山月庄颐养天年么?这不,我请了他来开卦卜算,求问天意。别瞧他年纪轻轻,却是有大能耐的。” “哦?”卓飞鹄饶有兴趣的望向方星辰,似笑非笑:“那么,天意如何?” 方星辰被他看得不舒服。只得欠了欠身,答道:“回掌门的话,此事大吉。老前辈来山月庄养病,再好不过了。” 卓飞鹄展开骨扇,信手而摇。反问:“是么?” 谢老夫人见方星辰不知如何回答,接过话头:“自然如此。北方气候严寒,年纪大的人禁不得风吹,到南方来最是合适。我这山月庄后山有好几处硫黄温泉,对你父亲的腿疾大有裨益。你得空也可去瞧瞧。” 卓飞鹄不便再问,垂首应是。 三人静静看着场上的比斗,一时无话。各有所思。 又比了四五场,午休暂停。众人陆续回房。 方星辰在自己房里吃着下人送来的午膳,忽闻门外侍女禀道:“辛尘先生,卓掌门来访。” 11.动心 方星辰只得放下碗筷,擦擦嘴。扬声道:“请他进来。” 卓飞鹄推门一步踏了进来,负手看了看方星辰的房间,道:“看来你颇得老夫人看重。住着这么好的上房。” 方星辰腹诽了一句“我可不是自愿来的”,嘴上应付道:“老夫人客气。” 卓飞鹄瞥了一眼门外静立的侍女,道:“此处说话不便。不如随我去后山,瞧瞧那里的温泉。” 方星辰张口便想拒绝。怎料卓飞鹄突然出手,抓起他的后领,拎兔子般轻巧的飞出了屋外。 方星辰本想挣扎。但一想到自己的那点轻功,摔下去不太好看。 两耳生风,周遭草木疾速退去。 好灵巧的身法! 一顿饭功夫,终于来到后山。 大大小小十几处泉眼散布在幽谷间。腾腾冒着热气。 卓飞鹄将他放下,微微喘息。这么远的距离带人而行,内力多有消耗。 方星辰理了理被抓乱的后领,皱眉道:“到底什么事,非要在这里说?” 卓飞鹄调息完毕,向他逼近一步,一掌扣在他的肩上:“你借占卜之名,故意接近老夫人,是何居心?” 方星辰“咝”的倒抽口凉气,痛道:“问便问罢,这么用力作甚么?”说完便想挣脱。 卓飞鹄反将手掌收得更紧。 方星辰只好两手并用,去抓那越来越用力的指节。 卓飞鹄目光不意扫到他的一双手。神色剧变。 肤色偏黑的手背上,十枚粉色的指甲显得异常干净。那是一种不该有的白皙肉色。 卓飞鹄若有所悟。放开肩头,揪起他的衣襟一提,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是不说?” 方星辰正痛得发懵,无法答话。 卓飞鹄冷笑:“好。不肯说是吧。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一把扯开他的衣襟,抽去衣带,长衫应声而落。 揪起裤腰纵身一跃,随手把他丢进一汪最小的温泉中。又趁其扑腾之际,从身上取出一只瓷瓶,倒出药粉,混入水里。 浸在温泉中的少年褪去了一层暗色。 卓飞鹄立在一旁,冷眼观察。良久,开口道:“黑风泪。遇石粉则溶。你作何解释?” 方星辰见易容术被他识破,不好糊弄,辩道:“我是用了黑风泪来改变容貌。但绝不是为了欺瞒谢老夫人。” 卓飞鹄反驳道:“你这话兴许唬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黑风泪曾在十数年前出现过一次。使用它的人,是无极山的前任教主。说,你是无极山的什么人?” 方星辰头大如麻。怎么又跟该死的无极山扯上了?他索性把心一横,大声道:“我是被灌醉绑进山月庄的!如果真是那乌鸡山派来的奸细,怎么会几次要求离开?是谢老夫人非要留我,你若有本事,便去求她放了我吧!” 卓飞鹄听他口称“乌鸡山”,微微一愣。又见他神情急切,不像作假。思索片刻,缓了语气,道:“我自会去向她求证。如你所言非虚,我为刚才的举动抱歉。”勾腰伸手:“上来吧。” 方星辰看着那修长的手臂,想起刚才被抓得生疼,如今又羞辱地裸着上身。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心思一动。趁他不备,发动内功。握紧那手全力一拉。 于是,卓飞鹄也享受了一回温泉。 半晌,卓飞鹄湿漉漉的爬起身:“你!我好歹替你除了外衫,不至于全身湿透的回去。你……” 方星辰嘻嘻一笑。拍拍旁边的大石头:“那你脱下来放这里晾干。” 卓飞鹄瞪眼,居然照做。 方星辰又从水里摸出两只鞋子:“你方才没替我脱这个。” 卓飞鹄顿时也觉脚底湿腻。弯身将自己的鞋袜从水中拿出,放置一边。拿出油纸包起的火石,仔细检查了一遍,转头对方星辰道:“我去寻些枯枝来。”从水中腾然而起。 方星辰看了看不远处拾柴生火的卓飞鹄,深吸一口气。埋头入水。任由温泉浸泡每一寸肌肤。既然被人拆穿,这法子不能再用了。 剩余药力渐消渐溶。 卓飞鹄在火堆上架好两人的鞋袜,搭上自己的外衫。想了想,又除下长裤。走到温泉边,对水下的方星辰喊道:“小子。把你的裤子给我。” 方星辰从头到脚都在水里,没有听见。 卓飞鹄等得不耐烦,跳入温泉中,自己动手。 方星辰大惊,蹿出水面。胡乱抹去面上的水珠,咳道:“又……又作甚么?” 卓飞鹄不料眼前出现的少年仿佛换了个人般。 一张白得透光的脸上,湿发淋漓。丝丝缕缕间,目若朗星。唇如樱。 只觉眩目。 方星辰见他呆然而立,问道:“怎么了?” 卓飞鹄回过神来,轻声道:“把你裤子给我,拿去烤干。” 方星辰“哦”的一声,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 四周寂静无声。水纹摇曳,光影疏离。 卓飞鹄接过裤子,隐约瞧见温泉中的那事物。 细白如玉。 随波浮动。 有种无以名状的炙热。 在内心激荡。 卓飞鹄强自抑制着那股冲动,僵硬的背过身去。 方星辰犹自不知,玩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男人么。” 卓飞鹄忽的转身。 胸中恼火。 不由分说将他按到池边,抵在岩石上。 盯住那两片涂脂似的柔软。 将唇压了上去。 12.青玄门(一) 有其父必有其子。 方星辰首先想到的是卓飞鹄他爹。 然后才想到把卓飞鹄推开。 但是却推不开。 欲哭无泪。 这叫什么事儿啊。 卓飞鹄只想小惩大诫。掠夺一番,将他放开。 拾起方星辰的裤子,走到火堆旁继续烘衣。 方星辰满不在乎的揉揉嘴,仍旧泡在温泉里。 就当被狗咬了吧。 无人打破僵局。 待衣袜干得差不多了,两人默默穿戴整齐。卓飞鹄提起方星辰,赶回了山月庄。 将方星辰扔进房间,转头便去寻老夫人。 谢老夫人听完卓飞鹄的讲述,点头道:“辛尘是我让嫣柔带进庄来的。与无极山无关。” 卓飞鹄道:“如此,是我多虑了。现下青玄门与无极山在生意上的矛盾已越来越多。对峙而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谢老夫人颔首,道:“所以要趁它尚未真正做大,先下手为强。上回我本欲借比武会激起争斗,不料到最后不了了之。” 卓飞鹄接道:“无极山自新教主接任以来,作风大变。行事滴水不漏,无错可挑。若要大举对付它,未免师出无名。在没有摸清其底细前,飞鹄不敢妄动干戈。” 谢老夫人道:“谨慎些自是好的,可良机稍纵即逝。青玄门自你爹创办以来,已有数十载。产业庞大,根基牢固。而无极山不过区区十五年,谈何立足中原?鹄儿切记要好好把握机会。” 卓飞鹄低声应是。突然长身一揖,道:“飞鹄有一事相求。” 谢老夫人奇道:“哦?你这孩子甚少求人。说来听听。” 卓飞鹄恳切道:“请老夫人放了辛尘。他不是无极山的人,放了也无妨。” 谢老夫人略作思考状,问:“我若不放呢?关于山月庄和青玄门,他已知道得不少。” 卓飞鹄答道:“那便让飞鹄将他带回青玄门去,一世不得出其半步。” 谢老夫人抚掌笑道:“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其实那后生我暗中留意过好几次,确实有些本事。说不定可为青玄门所用。你回去后,且好生相待。” 卓飞鹄心头一松,道:“是。” 谢老夫人又道:“比武会上出挑的好手,我都暗中替你留下来了。到时一并带走吧。” 卓飞鹄喜道:“多谢老夫人。” 这时,外间有人禀道,大帐房吴先生求见。 谢老夫人连忙唤他进来。 吴先生向两人俯身一礼。呈上一本账册。 谢老夫人看了看,挥退了帐房。对卓飞鹄道:“你父亲托你运来的东西已安置妥当了。我这里有一封信,回去时顺带捎上吧。” 卓飞鹄将信贴身收好,起身道:“既然老夫人已同意父亲过来休养,飞鹄这便启程回青玄门了。” 谢老夫人答道:“今日天色已晚,何不明早再动身?” 卓飞鹄回话道:“夜间人少好赶路。何况父亲盼望早日得到答复。” 谢老夫人道:“也好。路上多加小心便是。” 卓飞鹄向谢老夫人告辞后,来到自己房中。向下属吩咐了几句回程事宜。 晚膳时分已到。他走向方星辰的住处,一名侍女正端着菜肴欲往屋子里送。卓飞鹄飞身上前拦住,示意其噤声。自己接过了盘子。 方星辰正在睡觉,忽听推门声起,睁眼一瞧。却见卓飞鹄亲自送来晚膳。只好起身净手。 卓飞鹄笑意连连。 方星辰懒得理会,自顾埋头吃饭。两片青笋落肚,忽然起疑:“你不会下了毒吧?” 卓飞鹄笑意更深。 方星辰顿知中计。 可惜为时已晚。 一头载进碗中。 来时携了重物,行程缓慢。 归时无物一身轻,快马加鞭。 卓飞鹄将方星辰缚在身前,同乘而骑。 身后几十名高手紧紧相随。 山间小路蜿蜒曲折。 一如卓飞鹄此刻的心境。 父亲早年夜夜留宿清倌馆。 但却从未留情。 他呢? ——只有天知道。 13.青玄门(二) 青玄门地处汴朝北部往西的天门镇。 这座建在方圆百里最高地上的建筑群,磅礴宏大。从远方眺望过去,隐有顶天立地之势。 同样是偏远的城镇,这里的百姓却大多依附青玄门而生。就连地方官衙都不得不给其三分颜色。当然,青玄门每年花费在与官府维系关系上的银子也多得令人咂舌。 方星辰被迷昏后在马上颠簸了十日,终于来到这个令无数江湖人向往的地方。 卓飞鹄将他安置在主院附近一座朝南的园子里。 此刻方星辰仍躺在床上。 赶路的日子里,卓飞鹄三餐不拉的喂他米粥。无奈方星辰吐得多,进得少。卓飞鹄却宁肯一路饿着他,也不给他服解药。好容易到了目的地,人已是瘦下一大圈来。 午后时分,卓飞鹄将一粒药丸按进方星辰嘴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悠悠转醒。 一醒便哼哼唧唧。 扯着脖子直嚷嚷。骨头要散架了。 卓飞鹄笑得如沐春风:“等真散架了再来找我。”顿了顿,补充道:“这里是青玄门,我随时都恭候在家。”淡然离去。 留下气吁吁的方星辰两眼发晕。 连捶床板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好在脑子还能转动。 早知谢老夫人不好对付,没想到她会把自己送到青玄门来。想那卓飞鹄也不敢擅自作主。现下的处境虽说并无性命之忧,但到底失了自由。 若父王遣人去眷园寻他,岂不断了联络? 方星辰在心里默哀。只能慢慢筹谋了。 此时此地,他最需要一个帮手。 过了两日,方星辰从奔波劳累中恢复过来。决定找卓飞鹄谈谈。 “卓大掌门,”他开门见山,道:“你把我拘在这里,无非是谢老夫人怕我将山月庄与青玄门暗有来往之事传出去。” 见他点头承认,继续道:“我在这里好吃好穿住着,也无不可。只是长日无聊,难免心生离走之意。不若卓掌门差人将我留在乌邑眷园的旧书古籍送来,也好打发时日。辛尘将感激不尽。” 卓飞鹄心知他定还有下文,不答反问:“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 方星辰故意恭维道:“卓掌门果然智谋过人。且听我细说。我在眷园还有一名家仆,名唤抚子。是个哑巴。我想要他来打理起居。只是在乌邑时,抚子被无极山的人抓走。掌门可否派人寻找,救他出来?” 卓飞鹄道:“青玄门中多的是仆从,你要哪个叫过来便是了。” 方星辰讨好笑道:“旧仆总是有点感情的么。”拍胸脯保证:“抚子只是一个普通下人,身手灵便,没有内功。到时他来了您一试便知。” 卓飞鹄缓缓道:“从无极山眼皮子底下救人,颇费功夫。我为何要答应你的要求?” 方星辰大言不馋道:“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无用之人,卓掌门何需花银子养着?一刀杀了岂不痛快。” 卓飞鹄为他的直白鼓掌三声。抬了抬下巴,道:“你且说说,是哪方面的价值。” 方星辰狡黠的笑道:“出行买卖、科考求财。娶妻生子、延医造宅。事无不知,皆可占来。” 卓飞鹄听他说得顺口,不禁哂然一笑。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给自己算过没有?” 方星辰张了张嘴,回答不出来。 卓飞鹄看着哑口的少年,笑得不可自抑。挥了挥手道:“你的家仆,我会替你找来。” 方星辰虽觉惊讶,但见事已成,也不多问,径自回园子里去了。 练练内功,修修花草。 十几日过去了。 闲来无事,想起卓飞鹄那句“你给自己算过没有”,方星辰托腮沉思。 自占卜以来,他从不曾全然相信过。但数次的误打误撞,多多少少使他更为困惑。总不至于都是运气吧。 心念一动,开卦起卜。 占身命。 官财病寿样样无忧。 唯有子息缘薄。 方星辰心道,神鬼之术终究还是不靠谱。 自己怎么可能一辈子无儿无女呢。 迫离王府。丢马失财。屡被下药。饱受折磨。 官财病寿,件件不顺。竟然全反。 14.青玄门(三) 又过了几日,有人从乌邑送来了他的书卷。 方星辰决定抛开“卜卦到底准不准”的问题,投身专研其它稀奇古怪的典籍。 自卓云峰去了山月庄,卓飞鹄事务繁忙。无暇他顾。 偶尔想起了方星辰,便把人叫到跟前逗弄他两句。 有段时日门下各掌事争执不休,卓飞鹄被吵得头疼。碍着都是父亲留下的长辈,卓飞鹄拉不下脸开罪任何一方。无奈之下,竟将方星辰叫来卜上一卦。以决取舍。 初时几次,方星辰本着“骗死人不偿命”的态度,卦象如何照实直说。事后再去核对,倒也预测得八九不离十。 卓飞鹄见他确有几分能耐,慢慢打消了顾虑。一日,又将他叫到书房,道:“下次占事,先别开口,且看我脸色行事。” 隔日,青玄门举行一年一度的大集会。卓飞鹄借机宣布了几位长老的任免。有那不服者跳出来反对。卓飞鹄请出了方星辰当众卜算。 方星辰装作看卦,偷眼瞥向卓飞鹄。 垂眼表示可。 抬眼表示不可。 心领神会,口生莲花。将几位长老之事断得众人心服口服。 此后每逢再占,方星辰已无需费神依卦而谈,只瞧掌门眼色即可。 结果是,卓飞鹄几件大事处理的顺手至极。倍感轻松。 两人默契配合,各取所需。 情谊渐深。 卓飞鹄成了方星辰所住小园的常客。 短短两个月,青玄门传言四起。上至副使左卫,下至伙夫洒扫,皆知门中有一位“辛尘先生”,千机神卜,算无遗策。是少掌门最为倚重之人。 有那心思敏捷的,想去问问自身前程,私下摸上门来。岂料被掌门撞个正着。 至此以后,门中明令严禁打扰辛尘先生静修。 某日天晴气朗。卓飞鹄一大早又来到方星辰园中。方星辰只顾埋头看书,头都不抬。卓飞鹄一把夺下那人手中宝贝。见其欲怒,苦思话题。再开口,已神色自得:“要不是我下令阻止外人进来,你这的门槛早被踏破八百遍了。哪里还能日日安静看书?” 方星辰满眼讥笑:“您不若先把自己给禁了吧。来来回回,只有您一人在此频繁进出。端的呱噪。” 卓飞鹄摊手,表示无奈:“这个么……我是掌门,自然无需遵守禁令。” 方星辰恼火,随手抓起桌上一件物什便扔了过去。 那是一方上好端砚。 卓飞鹄闪过砚台,却被泼了半身墨汁。哪里还有从前半分风雅?可他全不在意,抖了抖衣摆,道:“你内功又进步了。我去叫人来打扫。”转身跨门而出。 方星辰对着背影怒喊:“你何时才能把抚子找回来!” 卓飞鹄面上装作没听见,暗地里却又加派了人手。 月余后,终于圆满交差。 方星辰再见抚子时,心情十分复杂。抚子却还是老样子,憨中有智。 看到容貌巨变的方星辰,抚子愣了又愣。最终平静接受事实。 他打着手势描述被抓走后的情形:无极山教主逼他问话,叫他写下来。他把字写得歪歪扭扭。于是作罢。后来教主将他带回无极山,倒也没有再为难他。平日里帮教主的贴身侍婢做些杂事。再后来,有人告诉他小主人在青玄门,偷偷送他出了无极山。接头之人将他带来了这里。 方星辰拍拍他的肩:“你做得很好。”又道:“无极山教主问了些什么?” 抚子抓抓头。比划着表示,教主主要问有关身世的问题。 身世?除了朝局中人,谁会对他的身世感兴趣?莫非无极山与还官宦有勾结?方星辰想。 抚子又比划,教主似在寻他的一位亲人。 亲人?方星辰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在这世上,他除了父兄,还有师……叔伯。 不会吧?! 15.花会 抚子回来不久,转眼将要立秋。 在遥远的西域,高原大漠中生长着一种花,名为莫桑花。每两年盛开一次。花期不长。前后短短几天便枯萎谢去。 卓云峰年轻时曾离家出走,跟随商队来到这片土地。神奇的异域风情使他暂时忘却烦恼。更与莫桑花结缘。那是一场与漠北大汉间的比武打赌。 卓云峰虽侥幸胜出,过程却很艰辛。每当大汉被打得摊在地上,便有仆从上前将一种嫣红的小花摘下,放入他口中含着。须臾,大汉元气恢复,重新振作。二人又战数十回合。当含下第三朵花时,大汉罢手认输。他已经没有再多的救命花了。 于是,卓云峰认识了这种对习武之人大有益裨的莫桑花。将其种子带回了中原。 说来也怪。莫桑花在中原难以成活。 不久,青玄门创立。卓云峰在这里撒下了最后一把种子。没想它竟奇迹般的发芽了。青玄门所处地势较高,与高原气候较为接近。卓云峰悉心培养,终于育出上千株花苗。奈何别处无法生长,这已是所能种植的极限了。 卓云峰利用花的功效,给门下弟子服食。强身健体,助长功力。 几年下来,江湖上人所皆知。 上门求花的人络绎不绝。 青玄门发展壮大后,莫桑花早已不是人人都能得到。更何况是一些外人?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那些与青玄门交好的门派便能得到一些份例。可惜莫桑花只在新鲜时方有神效,摘下后必须立马服用。是以每隔一年,立秋将至,便有不少豪杰英雄云集青玄门。 江湖人称——莫桑花会。 方星辰从盘子里拿起一棵花草,咬下一片花瓣。嚼了嚼。 “不好吃,”朝抚子挥挥手:“端去还给掌门吧。还能多送几个人情。” “谁让你当饭吃了,”卓飞鹄一脚跨进门来,扬了扬眉:“良药有几个不苦口的?这花不过有点微酸。” 方星辰没好气道:“这一大盘子的,不是当饭吃是当什么?” 卓飞鹄不答。对抚子吩咐道:“你去把它们都摘了,泡碗茶来。记得加少许冰糖。” 方星辰终于展颜。笑道:“这还差不多。否则似那老牛吃草,与野人何异?” 卓飞鹄敲他脑袋:“泡了茶,功效便损失一大半。” 方星辰撇了撇嘴。 稍时,抚子将茶泡好。 卓飞鹄接过来吹了吹,递给方星辰:“喝了。” 方星辰慢慢小口撮饮着。 卓飞鹄见其乖顺,心下畅意。 茶碗热气阵阵扑上方星辰的脸颊,眼睑低垂轻颤。睫毛上雾气凝结的水珠细小莹透。 卓飞鹄仿佛又看到温泉那日的妖娆少年。 脑中突突作响。只想立马心随所愿。 猛然间,却记起前几日的险情: 抚子回来之日,方星辰在屋子里问着话。不知说到何事,突然内息紊乱,晕阙过去。好在自己及时赶到,提气强力灌入,救醒了他。 思至此处,只剩满怀怜惜。再无他念。卓飞鹄不觉软下语气,柔声道:“近来内力可受控制?” 方星辰闷声道:“还好。” 卓飞鹄扶着他的肩,轻轻拍了两下:“多喝点莫桑花茶。说不定有用。明日我再送些过来。” 方星辰应道:“哦。” 卓飞鹄转身回了书房。 莫桑花会期间,需要应酬的事务很多。 这时,书房里已有两位客人在等。其中一个是铁掌帮的帮主刘途。 另一人样貌平平。侍仆不像侍仆。随从不像随从。 卓飞鹄迎身上前,拱手道:“让二位久候了。刘帮主,别来无恙?” 刘途笑道:“托福,托福。这是我四婶家的兄弟,梓七。” 卓飞鹄思忖那人与自己年岁相仿,客气道:“梓兄,幸会。” 梓七拖着暗哑怪异的嗓音,道:“卓掌门,不敢当。” 卓飞鹄面上不露声色,道:“今早我已吩咐下人将三朵莫桑花送至贵帮厢房,不知刘帮主可有收到?” 刘途道:“已服下了,谢卓掌门。”顿了顿,又道:“我这位梓兄弟略晓医术。他对此花十分感兴趣。希望能亲眼见识见识花朵的生长状况,不知——” “这有何难,”卓飞鹄爽快答道,解下一块令牌:“拿此令到花园,青玄门守卫不敢阻拦。刘帮主的为人,我自是相信的。” 刘途接过令牌,看了梓七一眼,道:“多谢。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搅了。令牌稍后奉还。” 卓飞鹄没有想到。一枚令牌,也能铸成大错。 16.相认 方星辰喝饱了花茶,踱到园子里散步。 抚子正抱着块木头,敲敲打打。 方星辰奇道:“你在作甚么?” 抚子指指亭子里的一样长条形东西。 方星辰步入亭下,定睛一看。古琴? 抚子跟过来,比划:夏掌事的丫鬟晓红托他修琴。 方星辰一拳捶向他胸,道:“你简直是管家中的文武全才!” 抚子被夸,弯嘴直乐。 方星辰信手拨弦:“快修好了吧,我来校音。” 琴韵非凡,古意悠长。 方星辰来了兴致,试调几下,动手弹奏。 一首燕歌行。 本是秋风中的妇人思念丈夫之曲,被方星辰弹得合情合景。 初秋已至,中秋不远。 谁说他不能记挂父王,思念娘亲呢? 最后一个音弹完,方星辰良久没动。 “想家人了?”一把暗哑的嗓子,划破沉寂。 方星辰吓了一跳。顺下气息,喝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梓七掏出令牌:“卓飞鹄亲自给的令牌,哪里不能来?” 方星辰看着那平淡无奇的脸,缓下声来,道:“阁下是来参加莫桑花会的吧。既然是掌门的贵客,不知怎么称呼?” 嗓音仍是难听:“梓七。” “子期?”方星辰把琴收好,微微一笑:“即便你是钟子期,我却不是俞伯牙。”抬脚便要回房。 “且慢,”梓七一把将他按住:“我有话要问你。” 抚子见主人被拦,窜到近前,想要解围。 梓七似早有准备,毫不犹豫一掌劈出。 抚子被击倒在地。 方星辰心知遇到高手了。 沉静下来,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何必一出手便这么狠。” “果真不认识么?”那暗哑的声音陡然一变,寒冷如冰:“你的容貌虽已改变,可气息却是独一无二的。” 方星辰手脚冰凉:“教……教主。” 无极山教主点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道:“你这样好看多了。先前连我也险些被你骗过去。” 方星辰想起一事,问道:“黑风泪不是无极山的么,教主如何认不出来?听闻前教主曾使用过。” 教主微怔,道:“是么。我确不知。也许此物为前教主从别处所得。” 方星辰心中暗自思索。无极山竟然只有一人使过黑风泪。偏偏娘亲却清楚的知道配方。难道……是娘亲给他的?那么——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方星辰突然胸口剧痛。体内真气忽而上下跳蹿,忽而左右冲撞。想要引导,偏往反向流。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方星辰茫然不知所措的抬起头。 恍惚间,看见有人向他摊开掌心,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你可识得这个?” 五指修长的手掌中,绘着朵少了片花瓣的梅花。 悄然绽放,暗自芬芳。 方星辰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那个从来都不温暖的身影喊道:“师叔……救我。” 跌进一个冷冰冰的怀中,却从所未有的安心。 ——卷一·缘起·完—— 卷二:天变 17.师叔 “师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躺在马车里的方星辰无力地问道。 无极山教主回头一望。见他醒了,把马鞭交给抚子,翻身进了马车。小心的扶他坐起,道:“你身子没好,别问这么多。” 方星辰摇摇头:“我不问,便可以不想么?你还是告诉我吧,省得我费神去猜。” 教主皱眉:“你一向心思这么重?” 方星辰嚷道:“怎么我问你一句,你却反问一句?师叔便可以大欺小么。” 教主严肃道:“我是你的长辈。” 方星辰小声抗议:“那也没大几岁。” 教主更正:“十岁。” 方星辰不信:“你怎么知道?” 教主道:“你师伯告诉我的。” 方星辰“哦”了一声,又问:“师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教主差点翻白眼。好在他一向克制。想了想,道:“我派人跟踪抚子。” 方星辰“噌”地直起身子,两眼亮晶晶的:“你是故意放走抚子的?” 教主脸色一沉:“教中出了奸细。” 方星辰安慰他道:“发现了就好。” 教主面色稍霁。 方星辰看着那表情僵硬的平板脸,忽道:“师叔,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教主缓缓转头。 方星辰灿然一笑。道:“你连声音都改了,怎么可能没改样貌呢?” 教主哼了一声:“算你聪明。” 方星辰故作可怜状:“第一次见你,你蒙着脸。第二次见你,你易了容。” 等了片刻,发现他不为所动,凑过脸去,悄声道:“师叔,你该不会生得鼻歪眼斜吧。” 教主冷冷道:“激将法对我无效。” 方星辰没辙了。 这一回,他居然觉得那声音一点都不冷。 马车飞驰。 方星辰无聊的数着手指。 突然一拍底板,道:“不公平。” 教主正在调理内息。闻言睁眼,问:“怎么了?” 方星辰气鼓鼓的道:“师叔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师叔的名字。” “噢?”教主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方星辰道:“师伯肯定告诉你了。” 教主道:“我想听你自己告诉我。” 方星辰不愿奸人得逞。 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 “方星辰。” “元子期。” 教主悠悠道。 元子期……原来你真叫子期啊。方星辰想,可我真不是伯牙。 这边马车载着方星辰、元子期、抚子三人,一路向南。 那头卓飞鹄心乱如麻,掘地三尺地找人。就差没把园子里的莫桑花全部连根拔起。 铁掌帮刘途刘帮主跪在大堂,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哭得鼻涕横飞:“卓掌门饶命!刘某被那无极山的教主挟持,实在是不得已啊!他……他给刘某吃了断魂丹!” 卓飞鹄头脑发昏,痛骂道:“给得好!你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就该断魂绝魄!” 刘帮主哆嗦着道:“他后来给……给了解药。”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卓飞鹄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捏碎了一只杯子。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更无人劝阻。 卓飞鹄向身边侍从一扬手,道:“拿纸笔来。” 青玄门副使左长老上前问道:“掌门欲如何处理?” 卓飞鹄望着眼前德高望重的老人,逐渐冷静下来。 生生吞下“下战书”三个字,简短答道:“要人。” 18.无极山 方星辰从马车上跳下来。前后左右四下张望:“这就到无极山了?门呢?” 无极山教主元子期森然道:“什么门?” 方星辰叫道:“好歹也是个门派,总得有个气派点的大门吧。” 元子期答道:“西南俱是山地丘林,小道四通八达,在何处立门。” 方星辰想了想:“倒也是。” 元子期走到一块岩石前,拨开上面密密覆盖着的藤蔓,露出一个圆形机关来。方星辰恍然:“原来此处还藏有玄机。”伸手便要按下。 “别乱碰。”元子期及时制止,亲自动手。左转两下,右转三下,再左转一下。背后轰然巨震。 方星辰吃惊:“这么复杂?若是按下去会怎的?” 元子期淡淡道:“死。” 方星辰缩缩脖子。 响声稍停,一座山洞赫然出现。方星辰朝里一望,岩壁上几盏油灯忽闪忽闪,透着股诡异。他决定吸取教训,立在原地不敢妄动。 有人却比他大胆得多。抚子牵着马车,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 方星辰这才想起,抚子在此住过一段时日。疾步跟上。 元子期负手跟在后头。不知触动了什么,山体自动关合。将最后一丝阳光挡在山外。 方星辰多少有点心悸。问:“教中人都住在这里?” 元子期答:“这里只有百余人。” 方星辰奇道:“其他人呢?” 元子期道:“还有八十一寨山林间分散而居。” 方星辰咂舌:“这么多?” 元子期毫不隐讳:“有的寨子只有几户人家。” 方星辰突然想到什么,拍手笑道:“你果然是山贼头子。” 元子期面色暗了暗。 灯光昏暗,方星辰虽然看不见身后之人的表情,但背上已感到一股寒意强势逼来。他连忙又道:“怪不得卓飞鹄派人寻找抚子,花了那么长的时日。这么多山寨,够他绕的。” 元子期声音稍带不悦:“你跟他很熟么?” 方星辰矢口否认:“不熟,不熟。” 元子期道:“那就好。” 方星辰还待细说,突然发现前方越走越亮。行至近前抬头仰望,竟是一个天然的采光井。心下暗赞。 元子期道:“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大的。” 方星辰细细思索。突然想到了《桃花源记》。开口问道:“莫非里面有个世外桃源?” 元子期道:“没有那么好。但也差不多。” 方星辰满怀期待的等着眼前豁然开朗。然而等走到路的尽头,只见豁然,不见明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一条地下河从中间静静流淌穿行而过。两岸数排竹楼依势而建。洞顶分布着四五个天井,大小不一。然而由于顶部太高,离地太远,光线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山洞。方星辰哭笑不得:“这哪里像世外桃源了?种田都不行,最多种花。” 元子期道:“我觉着甚好。” 方星辰心道,像你这般清冷之人自然喜欢黑暗环境。 将竹楼数了一遍。问道:“师伯住哪?” 元子期道:“闭关了。没在此间。” 方星辰顿感失落。 元子期拍拍他的头:“跟我来。”领着他沿着石梯向坡上一座三层小楼走去。 方星辰回头看看正在卸车的抚子。 元子期道:“他知道路。” 登上地势最高的竹楼,方星辰俯身环视:“这个角度可以看清所有排楼。” 元子期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进来吧。” 方星辰闻言跨门而入。目之所及,隐有熟悉之感。 心念急转,记起来了。喜道:“眷园。” 元子期颔首,道:“我让抚子稍作了布置。” 方星辰心中感动。道:“这么说,你早就打算接我过来?”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元子期道:“你挂在院外的牌匾上有缺了花瓣的梅花,我便已知八九不离十。” 方星辰不解,问:“那为何迟迟不与我相认?” 元子期眉头微皱,道:“先前你改了容貌。与我印象中的王府贵公子全然不符。”顿了顿,嘴角悄然勾起,接着道:”加上你防心太重,半点不听人言。一见我便嗤鼻子瞪眼珠,口里更无一句好话。” 方星辰知他说的都是事实,想反驳却无从说起。红着脸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谁让你偷走了我的马儿,乌鸡教主!” 元子期等他喘完气,平静道:“叫师叔。” 方星辰原打算就地晕倒,然而刨根究底的本性难改。追问道:“那你如何找到眷园的?” 元子期道:“我去过王府,见过你父王。” 方星辰瞪大双眼。 元子期继续道:“可惜晚了一步。你父王被今上逼得太紧,提早将你送走了。” 方星辰道:“所以父王就告诉你,我会去眷园?” 元子期摇摇头,道:“他没有告诉我。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让你去眷园只是时间紧迫下的无奈之举,计划称不上周全。” 方星辰垂头微叹。 元子期道:“你父王本就打算把你交付于我。所以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你将往去何处。但我自觉有责任寻到你,更有义务护你周全。与你有关的地点,我都布了眼线。包括师姐从前居住过的旧宅。” 方星辰润湿了眼眸。 不知是被父王的真情打动,还是被别的什么事情击中了内心。 体内极阴真气剧烈流转。 方星辰忙按住前胸,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元子期一手绕向他的后背,缓而有力地帮助调息着。一手轻轻抬起,为他拭去眼眶里的泪水。 温柔的安慰:“别怕,一切有我。” 方星辰欣然如梦。 19.天颜 两人内息同宗同源,元子期引导起来本该十分顺畅。 然而方星辰在青玄门第一次晕阙时,卓飞鹄为了救醒他,强自灌入了一股内力。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元子期难免要分出精力来两头应付。不久,额上细细出了一层汗。 方星辰已觉好受许多,挽起袖子,替元子期擦了擦。一时眼尖,发现其鬓角处悄悄卷起了一角。不仔细观察很难辨出来。许是那易容的假皮由于出汗稍有剥离。 方星辰好奇心大起。做贼心虚地偷偷摸上了元子期的脸。 元子期睁眼瞧了他一眼,手中却没有停下,继续掌控真气走向:“想看便拿下来吧,此处无妨。” 方星辰得了令,非常高兴。当即毫不客气地用指尖捏住端头,使力一扯。假皮被揭了下来。 元子期闷哼一声。 方星辰毫无诚意的道:“抱歉,抱歉。” 语毕,突然看清了对面之人的真颜,喉间似被火团堵住,再也发不出声来。 那人脸上五官分明,眉眼深刻。仿佛女娲造人时全心雕琢的一件珍品。 此刻他薄唇微抿,双目紧闭,已是无与伦比的惊绝。更遑论其开眼时深沉锐寒的凌厉! 上天要眷顾一个男人,竟如此不遗余力。 方星辰膝下发软,几欲下跪膜拜。 元子期再次睁眼,用力将他托起:“站好。” 方星辰被那眼神一扫,想起初次见面时,他遗世独立于皎皓的月光下。磕磕巴巴道:“神……大神。” 元子期收掌撤了真气。吐息三回合。略带探究:“哪家的大神?” 方星辰闭上嘴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元子期面瘫脸上冰雪悄融。 方星辰早站的乏了,找了张凳子坐下。支开话题:“师叔。我的内力为何时常不受控制?” 元子期道:“根基不稳所致。应不是你自己修习得来的。” 方星辰赞道:“师叔厉害。的确,它是娘亲临终前传给我的。娘告诉我的口诀‘盛极而散、藏于坤地、复又重聚、元九归一’,最后一句实在不明。” 元子期答道:“意为回到最初始的状态。” 方星辰问:“怎么讲?” 元子期道:“有的最高境界即是无。本门内功,戾气过重。久而伤身。故须化力于无形,方解其忧。” 方星辰不解:“全化了?” 元子期道:“亦不尽然。有无间的转化正如阴阳间的变化。阳极生阴,阴极生阳。世上却没有人能够做到极致。” 方星辰无力:“那该怎么解?” 元子期道:“二法。其一,自修。自化两极,周期循环。其二,双修。一阳一阴。交替轮化,生生不息。” 方星辰头大如麻。叹道:“难怪父王不让我习武。” 元子期拍拍他的肩:“来日方长,慢慢来吧。眼下最要紧的是你体内另一股真气,需尽早去除。你且先休息,养好精神。三日后我为你运功,将其逼出。” 方星辰低声应是,脑中仍想着方才的化解之法。 元子期见其陷入沉思,默然离去。 隔日,卓飞鹄的书信到了。 元子期的贴身侍婢秋芷捧着信笺朗朗读道: 教主兹启 莫桑花会一见,未识阁下亲临,实感抱憾。辛尘乃本门首席幕宾。身贵责重。教主将其带离,盼即告知缘由。亦或安然送归,必不予追究。所请之事,务祈应允。 候复。 念毕,秋芷十分困惑:“教主,前两日您带回来的那位公子是青玄门的人?” 元子期不悦道:“青玄门的话岂可当真。” 秋芷低声道:“是。” 元子期负手沉吟。 事关朝局,方星辰与自己的师侄关系不能明言。 拒绝送还,恐怕还需另觅借口。 铺开信纸,提笔写道: 掌门径启 顷诵华笺,事已具悉。足下称辛尘为贵派幕宾,元某只感可叹、可笑、可怜。囚人自非幕宾,星辰亦非辛尘。汝欲求之人姓名有误,元某又何须赘述理由? 勿劳赐复。 放下笔,元子期心舒意畅。 20.危机 元子期的快意一般人自是看不出来。 但有一人例外。贴身侍婢秋芷。 秋芷生得十分妩媚,清艳如花。又心细如发,手脚轻快。 元子期便留了她在身边伺候。 虽是侍婢,在教众眼中却如同半个夫人。 新教主自接任以来,每逢教会,常以面具遮脸。私下会见九位堂主八十一位寨主时,方以真颜示人。 见过那天人般容貌的,无不难忘。其中动心者众。 有人打听到,教主已二十有四。身边却仅有一名侍婢。 无妻无妾,侍婢即是通房。 众人的猜想没错。 元子期虽于男女之事不甚上心,但总有需要释放的时候。 每逢月圆,可从洞顶天井观而赏之。兴之所起,举杯小酌。半酣朦胧之际,更觉佳人美好。揽其入怀,共度良宵。 只第二日,又恢复成清冷的样子。 久而久之,秋芷也就习惯了。只要教主一日不曾娶妻,她便是他唯一的枕边人。 可自从前日教主归来,秋芷便隐隐有些不安。 从前她借故亲近教主,偶有肌肤相触,他也全不在意。 昨日她想替教主挽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一向对外人不假颜色的教主,对她却从不苛责。 可是方才她不过多问了一句信中之事,他似语带微愠? 是她听错了么? 秋芷想,也许教主待她,本就与常人无异。 与秋芷的忧心相反,元子期信心十足。 然而即便是圣人,亦难保千虑中万无一失。 元子期终究低估了卓飞鹄。 这并不代表元子期看不起青玄门。 以青玄门的实力,江湖中向来无人敢小觑。 而无极山在西南偏安一角,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与青玄门往来,元子期只会谨慎小心,步步为营。霍堂主之死,他尚且忍气吞声,为的便是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可是,元子期低估了卓飞鹄要人的决心。 借星辰真名击溃对方的心理,挑拨青玄门与方星辰的关系,自是战术需要——不过是一个隐瞒自己姓名的幕宾,既无忠诚,何堪重用? 元子期回信中精心设计的寥寥数语,本可兵不血刃的逼其罢手。 然而,卓飞鹄看重的不仅是方星辰的能耐,更是势在必得方星辰这个人! 十数天后。千里之外。卓飞鹄读完回信的那一瞬,心像崩了一角般,怅然若失。 认识两月有余,原来辛尘对他竟连半点情意也无。 卓飞鹄很想抓着那人的肩,狠狠地质问:我如此全心全意待你好,不求你明白我的那点私心,难道连最基本的信任也不肯给予么? 团起信纸,弃之于地。 卓飞鹄连连苦笑。 自温泉中一眼惊鸿。 他便失了自持,没了分寸。 辛尘不愿呆在山月庄,他放下自尊,开口恳求谢老夫人放其离开,虽不能归还自由,可青玄门内何人敢拘“辛尘先生”行走? 辛尘的家仆有难,他散尽人力仔细搜寻,甘冒同无极山撕破脸的风险,终归不也如其所愿? 辛尘内力失控,他费尽功力将他救醒,如今尚有三成未能复原。那千金难求的莫桑花即便与他泡茶,又何曾有半点吝惜? 往事如昔,卓飞鹄却连恨都恨不起来。 青玄门集会,众目睽睽。辛尘肃立于厅,起卦而占。他端坐于堂,以眼授意。心神相通,何等默契? 单思为病,情深成疾。 尽管元子期无可奉告,卓飞鹄却能够自寻理由。 辛尘,星辰。 其实所差不远,不是么? 他是有难处罢…… 卓飞鹄仰头闭目。 ——只要据实相告,自己还有什么是不能为他做的? 如今要做的,就是找、到、他。 九月中秋,大气微寒。 青玄门发动总部数千子弟,以“无极山挟持首席幕宾辛尘先生,好言求之亦不肯归还”为由,浩浩荡荡前往西南丘地,上门要人。 顺便出手教训,以示惩戒。 江湖打斗,死伤在所难免。 无论双方胜负如何,皆可乘机削弱对方势力。 莫桑花会上亲眼目睹了此次事件的交好门派,纷纷加派人手前往,以示支持。 顿时声势大增。 山月庄谢老夫人与卓老前辈得此消息,相视而笑。言语意味深长:“飞鹄这孩子总算动手了。掌门亲信被俘,勉强算是名正言顺罢。” 21.伤重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方星辰来到无极山将养了三日,一扫长途跋涉的疲惫。 元子期找来的时候,他正在床上盘膝而坐。照着自修之法,试图将内力分出两极。 元子期见他用功,颔首道:“还算知道努力”。 方星辰朝他笑笑:“师叔是来为我疗伤的么?” 元子期道:“你体内多出的那股内力太过强劲,到了不得不除去的时候了。” 方星辰想了想:“我感觉到这股内力纯阳,而娘亲传我的则极阴。既然自修本就需将内力分为阴阳,为何不能将纯阳的内力收为己用呢?” 元子期道:“这倒并无不可。只是它非本门内功,又实在精道。控制起来并无十成把握。若你执意如此,我或可一试。” 方星辰知即便不成,师叔也定会护着他。吸了吸鼻子,道:“师叔尽管试吧。” 元子期来到身后坐下。将双掌平贴他的后背,屏息提气。 方星辰看不到他的脸色。 二人运功从清晨直到午后。 方星辰这才明白为何师叔一路上只稳住脉络,却不深治,直等到回了无极山才动手。 原来颇费功夫。 九个周天后,元子期平静道:“已成。你所有内力已被我引导着融合为一。如今你可自行掌控。” 方星辰喜道:“多谢师叔。” 元子期又道:“自修之法有周期。极阴极阳之时最为危险,切记勿要用强。” 方星辰道:“是。”随即调息自查。 元子期缓缓走出房间。 强自撑着身子来到自己书房,生生压下眼前一团黑物,唤道:“秋芷。” 秋芷从里间迎出,看到他此时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教主……为何伤成这样?”当即将其扶稳,引至软塌坐下。 元子期忍住胸中的翻腾,道:“无事。” 秋芷在心中算着日子,道:“昨日极阴之期已过,即便今日与人动手,也不该如此呀?” 元子期道:“是那卓飞鹄的内力纯厚难控。” 秋芷更是不解:“卓掌门的信昨日才派人送往天门镇,他如何今日就来了?莫非他早就到了无极山?” 元子期打断道:“去替我打盆水来,此事莫要张扬。” 秋芷知他不愿多说,只得应声而去。 元子期终于吃不住力,倒在榻上。 直至夜暮降临,仍未转醒。 方星辰用过晚膳,找师叔禀报成果,这才发现他病了。 先前元子期为了保密,未对秋芷言及方星辰之事。是以秋芷霎一见到他,不知该以何礼相待。 正迟疑间,忽听见方星辰向教主唤了声“师叔”,方有些领悟。 她想了想,问道:“公子,你可知教主因何事受伤?” 方星辰想着师叔先前一番辛苦,闷闷道:“他怕是为我疗伤,才累及自身。” 秋芷心口一凉。 待稳下心绪,她愁眉道:“教主先前吩咐过不可张扬,故而我尚未通知各位堂主。可如今他昏迷不醒,不知如何是好。” 方星辰答道:“我方才已试探过师叔的内息,却有如石沉大海。他从前可有过此种征状?” 秋芷一听,想起件事来。 数月前,前教主元天昊也曾这般内息骤然不见踪影,后来他自行运功痊愈。 思及此处,秋芷非常肯定的答道:“此伤得向教主的师兄求教。” 方星辰一愣:“师伯?”马上当机立断:“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他。你可知他在何处闭关?” 秋芷皱眉道:“离此处尚远。听教主说过,似是在乌念山。” 方星辰心想,乌念山位于乌邑城东侧。师伯选在那里闭关,是在怀念娘亲么。 22.替身 无极山往乌念山经唯一官道,正常情况来回需五天。方星辰担心师叔的伤势拖得太久,决定带他一起上路。 吩咐抚子备好马车后,趁夜偷偷出发。 临行前,秋芷急急往方星辰的手里塞了一个面具:“请照顾好教主。” 方星辰看着那睡去的无可挑剔的面容,觉得确有必要。遂替他戴好。 赶了一夜,出了西南地界,转而往东。 期间元子期醒过来一次,方星辰告知他正前往乌念山寻师伯。元子期道了句“他在西半山白云观中”,又沉入深眠。 方星辰与抚子轮留策马,终于在第二天傍晚赶到离乌邑最近的一座小镇。这时人马皆乏至极限,不得不歇息了。 方星辰想起离开眷园时毫无准备,没有留下任何与父王保持联络的线索。遂对抚子吩咐道:“你悄悄回眷园一趟。在院外牌匾下压上一张字条。告知我在无极山。明日我直接从小镇出发,前往乌念山,你可到那寻我。” 抚子领命而去。 方星辰找了间客栈住下。从马车中扶出元子期,吃力地抗他上楼。 好容易进了房间,安置妥当。方星辰正倒在床上喘气。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羁的笑声:“哈哈哈……好个白俏的少年!刚下马车我就注意到你了,原来就住在隔间,看来我俩有缘。”语毕,进来一位华衣男子。眉间隐有轻浮之色。 方星辰暗自防备,喝到:“你是何人?” 那男子将门顺手一关,道:“我乃江湖人称‘片叶不沾身’的柳眉公子。”转了转眼,又道:“这小镇忒的无聊。连个清秀点的小倌都没有。却不想能在这儿遇上一位绝色风姿的妙人。” 方星辰不曾听说这个名号,料想是个三流角色,当下怒道:“公子自重。” 柳眉公子挑眉一笑:“既入了我的眼,便没有逃得掉的。”说完,举手攻了上来。 方星辰如今内力已可收放自如,哪里还用怕他,当即施展“反擒拿”的身法与他贴身周旋。避其锋芒,瞧准一个空当后,聚内力于掌,推向柳眉公子的后背。 柳眉公子堪堪吃了这一掌,吐出口血来,却笑得愈发欢畅:“哈哈哈……好霸道的内劲。可惜仍旧中了我的‘软花散’。” 方星辰闻言震惊,立马自查内息。一口气突然提不上来,瘫倒在地。 柳眉公子掏出帕子,擦去唇边的鲜红,道:“贼要吃肉,自然得先挨打。我在衣服上抹满了药物,即便是武功高手,又能奈我何?。” 一步步逼上前来:“你还是乖乖就范吧,免得自讨苦吃。”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及自己的衣襟,方星辰厉声叫道:“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柳眉公子不为所动:“美人在前,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此颜色,便是死了也值得。”手下也不曾停顿,剥开他的上衣,一口咬上那白皙的肩头。 方星辰痛得叫出声来。 这时,床上之人动了动。下一刻,已冷冷开口:“他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有何滋味?” 柳眉公子一听,兴致更浓。放下方星辰,转向床边靠近:“早就瞧见还有一个,不知比之这位少年,样貌又当如何?” 元子期摘下面具,勉力支起身子,目无表情的看他。 柳眉公子乍见天颜,欣喜若狂:“天下间竟有这等人物!今日我当真艳福不浅。”当下除了自己的衣裤,跃上床来。 元子期毫不反抗。一声不吭。任他施为。 方星辰躺在地上,努力抬起脖子。眼睁睁看着师叔被人压在身下,件件衣衫褪尽。长腰被那采花贼扭曲成令人脸热的角度,予取予求。 直刺得两股鲜血横溢。 柳眉公子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眼看就要达至顶峰,突然口中一声闷哼,身子僵直。生生从床头滚落。 所有动静嘎然而止。 不期然的,方星辰对上了元子期冷静自持的眼。如墨似漆般的沉寂。眸中毫无情绪。 方星辰只觉胸口疼得无法言语。 受辱的人本该是他。可那双眼睛的主人竟然为了他,放下所有的骄傲与自尊,甘愿委身人下——那是怎样的气魄与担当! 就在这一刹那,方星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为那狠厉决绝的心性。 为那魅惑无边的容颜。 更为那温柔至极的呵护…… 方星辰他定定的望着,一瞬不瞬。不敢移开半点视线。他知道,那身子上定留下了无数个因凌辱而产生的伤痕。 于是毅然决然的、目不转睛的坚持对视着。直到两眼酸胀。 对面的眸子突然闪过一道洞悉一切的了然。随即由深转浅,由浅转淡,渐渐的失了温度。 一个时辰后,软花散自解。 方星辰爬到柳眉公子身前,从他下腹抽出一把短刀。 转过刀柄,下角正刻着一朵缺了花瓣的梅花。 他小心的将刀刃清理干净,伸手到褥间,摸出刀鞘。 贴身收好刀,这才看向床上。 一片狼藉间,流畅的线条兀自延伸,一如既往的完美。 方星辰慢慢靠过去,将失觉的元子期抱在怀里。一动不动。 木然坐至天明。 23.定情 “吓着了?”元子期转醒,见到目光凝滞的方星辰,开口道。 方星辰回过神来,放开发麻的手脚,为他换上干净衣裳。 元子期在床边稍作调息,才道:“我已好了许多2,不必去乌念山了。” 方星辰想了想:“可是抚子会去那寻我们。” 元子期答道:“回眷园。” 方星辰寻思,抚子找不到人,自会反身来眷园瞧瞧。也好。 跨过尸体,乘天色尚早无人察觉,两人坐马车离开了客栈。 来到眷园,元子期当即运功疗伤。 方星辰守在一旁,屡次欲要开口。 元子期余光扫到他的嘴张了又张,问道:“想说什么?” 方星辰低低道:“师叔,你为何要救我?” 元子期道:“因为你叫我师叔。” 方星辰嘴里发苦,嗓音略带哽咽:“可我不希望你是我师叔。” 元子期斜眼:“嗯?” 方星辰想起一夜的五味交杂。决定依从自己的心。酸涩道:“因为,方星辰喜欢元子期。” 元子期微怔,随即嘴角勾起,道:“这与我是你师叔有何关系?” 方星辰摇摇头:“总是不妥的。” 元子期眉头微皱,问道:“你在乎别人怎么看?” 方星辰轻答:“我不愿像娘亲那般辛苦。” 元子期第一次有了恼意。指节白了白,压下胸火道:“你娘乃举世无双敢爱敢恨的女中丈夫。” 方星辰闻言心下更痛,讥笑道:“呵呵……我自是比不上她。原来师叔不过是因着她的缘故才照顾我罢了!” 元子期默然,过了会儿,静静道:“你放心。” 方星辰呆了呆:“什么?” 元子期声音决然有力:“我不是你父王。” 方星辰似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曾发誓只相信现实的他,却实在抵不住那满心的期待与诱惑。 终于鼓足勇气,颤声启齿:“师叔,你为何会……” 元子期断然重复道:“因为你叫我师叔。” 方星辰这次真不懂了。 元子期缓缓道:“你瞧着心思通透,其实是个看不清的。须知相由心生,琴如其人。你的眼睛里,很干净。你弹的曲子,很动听。你命悬一线时,肯与我相认,我很……欢喜。” 方星辰不禁动容。种种忧心顷刻间全都化为乌有。喉间却堵得厉害。 “师叔……”方星辰轻轻挨近元子期:“我们会长久么?” 元子期将他拥进臂弯,坚定的道:“这是自然。” 两人相依而坐。方星辰忽道:“师叔,本门内功的自修之法是不是有缺陷?” 元子期道:“世间万物本无十全十美。自修之法以周期换取高层次的修为。” 方星辰问:“那么,双修呢。取长补短,阴阳交替,岂不圆满?” 元子期眸光一动,道:“你想与我双修?” 方星辰微窘。 元子期低头沉吟:“双修要求极高。当初你师公收下你师伯与娘亲为徒后,便想让他们以双修之法提升内功。” 方星辰好奇道:“那他们成功了么?” 元子期道:“他们练至第三层时,放弃了。” 方星辰想了想,疑道:“可是因为我父王?” 元子期道:“正是。第一层,二者内息必须相合。第三层,两人必须赤诚相对。第六层,双方必须心神合一。” 方星辰顺口问道:“那第九层呢?” 元子期截然道:“不必练至第九层。” 方星辰追问:“为何?” 元子期淡淡道:“一人必须为另一人死。剩下的那个,可达第九层巅峰。” 方星辰目瞪口呆。良久,叹道:“果然世上不存在完美。” 说完,从怀中摸出那把短刀。细细抚着那朵缺了一片花瓣的梅花。 不多时,抚子回来了。看到二人皆在,放下心来。 方星辰与他嘱咐几句,又来到里屋,对元子期道:“师叔,我们这就开始修习吧。你的伤会好得快些。” 元子期颔首应允。 于是,三人在眷园暂住下来。 方星辰的内息源自娘亲,元子期的内功得授于元天昊。 第一层练得畅通无碍。 元子期内伤好了小半。 第二层为第一层延续。顺利通过。 元子期内伤痊愈。 第三层却有些滞阻。 衣衫被整齐的搭在床架上。 元子期一本正经,盘膝而坐。 方星辰小脸泛红,吞吞吐吐:“师……师叔,你……你不把眼闭上么。” 元子期答得理所当然:“我练功时可以不闭眼。” 方星辰“哦”了一声,只得抬臂,与他并掌运气。 稍时,方星辰偷眼一瞄。发现元子期正满眼深意的看着他。心中一惊。忙撤下手来。 元子期慢条斯理的道:“既然你不想练功,那我们便做些别的。”伸手一揽,将人拉进怀中。 方星辰立时无法动弹。 元子期摩挲着那白细的小脸,轻吻上他的眼皮。柔声道:“别怕。” 随即将其打横抱起,放平躺下。俯身覆了上去。 满室芳华,正是情深意浓好时光。 院子里,抚子揣着今日新得的两则消息,急得团团转。 一是皇太子身染固疾,大病不起。天子下旨召揽名医。 二是青玄门集数千弟子前往无极山要人,如今已快到乌邑了。 24.部署 光线充沛的屋内,弥漫着事后的暧昧气息。 两具身体紧紧交缠贴覆,契合得天衣无缝。方星辰累得直眯眼。 元子期将锦被抖开,给他轻轻盖上,披衣掩门而出。走到抚子跟前:“什么事?” 抚子据实而告。 元子期踱步沉思。稍刻,开口道:“备好马车,回无极山。” 进房点了方星辰的睡穴,将他抱入车中,一路疾驰。 破晓时分,进入西南地界。 来到一片开阔地,元子期吹燃火种,发出一枚信号弹。火光拖着浓长白烟划开微亮的天寂。宣告着无极山从此刻起,进入紧急戒备。 方星辰被晃亮眼睛,醒了过来。向车外张望,元子期迎风而立,衣袍列列作响。 他察觉出一丝异样,跳下车道:“师叔,我们回无极山了?” 元子期转过身来,对他简短讲述了青玄门率众逼近之事。却对方星辰兄长病重的消息只字不提。 方星辰这才知道卓飞鹄曾写信要人。惊道:“何需如此来势汹汹?” 元子期一声冷哼:“或多或少,借着这个由头罢了。” 方星辰歉然:“师叔,我给你惹麻烦了。” 元子期拍拍他的头。想到一处疑点,问道:“卓飞鹄待你很好?” 方星辰应道:“除了束我自由,其它都甚好。”稍作思索,又道:“师叔。不如让我出面,将他劝退?” 元子期目光陡缩。负手不语。 方星辰正待再开口,忽感应到远处有三名高手施展轻功快速而来,似是无极山之教众。只好站到元子期身旁,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两男一女落至近前,单膝跪地而拜:“寒云寨、迢风寨、紫霞寨寨主参见教主。” 元子期眼神凌厉道:“千涵何在?” 三人相觑而视。寒云寨寨主上前道:“禀教主,堂主身体不适,未能前来。” 元子期扫视一圈,慢慢道:“是身体不适还是饮酒未醒?” 众人不敢出声。 元子期冷冷道:“让他自去领罚。”指向寒云寨寨主:“从今日起,你暂代堂主之职。” 寒云寨寨主欣然应下。 元子期接着道:“近日青玄门公然在江湖各大门派面前对我教挑起事端。如今已聚众于乌邑,不日可达我教。你们这堂虽说人数不算最多,但地理位置却最为重要。其中,寒云寨、迢风寨、紫霞寨三大主寨所处的峡谷极为关键,不容有失。” 几位寨主心知事关重大,凝神侧听。 元子期顿了顿,继续道:“对方蓄意寻衅,双方难免产生正面交锋。然而青玄门顾惜盛名。初时必定会围而不攻。你们不得轻易出寨迎战。” 三人异口答道:“是。” 元子期又道:“等到青玄门按耐不住,率先动手后,迢风寨立即举寨撤离。其它寨子严守不攻。” 迢风寨寨主猛然抬起:“教主,这……” 元子期抬手止道:“届时,黑幻堂会发动万象阵。” 话音锵然而落,三位寨主心头剧震。 相传,西南丘地下隐藏着一个一个巨大的八卦地阵。自汴朝起,已无人知晓如何开启。 直至十数年前,江湖侠士元天昊来到这片偏远之地,一眼识破其中玄机。掘溪引流,利用大水的冲刷,使操启地阵的机关得以重见天日。 适逢洪涝灾害日益严重,元天昊大胆启动活括,将泛滥的河水改道而行,阻止了其对房田的侵蚀。 原住山民为表示对这位侠士的尊崇,纷纷归附。无极山由此开派创教。 教主元天昊称这这八卦地阵为万象阵。 万象阵威力最大的地方便是使地表山河移位。一旦启动,无法逆转。 八十一寨间,往来小道错综复杂。 元子期发动万象阵,自可将青玄门的弟子困于变幻莫测的迷途中。只是倘若操作失误,后果亦不堪设想。 主道一经变更,势必影响各寨往来出行。 几位寨主很愿意相信黑幻堂的能力。然而那些机关却复杂得让人难以置信。 前教主元天昊曾将用法配图详解,编撰成册。足有厚厚五本。专挑敏慧强记的弟子苦心研读,以司其职。又成立黑幻堂予以管理。 万象阵这才勉强得以驾驭。 教众不知的是,新教主对此阵的操纵之术早已炉火纯青。 但元子期从不多费口舌。留下一干震惊的寨主,径自携方星辰驾车离去。 方星辰将头靠在元子期膝上,懒懒道:“师叔,方才我说要当说客,你为何不高兴?” 元子期道:“卓飞鹄对你别有用心。以后不要再与他见面。” 方星辰低声应了。心头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甜意。 信手卷帘,及目远眺。 丘林深处,有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的山体。内中藏着他们的桃花源。 25.夜探 次日,卓飞鹄率青玄门弟子如期而至。 数千号人齐聚山谷。有轻功较好的弟子探路后回禀道:“掌门,前方几处路口已被封上,无极山似已有防备。现下只剩三条小道尚可通行。” 卓飞鹄问道:“可有人把守?” 弟子答道:“都已有人。” 卓飞鹄转动扳指,道:“派人前去喊话。把他们教主请出来。” 弟子应声领命。 过了晌午,青玄门左卫唐远曦向卓飞鹄一揖,道:“掌门,已喊了大半天了,动静全无。我们人多势众,不若直接冲将进去。” 卓飞鹄看他一眼,道:“先回去休整,明日再来。” 唐远曦只得传令撤出山谷。众人赶往附近小镇住下。 夜幕降临,卓飞鹄倚窗望月,决定孤身探穴。 换上黑色劲装,以巾蒙面,打马来到日间的山谷。将马留在不显眼处栓好,施展轻功,向山林深处疾行。 根据混进无极山的弟子所供线索,在一片山林中找到了总教所在。却无法通过入口进去。那名弟子曾经提到,大门机关的开启方法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更换,以防外人记去。是以卓飞鹄只能另想它法。 卓飞鹄心如闪电,很快发现一处破绽。若洞中居住着百余人,,山上必然另有通风口。 于是翻身跃上一块大石,就着皎皓的月光,细细寻查。他的运气着实不坏,只一会儿便发现一个隐秘的山洞。只是那洞口太远,中途又毫无落脚点,以他的轻功难以到达。突然,一只夜鸟从头顶掠过,朝洞口方向飞去。正是天赐良机! 卓飞鹄身随心动,提气而起。足尖轻轻在夜鸟脊上一点,便借力落到了洞里。一条长长的通道终于展现眼前。 方星辰此刻正在元子期的书房翻找古籍。他从梨花高脚柜上搬出一本厚厚的画册,扭头对批着账本的元子期笑道:“这就是那万象阵的图解?” 元子期抬头颔首。 方星辰寻了张椅子坐下,兴致盎然的揭开了书页。 过了片刻,秋芷细步跨门而入,上前禀道:“白雀堂堂主千涵求见。” 元子期冷哼道:“他倒还有脸来。” 秋芷知其并非真怒,笑道:“奴婢这便请他进来。” “怎敢劳驾秋姑娘。”一位年轻男子站在门口,笑意吟吟:“教主恕罪,千涵不请自来。”语毕,旋身落到元子期跟前,身姿白鹤般轻灵。 元子期挥退秋芷,缓缓道:“说吧,何事?” 千涵瞧了一眼蜷在角落里自顾看书的少年,略作迟疑,开口道:“教主,千涵昨夜贪杯误事,犯了大过。如今已受完掌罚,不知何时才可重掌堂主之权?” 元子期不答反问:“仅是昨夜?” 千涵干笑两声,道:“属下知错。保证事不过三。” 元子期目无表情道:“等你伤好了再说。” 千涵顿时一急:“不过受了那行罚的婆娘三掌,哪里就有伤了?” 元子期从椅子上拍案而起,腾出右手迅速抓向千涵颈间。 千涵一惊,提气疾退三步。正要稳下身形,忽见元子期手中银光一闪。正是两枚暗镖。只好再次侧身避让。等回过神来,衣袖上已多了一道被划开的口子。 千涵轻功卓绝。九位堂主,无出其右。 元子期抬眼一扫,平静道:“你本该躲得过。” 千涵无话可说。 一转身,突然看到方才那位少年。此刻他眼睑低垂,蹙眉凝神。一张小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对书外之事仿佛浑然不觉。 千涵不禁一声暗赞。绕至身后,定睛一看。发现他读的读的居然是机关图解——万象阵的天书! 一时爱怜心起,抬手抚上他的脑勺,对元子期笑道:“黑幻堂何时又多了个俊儿郎,我怎么不知道?” 元子期脸色微变,森然道:“把手放下。” 千涵嘴角一滞,垂下手臂。不由对教主方才的神色生疑。咳嗽一声,故意道:“青玄门来袭,教主却叫属下养病。生生要憋死人了。”作出一副委屈状。 元子期松口道:“只要你不胡乱饮酒生事,别的俱无不可。” 千涵见其上钩,笑道:“教主明鉴。千涵除了好那杯中物,也爱美人。” 元子期心头一紧,沉声道:“你已满院的莺莺柳柳,怎的还嫌不够?” 千涵心道若是能取那一瓢饮,又何须弱水三千?面上不动声色的试探道:“秋芷姑娘国色天香,千涵仰慕久矣。却碍于她是教主的枕边人,不敢心存妄念。今日见教主已另有新欢,于是斗胆相求。不知教主可舍得割爱?” 元子期眉头微舒,道:“若她自己愿意,并无不可。” 千涵闻言,面若喜不自胜。心中却陡然一凉。 果然不出所料! 若连随身多年的侍妾都可相让,那么自己又凭何去取悦他的心呢。 千涵按下心中的纷杂,借口去寻秋芷,悲然告辞。 行至竹楼右廊,发现一间屋子,题字“眷宅”。暗忖应是那美颜少年的住所。于是在门口留步守候。 他却未能察觉,屋内还有一个人人。 正是早前寻到此处的卓飞鹄。 26.重遇 方星辰花了一个时辰翻完全本图解。寻到其余几册,抱回房中继续看。 远远看到屋外立着个人。竟是方才见过的白雀堂堂主。 他加快脚步,隔着走廊打了声招呼:“千堂主好。” 千涵抱手一揖,道:“小兄弟有礼了。不知如何称呼?” 方星辰来到他面前,点了点头,道:“我叫星辰。” 千涵笑道:“原来是星辰公子。” 方星辰问道:“千堂主有何贵干?” 千涵直截了当的道:“在下只想确定一事。公子与教主是什么关系?” 方星辰小脸一红,结巴道:“他……他是我师叔。” 千涵微怔,本欲追问,却忽的黯然一笑:“罢了。公子的表情已给出了答案。” 方星辰忙摆手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千涵并不听他解释,一个旋身,出了竹楼。 方星辰很是鄙视自己。 若不是抱着书册,一早狠抽这张喜怒于色的脸了。 当然,方星辰更恨自己的心。 为何不能勇敢一点呢。 推开屋门的一瞬间,方星辰又有些庆辛方才的胆怯。 青玄门卓少掌门静静的坐在桌边,依然风流天成的清雅。只是难掩失落。手中一条黑面巾紧紧攥住,几欲抓破。 “师叔?”他转过头来,哑着嗓子道:“你是无极山派来的内线?” 方星辰定了定神,放下书册,解释道:“自然不是。离开那日我才与师叔相认。” 卓飞鹄却怒意更盛,逼问道:“所以你便跟他一走了之,也不来与我告别?” 方星辰摊手:“这……我不是被谢老夫人下令软禁终身了嘛。” 卓飞鹄心结稍释,轻声道:“自山月庄中初识起,我便对一个人上了心。更以一片赤诚待他。那人的自由,我早晚会求得长辈应允。”顿了顿,压下恼气道:“而他却一直以假名欺我。” 方星辰忽听对方直诉情肠,心头一跳。卓飞鹄对自己的种种,当时只道寻常,未曾深想。如今既已晓其心意,难免歉疚。低声道:“我先前不知你会放了我,所以才一心想要离开。至于名字……的确是我存心隐瞒。” 卓飞鹄正要细问其中缘由,一道黑影破门而入,二话不说便冷冷攻来。卓飞鹄立刻起身应战。他此时身着夜行服,看在方星辰眼中,正是两个黑衣人打成一团。 但方星辰自有法子辨认。 因为另一个黑衣人的内息熟悉无比。 此时方星辰别有隐忧——他感应不到卓飞鹄的内力。 一般而言,能查探到一个人的内力,意为着对方武功修为不高。反之,则是深不可测。两相对比,显然元子期远远不及。方星辰暗自希望自己之所以能够感应到他的内息,只是因为同源双修之故。 俗语道:关心则乱。其实元子期于十步开外便警觉出屋内多了一人。 而卓飞鹄的内力因长途跋涉有所消耗,却未提前发现元子期。 是以一番缠斗下来,卓飞鹄只意在防守,不曾出击。 直至三十回合后,卓飞鹄趁着元子期一招已尽,另一招未起,纵身跳出了近身攻击圈。随即潜入黑夜,消失而去。 方星辰举目张望之际,耳边响起空荡荡的回声:“后会有期,星辰……” 似真似幻,似近似远。 似很耳熟。 竟是江湖失传许久的千里传音! 元子期没有追击。 他目光微寒,踱步走近方星辰。问道:“他来找你作甚?” 方星辰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嗫嚅道:“他还没说,你便出手与他打起来了。” 元子期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方星辰奇道:“你不想知道他与我说了些什么?” 元子期平心静气道:“即便他说了什么,我也相信你什么都没应承。” 方星辰本以为元子期会非常着紧,谁知竟毫不在意。于是很想气他一气:其实,卓飞鹄方才说得颇感人呢。 然而转念一想,能对自己这样信赖,又何尝不是情深意长呢。 思至此处,方星辰安下心来。仰起脖子对元子期展颜一笑。 冷心寡性的元子期眼底渐柔。 27.完败 翌日,卓飞鹄下令进攻。比元子期预想的早了两天。 三条小道关口外,照例派人喊话“交出人来”云云。但只作势了几句,便不再多费口舌。半个时辰后,开始攻山拔寨。一时刀剑交碰,打斗激烈。 迢风寨依计撤离。 黑幻堂得了信,万象阵开启。 顷刻间地动山摇,响声震耳欲聋。如有万马奔腾。不少功力浅的弟子当场昏阙倒地。卓飞鹄冷眼静观片刻,从马上腾身而起。施展轻功,借力落石,向高处掠去。 几位长老见状紧跟其后。 其它门派高手纷纷效仿。 十余人站上顶峰,俯身环视。刚要松口气,突然发现山谷间的巨变,顿时骇然。只见条条小路被搅成一团面线般浮空纠缠,随即发散。而后又被重新聚起,分离。如此往复。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操控着这一切。 众人不禁毛骨悚然。 方星辰累得额角渗汗。抽了个空,兴奋的扭头道:“师叔,我做得可好?” 元子期颔首:“看来你于此道颇有天赋。” 方星辰面露得色:“稀奇古怪的事务我一向在行。” 元子期道:“把剩下的人转移完,我们便该到山门外候着了。” 方星辰应声。手下越发忙碌。 待四周归于平静,卓飞鹄率先跃下。 回到地面,这才发现所有弟子全然不见踪影——即便有所伤亡,也不该如此。 随后赶来的人瞧见此种情形,暗暗吃惊。气氛更加诡异。 终于,青玄门副使左长老开口道:“掌门,此事恐怕还得向无极山讨个说法。” 卓飞鹄不假思索答道:“不错。宜早不宜迟,我们这便去总教。” 来到山门外,见上百名无极山教众拥着教主,正好整无暇的坐等一旁。 左长老上前道:“无极山在江湖上好歹也是响当当的大门派。如今却干那暗中的勾当,设下机关将我门下弟子尽数拘起,到底是何居心?” 元子期头戴黄金面具,沉声道:“你们擅闯私地,又遣人叫嚣,扰了我教清静。我本不欲计较。哪知你们竟然得寸进尺,打伤了看守弟子,想要强行冲进我教腹地。黑幻堂不得已启动了地阵。” 左长老反驳道:“是你无极山夺人在先。掌门以书信求放不成,这才携弟子上门讨理。” 元子期悠悠道:“夺人?青玄门的首席幕宾到了我无极山,自然得重用。今日已被任命为黑幻堂堂主。如此说来,我是夺了你们的人。” “什么?!”左长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的理直气壮不复存在。幕宾被抓尚且说得过去,幕宾变节弃明投暗——这算什么事?他回望自己的掌门。 卓飞鹄昨夜已知方星辰与无极山教主的关系,今日本想奋力一搏,不料弟子均被对方扣住,顿时失了战机。就连最后一条说得出口的道义,如今也有了新的变数。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青玄门已是完败。 然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卓飞鹄举臂拍拍左长老的肩,示意其退下。向前迈了几步,道:“既然教主看得起我青玄门的人,飞鹄自当拱手相让。先前种种,全是一场误会罢了。还请教主雅量,放了我门下弟子。” 元子期只等他这句话,应道:“青玄门弟子已被移出西南地界。黑幻堂新堂主亲自操动机关相送。” 卓飞鹄在人群中搜寻到方星辰的身影,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朝元子期拱了拱:“如此,多谢。告辞。” 左长老顺着掌门的眼神望去,狠狠瞪了方星辰一眼,低声骂道“叛徒。”不料却被卓飞鹄飞来的眼神杀剩半条老命。 其余众人亦尾随离去。 方星辰被那一怨一怒的眼睛瞧得哭笑不得。挨近元子期身边,道:“师叔,黑幻堂堂主的座位离你太远了。还好我只是装装样子,暂时坐坐。” 元子期反问:“只是暂时坐坐?” 方星辰惊道:“你真打算让我当堂主么。可原来的余堂主怎么办?” 元子期道:“无极山向来只以实力论位次。以你今日的表现,何人敢说当不起。” 方星辰含糊应了,不知该喜该忧。 被万象阵送出西南丘地的数千人中,除了青玄门弟子,还有其他门派的人手。卓飞鹄虽然下令本门弟子不得对外私传此间见闻,却难防其他门派之口。 无论是哪一方,都对此次无极山之行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无极山不可侵犯,否则必遭天谴。那匪夷所思的天降异象萦绕在每个人脑中,产生了各种千奇百怪天马行空的猜想。 江湖上很快炸成一锅粥。 有人说,西南地界是仙人修道的地方。无极山受其庇佑,因而得以将第一大门派青玄门击退打败。 有人说,曾经的青玄门首席幕宾,如今的无极山黑幻堂堂主,就是一位仙人。他断卦如神,道行无边。翻手就能将数千人送到禁界之外,却个个都安然无恙毫发未伤。 还有人说,青玄门此次惹了仙怒,高地上种植的莫桑花半个月间全部枯萎。再也长不出练功习武的灵丹妙药了。 一夜之间,风云改色。 青玄门数十年威信荡然无存。 仅仅十数年的无极山在无数人心目中立起了至高无上的形象。 无庸置疑,这些流言蜚语的背后少不了元子期的推波助澜。 不过,江湖人也要吃饭过日子。 当另一件天下大事轰然发生时,以上风波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钦定皇储太子殿下方思辰病逝。 举国之殇,全民服丧。 28.兄长 卓飞鹄自那夜暗访后,已做好了上门要人失败的准备。但对于后来的弟子被俘及江湖链锁效应却始料未及。匆匆离去时的一句“后会有期”,正道明了他心中有着长远谋划且不打算轻易放手的坚持。 于是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加派人手探悉方星辰的身世。真名已知,师门亦现,顺着这两条线索深入调查,已比先前容易许多。 第二件。散播莫桑花枯萎的伪消息。既然累及声名,不若往雪上再撒一层霜。以便韬光养晦。 第三件。给卓云峰写了一封信。请求父亲将缥缈神功的心法告知自己。从前不愿修习只因为此功邪门,练至最高境界,需与男子交合方可大成。 如今决心已定,便无退路可选——失去的,总要逐一夺回。 山月庄中的卓云峰本为此次失利大感惋惜,但看到儿子提出的要求后,立时来了精神。奋笔疾书,详细讲述。两天一夜不曾合眼。 与此同时,无极山这日亦不平静。 方星辰红了眼,第一次对元子期大发光火:“若不是我在镇上亲眼看到那铺天盖地的素白,你究竟还要瞒我到几时?” 元子期替他缕了缕额边的发丝,平静道:“忧极伤身,我不希望你思虑太重。” 方星辰仍是不忿:“那便什么都不与我说么?” 元子期答道:“我答应过你,断不会让你再尝你娘的苦。所以你的事,我会为你分担。你便不会太过辛苦。” 方星辰闻言鼻子一酸。怒意稍退,低声道:“可是此事与我关系重大,说不定很快便能回京与父王团聚了。” 元子期却十分愕然。 因为,方星辰所想的与目前形势恰恰相反。 沉吟间。元子期想起了方星辰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夜,肤色暗黑的少年故作镇定的大声道:“是大哥派你来的吧。” 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元子期稍整思路,缓缓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从小虽说有父母疼爱,但到底还有一个外祖家为十代望族的兄长。” 顿了顿,接着道:“王侯府院深如海,世家门第高如云。圣意难违名门施压,你娘做不了正室,你也难免会受许多委屈。平日里的闲言杂语,细碎积累。终使你只愿相信现实,而不再相信真情的可贵。我说的可对?” 说到此处,元子期不禁心下微叹。扣住他的手,拉到桌边坐下。 方星辰心中有些挣扎,但还是点了点头。 元子期继续道:“其实你这位兄长,我瞧他对你不错。你离京后他竟未派人对你痛下杀手。由此可见,他很是顾念手足之情。那背后的势力断然是不肯留下隐患的,他能将其劝阻制止,足见此人有威信,有手段。虽说你父王也出了不少力,但也抵不过他本人对你并无加害之意。” 方星辰似有了悟。他能平安到达眷园,自然不是全靠运气。 “若不是身染重疾,他本可即位为君。届时,再将你接回盛京。以他与你父王的权位,替你正名亦指日可待。” “只可惜,你一心认定再深厚的情谊也难以抵挡生存中的种种压迫,一直对他有所误解。” “因此,他死了,你便认为自己安全了。是么。” 方星辰长久以来的信念瞬时崩塌 他忽然想起了父王定下的“三年之约”。原来当真不是在哄自己。心中不由暗暗自责:对异母的兄长不信任也就罢了,可连父王的话也不曾全然相信,实在了无孝心,枉为人子。 一时悲从心起,悔恨不已。泪水失控般淌了满脸。 元子期轻拍他的背脊,严词道:“你兄长的死,若是无关天意,必是人为。十有八九是一场有预谋的夺权。你此时回去,那居心叵测之人正好借题发挥,趁机发难来对付你父王。” 方星辰惊然收泪。原来自己一直设错了假想敌。 良久,轻轻开口道:“师叔,我方才一时气急……你莫要恼我。” 元子期拥他入怀,温言道:“我不曾怪你。” 方星辰又小心道:“可我还是希望知道关于自己的事。” 元子期勾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鼻头:“拿你无法。也罢,往后我不会再瞒你。” 方星辰满意的闭了闭眼。 静坐了一会儿,元子期正色道:“既然你想知道所有事情,那么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方星辰坐直身子,奇道:“是什么?” 元子期肃然道:“圣上赐婚,你父王要纳妃。三个月丧期一过,便举行册礼。新夫人为前妻司徒氏的亲妹。” 方星辰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子期知此事对他打击甚大。留他一人在房,调整心绪。 临行前,立于门口道:“察人观事,最要紧的不是听别人如何说,而是看他如何做。然而比如何做更要紧的,那就是他这么做的缘由。” 方星辰心道,是啊。父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即便是赐婚,父王必定也是同意了的。 天子的意图很明显。为了子嗣。 那么,父王呢? 兄长已逝,他是要保住那既得的权势么。 如果是这样…… 方星辰暗替娘亲不值。 29.生死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花开时。 这日方星辰心情稍舒,从花瓶插枝上捻起一朵桃花,暗自运气,瞄准地上一只甲虫将花弹了过去。甲虫翻了个跟头,落荒逃了。 方星辰不禁拍手而笑。 自从双修到第五层,总算有所小成。不会招式又如何?飞叶摘花亦可伤人。虽然如今连个甲虫也伤不了。 方星辰自我安慰:那是因为我不愿杀生,故意留了力。 “何事这么高兴?”元子期抬脚进门,便看到一个喜笑颜开的少年。 方星辰笑道:“原来单凭内功,也能成为高手。” 元子期颔首道:“不仅仅是内功。若将身手练到极致,千军万马中亦来去自如。” 方星辰奇道:“你说的是那些战场上的将士?” 元子期道:“不错。” 方星辰问:“你看抚子如何?” 元子期道:“当个小将军绰绰有余。” 方星辰忍不住又是一乐。 元子期抬手托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那双明澈的眼睛。 “作……作甚么?”方星辰慌道。 元子期静静道:“可以练第六层了。” 方星辰不解道:“不是说还没到时候么?” 元子期道:“先前你对两情相悦之事总是半信半疑。自从那日你因我瞒你,与我争执之后,才渐渐有些开解。直到今日,方算完全定下心来。” 方星辰问:“何以见得?” 元子期答道:“在你的眼底里,我没有再看到胆怯与犹疑。” 方星辰心道,意思就是说我如今已全心全意信你、依赖你呗。 忽然心念一闪。 嘴上已问了出来:“难道这就是心神合一?” 元子期没有回答。只低头吻住他的唇。 齿舌交缠间,方星辰含含糊糊的道:“师叔……练功……” 元子期没有停下动作。将手慢慢伸进他的前襟,抚弄那两抹软嫩的淡色。等到它们全都挺立起来,才不急不忙道:“练功先得赤诚相待。” 方星辰颤着声道:“第六层……不是……不用么?” 元子期一把搂过他的腰,道:“我说要就要。” 方星辰抗议道:“那……那也该我来……” 元子期放开手,淡淡道:“再让你最后一次。”顿了顿,又道:“等六层练成,便没有了。” 方星辰问:“为什么?” 元子期答道:“因为从第六层开始,内气已能强筋健骨。你的身子不会像现在这么弱了。” 方星辰听出那话里有话,小脸一红。 自打需要衣衫尽除后,为了使练功时不心猿意马,事前两人总要先做些“别的”。可问题在于,等准备功夫做完,方星辰早已有气无力。于是,元子期只好屈居于下。每每这时,少年总是两眼放光,干劲十足。 眼看这等好事就要到头,方星辰自是不依。嚷道:“我不要练那第六层……” 元子期理了理松开的衣襟:“那便连最后一次也没有了。” 方星辰小兽般扑了上去。 两人喘息平定,相向而坐。屏息催动内力。 方星辰感到两股真气丝丝交融,合二为一。 心神仿佛脱离出身体,进入一个虚无的世界。没有阳光,没有黑暗。没有天,没有地。 有的只是一片模糊的意识。 这缕意识并不全然是自己的。当中也有着元子期的心神。 然而却一点也不觉得冲突。好像它们本就该共同存在。 心情宁静而祥和。 轻柔而温暖。 突然,意识陡的一沉。 方星辰大惊。 想睁开眼来看看,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欲伸出手来摸摸,臂膀竟有千斤重。 方星辰想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不会是灵魂出窍了吧? 这时,耳边听到一番对话。 “千涵,是你?” “教主,我杀了你最心爱的人。你可会恨我?” “别胡闹。快把我的穴道解开,我恕你无罪。” “解开?让你去救他么?呵呵……我只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慢慢死。” “你这又何苦?” “我无法让你心中有我,便只能想法子让你记住我。你越恨我,便越忘不了我。” …… 其后声音渐小,方星辰再也无法听清。 但他感觉到,意识中元子期的心神又回来了。瞬时变得充实而满足。 “师叔来救我了……”方星辰最后想道。 ——卷二·天变·完—— 卷三:情离 30.沉醒 方星辰并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片虚无中,日子无法估算。 他只知道元子期的心神来过三次。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内息一次比一次弱。 方星辰猜道,也许是师叔为了救他,耗费了不少功力吧。 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的内功却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终于有一天,眼前一片光明,神清气爽。 方星辰眼皮跳了跳,目珠一转。醒了过来。 清致绝伦的脸雅然一笑:“再不醒,我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 方星辰惊诧得不能再惊诧了:“卓掌门?” 卓飞鹄笑道:“掌门是外人叫的。” 方星辰挠了挠头,道:“卓飞鹄。我怎么会在你这儿?” 卓飞鹄答道:“你师叔把你交给了我。” 方星辰突然听到自己最惦记到之人,忙问:“师叔?他在哪?” 卓飞鹄拿出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方星辰发现那封口上的火漆完好,心中稍有感激。展信细读。 星辰吾爱 一失察成千古恨。白雀堂堂主因妒成狂,将尔重伤。幸内功第六层已成,尚可挽救。吾倾力而为,内气殆尽。需静心休养。已赴尔师伯处闭关。卓掌门待尔甚诚,一切事宜且听他遣。 勿寻。勿念。 一年后,再述情长。 览毕,方星辰疑心重重。 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妥。白纸上,的确是师叔亲笔字迹。 小心收好信笺,向卓飞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卓飞鹄道:“你师叔月前修书与我,说有要事相托。我虽有顾忌,还是去了。见到昏迷不醒的你时,方略有所悟。他说你被教中之人下了药物。为了救你,损耗太大。故而无法再护你周全。于是才将你托付与我。” 方星辰见他说的与信上相差不远,有些将信将疑。又问:“我中的什么毒?” 卓飞鹄唇角似笑非笑:“情魂香。” 方星辰一听那药名,便直觉不对劲。 卓飞鹄对此却颇有探究之意。絮絮开口道:“我将你带回来时,你已大好。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请了最擅用毒的西迟先生给你把脉。他说你体内还残留着一丝情魂香。” 顿了顿,又道:“此香置于屋内,有催情之效。本也无妨。但倘若动情后行那鱼水之欢,再提气运功。便会产生剧毒。” 方星辰心头巨震。好个轻功一流的千堂主!居然连他们练功的前后过程都摸得一清二楚! 卓飞鹄靠在方星辰耳边,轻轻道:“情魂香此毒,发作起来从来都是一双。索情者毒深,承露者毒浅。你师叔与你……呵……他竟如此在意你呢。” 方星辰缓缓转头。 卓飞鹄叹道:“我本以为,这世上无人比我待你更好。怎知情之一事,从来便没有那个‘最’字。” 方星辰胸中涌起一阵骄傲,仰头道:“我与师叔,早已心神合一。” 卓飞鹄不置可否。转开话题道:“你与我数月未见,如今看我可有变化?” 方星辰这才注意到他的面容与以往似有不同。 清悠雅贵仍在,却少了幽淡静谧,多了一份精妙的极致。虽不能与师叔相提并论,却也堪称容色超绝。 不由发自内心赞道:“你比从前更好看了。” 卓飞鹄眼中含笑,点头道:“我练了缥缈神功。” 方星辰一怔,道:“练功也能改变容貌?” 卓飞鹄嘴角一勾:“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方星辰摇摇头,道:“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卓飞鹄却心情格外好。拍拍他的肩,起身离去。 回到书房,左长老等得很是焦急。 迎上前道:“掌门,还望三思呐。” 卓飞鹄脚不停步,回头道:“三思?你已说过三十遍了。” 左长老连声道:“是,是。可那人背信弃义……青玄门怎可再留?” 卓飞鹄在靠椅里坐下,低头沉思。 几番衡量,终有了决定。开口道:“长老苦心,飞鹄明白。” 左长老眼睛一亮:“那——” 卓飞鹄打断道:“但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抬手示意其靠近。 左长老俯身附耳。 “个中缘由,我只告诉长老一人。切记莫要外传。” 左长老低声称是。 卓飞鹄喉间带着一声低笑,缓缓道:“无极山教主……活不长了。” 左长老眼底精光闪现。 卓飞鹄补充道:“你所防备之人,于此事上有功。” 左长老点点头。 不再多言,悄声退了出去。 31.错认 翌日,方星辰思来想去,仍是隐隐感到不安。从怀中取信来,又细细看了一遍。 实不知问题出在哪。 昏迷前听到的那番对话犹如在耳,与信中所述并无出入。 就卓飞鹄说的情形,也完全对得上。 方星辰久久的盯着“吾爱”二字,将信笺贴在离心最近的地方。 蚀骨般的相思啃咬着他每一寸血肉。 到了午时,稍感精神好了些,便起身着衣。信步来到园中。原来还是青玄门中那所住过的小院。一个熟悉的灵巧身影前后忙碌。 方星辰一喜,上前一拳捶在那人后背上:“抚子。” 抚子回头,咧嘴而笑。 方星辰将抚子拉进屋中,让他把自己昏迷后的见闻一一写下。一旦确信,不再疑它。 抚子得令,提笔就写开了。 无事等待期间,方星辰打量着屋内陈设。才发现都改成了眷园的样式。先前心事繁重,竟一无所觉。 抚子很快写好。字迹虽称不上漂亮,倒也齐整。通读下来,仍是重伤,施救,托付。毫无二致。 方星辰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我师叔……他好吗?” 抚子非常肯定的点头。 方星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看来,又要在此间住上段日子了。 这日深夜,方星辰半梦半醒间,嗓子干得难受。正想要下床倒水喝,一只杯子忽然伸到面前。方星辰骇然抬头一看。 一黑衣人头戴半副银贝面具坐在床沿,直勾勾看着他。手中水杯纹丝不动,姿势保持着完美的挺拔。 方星辰感觉脑子里糊涂得厉害,但那副面具却是认得的。就着那手喝下半口水,喃喃道:“师叔……你怎么才来?” 那面具遮去的只有上半截脸,却露出优雅的下颚。黑衣人嘴角微动,终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方星辰的头沉重如山,却怎么也不舍得睡去。看着那线条比先前丰润的双唇,嗤嗤笑道:“师叔……你嘴肿得说不出话了么?” 黑衣人依旧不语。放下水杯,抬手抚上少年的面颊。 方星辰静静的感受着指尖的温柔。突然扭过脖颈,轻吻着那五根颀长的指节,哽咽道:“你可知,我想你想得厉害……” 那手似被烫着般缩了回去。 方星辰顾不上疼得像要裂开的额鬓,挣扎着爬起身钻进黑衣人的怀中,凄诉道:“一年太长!你难道是不要我了么?” 黑衣人就势将他搂紧,轻轻拍着少年的背脊,无声安慰。 方星辰尤不满足,眼稍含泪,摸索着寻到黑衣人的唇,自顾吮吻起来。 黑衣人的欲望瞬间被点燃,当下不再客气,软舌轻挑细碾,皓齿稍启啃噬,极尽缠绵。 方星辰无意识的想要起手揭开面具,却被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情事正酣,少年未能如愿。 衣衫半褪半掩间,裸肤紧贴厮磨,发丝纠结凌乱。方星辰眼神迷离。向后仰起的颈线修长隽美,一副任君采撷的可怜模样,分外诱人。黑衣人再也把持不住,轻车熟路的找到密实处,挺身而入。两具滚热的身子在被间起伏。 方星辰两日来的思念之苦暂得排解。一夜好眠。 晨醒时分,忆起那半宿的醉生梦死,却又恍如隔世。 方星辰想,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真实的。于是并未细究。然而一连三日,每到深夜他口渴难耐时,那黑衣人便出现在他面前。一阵翻云覆雨,尽兴而归。 方星辰渐渐觉察出不对。 那黑衣人从不开口说话,又戴着与师叔一模一样的面具。似有意遮掩。 而自己却总忍不住想要和其亲热。 事有蹊跷。 这日阳光丽好。来了一段时日,连小园门都未踏出半步。方星辰决定四处走走。 一路无人阻拦,来到一所偏院。 里面几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聚在一块聊天。 “哎,端木,掌门这几日叫你了吗?” “没有呢。我猜掌门大概不喜欢我了。” “那近日都是谁在掌门那儿伺候呀?” 一时鸦鹊无声。 终于有一个少年悄声道:“其实,我知道掌门去了哪儿。值夜的小顺告诉我,掌门晚上常往主院旁边那座朝南的园子里跑。” 方星辰如被雷劈。 几位少年有白有黑,有高有瘦。 只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与自己一般清澈明亮。 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运功提气,飞身逃回了自己的园子。 方星辰突然发现,脚下轻功好得出奇。 32.睹物 是夜,黑衣人再次出现。方星辰合衣靠在床头,看着那熟悉的面具,冷冷开口道:“卓飞鹄。这样有意思么?” 黑衣人僵了僵。银贝面具缓缓摘下。 雅兮美兮男子,如风如仙飞鹄。 他眼神一暗,道:“缥缈神功需每日与男子交合,方可大成。” 方星辰一拍床板,怒道:“你那后院不是养着许多少年么?” 卓飞鹄低声道:“你中的情魂香也许还残有余毒。” 方星辰顿时怔住。难怪自己一到夜里便觉口干舌燥,头脑发昏。更是控制不住的想与师叔亲热温存。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卓飞鹄深知此刻不便多作解释。抬脚转身。 方星辰突然又道:“把面具留下。” 卓飞鹄身形一阻,却不理会他的要求。反而将面具紧攥手中,又戴回头上。负手背立了一会,才道:“想要面具,便来找我。”随即一闪,不见踪影。 方星辰苦笑。他若执意不肯给,自己又能奈何? 此后每日静心休养,闲时练练内功。眷园的书册亦尚在,白日甚好打发。 只是到了夜晚,空寂难耐。方星辰便会拿出师叔的亲笔信,细细抚摩,聊以慰藉。 日子一长,纸笺渐旧。方星辰愈发珍惜,除非想那人得紧了,才从亵衣中小心翼翼的取出,默默的瞧上一眼。好在余毒已浅,终究自行散去。 倒是另一件事方星辰有些不解。内功似乎已练无可练。 由于无法双修,他便采用自修之法。可是两月个过去,毫无进展。只是他向来不甚在意武学追求,如今更是用来打发时日而已,又早没了娘亲倾传内力的不适,于是思索了几日,也便置之不理。 最后一本古籍看完,方星辰数着日子,无事可做。于是骑马闲游。青玄门的人见了他,既不上前搭话,也不敢为难闹事,只作视而不见。令他不得不想起卓飞鹄来。 这几个月,方星辰强令自己不去想此人,更刻意忘却那几夜的欢愉。然而身在别人屋檐下,何处没有主家的身影?就连这些弟子的言行,也是这人授意。见这弟子不来找他麻烦,方星辰不知该不该多谢卓飞鹄有心。 一路胡思乱想,来到青玄门最偏远的林子。方星辰畅通无阻的进入一片花园。莫桑花苗长势葱郁。与江湖传说中的截然不同。 元子期曾笃定言道,此乃青玄门的假痴不癫之计。 方星辰这才了解,卓飞鹄虽看上去不似师叔那般冷眼无情,但手腕却一样的狠厉:能对自己下得了手的,便是真狠。 正回忆着往日琐事,天气说变就变。倾盆大雨当头泼下。方星辰全身浸湿。抬手按上藏信的衣襟,心中凉透。 躲进一处亭中避雨,赶紧掏出查看。微黄的信边早已起毛,经水一泡变成了一滩纸泥,瞬间化为乌有。这可是手中唯一的念想! 方星辰哀嚎一声,再次冲进雨中。打马狂奔。到了主院,也不等通报,疾步行至书房破门而入,大声嚷道:“卓飞鹄!把面具还我!” 太师椅中,两条赤体交叠,激烈碰撞。听到声音俱是转头一愣。 下面的少年瑟然一缩,欲要起身,却被一把按住,接着肆意纵情。 上方那人没有低头,而是直望来人的眼睛。瞳孔急剧扩张,目中炽热大盛。又抽了数下,释放出来。 方星辰一时傻眼。等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完事。他偏过头去不看,静静重复道:“把面具还我。” 卓飞鹄取出一方帕子替自己与那少年擦了擦。一边穿衣一边慢条斯理的问道:“我为何要还你?” 方星辰辩驳道:“你凭什么将师叔的东西据为己有?” 卓飞鹄毫不恼怒,面上反带着深深的笑意:“这面具是他亲手给我的。” 方星辰猛地盯着卓飞鹄,断然道:“不可能。” 卓飞鹄整了整腰带上的挂饰,待服侍的少年退下。才缓缓道:“时至今日,有件事我也可告诉你了。你师叔,他已经死了。” 方星辰跺脚气骂:“你……你胡说!” 卓飞鹄嘴角眉梢无处不含笑,道:“我胡说么……呵呵。你并非分不清楚。只是不愿分清楚罢了。” 方星辰的心咚咚乱跳,如鼓重锤。 卓飞鹄向他慢慢行来:“你师叔的私人物件我如何能够得到?若论窃取,我不屑为之。” 停下脚步,又道:“他但凡还能看顾你,又怎会将你交托给我?当真不知我对你心之所想么?” 言毕,逼至近前:“即便是抚子。我也听他亲口交待,不得对你说出伤重实情。” 恐慌蔓延全身。 方星辰的惊叫被卡在嗓子眼里,喊不得。咽不得。木然而立。 卓飞鹄卷袖替他拭着面上的雨珠,岂料越擦越多。 却是脸上某处山洪决堤了。 33.策划 曾几何时,师叔语带不悦地道:“卓飞鹄对你别有用心。以后不要再与他见面。” 然而几个月前,一句“卓掌门待尔甚诚,一切事宜且听他遣”,便将他交到了情敌手中。 原来,那封信的不妥之处竟在这里! 方星辰挡开卓飞鹄的手,转身提气往自己的园子里跑。 找到抚子,喘着气,怀着一丝希冀问道:“师叔他……没有让你对我隐瞒……任何事,对不对?” 抚子的眼神却未能如他所愿。明显有着闪躲之意。 方星辰颓然垂臂。 卓飞鹄随后赶至。出人意料的把面具递到方星辰面前。 方星辰不假思索的一把夺过,抱在怀中。 卓飞鹄开口对抚子道:“替他准备热水,莫要淋坏了。”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房中水雾弥漫。方星辰浸了半个时辰,方觉身上有些暖意。他小心的将黑贝面具揩擦干净,捧在手中端看。 师叔答应他“再述情长”,却将这个面具送给卓飞鹄,究竟何意? 数月前的夜晚,自己的错认,卓飞鹄的将错就错。历历在目。 心越来越沉。 喉间咯咯作响。 方星辰突然一拍水面,冷笑连连:师叔,你以为这样便能让我忘了你么?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果不能再为他遮风挡雨。那么,送到卓飞鹄手中,便是最妥帖的安排。 而淡忘一段感情最有效的法子,是展开另一段情。 半幅面具,半点残留的情魂香,便能使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移情他人。各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时过境迁,再得知他离去的消息时,已不那么在意了。 因此,抚子一开始必须撒谎。 桩桩件件,只为了一个缘由。 方星辰趴上桶沿,失声痛喊:“师叔,难道这就是你费尽最后一滴心血,所为我策划的一切?!” 脑中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曙光。 手臂随之感到力乏。再也强撑不住,翻身滚落于地。 只愿此生不再醒来。 再睁眼。 已看到抚子守护在侧。 方星辰心思百转千回,坚难开口:“替我拿三枚铜币来。” 六次摇卜,得出一卦。 风山渐。卦辞:缓进。 渐,却到底未绝。 方星辰勉强扯起嘴角,笑了。 这一刻,他认定占卜之术最为可靠。 别的,他只管一概不信! 七月初七,南宫世家广邀天下英雄,召开兵器竞买会。 在这个牛郎织女的日子,卓飞鹄不打算让方星辰独自伤怀。遂携他与会。 虽是各派采买兵器,但仍少不了武艺切磋。因为两家同时看上一件兵器的情况时有发生。倘若出价也不相上下,常会以武相争。 本届竞买会上,最受争议的名器为一柄名唤“雨虹”的长剑。剑身一旦出鞘,光华流转。无人敢与之对视超过半盏茶的时间。 若是用以杀敌,自能所向披靡。可问题在于,其上锋芒太过夺目,何人又能长久地持之于手,不反被其所灼? 方星辰坐在卓飞鹄身后,撇了撇嘴道:“不过如此罢了。” 卓飞鹄既惊又喜:“你不觉瞧着两眼刺痛?” 方星辰无所谓的道:“还好。” 卓飞鹄当即朝南宫世家家主南宫徽拱手示意:“这柄雨虹,青玄门要了。” “且慢。”一声清喝,素衣年轻男子翩然落地,掩口笑道:“无极山也很感兴趣呢。” 方星辰起初并不以为意,抬头瞥了一眼。待看清那人容貌时,心神剧震。腾然起身,颤手指向他道:“竟然是你,千堂主!” 千涵立时全身戒备,寻找声源。 发现方星辰后,脸色剧变。 34.证实 两人怒目而视,形势一触即发。 千涵忽的嗤声一笑,道:“论起来,你也是无极山九堂堂主之一呢。见到本教主,为何不拜?” 方星辰心中大疑,正要反问,卓飞鹄挡在他身前,厉色道:“你无极山发生了何事我不管,但星辰如今已重归青玄门座下,与你了无干系。” 千涵道:“看来卓大掌门的消息不甚灵通……啧啧,自去年退败后,青玄门果然一落千丈。”转而又对方星辰道:“既然有人护着你,从前的事我便一笔勾销了。” 方星辰哪里肯就此罢休,提气跃到他面前,不依不饶道:“你还我师叔来!” 千涵闻言引天长叹,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抹着泪道:“你的师叔?那我的子期呢……谁又能赔予我?” 方星辰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愤慨道:“要不是你给我下毒,我师叔怎么会……” 千涵面孔瞬间狰狞起来:“哈哈哈……我得不到的人……你也一样得不到……这世上再无人能得到他了……哈哈哈……” 方星辰听出那话中隐含之意,急道:“不,他没死!” 唯恐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补充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他会来找我!” 千涵止了狂笑,疑道:“他若没死,为何我找遍八十一寨都寻他不到?”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方星辰。 方星辰听到此语,心中暗忖:莫非师叔真在乌念山? 未及他想明白,千涵突然道:“倘他尚在——你就得死!”话音刚落,便出手攻来。 卓飞鹄见事出有变,连忙飞身阻止。奈何离得稍远,眼看着千涵的手正直直抓向方星辰喉间! 方星辰本有些出神,发现对方动作时晚了半步,但那指间招式却瞧得毫不含糊。他只静静等着那手送至近前,气力略有衰竭之际,转身向右一避! 千涵身手极为灵活,马上变招。疾速往方星辰左肩扣去! 方星辰方才转身时提起的内气还未消散,再闪躲却已来不及。于是本能的将这股气息聚向肩井穴,借此预先抵住那五指将会施加的暗劲。 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千涵的指尖连方星辰的衣料都没碰到,就被他的内息震断了半掌筋脉,脚下站立不稳,跌出十步之外。 这一切眨眼间完成,卓飞鹄甚至没来得及出招! 千涵伏在地上,惊惧万分的喊道:“隔空……打穴!你竟已练到了第九层!”这时,上来两名无极山的弟子将他扶下。 除了卓飞鹄,在场江湖高手无不闻之色变。 传说中武学的登峰造极之境,乃无招胜有招。这种隔空打穴的手法,被列为其中之一。非内功修至极致者不可为之。 其中最讲究的是发力于无形。造诣之高,可弹指杀伤断破,无所不摧。 卓飞鹄并不吃惊,是因为那几夜的露水柔情,曾暗暗感受到方星辰身体中的内息。次日修习飘渺神功,更是提升奇快。加之先前雨虹长剑一出,他亦有少许不适,方星辰却毫无所觉。再次证实了先前的估测。 然而所有目击者中,最为震惊的当属方星辰本人。 隔空或不隔空,他从不关心。 但另外的那三个字,却字字锥心。 第、九、层! 那日,师叔淡淡的道:“一人必须为另一人死。剩下的那个,可达第九层巅峰。” 然世事难料,一语成谶。 无论他从前有多么百般疑心千般不信,此时此刻,皆抵不过这个铮铮事实。 两厢牵挂,一往情深。又如何? 赤诚无隙,心神合一。能如何? 早已是死生相别,天人永隔。 即便内功达至无上境界,毕竟非神非仙。 不求一生容颜不老,只盼半生心中有靠。 方星辰和元子期。 长长久久。 终究是无望了。 35.搭救 方星辰提气狂奔。 他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但心中冒出的念头使他无法停下脚步——就算那人化作一堆白骨,他也要亲手挖出烧骸成灰,装殓入盒永不离身。 卓飞鹄匆匆交待掌事买下雨虹剑,便不再多作耽搁,全力以赴朝方星辰离开的方向追去。他的轻功原就极佳,修习了飘渺神功后更上一层楼,比起千涵那轻逸灵透的身法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情急之下他顾不上藏拙,无意间将实力流露了出来。看得全场英雄倒抽一口凉气。不得不对青玄门重新青眼相看。 广阔的田野上,一前一后两个人影飞速疾驰。 忙活的农户瞧见两闪而过,以为日头晃花了眼。 路过的镖队看不清身形,认定为大内侍卫缉拿大盗。 方星辰这一跑,就是半天一夜。 卓飞鹄这一跟,也是半天一夜。 再深厚的内力也有用完之时。 卓飞鹄率先支持不住。重重倒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来。 用仅剩的一点功力千里传音道:“星辰,你为了别人,可以不顾性命。同样,我亦可以为了你,耗尽元力。” “往后,你自己多加保重吧。飞鹄力不从心了……”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心神俱黯。若无过客搭救,也许是最后一次活着见到那个揪心裂肺的人了。 怀着一份眷恋不舍,喃喃道:“星辰,后会无期了……” 随即昏厥过去。 方星辰并非不知卓飞鹄紧随身后。只是一心惦记着未完之事,全然不理会其它。 听到身后之人的千里传音,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直至最后那句“后会无期”,方星辰不知缘何,脑中一个激灵,猛然收了去势。立马回身去寻。强行逆气倒流的结果,必遭反噬。好一阵气血翻涌,才跌跌撞撞来到卓飞鹄所在的树林。 曾经似谪仙般出尘的男子,如今却单薄如纸的躺在地上,独自沉睡。愈发精细雅致的脸庞,带着一抹令人心碎的惨笑,容颜灰白如死。 方星辰心中一涩,眼皮直跳。颤手搭上了卓飞鹄的气门。还好,尚有一丝真气护住了心脉。吃力地抱起他,赶往来时路上最近的小镇。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件要紧事。弯腰抓起一把黑土,抹在自己和卓飞鹄脸上。 在客栈安顿下来后,马上运功替他疗伤。 然而输入对方体中的内息有如石沉大海,转瞬便消失不见。方星辰努力了两天,仍旧没有起色。 这日晚膳时分,客栈小二送来了米汤。方星辰一时心急,拿起勺子多舀了些。这回却巧,卓飞鹄连呛数口,人竟醒了过来。 一张眼瞧见又易容成黯黑少年的方星辰,卓飞鹄心中一喜,面上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救我也不必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罢?” 方星辰想起某次在乌邑附近小镇发生的意外,无力答道:“你的脸我也涂了黑风泪。” 卓飞鹄自是不明白其中原委,微微一愣,玩笑道:“噢?那我的飘渺神功岂不白练了?” 方星辰知其所指,仔细看了看,认真道:“奇怪,我觉着你这样看起来更爽朗些。” 卓飞鹄心情更是愉悦。 带伤之人最忌大喜大悲。 大悲后大喜的卓飞鹄自然未能幸免。才说了几句笑,伤势便隐有加重之兆。靠床冥思了一会,沉静道:“替我去寻个小倌来。” 方星辰闻言十分诧异,忽想起他的练功之法,自觉不好再多言。转身出门。 稍时,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蹙眉道:“我问了掌柜,他说这镇上没有小倌馆。你……一定要寻男子么?” 卓飞鹄点了点头。叹道:“也罢。明日去大些的镇上住吧。” 是夜,方星辰与卓飞鹄分床而眠。 时至一半,方星辰从梦中惊醒。自打确信师叔已去后,他的心像被掏空一般,再不能容下半点事物。任何东西在他眼中,都如过往云烟。只有一人,方星辰总觉,许在何事上对他有所亏欠。 于是把头转向一侧。对面的镂花床中,那人絮絮叨叨呓语着。 方星辰起身行过去,想要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待走至近前方大吃一惊。 卓飞鹄前额上冷汗淋漓。神情极是痛苦。 方星辰连忙取来帕子替他擦了,又拿出小二送来的干净衣裳为他更换。 衣扣逐一解开,紧实的胸膛展露眼前。方星辰不禁面热耳赤。本欲加快动作,双手却越发慌乱,竟将最后一根衣带搅成了死结。 王府长大的他何时这么伺候过人?索性把心一横,用力扯开。 几番折腾,总算将上衣脱下。 刚把手伸向裤头,床头传来迷糊的声音:“星辰……倘若你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可会为我流一滴泪?” 方星辰手下一顿。他没想过卓飞鹄会死。 也许是不关心吧。 但如果这人真的快要死去,自己又怎会见死不救? 一把扣住卓飞鹄的脉腕,指尖传来微弱的跳动。无声得仿佛连心也要随之停顿。照此情状,恐怕已撑不到第二日了。 方星辰静静除了下自己的衣衫。 爬到床上与卓飞鹄并排躺下。默默抽去他的裤带,将腿间之物握在手中,轻轻抚弄。待其起了足够的反应。方星辰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将身子凑了过去。 36.迷醉 日曦东起,蝉鸣鸟啼欢。 方星辰的后腰麻得不像是自己的。 事发突然,虽无人迫使他这么做,终究心有不甘,身内滞涩。两人都不好受。卓飞鹄依旧昏迷。 用过早膳,方星辰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乏。再次为卓飞鹄运功。内息隐有开启之象,丝丝流转。到了晚间,总算否极泰来。 卓飞鹄醒后一言不发,盯着方星辰直瞧。仿佛有所察觉。 方星辰被看得不甚自在,红着脸不打自招:“你昨晚惊险得很……” 卓飞鹄心明眼亮,唇角微勾。过了会儿,忽道:“如此,今夜有劳了。” 方星辰面色更赤,忙背转过身去。胸间一股气实在憋得厉害,恼道:“你这练的什么破功?!” 卓飞鹄强自忍笑:“我却觉着这飘渺神功挺好。” 磨磨蹭蹭到了深夜,方星辰提着一壶桂花佳酿回了房。 卓飞鹄皱眉:“何须如此?” 方星辰两眼微醺,答得不太利索:“我……自小怕疼……” 卓飞鹄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缓下语气,道:“过来。把眼闭上。” 方星辰依言。双目立时被一条软帕蒙住。 卓飞鹄靠在他耳边柔声道:“莫要紧张,你仍可当我是你师叔……” 方星辰已是半醉,听到“师叔”二字,心头一松。颊侧被卓飞鹄吐出的热气呵得痒痒的,绯红蔓延到了脖根。 卓飞鹄垂眸寻到他的耳垂。将其含进口中,啃噬吮弄。 方星辰呼吸渐乱,两手胡抓了一把。恰好揪到了卓飞鹄的衣襟。本能的欲要扯开。 卓飞鹄抬手按住这对不安分的爪子,轻笑一声。舌尖滑进少年的颈窝,灵巧转动。 方星辰一时情难自抑,喉间轻颤:“嗯……” 卓飞鹄很是满意这个反应。当下不遗余力的继续探索。 绸缎遮盖下的肤质细腻光润,如初雪般莹白净透。令人深醉沉迷,流连往返。须臾,少年敏感的胸际已留下一片濡湿。掌心游走间,衣带渐宽。 两根炽热之物被揉搓在一处,反复擦蹭。 方星辰身子一抖,催促道:“再快些……” 卓飞鹄反将手猛然松开。 “你……” 用唇堵住他的嘴。 “唔……” 然后缠上他的舌。 交战相欢,再无抗议之语发出。 卓飞鹄这才托起少年的腰肢,分开两腿,挺身推了进去。 方星辰感到一阵充实的快乐。 恍如空空的内心也被填满。 不由自主的迎身而上,随之律动。 卓飞鹄被少年的动作激得两声闷哼。强自压下快进快攻的欲念,紧扣他的胯臀,重新掌控一切。 由浅到深,由缓到急。 细细研磨,层层叠递。 每当身下之人快要冲顶,他便停下来好生慰抚,换个卧姿再续征讨。 直至身心皆已满足,方全力四抽五送,将两人齐齐送至云峰雾巅之中。 纵情过后,困意袭来。 裸肌相拥,抵足而眠。睡得踏实好梦。 只是卓飞鹄梦见的是星辰与卓飞鹄品刀论剑,而方星辰梦见的却是元子期与方星辰品剑论刀。 梦醒无话,各持所思。 “待回到青玄门,要好好的将雨虹剑的妙用讲给星辰知晓。” 卓飞鹄举臂枕着头想。 “师叔的梅花短刀自中了情魂香后便不见了,不知现在何处?” 方星辰卷被覆着脸想。 一把刀尚不知如何去寻,更遑论是人?方星辰放下执念,不再想着挖坟掘墓之事。 两日后卓飞鹄大好。 方星辰没有别的去处,跟他回了青玄门。 37.雨虹 卓飞鹄这趟出门又是一个多月。青玄门有两个人正等着掌门回来。 一个是重要人物,但没什么重要的事。 左长老阴阴笑得像个老狐狸:“南宫世家发生的种种我已略有耳闻。掌门识人有方,那星辰的确不错。往后掌门有他一人习功足矣。看来离缥缈神功大成之日也是屈指可数,喜哉妙哉。” 卓飞鹄挥挥手臂:“你替我将后院的人都遣散了吧。银钱上不可有所亏待。” 左长老领命而去。 另一个人没那么重要。但事却很重要。 至少在卓飞鹄看来如此。 派去查“星辰”身世的人手全部撤回,任务完成得很出色。 负责暗门的掌事玄影将探听到的有关消息详细讲述了一遍。 卓飞鹄抬手一指:“切记让你那些手下管好自己的嘴。否则,青玄门的规矩你也知道。” 稍晚时分,来到方星辰的小园。 进门便闻到一股酒味。 卓飞鹄飞身夺下少年手中的酒杯:“小饮怡情,大醉伤身。” 方星辰双眼迷朦,反问:“心都没了,要身何用?” 卓飞鹄厉言道:“须知这世上还有很多疼惜你的人。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他们多多珍重自身才是。” 方星辰眯眼讥笑道:“这身子你要便拿去好了。何苦与我说这许多?” 卓飞鹄怒道:“我说的是你父王!方、星、辰。” 方星辰吓得酒都化作半身冷汗出了。好半晌,方开口:“你都知道了?” 卓飞鹄找了张凳子坐下,直视着他:“没想到你的身份竟如此尊贵。” 方星辰摇摇头:“若是真尊贵,现下便不会连眷园都不敢回了。” 卓飞鹄陪他默默坐了会,才道:“有则消息,你听了也许会不好受。” 方星辰随口一答:“还有比生离死别更难受的么。” 卓飞鹄正色道:“你父王的新妻已有了六个月身孕。太医已确诊为男胎。” 方星辰冷笑:“父王果然将娘亲忘得一干二净了。”起身向床间走去。一头栽进被子里,双肩微震。 卓飞鹄来到床边,把他翻转过来,俯身吻去他脸上的咸水。安慰道:“他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方星辰哑声道:“我知道。”从枕下摸出一个面具:“你戴着它吧。我往后不喝酒便是。” 卓飞鹄迟疑片刻,还是依言照做了。 又是一夜风流。 过了半个月。卓飞鹄处理完大小事务,得了几日空闲。带着从南宫世家买到的雨虹剑来寻方星辰。 抚子将院落清出一块空地。 卓飞鹄长身挺立在院中,持剑挽了个起手式。向方星辰展示道:“看见了么。像这样将内气注入剑身中,与手臂合为一体。然后释放出去。”提气跃起,朝远处的一张石凳狠力一砍。石凳应声裂开两半。 方星辰拊掌赞道:“好厉害的剑气!” 卓飞鹄还剑入鞘,笑道:“换做别的武器威力可小多了。不可能达到这么远还能击碎硬石的效果。你内功既已趋至极致,不防借此剑练练隔空打物。” 方星辰兴致勃勃的接过剑,跃跃欲试:“我来劈劈看。” 对着十五步开外的竹竿,暗运真气,倾注于剑尖。使出八成的功力,横向斩下。竹竿虽断,却不甚干脆。方星辰奇道:“咦,为何我比你差了那么多?” 卓飞鹄拍拍他的头:“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你经验尚浅。”随即又微微一笑,道:“再说我的飘渺神功昨日已大功告成。论实力已不弱与你。” 方星辰惊道:“这么快?” 卓飞鹄凑近悄声道:“这可都是你的功劳。”语毕,静眼旁观对方颜色。毫无意外的,看到了少年脸上的两抹朝霞。 38.离归 神功已成。 卓飞鹄开始着手准备召开武林大会。他要借此机会重振青玄门威信。原本计划历时两年的修习,因有了方星辰的助力,不到一年便已达成目标。 散播出去的消息除了广邀顶尖高手切磋武艺外,还包括宴请江湖豪杰共同见证青玄门新副使的任命。至此,方星辰在门中的地位才算明确下来——与左长老平起平坐,仅次于掌门。 立方星辰为副使,卓飞鹄还有另一层考虑。假使朝局中有人要对他不利,查了过来,也得先衡量衡量惹上青玄门的后果。远在盛京,尚有力所不能及。但在西北天门镇地界,青玄门要风得雨。 又是一年初秋时。虽不是莫桑花开的年份,却可摘下叶芽萃取汁液,揉进糯粉中制成团子食用。舒筋活络,有益拳脚。 盛大典会上,卓飞鹄别出心裁。创出一道素烩三鲜,以饕宾客。 有识货之人品尝后,惊呼:“这是莫桑花的味道!” 立时引来周围之人的热烈讨论。 “不是都枯萎了么?” “听说这次青玄门新立的副使是去年改投无极山的那个幕宾。江湖上不是一直有个传言么?无极山的黑幻堂堂主,是位仙人。” “你的意思是,莫桑花是那仙人救活的?” “可不是嘛。这不,卓掌门为了表示谢意,给了他一个副使的名号。” 三溪剑派花花公子宋舒在一旁竖耳良久。听见这话才轻笑一声,打断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卓掌门立他为副使,其实是因为——”左右张望一下,小声道:“他们俩是一对儿……” 招来一片质疑。 “怎么可能?双方都是男人!” 宋舒得意道:“我亲眼看到的。三个月前的一个深夜,副使在跑,掌门在追。” “这有甚么?追贼不也是追么。” “那不一样。卓掌门分明是怕情人丢了的那种追法。” 众人“哦”了一声,再无反驳。 有武痴问道:“卓掌门的轻功比之副使大仙的腾云驾雾,如何?” 宋舒想了想,道:“我看不遑多让。不然,怎么成为神仙伴侣呢。” 武痴眼冒精光:“这次可要大开眼界了。” 宋舒点头赞同。下定论道:“卓掌门此次筹备充分。依我看,是冲着夺犬天下第一’来的。能打败他的——除非不是人。” 许多人面露不悦。 敢情其它人都是来做陪衬的么? 其实宋舒估计得没错。 四十八场对决比到第三天,只剩下卓飞鹄与无门无派的冷血杀手花剪烛进行最后一战。花剪烛凭借惊人的忍耐力,狠狠坚持着。终究实力有差,败象渐显。 就在他弃剑认输之际,比武场地中央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来者生着一头耀目银发。肆意披于身后,垂手而立。样貌平平,像是有些上了岁数。然而动作却流畅至极——只见他从袖中抖出一把短刀,似毫不在意的,对天一划。破空声顿起! 卓飞鹄皱眉道:“阁下这是何意?比武有比武的规矩。所有人必须按照场次,逐一进阶。若是有意等到此时才来向我挑战,恕不奉陪!” 那人只答道:“我来,与武林大会无关。”起手便攻。 卓飞鹄避了三招,感觉对方刀锋含着一股强劲的内力,隐有着绝顶高手身上才会出现的大道至简之象。当下不再犹豫,朝看台方向喊道:“星辰,雨虹剑!” 方星辰却没有照做。他在看到那把短刀的一瞬,已然呆定。 听到卓飞鹄的声音,突然抽出剑身,跃上比武场加入对局,将二人阻隔分挡开来。好不容易瞅准一个时机,言语急切地对银发人道:“请借刀一观!” 银发人闻言随即收了手,深深看他一眼,比对口型无声道:“跟我来。”转身飞离会场。 方星辰想都不想便跟了上去。 卓飞鹄全神戒备,没有注意到此间细节。发现方星辰紧追其后已是晚了一步。武林大会名次已定,随即被前来道贺的人层层包围,脱不得身。只能目送方星辰远去。 青玄门地处高台,偏远的林子后头有多处峭壁。 银发人来到一处山崖前停步。再次出手攻来。 方星辰吃了一惊。习剑虽有两月,奈何先前没有底子,遇上内功同样深厚的对手哪里抵挡得住?勉力拆了五招,长剑“哐”的一声,被刀气震得脱手而出,向悬崖之外飞去! 千钧一发,剑快人更快。三十步的范围,方星辰运功提气,抢在剑身垂落前接了回来。 银发人森然道:“看来你很喜欢这柄长剑。那么,刀呢?”不等他答话,劈手夺下方星辰的雨虹,与刀并在一起,双双掷了出去! 一刀一剑。大小有别,速度不一。 刀快而剑慢。 若是取了剑,便拿不回刀。 同样。选刀,亦是舍剑。 方星辰顿时傻眼。二话不说,几个跳步。疾身往返。 待回稳了身形,已捧着一把短刀,紧紧按在胸前。 不再看坠入山谷的雨虹一眼。 银发人这才收了寒意,抬手撕下一张薄皮。面庞隽美,有如刀刻。 方星辰眼睛眨了又眨。仿佛置身于梦。 双脚失力,膝盖砰然砸地。 脸像被冻住一般,哭不得,笑不得。 却泪流不止。 39.银丝 元子期俯下身来,将方星辰搂进怀中:“时近半年,你可好么?” 方星辰嗅着那衣上散发的冷冽气息,定下心来。又连连摇头:“不好……我以为……你死了。” 元子期轻抚他的头,叹道:“为你,我怎可轻易去死。” 方星辰仰头问道:“师叔……这半年来,你去了哪里?” 元子期答道:“自然是在乌念山你师伯那。” 方星辰心下怅然:“原来你并没有骗我。可……为何要将我交给青玄门?” 元子期道:“那时,我并无把握一定能恢复过来。无极山已乱。卓飞鹄……待你很好。” 方星辰急道:“你就不怕我跟了他?” 元子期沉默良久,才道:“我本意如此。” 方星辰一怔。 猛然推开他的手臂:“所以你便将常用的面具送给了卓飞鹄?”挣扎着站起身子,背手而立。冷笑道:“果然一切都已策划完美。师叔真是好机谋、好计算!” 元子期似早料到他会这般反应,静静道:“倘若我真的不在了,你也不至于漂泊无靠。”低垂的深眸中,未起一丝波澜。 方星辰看着那人淡漠的样子,竟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他与何人在一起。不由爱极生恨,怒道:“你就没想过万一不死呢?” 元子期断然道:“侥幸活着,定来寻你。” 方星辰余怒不减,狠下心肠道:“晚了。如今我已是他的枕边人了。” 元子期嘴角仿佛含笑:“你弃剑择刀,说明心中依然有我。” 方星辰神色一惊。抬眼盯着他,语带疏离:“你试探我?” 元子期胸腔隐隐生痛。强行抑住,缓缓道:“若你真的变心,我不想看你左右为难。故而只能如此。” 方星辰想起先前自己把刀抢回来的那一刻,师叔方将假皮揭下。顿感酸苦不堪。凄然道:“如果我手里拿的是剑,你便永世都不与我相见么?” 元子期认真答道:“不,你在哪,我便在哪。只是不会让你知晓。” 方星辰忽然心中一片柔软。 默默向元子期靠近,将头伏上那宽实的胸膛,双手环住他的长腰。指间不经意缠上了银色的发丝,想起件疑事:“师叔,你的发……是因为救我……才变成这样的吗?” 元子期用下颚抵住方星辰的脑袋,低声道:“今晨才如此的。” 紧了紧臂弯中的人,慢慢解释道:“昨日傍晚时分,我刚赶到天门镇不久,便听到坊间盛传关于青玄门的秘事。有一名叫宋舒的被人灌醉,在凝香楼作画。以每幅三十两银子起价竞卖。围观之人极多。一经停笔,便被人买去。在我见到那画之前,他已卖出了九张。” 方星辰觉察到元子期身上微乎其微的颤意,奇道:“他画的什么?” 元子期齿间微涩:“春宫秘戏图。那上面的人,一个半敞青色华服。另一个未着片缕……却有六七分像你。” 方星辰脑中嗡嗡作响。 青玄门弟子皆穿青衣,常服论华当属掌门无疑。那不正好含沙射影的指向卓飞鹄与自己么? 他无比惊惧的抬起头:“师叔……我……” 元子期安慰他道:“放心。我已尽数寻回,都烧了。” 方星辰摇头否认:“烧与不烧……其实没关系。只是那十张画——师叔……全看到了?” 元子期沉吟不语。 方星辰泪意劲逼涌上眼角:“你便是望着那些画……瞧白了头?” 元子期道:“宋舒花名在外。于情之一事,观察细微。所思即所见,下笔如神。你与我……时,从未如画上那般欢愉。” 方星辰看他一眼,红了脸。轻声道:“可我从来当他是你。” 元子期勾起方星辰的下巴,直视他的眼底。久久没有移开。 少年的眸光清澈如泉,不染一丝尘物。纯粹得令人无忧。 元子期不禁心神一荡。 抿了抿唇,低头吻住那如樱的软瓣。 方星辰顺势吐舌探入元子期口中,无理索取。深吮汁中芬芳,浑然忘我。 元子期只好以守为攻,轻柔回应。 仅剩的一点理智提醒了他,危险正在临近。 40.携回 一柄骨扇不知从何处斜刺而出,直指元子期脑后! 元子期一把推开方星辰,挥臂挡开骨扇的攻击,提起真气出掌相迎。待看清来者之后,又倏然收了攻势,退开数步。淡淡道:“我本打算与你一较高下,现在却不想了。” 来的人正是方才在武会上夺魁的卓飞鹄。武场得意,情场失意。好容易摆脱众人寻到这里,竟不料撞上深情一幕。当下怒不可遏,也未曾细想银发人是谁,出手便是杀招。刚打了个照面,已发现不对劲——这人哪里还是方才那副尊容? 厉目朗朗,扈气昂昂。 卓飞鹄的绝望从脚底蔓延全身。他连他死去的时候都争不过,更何况是人又活过来了? 然而骨子里的坚忍却让他不能服输,当即一声讥讽长笑,道:“看来教主命不该绝啊。只是交出去的人如今又想要回,岂不出尔反尔?” 元子期看了方星辰一眼,道:“正因为是人不是物,所以此事由不得你我作主。” 卓飞鹄顿时无从反驳。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搅得一团混乱。半晌,才怀着一丝希冀向方星辰问道:“有幸相伴数月,飞鹄本该知足。你向来心中无我,此番定是要跟随他去的。飞鹄仅想问一句:从此往后,你我便再无相见之日了么?” 方星辰心中早有决断,只是不知如何对卓飞鹄开口,见他此刻替自己说了出来,当下不好再拂他心意,忙道:“自然有的。” 话一出口,却又担心元子期不悦。赶紧找了个理由:“我的剑还没学好呢。”转头望向山崖,面露尴尬:“雨虹……从这里掉下去了。” 卓飞鹄听他答应下来,其它事情皆可放一边,答道:“不打紧。我派人到山脚下找找。” 方星辰一心只想与元子期单独相处,点了点头,提出告辞。 卓飞鹄也不强加挽留,拱手道:“等雨虹剑寻到,我便去找你。” 元子期忽道:“且慢。你要教他剑术,还得看过不过得了我这关。” 卓飞鹄一听,正中下怀。展开骨扇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哪点比我厉害了?” 二人这一比划,就是数千回合。恰是棋逢对手,非死难休。 方星辰开始还提心吊胆,怕有所闪失。盯了百招,发现两人都没有伤及对方的意思,渐渐卸下心防。困意袭来,找了块石头坐下,却怎么也不敢真睡过去。实在撑不住了,起身摆手喊道:“别打了。师叔,我们该走啦。”酣战之人这才收手。 回园子稍作收拾,叫上抚子,驾车离开。 方星辰靠在元子期身上,闷闷道:“师叔,为何我一点都感受不到你的内息?” 元子期闭目答道:“从前你我双修,自会有感应。后来你师伯助我重新自修,如今我功力已比你高。” 方星辰疑道:“你为了救我,不是把我的内力提升到最高了么?” 元子期平静道:“还差一点。我并不想死。” 方星辰拍手失笑:“怪不得卓飞鹄的剑使得比我好那许多。” 元子期用力搂了一下他的胳膊:“不要在我面前说其它男人好话。” 方星辰非常高兴的应了。 想了想,又道:“一步之遥。到是底差了多少呢?” 元子期手腕一翻,方星辰衣带落在了车板上。 少年还没来得及脸红,身子就被压得无法动弹。唇齿间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师叔果然……武功高强……不过……就在这么?” 元子期喘息道:“放心……抚子听不见。” 或许是因为有着这句话的保证,方星辰最后时刻吟得格外高亢。 41.清算 一路高歌进入了西南地界。来到距无极山最近的小镇,元子期命抚子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对方星辰道:“你与抚子在这里等我消息。我处理完教中事务马上来接你们。” 方星辰拉着元子期的手,眼神哀切:“我半刻也不愿和你分开。” 元子期叹气。轻抚着少年的头:“那抚子留下罢。” 方星辰闻言雀跃。 元子期正色道:“此次回无极山,难免一场血腥。到时我会喊你闭眼,你莫要看。” 方星辰点头答应。 来到山门外,元子期又一次发出一枚信号弹。与青玄门寻衅之时不同的是,此次火花燃尽,青烟滚滚。方星辰问道:“师叔,青色为何意?” 元子期简短道:“召集。” 二人跳上一块高处的大石,等待大门打开。 三炷香时间过去,果然有教众簇拥着一人疾步而出。正是千涵。 此时元子期仍戴着面皮,是以千涵并未认出。但在看见立于身后的方星辰时,身形微颤。鉴于前次在方星辰身上吃的苦头,暂不敢轻举妄动。他朝陌生人拱了拱手,道:“阁下何人?怎会有我教的信号弹?” 元子期低声道:“八十一寨所有人到齐时,我自会揭晓。” 千涵轻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玩的什么花样。”带着随从,在附近另选一处高台坐了。 又过了顿饭功夫,陆续来了几十拨人。山外本算开阔的平地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元子期冷眼目测,估计差不多了,这才运功提气,将内力聚于喉间,向下方传声道:“方才的召集令乃我所发。”一股浑厚暗劲冲入每个人的耳中,即便不是习武之人亦能感受得到。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看看教主,见他不语。又望向开口说话之人。 元子期见教众已被震慑,又道:“我召你们来,是因为教中出了一件大事。” 千涵闻言反笑:“无极山有事,我怎不知?即便有事,又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插手?” 元子期转向他,声音陡然一变,寒冽无比:“因为我是教主。” 霎时将偌大一片山林生生变成巨型冰窖。 教众中许多人认得那把声音,当即屈身而拜。 千涵自是那人化成灰也不会认不出来,本想就此俯首认罪。偏又瞥见他身侧的方星辰,心中一股恨意怎么压也不下去。仔细将眼前形势盘算一遍,打定主意博一把。开口道:“声音相似的人很多,但阁下的样貌却不是我所认识的前教主。若你所说属实,何不露出真颜让人瞧瞧?” 元子期森然道:“见过我的人除了寨主,便只有堂主。加起来不过百人。即便我拿下面皮,怕是教众也不认识。” 千涵回眼一笑:“那么,你还有何凭证?” 元子期指向方星辰道:“黑幻堂堂主想必有不少人见过。他站在此处便是凭证。”顿了顿,输入内力传声道:“无极山众弟子听令:信我之人,向后退开。” 大部分人当下移步站得远远的。尚有四名堂主三十余名寨主领着部分弟子原地不动。 千涵能坐上教主之位,除了轻功卓绝,亦少不了教中暗线相助。此刻见最为得力的手下仍护在身旁,寻思道,那人与方星辰再厉害,也奈何不了人多势众。支持他们的人现已远离,万一要对付自己,一个眼色便可令他们上前解围。 只听元子期继续问道:“秋芷可在?” 秋芷听得那把声音早已心急如麻,忙从众人身后步行而出,上前一礼:“秋芷在。” 元子期缓缓道:“你选择退后,自是认出我来。且与前头这几位说说缘由?” 秋芷婉声道:“是。秋芷服侍教主多年,莫说教主身长几许、肩宽几何,一望便知。即便教主发色不似从前,那质感却再为熟悉不过,日日梳理之下,又岂会眼误?” 元子期颔首道:“很好,下去吧。”等了一会,方道:“信我与否,各位可都想好了?” 话语间,又有一名堂主八名寨主率弟子退下。 千涵隐隐觉得不对。剩下之人已全是心腹。莫非教主此举,意在一网打尽?不禁心下大骇。骤然间抬头,发现上空闪出一片银光。 元子期对方星辰悄声道:“别看。”长身一跃,从袖中又发出数十枚暗镖。 正为千涵所见银光来源。 只见每枚暗镖都被强劲的内力催控,浮空旋转。 余下堂寨主及其弟子共计近百人,纷纷拔出兵器,严阵以待。 无人看见这些暗镖是何时发动的。 唯一能够看清之人正用手捂眼。 耳边钝声响起时,一切已不可逆转。 热液四溅,血肉模糊。暗镖狂绞穿梭之地,百名叛教之徒无一幸免。 千涵反应极快,从座位上旋身而起,展功便逃。元子期摸出最后一枚暗镖,指尖轻轻一弹。 灵动轻逸的身影,坠然落下。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事后,方星辰只看到一片清理过的暗黑赤土。那浓浓的血腥味却在记忆中停留下来,久久未散。三月不闻肉味。 等到终于想起开荤时,却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了——帝王驾崩,举民持斋。 元子期夹起一片鲜蘑放进方星辰碗中。 谈及一件大事时,好似闲话家常:“即位的,是你父王。” 42.天家 方星辰半筷菜肴滑落碗中:“师叔早就知道?” 元子期沉思而答:“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方星辰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无情之人,何谈情理?” 元子期道:“你可记得我说过:察人观事,最要紧的是洞悉其背后的缘由。” 方星辰目光悲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道如此,即便贵为将相王侯,亦免不了要争权夺势。” 元子期道:“不错,你父王身份非同寻常。若是坐等那些异母手足上位,又有哪个好相与?不争,也得争。凭他的才智,又为先帝至亲血脉,即位只在意料之中。” 方星辰满目讥嘲:“即便是身在其位,万不得已。但若肯舍下尊位荣华,天高海阔何处不能自在?兄长病逝,便就势大婚续弦,拉拢名族豪贵,终归是负心薄幸罢了。” 元子期道:“这便是我所指的情理之外了。且不论他对你娘亲心意深浅,单那丧子之痛便能令他无心摆宴办喜,结娶新人。” 方星辰疑道:“可是……那位不是很快便有了身孕么?” 元子期道:“所以你父王实是违心斩情,刻意施行。” 方星辰大惊:“你是说……父王并不想这么做?难道还有什么事竟比他的自己的意愿更为重要?” 元子期道:“别人看上去不合情理的事,其实只是无法猜透个中缘由罢了。” 方星辰反复思索了几遍元子期的话中含义,才恍然道:“所以争权夺势这个理由,说不通?” 元子期十分欣赏少年的领悟力,颔首道:“正是。” 方星辰兀自出神,突然眉间一紧:“不为权势,还能为什么?” 元子期随口欲答:“为了——”却被接下来要说出的那个字触及另一桩传闻,心念闪动间,向来沉稳的他胸内莫名慌然一跳。 方星辰满脸期待地等着。 元子期转开话题,问得令人不知原起:“你当真认为,心意比权位更重要?” 方星辰扬眉道:“这是自然。” 元子期再三思量,决定将猜测尽数告知:“你父王,是为了你。” “什么?”方星辰闻言从椅中惊起。 元子期立于身侧,按住他肩头:“你兄长一去,他还有何所求?能让他不惜违背旧情誓约的,只有你。权倾之人,一但失势,危机即近。若是孓然一身,焉有忌惧?然而他却担心会累及于你。” 方星辰迟疑道:“所以……他便急着再生一子?” “更为心切的,应是先帝。在皇储之事上,天子亦被人摆了一道。你父王……算是与先帝的想法不谋而合。” 方星辰感到阵阵眼热。 竟然是这个缘由! 嗓子咽了咽,断断续续抽着声:“父王……原来……这样……在意我……” 元子期垂手,怅然道:“我倒希望他不那么在意你。” 方星辰猛然抬头。 元子期哑声道:“他怕是——对你有了更高期望——你的将来——他已在替你铺路——” 方星辰身形剧抖:“什……么?” 元子期静默不语。 方星辰看着不肯吐出半字的元子期,顿时失声道:“我不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孤寡之人!星辰此生只愿与师叔平安相守!” 元子期神色严肃:“诏旨中,你父王没有——立后。本朝从未有过先例。” 方星辰连连摇头:“这说明不了什么……” 元子期扳直他的身子,缓缓道:“待三月国丧期满,你父王便是——父皇。” 方星辰双眼蒙雾:“父王不会勉强于我……” 元子期正色道:“为君不比为臣,他亦难例外。” 此话说得至真至诚,方星辰再难欺骗自己。 元子期以前所未有的坚决,一字一顿道:“只要你的心意还在,将来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伴你左右,寸步不离。” ——卷三·情离·完—— 卷四:锦还 43.争执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皇方择尚未正式登基,执政作派却雷厉风行。短短两月,内阁高职大换血,廷府上下整肃一清。宝座方算坐稳。 修编谱册,文过饰非。 立元改年第三天,盛京迎来一位重要人物。马车刚过武门,城中百姓纷纷涌入南街争相探头,想要瞧上一眼今上遗落民间的皇子。一时万人空巷。 的确风光。方星辰透过墨帘看向车外,低头想道。 不过两年光景,却已物是人非。 最后变成这样……父王亦是意料不到的吧。 穿过重重宫门,鼻眼观心,敛神而行。身为王府私生子的方星辰尚属首次进入高墙内的禁城。进入殿堂,看到正襟而坐的一人,上前拜倒:“父……皇。” 方择声音略带涩意:“抬起头来,让为父看看。” 方星辰两眼胀疼,缓缓仰脖。上首之人鬓边华发暗生,眉间紧纹深织,祥中有威。方星辰不禁轻声述道:“父皇,儿……回来了。” 方择仔细瞧了一会,命他起身坐了,才道:“听闻你这两年四处奔走,吃了不少苦头。” 方星辰道:“是师叔告诉父皇的么。其实都过去了,不算什么。” 方择点头道:“有些历练也好。我见你心性安定不少,不似年少时那般欢脱了。” 方星辰忙道:“儿从前稚气无知,令父皇操心了。自从遇上师叔,儿方明白父皇苦心。” “师叔?”方择皱眉:“我们父子二人才说了不到三句,你便提到他两次。” 方星辰闭言不答。 方择稍作斟酌,又道:“你这位师叔,我见过一次。你娘先师亲选的关门弟子,自是信得过的。只是……生得太过惑人。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望我儿谨记。” 方星辰辩解道:“若是两人已是亲密无间,也要刻意保持着距离么?” 方择疾口反问:“亲密无间,是何意?” 方星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坦白道:“我与师叔两情相悦。” “荒唐!”方择怒不可遏,拂袖而起。指着他道:“你可知先帝荣碌一生,最大的憾事为何?是无嗣!” 方星辰静静道:“星辰并无半点帝王之心。” 方择叱道:“铮铮男儿,当以天下为己任!儿女情长只会消磨意志。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男子!” 方星辰幼年伤痛霎时涌上心来,忿忿不平道:“娘亲便是为了成全你的那份忠毅之心,才过得那般委屈劳心!” 方择被戳中心底最深的硬痕,一股气无处发泄。举起巴掌便扇在爱子面上,留下五根指印。 方星辰呆了一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打过他的脸。也未见父皇发过那么大的火。强忍着眼角的酸楚,跪落在地。 方择瞪他须臾,重重道:“你仔细想想朕的话。”大步离去。 有内侍太监近前将他掺起,尖声细气道:“殿下请先回景阳宫吧。圣上命小显子布置了许久呢。” 方星辰脚下绵软,被人扶进一间主屋。桌旁,一人半举茶杯,眉宇清冷。方星辰瞬间有了力气。挥退侍从,一头扎进那人怀中,低低啜泣。 元子期凝神道:“怎么了?” 方星辰目光忧虑:“父皇不许我与你过于亲近。” 元子期顿时有些了然:“身为你的父皇,他这么做没有错。” 方星辰黯然:“他对我自称为朕……果真不是父王了……” 元子期抚上少年细皮白肉上的红印,叹道:“经年征战的习武之人,腕力非比寻常。他这掌,算轻了。” 方星辰一怔,头埋得更低。 元子期见他已被说服,柔声道:“来日方长,下回别再意气用事了。” 方星辰问:“若他再提此事,我该如何回话?” 元子期眸色深沉:“你应下便是。” 方星辰急道:“这怎么成?” 元子期淡淡道:“若图长久,岂在朝暮?” 方星辰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幽幽开口:“如此一来,便不能时常见到师叔了。” 元子期被瞧得心软,寻思道:“方才随你进宫,我曾暗中留心。这禁宫中顶尖高手屈指可数。能察觉到我行踪的怕是没有。” 方星辰面露喜色:“这么说,师叔可暗中悄悄来看我?” 元子期宠溺的摸着少年的头,许诺道:“随传随到。” 方星辰展眉而笑,心中一片安宁。 44.密旨 方星辰虽未被赐爵,但宫中揣摩圣意之人何其多,敢对他不敬的极少。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倒是出生没几个月的小皇子有些被人冷落。其生母至今仍是不尴不尬的妃位。司徒世家因在清党风波中受了些许牵连,又见新皇没有大选妃嫔的意思,也便不敢贸然生事。 方星辰在父皇处见过几次携幼子请安的司徒妃。很安静的一个女子,容貌举止都不出众。但被她抱在怀中的婴儿却粉雕玉琢的可爱。多少分得父皇的一点怜爱。方星辰也不在意,时常参与逗笑不懂事的弟弟。 父子二人自那日后,未再起争执。 初夏某夜,月黑风高。 正是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好时候。 方星辰脱得一丝不挂,爬到床上慢慢躺下。身上仅盖着一条薄被。滴溜溜的乌眼珠不住往门口处瞟。 宫门下钥前,他让抚子往西四街跑了一趟。此巷酒肆林立,热闹非凡。其中一座花满楼,为无极山上月新开的产业。位置不算显眼,却胜在私密性好。元子期原也不打算靠其盈利,盘过来后,修整装饰一番便重新开张了。 方星辰默默计着时辰,异常兴奋。一心要给那人在刺激中再添上份惊喜。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方星辰立马闭眼,装作熟睡。这人内功深厚,步法飘盈,很快来到床前。静立了一会,没有动作。 方星辰等得有些久,忍不住把眼眯开条缝。只见对方从头发到脖子全都包得密实,仅一对眼睛露在外头。目光满是柔意。 发现他醒来,顿时生出少许思切之情,如怨如诉。 方星辰惊觉不对!师叔眼中何曾有过伤心?立时掀被而起,一掌劈向黑衣人颈间,全然忘了自己未着寸缕! 黑衣人本欲避开,但被那雪锻似的身子一晃,顿时移不开眼。 生生吃了一掌。 倒在床上。 方星辰还没来得及取被遮身,元子期闪身而入。 看看光洁如玉的少年,又看看混乱不堪的褥间。 什么话也没说,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的面巾。 “卓飞鹄!”方星辰惊呼。 元子期静静道:“先把衣服穿上。” 床上之人上身半点未动,却张了张口。 “我刚才已经看了个遍。”卓飞鹄睁开双眼,眸中带笑,戏谑道。 方星辰边穿长衫边探头:“你没被我打昏?” 卓飞鹄等他穿戴完毕,才坐直了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只是想就势讨些便宜罢了。不料依人另有佳约,卓某无福消受了。”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元子期冷冷道:“卓掌门来此何事?” 卓飞鹄朗笑两声,反问:“原来教主也会着恼?人都让你抢了,在下嘴上沾两句光也不行么?” 元子期锁目不答。 卓飞鹄忽话音一转:“也罢。我此次赶赴盛京,是奉新皇密旨。” 方星辰奇道:“父皇?他找你作甚么?” 卓飞鹄正色道:“让我暗杀几个人。青玄门数月前在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传到了圣上耳中。于是派人接洽,出价……足抵半座城池。” 元子期道:“为何要来告知?” 卓飞鹄满是不屑:“我是顺道来瞧星辰。” 元子期:“你既是奉旨入宫,要看星辰,白日自可来景阳宫求见,何必等到夜深人静?”顿了顿,话音转寒:“圣上让你杀何人?” 卓飞鹄理了理衣袖:“郡王、侯爷、边吏,都有。” 元子期眼神一厉:“还有呢?” 卓飞鹄摊手:“没有了。若教主问完了,可否让我与星辰私话几句?” 元子期脸上阴晴不定。 卓飞鹄狭促一笑,道:“放心,几句而已。我走后,你们原本想干什么,仍可照干不误。” 元子期闻言出了院外。 卓飞鹄凝神细听了一回,才对方星辰道:“星辰,你师叔在圣上面前是不是……行事出了纰漏?” 方星辰吓得冷汗涔涔:“没……没有啊。怎么了?” 卓飞鹄道:“这倒怪了,他问起你师叔与我二人之间,谁的武功更高。语调虽是寻常,目光亦很祥和,但以我习武多年的直觉,那预感绝不会出错。你父皇说这话时,背后似有……杀意。” 方星辰呼吸一顿,有些站立不稳。 卓飞鹄抬手将他扶住,肃然道:“此事我只告知于你,与不与他说,你自行思量。”待方星辰木然点了头,便拍拍他的肩,告辞而去。 脚下轻功徐徐施展开来,如惊鸿离飞。 45.猜测 方星辰想着心事。 冷不丁听到元子期问:“脸色怎这样难看?” 方星辰忙定下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子期淡淡道:“你父皇怕是将我也列入了必杀名单。” 方星辰立时否认:“还没有……” “还没有?”元子期细细咀嚼着这话的含义:“那便是以后可能会有……” 方星辰见什么也瞒不过,只好将卓飞鹄的猜测一五一十的说了。 元子期静静听完,冷哼一声,道:“卓飞鹄此人有趣。他怎不知你父皇其实亦有可能对他起了杀心?” 方星辰奇道:“父皇与他无怨无仇……”话到此处,猛然醒悟:“是……事成之后,灭口!” 元子期颔首,反问:“你认为他想不到这点?” 方星辰摇头:“一个人的本能反应便是自我保护。识破杀机,他定是先想到自己,然后才想到的你。” 元子期道:“可他却偏只告诉你,你父皇要杀的人是我。” 方星辰不禁问:“却是为何?” 元子期答道:“借你之口告知我此事。而后又借我之口拆穿他。使你知道他有危险,于是便来求我。” 方星辰又问:“那他为何不直说?” 元子期答道:“性傲之人,如何拉得下脸来?”思索片刻,又道:“不过,此事尚未有定论。” 负手于背,在房中踱步。沉吟道:“关于我二人功力高低。若圣上先开口问我,那么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自然是他。然而却是先问的他……” 方星辰眉头拧成乱麻:“师叔,我父皇……到底要除掉谁?” 元子期敲着指节道:“这便是你父皇的高明之处。即便杀意外露,也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却终究,还是急了些……” 方星辰不解:“何事急了些?” 元子期道:“郡王、侯爷、边吏。若是接二连三的离奇死亡,很容易被人瞧出端倪。他竟也顾不得了。” 方星辰身形一震,轻声道:“难道……又是为了我?” 元子期深吸口气,答得铿锵有力:“他所做一切,只为留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方星辰被惊得无法言语,好半晌,方嗫嚅道:“可我并不想……” 元子期止住他的话,语重心长道:“此话不可再对你父王说了。好好照他的吩咐去做,得空常去陪伴。他……许是时日无多了。” 方星辰急道:“怎么会这样?” 元子期道:“当初有人能给你兄长下药,令他疾病缠身,想必也如此对付过你父王。只不过未得逞罢了。或许那时便伤了身子。” 方星辰神色黯然,又道:“父皇行事如此迫切,那你岂不……” 元子期道:“放心。卓飞鹄任务完成前,你父皇不会有所动作。”抬手抚平他的眉,指间轻缓:“良宵美景,岂可辜负?我进来一趟,也不容易。” 方星辰偏头避开他的掌心:“师叔,我当真担心得很。” 元子期问:“为我?还是为你父皇?” 方星辰艰难道:“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 元子期叹道:“苦了你了。最近这段时日,我还是少来些罢。你父皇需人照顾。” 方星辰不舍地抱紧了元子期:“师叔……” 元子期吻着他的额:“方才我来之前,你在作甚么?” 方星辰耳后微红:“我在等师叔……” 元子期勾起少年的下颚,寻到唇片,亲啄浅尝:“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方星辰轻“嗯”了一声,呢喃道:“在床上,脱了衣——” 话音刚起,身上一凉。长衫被扔在了地上。 “可是这样?”元子期柔声问。 方星辰接上未完之话:“裤……” 少年被扒个精光。被放置于床间,锦被薄薄盖上腰身。 “当真诱人极了……”元子期静静欣赏,除了自己身上的碍物。慢慢靠近。 两腿间情热似火,隔着软被蹭了两下身下之人的突起,便不耐烦的一把扯开,极力相轧。 寻到密合处,来回擦触,直至润湿。 进入时,霸道又温柔。 吻至脖颈上方,咬耳道:“你的身子,只有我能碰……” 情到深处,方恨晚。 意到浓时,方恨少。 趁着尚未天明,将少年反复折腾了五回。 元子期方意犹未尽的离去。 46.天命 方星辰近日格外恭顺。 早晚请安,午间打扇。对父皇一举一动,皆细细留神。 龙颜沉睡如水,察觉不出任何迹象。方星辰几乎要怀疑判断错了。 这日天气转凉。方择醒后,对爱子和蔼温言道:“夏日将末,我儿午时不必再来侍奉。好好回去休息吧,明日随为父一同上朝。” 方星辰讶然:“父皇打算让我参与议政?” 方择颔首:“你在朕这看过不少折子了,对朝堂之事已有了大概了解。亲去听听,往后才好治法理国。” 方星辰低头:“儿……资质浅薄。” 方择眉间微动,似笑非笑:“你性本聪敏,只是从不在正事上花心思。若你一心另有所牵,为父会替你做出决断。” 方星辰胸口一紧,想起卓飞鹄的讲述,立马双膝跪地:“父皇,儿知你所指何事。那人……我已有月余未见了。” 方择弯臂将他扶起:“这便很好。”起身肃立在他面前。体态威仪,目光深邃。 方星辰竟有些胆寒生惧。 翌日。上了政殿,方星辰才意识到,父皇昨日对他不过稍作震慑罢了。真正的铁腕却用在政局。 例行恭礼后,突然晴天霹雳。数本奏折噼啪巨响,甩在地上。 武官低眉垂眼,文官瑟瑟发抖。 “胆大妄为!王侯丧命,你们竟敢疑到朕的头上?”方择狂风般咆哮,额间青筋暴露,面目赤红。 言毕,掩袖剧咳。 百官齐跪:“圣上息怒。” 方择顺下口气,接过侍从递来的锦帕,按了按嘴角:“都起来吧。” 方星辰立于父皇身侧,看得清楚。 帕上素净的褶皱中,沾着血丝。 心中一痛。 厉色压人,焉能长久? 下首之众虽面上唯诺,却个个口服心不服。 父皇一意孤行,将恶君之行做到尽绝。 原来……他为了铲除异己,用上了自损之法。却至始至终都没有考虑留条后路。 心思越飘越远,接下来的奏报也听不真切。 直至有户部官员提起北方旱情,请求开仓赈灾,拨出款项。 方择一一准下,略作思谋,又唤来钦天监。问天求雨。 监正患疾,缀朝在家。副职水平有限,推算半天,怎么也答不出具体时日。 方星辰不忍看他丢了官职,毛遂自荐道:“父皇,儿于玄学之道,亦会些皮毛。” 方择暗赞,百官微奇。 与钦天监布阵摆卦不同,方星辰以三枚铜钱抛币六次。即可得卦。 捻指排序而占。午、未、申、酉、戌、亥、子,最后定在子上。 拱手禀道:“吉雨应在本月子日子时。” 方择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只消再等两日便是。” 至亥日夜半,更漏交接,北面疆土上一阵急雨呼啸直下。 方星辰将时间断得不差分毫。他并未因此感到意外。自前回卜算师叔生死,已是全然相信这占卦之术。 倒是消息传来时,朝堂上亲眼见识过的官员无不钦佩有加,对他愈发恭谨。 那日下朝后,方择将方星辰带到上书房。 屏退左右,问道:“除了天象,我儿能否占事?” 方星辰答道:“只要事宜具体、事主明确,无事不可占。” 方择闻言笑得咳喘不止:“那……你替为父算算……朕这个鳏寡老头儿……还剩多少时日?” 方星辰大惊,跪道:“儿岂敢不敬。” 方择仰首忆道:“你娘亲去后,朕才渐觉活得无滋无味。本早该与她团聚,奈何撇不下尊荣权位,竟累她久等……” 方星辰扑上其膝,哀求道:“父皇莫要再说了……” 方择抚着他的头,又笑:“等最后一件事做完,也算对得起你娘了。为父便去寻她……来,替朕算算看,时间可够用否?” 方星辰颤手摸出铜钱,往地上一抛。 动作简单重复。 到第四次时,却记不起来前三爻的阴阳卦象了。 顿时心神俱乱,泣倒在地,失声道:“儿……实在做不到……” 方择长叹一声。无力挥手:“也罢……地上凉……起身回吧……” 47.计谋 方星辰失魂落魄的出了上书房,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景阳宫虽华贵,但没了父皇,整座皇宫又有甚意义?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那个被寻常百姓称作“家”的地方。 两月不见思念之人,一旦发作起来,便是要命。 方星辰不顾行止,不计后果。提脚飞奔。 穿过重重宫门,横过条条街巷,撞翻无数摊子,来到西四街前。只为望那人一眼。 ——竟也不能如愿。 花满楼不知何故,店门紧闭。有护卫匆匆赶至,将他劝归。 方星辰回寝宫第一件事,便是命抚子出去打探消息。 “不必了。”方择踱步跨入,断声道“朕已勒令无极山将在盛京的产业全部撤离。” “父皇?”方星辰一怔,十分不解。 方择淡淡道:“西南地界道路复杂,官府向来难以管制。无极山既已立足其间,朝廷亦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但倘若他们想将手伸到京城来,却绝不能坐视不理。” 方星辰急道:“那我师叔呢?” 方择答道:“朕做了个顺水人情,将四百里丘林尽数归为无极山的属地。你师叔回去受封了。” 方星辰心头微松,不禁问道:“父皇封了师叔什么?” 方择掷地有声道:“镇南王。” 方星辰这才安下心来,谢道:“父皇有心了。” 方择又补充道:“藩王非召不得入京。” 方星辰一惊,抬头直视父皇。 方择眼中无波:“你先前一路跑出宫外,失态至极。” 方星辰满心惦记着与师叔不得相见之事,半点没听出父皇话中隐意,反开口怨道:“我已是甚少见他,父皇还待怎的?” 方择冷冷道:“我赐地赏爵,已是优待于他。今日见你赶去瞧他情状,方知大错特错。你若是再执迷不悟,他这条命,便留不得了。” 方星辰立时心痛得不能自已,凄喊道:“父皇!难道你就没有掏心挖肺地爱过一个人么?” 方择脸色稍有动容:“自然有,你娘亲。” 方星辰难过的辩解道:“那为何我却不能呢?” 方择沉声道:“他是男子,于子嗣无益。” 方星辰脱口而出:“我并非你唯一儿子!” 方择漠然道:“你是我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儿子。” 方星辰问:“为什么?” 方择道:“只有登上帝位,你才真正安全。” 方星辰哑口无言。若是幼弟即位,司徒家族怎会轻易放过他。然而仔细一想,又摇头:“即便父皇立我为太子,皇位就能坐稳了么?” 方择嘴角一笑:“我自有法子令司徒氏不敢生乱。” 方星辰惊疑不定。 方择拍拍他的肩:“等我要的东西全部到手,便万无一失了。”大步离开。 方星辰心道,我若执意不肯,您又能奈我何?纵使坐上帝王之位便能得保身命,也比不上与师叔相守一生的岁月静好。 ——更何况有师叔力护,又谁有能伤得了他分毫? 日子一天天过去。 方择身子渐显衰象。支撑他的,是苦心所等的人命。 卓飞鹄任务接下已有半年。每做成一单,便命人快马加鞭地将首级献上。第十三个人头手起刀落后,亲自动身前往盛京。 方择见所有性命全部交齐,满意的闭了闭眼。暗想,如今只剩最后一块心头大石尚未落地了。 从枕下抽出一张圣旨: “青玄门众人听令: 江湖不容二虎。 无极山归朝后,恶习难改,横霸四海。特许青玄门弟子为朝廷出力,没收无极山除西南地界外所有产业。改由青玄门协管,每年按三成提税,其余所得可自行支配。 无极山如有反抗,教主西南王可视为贼首,人人得而诛之。特敕封青玄门掌门卓飞鹄为三品带刀护卫,以兹相助。钦此。” 卓飞鹄低首接过,惋惜的念头一划而破。 早在杀机隐现时,便注定有一人被今上所厌。 不是那人,便是自己。 此时此刻,只可庆幸,不该有它。 出了宫门,卓飞鹄独自叹谓:元子期,该做的我已做了。 想必星辰也提醒过你,不料你固执至斯。 如此,休要怪我无情。 48.逼位 与此同时,远在西南的元子期手中也正握着一道密旨: “无极山教众听令: 青玄门目无王法,斩杀驻外要员。特许无极山教众为朝廷出力,将青玄门下弟子全部缉拿,以候审查。门下产业改由无极山协管,每年按三成提税,其余所得可自行支配。钦此。” 旨意两日前已送达,元子期却迟迟没有动作。 今上要赶杀的是整个青玄门,而非卓飞鹄一人。 各中差别,值得细品。 元子期察觉到一丝埋藏得很深的目的——将事件闹大——只为了一个人。 …… 星辰,你有一个如此疼你的父皇。 究竟是幸,或不幸? 江湖两大门派相争,消息很快便传入宫中。 其中,最离奇的言论是双方都握有今上的皇令。 最惊奇的对战是青玄门步步逼近,无极山节节撤退。 方星辰按捺不住,寻至寝宫,问向方择:“青玄门与无极山怎会有父皇的御令?” 方择坐在书案前,放下奏折。眼透笑意道:“是朕给的。” 方星辰强自忍气:“父皇这是何意?” 方择答道:“让他们两败俱伤。” 方星辰极力缓下心神,进言道:“江湖习武之人,对朝廷尚构不成威胁。” 方择笑道:“天子诏令一出,绝无更改。我儿若要止戈,只有一个法子可解燃眉之急。” 方星辰追问:“是什么?” 方择面色肃然,道:“登基为帝,另行下旨。” 方星辰一颗心狂跳不止。父皇是在以此逼他上位么? 还未等他想明白,方择忽然喉间一动,一道暗红赤液从嘴角溢出。 魁梧的身躯在椅中摇摇欲坠。 方星辰忙一把搀扶住,慌道:“父皇这是怎么了,儿去传太医来。” 方择紧扯他的袖子:“不必,为父等这一日……很久了。” 方星辰眼泪簌簌而落。 方择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断断续续道:“这是……牵制司徒氏的密信……拿好,莫丢了……” 方星辰惊然拒绝:“儿恐难遂父皇之愿。” 方择面上带着一抹透悉的笑,很肯定地道:“你会的。” 气息终究越来越弱。 方星辰将父皇平躺安置下来,踉跄奔出外间欲唤内侍太监小显子,却猛然看到五位内阁大臣垂手静立,似已等候良久。 一见他出来,齐刷刷的拜倒在地:“参见新君。” 方星辰这才恍然,即便是死,都是父皇安排好了的。脸色白了又白,半句话也没说。走了出去。 ——事到如今,要救那人,果真别无它选了么? 素服、斋沐、帝葬,自有人周全。 某君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登基大典因守孝延后,朝政却不可荒废。 上朝第一天,下了道圣旨。 举哀期间,不得动武。 近逢多事之秋,帝王储君更替频繁,百姓习以为常。一则“不得动武”的旨意,引得民间纷纷猜论:新主是个仁义之君。 然而仁义不代表勤政。 方星辰只在百官朝见的首日开口说过话,其后便一直沉默寡言。偶遇急报,或轻点其头,以示准奏。 帝有懈怠,言官必谏。司徒世家首先发难。 司徒妃家兄上前一揖道:“圣上为先帝钦定继承之君,臣等不得不从。然朝堂之上,岂能静然不语?若圣上无意理政,还望早日另择佳选。” 宽阁老上前怒道:“司徒颜,你好大胆子!圣上现下只是思念先帝,情重难解,你怎敢口出狂言,以下犯上?” 司徒颜冷笑道:“思念先帝?怎不见他为父撰文,单单在无关紧要之事上着意得很?” 方星辰闻言眼神一凛。 无关紧要? 倘若那事都不紧要,还有何事紧要? 内心却逐渐清晰起来。 是了。如果自己皇位不保,谁又能替那人解围呢? 眼下,只能勉力应付了。 主意已定,按着怀中父皇临死前交付的密函,终于开口道:“司徒大人,散朝请过书房一叙。” 49.幼弟 方星辰看着满目的明黄,觉得很刺眼。 王公贵族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打小便接触得多了。 像司徒颜这等有话直说的还好打发,但难缠的是其背后庞大的家族成员。大大小小官吏,加起来上百人,若是联手同科一齐请谏,任何为帝者都难免感到头疼。 然而父皇一招釜底抽薪做得决绝至极: 当初他得以问鼎,靠的是司徒妃所生幼子。膝下既有皇家血脉,承袭兄位亦是顺理成章。 而到头来,得位的却是自己这个非出正统的儿子。 事必引起争议。 那疾风骤雨般的严刑厉法,为的便是清除障碍。 最后一纸书函,更是足以了断司徒世家所有念头——字字句句,皆指向一事——皇嗣身份存疑。 方星辰自嘲一笑。襁褓婴儿灵动可人,父皇看他的目光满是怜爱,何曾有过异样?为了让他顺利即位,不惜假造事实,凭空生编借口,以绝后患。 不过一张龙椅而已,值得这般机关算尽? 心思一转,已另有打算。 司徒颜依言觐见,叩首道:“臣司徒颜,参见圣上。” 方星辰展开一纸信笺,对他道:“卿家可识得上面的字迹?” 司徒颜抬头飞快看了一眼,俯首道:“此乃先帝御笔所书。” 方星辰将纸收入信封:“很好。上面写着,如若司徒一族心存它想,即赐死司徒妃,以作殉葬。” 司徒颜大感震惊,结巴道:“这……这是为何?” 方星辰摇头晃脑道:“子少母壮,外戚必昌。若你司徒世家逼位成功,此做法专防干政。卿家可得考虑好了。是亲妹性命重要?还是权位重要?” 司徒颜额间冷汗直下。举袖揩拭道:“微臣愿选前者。” 方星辰继续逼问:“那你族中其他人呢?他们许不会在意司徒妃死活。” 司徒颜急道:“臣……臣会想其他说辞来将他们劝服。” 方星辰松了口气。 亲情还是权位。在此人身上,算赌赢了。 嘴张了又张,终于艰难的道出了那个别扭称谓:“朕……会拭目以待。” 随着最棘手的问题得到缓解,朝政渐渐步入正轨。 有方择的独断专行在前,方星辰这位后继者显得格外从善如流。得人心之余,亦有官员私下议论:终于等来一位明君了。 殊不知这位明君此刻其实很忐忑不安:从前杂书看了许多,于治国之道上却知之甚少——总不能事事占卜而断吧。 但方星辰不急。 因为这世上,有个人应该比他懂。于是掰指数着日子,盼着那人赶来。 临朝二十五日。月上中天,夜里起了丝丝寒意。 一个黑影穿过壁檐,潜入最雄伟的宫殿中。 方星辰在庭中踱步,一转身,便看到了他。立刻上前抱紧,喜道:“师叔!” 黑衣人一阵猛呛,咳道:“是……我。” 方星辰赶忙撒手,尴尬道:“怎么又是你。” 黑衣人揭下面巾,露出精雅的容颜:“你师叔这回输了。” 方星辰怒道:“卓飞鹄!你敢动我师叔?!” 卓飞鹄讪笑:“只是轻功稍逊于我罢了。何谈动他?” 方星辰这才放下心来,道:“我以为你们两门派还在打呢。” 卓飞鹄调笑道:“你下的令,天下皆知。飞鹄焉敢不从?”说罢,长身一鞠:“三品带刀护卫,参见圣上。” 方星辰吓了一跳。连摆手道:“免了免了。”又抬眼一瞟:“你这一身夜行服,哪里像护卫?” 卓飞鹄道:“我与你师叔一路同行,便随了他的装束。你师叔……是不能随意进京的。” 方星辰云袖一挥:“明日我便撤了他的藩王。” 卓飞鹄差点以为听错,正要答话,上方传来冷冰冰的一句:“不可任性。” 方星辰这回瞧得真切,冲进那人怀中,再不肯抬起头来。 50.圣上 卓飞鹄等了半晌,仍不见二人分开,只觉钝刀割心。低声道:“我还是,明日再来。” 元子期将方星辰扶起,道:“卓兄留步。邀你前来,正是有要事一同回禀。”举起手中酒坛,又道:“更深露重,进去再谈。” 方星辰眼睛一亮:“你刚才去了花满楼?” 元子期边走边道:“八个月前,你我一起埋下的梅子酒,如今开坛正好。” 一番回忆,引来两人惆怅。 方星辰叹的是,世事多变,亲人远去。 卓飞鹄感的是,对方绕路而行,竟未晚到多久。 举杯酌饮,方星辰身上暖意渐升,开口道:“师叔方才所指何事?” 元子期道:“这还得从你父皇命我回西南说起。当时离京仓促,没有机会与你道别。抱歉,星辰。” 方星辰摇头道:“父皇若有心如此,师叔又能奈何。” 元子期颔首道:“直至入疆受封,我才知道他意在使你我二人不能相见。后来,便接到了一份密旨。苦思两日,才明白其中关窍。可惜已身在远地,力所不能及了。”言毕,看向卓飞鹄。 卓飞鹄接道:“我一开始并未想通此节,故而只知奉旨行事,惭愧。后来一路攻至乌邑,见到你师叔时,方知中了你父皇的计。” 方星辰奇道:“所以你们早已罢手?”见两方都默认,忽而哀道:“我这个皇帝当得也忒冤枉!” 元子期正色道:“事已至此,不能回头。圣上如今该做的,是心系天下,大局为重。” 方星辰似不认识般怔怔看着他:“师叔唤我……圣上?” 元子期敛袂而拜:“西南王元子期,参见圣上。” 方星辰霯然起身:“我不要受你的礼,你是我……师叔。” 元子期抬头,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道:“君臣自古有别。” 方星辰再也无法忍受那人的冷然自持,嘶吼道:“师叔难道忘了,你曾誓言将来不管发生何事,都会伴我左右寸步不离?” 元子期静静道:“这与我尊你为君并不冲突。” 方星辰喃喃自语:“这便已经是生分了……” 元子期缓缓起身,望着身长渐与自己看齐的年轻男儿,循循劝道:“星辰,你如今已近弱冠之年。行事不可再同以往那般遂心随意了。” 听到那声“星辰”,心便软了一半。于是含泪点点头,回首对卓飞鹄道:“你先回去吧。我与师叔还有话要说。” 卓飞鹄心知不止有话,纵然不舍也只能去了。 方星辰将元子期拉进寝殿,慢慢为他解下衣带,将一件件衣物抛落在地。轻声道:“师叔……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可好?” 却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 方星辰心下陡然一凉,双眼迷朦地摸索到元子期的脸,狠狠咬上那冰冷的薄唇,直至口中一片腥甜。 偏偏那人再疼也不吭出一声,方星辰顿时慌了神。三两下除了自己的衣服,将他的手按在胸前,抖抖的问:“这身子……长大了……师叔不喜欢了么?” 元子期不再默然,低头含住那悄然绽开的粉尖,舌头微旋,轻柔舔舐。 方星辰无力靠在他的怀中,软声道:“去床上……” 元子期依言将他打横抱起,似呵护幼兽一般,小心侍弄。 方星辰已被挑起了情欲,身子燥热不已,然而两股间却空空荡荡,迟迟没有等来动作。 一时激动难持,翻身将那人压在了身下。手指在阳体上搅了些粘丝,寻到密合处,稍作涂抹便挺腰探了进去。颤栗感伴随着痛楚传来,不知是为了欢愉还是为了泄恨,竟不要命般冲刺贯穿,侵入中带着一股狠劲。 直到腹中的汹涌再也无法控制,全数释放在深穴处。 身下之人的欲望微弱的抽动两下,滴出一点浊液。 方星辰搂紧他,心满意足的睡了。 51.隔心 从景阳宫搬到正殿后,方星辰的贴身侍从除了抚子,还多了一位——从前父皇身边的小显子。 君王不比皇子,行动自如潇洒无拘。周围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万事不可有半点行差踏错。小显子年岁虽不大,但已伺候过两代主子,于宫中礼仪自是纯熟练达。 这日夜色仍暗,离天明还差半个时辰。小显子望着远处微弱的红光,清了清嗓子。是时候叫起了。 手捧朝服步入空旷的宫殿,两眼余光左右巡扫。心中纳闷:圣上昨日怎将人全打发走了?连个值夜太监都不曾留下。 屐履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轻的嗒嗒声响,一如小显子此刻紧张的心情。 多年内侍经验告诉他,帐后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来到近前,再次清嗓,扯着喉咙细声道:“圣上,该早朝了。” 有人轻“嗯”了一声,接着似梦魇初醒般唤道:“子期?子期?” 小显子头埋得更低,心道,果然有异。 但不免微感讶然。新主对身边姿色出挑的婢女从不留心,却不知昨夜哪位佳人入了他的青眼? 内里久久不见动静。 过了一会儿,锦帘开了一条缝。帐中那人招手道:“再去取一套常服来。” 小显子一愣。 方星辰催促道:“快去。朝服朕自己来便是。” 小显子支吾:“殿中没有备下女主的衣物……” 这回,轮到方星辰发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坐在床沿啼笑皆非:“就拿朕的。前几日不是才做了新的么。挑尺寸有预留的那几件。” 小显子不动声色的从掀开的帘帐中往里探了一眼,惊得魂飞魄散。沉睡之人容颜无双,侧脸绝美,但千真万确是一名——男子。 贴身内侍毕竟见识不浅,很快调整了心态。只要行止在宫规之内,主上的荒诞私事一概不问、不劝、不声张。俯身打礼,一溜烟儿便跑了。 方星辰静静看着元子期,心想,师叔为何看起来这样累?莫非自己动情太过,弄伤了他?窗外越来越亮,容不得他多作滞留,匆促穿戴整齐便准备动身。 命小显子将常服放在床侧案几上,在隔间洗漱完毕,坐撵赴朝。 国法严明,律治清谨。 难以作出决策的问题并不多,只是选妃入宫的提议惹人心烦。 方星辰按下不快,悠悠道:“父皇在位时,也不曾广纳良嫔。且登基大典将近,此事延后再议。” 不出意料的无人反辩。立宣退朝。 急急赶回寝殿,与心上人团聚。 元子期已换上备好的衣饰。与以往一贯的深沉不同,今日的常服色浅明快。穿在他身上倒也别具风韵。却掩不住袖口短小的尬然。 方星辰噗哧一笑:“师叔肩臂还是比星辰略长些。” 元子期眼神宠溺:“星辰还在长个头。” 方星辰撅嘴嘟囔:“差不多啦,总不能比过师叔去。” 元子期答道:“你已在子期之上了,我的圣上。” 方星辰故作忿恼状:“不许叫我圣上!” 元子期摸摸他的头,指尖顺着发丝直捋而下:“及了冠,便要束发。圣上莫再如此孩子气了。” 方星辰心中暖暖地靠在他肩上,轻声道:“师叔若是喜欢我的发。我可以为了师叔,不在发髻上戴那破玩意儿。就这么一直披散着。” 元子期柔声道:“市井平民可全凭心喜。你是一国之君。” 方星辰嚷道:“那帝位我早不想坐了。只等着师叔来出主意呢。” 元子期肃然道:“悉知你父皇的用意后,一路来我都在想。是否真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然而经过千思万虑,发现事实确是如此。” 方星辰面色一哀,苦求道:“师叔不能带我回无极山么。到了那,任谁也攻不进来。” 元子期正色道:“事关民生社稷,不可胡来。先帝钦定之君逃宫,势必将引发诸王各执一词,哄起内乱。最终争权夺位由暗转明,战火重燃。届时,覆草之下无完卵,你我又岂能偏安一隅?” 方星辰良久不语。 个中道理他不是不明,只是……那人的心,还一如既往的亲密无隙么? 终究是隔了一层—— 君臣之礼。 52.魅诱 幕色低垂。 每到这时。精力旺盛的男人们便开始蠢蠢而动。 家有贤妻的,自是温情脉脉,两厢欢好。 家有母虎的,也能战战兢兢,侍奉周到。 家有薄财的,更是寻机暗察私访,猎艳偷香。 君王也是人。 也需要身心俱全的慰抚。 ——就算心贴得没那么紧了。身子,也绝不能有半点隔阂。 方星辰恨恨的想。 从前那人在上居多,他能全然把握主动权的没几回。 然而自从师叔此次回京。 顽蛮泼赖,侵夺强占。 每每都能轻易得手。 连着几夜奋战下来,竟渐渐觉得无趣起来。 忽然很是怀念身在其下的销魂滋味。 先前满心索取的亢奋,荡然无存。 沐浴焚香,精心妆容。 年轻帝王突发奇想:若是因自己的身子慢慢长开,那人不爱狎弄,何不扮得柔弱些,以怜取他的疼惜? 那秋芷不也是靠着低三下四的泣饮,得了恩露么。 放下身段,弃了羞耻,轻纱覆面,袅袅而行。 绵软的倒进那人怀中,眼色凄迷:“子期……要我。” 元子期眸光闪动:“为何要弄成这副模样?” 帝王淡唇轻抿,笑容勾人:“我这样……好看么?” 元子期臂间一紧,呼吸紊乱:“直……摄人心魄。” 面纱缓落,气喘离离:“那你还不快……上了我……” 字字灼心。 元子期情欲激昂,急切地吻住那半张半合的檀口,辗转揉压。恨不能生生吞进腹中。 两人舌齿交缠,从椅中滚到地上。 元子期将那魅惑的妖子压在身下,动手撕开透薄的衣料,欲焰喷薄得快要令人失去理智。就在肌肤触及胸膛的一瞬,脑中不知为何想起儿时在黑暗中惊见的一幕。顿时无法再征战下去。 手中不觉一缓。身下之人正是敏感之时,下一刻,已察觉出来。抬头幽幽道:“怎么?又不要了?” 元子期撑地起身:“星辰,我不能。” 方星辰一怔,随即冷冷笑道:“若是不喜欢了,直说便是。何必拖到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元子期平静道:“你是君,我是臣。君,怎能在臣下?” 方星辰怒道:“你何曾是那等迂腐之人?”倏然而起,站直身子。 理着破损的衣襟,思绪纷乱。忍不住愤慨起来,嘴里痛述道: “在乌邑眷园,有人说,他不是我父王,不重权势。” “他我钦佩我娘亲,敢爱敢恨真性情。” “他不惧世俗眼光,不怕被人嘲讽。甚至不畏生死,只为了救我!” “呵呵……我本以为,爱到极尽,也就如此罢了。却原来,还是抵不过种种现实——那个告诉我真情可贵的人,在哪里?” 元子期哑声道:“也许,你高看我了。”顿了顿,又道:“我大概,也高估了自己……” 方星辰被他的不自信气得浑身发抖:“元子期……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真的难以原谅……” 元子期垂首,沉吟又沉吟。 许久,才稳声道:“星辰,给我一点时间。我自从猜到,你有一天会君临天下,心中便开始慌……如今更是堵得厉害……” 咽下胸腔的苦意,又自语道:“不知怎么了。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方星辰点头道:“好,我等你。”随即转身离开。 临出门的前一刻,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补充:“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日子。” 施展轻功,飞出殿外。 朗声提气对天喊道: “在此之前,便不见面了……” 53.开解 不见面,是为了不再伤害。 不见面,心里却想得不行。 众目睽睽的朝堂中,大理寺丞施文远第三遍征询道:“圣上,您看这些旧案……” 方星辰回过神来,挥挥手:“施大人处理得很妥当。都是朕的皇伯年轻那会子的陈芝麻烂事了,如果别的卿家亦无异议,就这么定了吧。” 听到万金油般的回答,施文远也乐得清闲,躬身退下。 甩袖旁观别的大臣上禀要务。心中渐渐思索开了: 近几日,圣上特别懒言少思。大小国事,无不准奏。 听宫女太监们议论,是在跟镇南王怄气。 说起这位镇南王,还真是独具慧眼。今上落魄时,护驾有功。如今不但被特许留在京城,更被赐居宫中。似乎,还是圣上的……师叔? ——了不得! 不过若是这两人翻脸,那便是不得了——神仙打架,下头遭殃。 想到此接,打了个寒战。 重新在队列中站好,敛了怠慢之心。 散朝后,卓飞鹄前来请求觐见。 带刀护卫本无常职,只在有需要时才唤来执行特殊任务。非召不得入朝。 于是惦念了一段时日,终于在上书房见到了想见之人。 细细打量了方星辰一番,开口道:“你……消瘦多了。” 方星辰眼都不抬:“是扁是圆,他都不在乎了。” 卓飞鹄道:“我就是听说你和你师叔——才来的。” 方星辰轻声道:“没想到,却是你最关心我。” 卓飞鹄很想趁人之危。但天生的涵养却令他不屑如此:“看得出来,你师叔他对你的在意……并不亚于我。” 方星辰低吼道:“若是在意,怎会这许多天了,都不来与我解释半句?” 卓飞鹄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星辰苦笑:“自我坐上皇位,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两手扶靠在桌边,凑近问道:“卓飞鹄。你认为,一个人的爱。会变么?” 卓飞鹄摇摇头:“不会。但是爱一个人,定会变。” 方星辰追问:“怎讲?” 卓飞鹄静静道:“我只知道我自己。对人动了心后——就变得,不像我了。从前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若是关乎到对方——便狠不下心了。” 方星辰点头。叹道:“谁说不是呢。我是那样屈服于现实的人,却也在那一刻鼓起勇气,表明心迹。真情是否能长长久久,我亦选择全然相信。” 胸间起伏加剧,声音陡然转冷:“然而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今时今日,他却不信了——这叫我情何以堪?” 手掌重重的拍在案上,声音弱不可闻:“又如何自处……” 泪滴压制不住地串串滚落,桌子一片淹渍。 卓飞鹄上前举袖替他擦拭。沉思须臾,开解道:“当初知你以假名瞒我。我便满心安慰自己:辛尘必有难处。你师叔他——许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 方星辰闻言猛地转头,疑道:“当真?”跺了跺脚,又急道:“可他为何不与我说?” 卓飞鹄认真想了想,道:“或许,其中缘由多少与你有些干系……相识这些年,你可知他身世?” 方星辰身形不稳,茫然跌进椅中:“我竟糊涂至此!” 卓飞鹄寻思道:“如今你去问他,他自不肯多说——青玄门在盛京尚留了不少人手,我帮你去查。” 方星辰满眼感激:“多谢了。” 三日后。 卓飞鹄空手归来,面色古怪。直言道:“全无线索。这样一来,只剩一种可能——与宫中牵连过深。” 方星辰一拍大腿:“随我去找大理寺丞施文远!” 54.落注 天宗阁。 施文远战战兢兢。 朝堂之上不过一时疏忽,露了轻视之意。怎的就招上了这位惹不起的主儿? 方星辰来意明确:“把你上次整理出的旧案,都拿来朕瞧瞧。” 施文远忙不迭地将案册搜齐,叠置在桌上。 方星辰向卓飞鹄打了个眼色,动手翻找。然而宗卷太多,毫无头绪。 半个时辰后,见施文远仍垂手立在一旁,开口询问:“朕的皇伯,执政时可曾亲自发落过什么大案?” 施文远思索一阵,回禀道:“共计三起。萧妃假孕争宠案、符相逆反案、无少傅文字风波案。” 方星辰与卓飞鹄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找了把方椅坐下,道:“将无少傅文字风波案说来听听。” 施文远躬身道:“是。无少傅少年成名,据传生得……旷世倾城。虽是帝师,实则年岁相差不远。当年靖元先帝与他并手共读,抵足而眠。一时传为佳话。直至二十多年前一首‘咏梅’,掀起了轩然大波。只因诗中意喻梅花微瑕,暗指先帝无嗣,触怒了龙颜。抄家灭口,牵连甚广。” 听到“梅花微瑕”四字,方星辰心中一动。问道:“无少傅可有后?” 施文远答道:“仅有一子。下落不明。” 方星辰这时已很肯定,元子期便是那无少傅的遗子。 挥退施文远,对卓飞鹄问道:“你怎么看?” 卓飞鹄道:“很明显。靖元先帝将无少傅此人抹得干干净净,正是因为——不干不净。” 方星辰嘴角轻笑:“皇伯无子,原来却是与我一样。” 卓飞鹄问道:“现下你可有头绪了?” 方星辰摇头。 即便那人生父死于皇伯之手,两人又关系幽昧,但却与他何干? ——师叔不是迁怒之人。 卓飞鹄负手踱步道:“年少心结,可伴一生。” 行至墙边,驻足闭目:“你师叔,应也离不开这个缘故——” 话至嘴边,心中忽被一事惊醒,猛然转身。 看向方星辰,怔忡道:“飞鹄对你生情,皆因你有一双俏似我娘的眼睛。” 方星辰呆了一呆。 卓飞鹄又自嘲一笑:“其实娘去世得早,我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只是午夜梦回,总忘不了那对明澈的眼神。然而自识你以来,留在深处的回忆变得越来越淡。原来,你最吸引我的,是眼中那独一无二的清透。” 方星辰垂眸道:“你实在不必如此……” 卓飞鹄缓缓道:“星辰。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卓飞鹄……究竟哪点比不上元子期?” 方星辰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很好。可我已有元子期了。” 卓飞鹄拳头紧握,指节泛白:“我认识你比他早。” 方星辰静静道:“离家后。我能信之人,除了抚子——只有师叔。” 卓飞鹄松了劲,苦笑:“就因为这个?” 方星辰点头:“我自小惧疼怕辛苦。只敢将心交给……可托付之人。” 卓飞鹄沉默良久,才道:“倘若这回,你发现他再不能与你亲近无限,你会来寻我么?” 方星辰心中剧痛,流着泪道:“我喜欢他。故不愿失去他。但感情上的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想看着那份情意最后被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卓飞鹄抱着一丝希望:“所以,你会?” 方星辰无力道:“我不知道。你不必等我。” 卓飞鹄仰头叹道:“只盼能再让我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但在那之前,我只钟情于你。” 方星辰润湿的睫毛微颤,不知是否被其打动。 将心中一个计划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下定决心道:“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如若事败,我愿……从此跟了你。” 55.帝尊 方星辰来到景阳宫。 寻到倚树而坐的元子期。将一册宗卷翻开,丢到他脚下:“这便是你疏远我的原因?” 元子期信手拾起,低头细看。览毕,深情望着他:“我对你绝无半点淡离之意。” 方星辰挑眉:“是么?难道师叔打算这辈子都在我身下承欢?” 元子期容色恬静如水:“也无不可。” 方星辰怒目道:“我不答应!” 元子期柔声而问:“只要能在一起,又有何分别?” 方星辰神情恳切:“扪心自问,这真是你本意么?!” 元子期默语不答。 方星辰缓下气来,宽言道:“我知道,皇伯的所作所为令你齿寒。可那都是父辈们的恩怨,事情何以发展成那样。我们并不了解,不是么?” 元子期眼波微动:“不,我明白其中缘由。” 方星辰忙问:“为何?” 元子期将卷册轻轻合拢,凝眸沉思。过了很久,才开口:“少不更事时,在府中撞见过他二人欢好情形。我父亲被衣带缚于长凳,蹂伐至昏。上首那人咬牙切齿地说——” 看着年轻的皇帝,略带不决。 方星辰追问:“说什么?” “——君无尊严,国之焉强?” 方星辰一阵激腾,却仍不死心。明知故问道:“何意?” 元子期神色悠悠:“君王的气性,决定了国家的气节。一国之君若任人侵夺,那么他所统治的国家必会羸弱不堪。” 方星辰强辩道:“可是皇伯理政严明。” 元子期冷冷道:“那是在他处决了吾父之后。” 方星辰好一阵眩目。 为了帝国大业,竟能杀了心爱之人? 此事必另有蹊跷。想到无少傅被逼委身,进而疑道:“他们到底……关系如何?” 元子期缓缓解释:“你皇伯,是我父亲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帝少师俏,免不了暗生异情。终于仰慕得无以复加,痴缠起来。后来——吾父把持不住,娈了他。” 方星辰惊道:“我皇伯……是……” 元子期颔首:“此事是我父亲一生最大的过错。” 方星辰急道:“却也不至于——” 元子期打断道:“帝王之尊岂可轻戏。”声音烈寒:“一首七言残诗,便能捕风捉影。怎会不是借口!” 话已至此,方星辰不得不直接问出心中所虑:“你怕我将来会像皇伯一样那般对你?” 元子期答道:“靖元先帝警言尤在耳旁。” 方星辰知他意在维护自己,稍感安慰。点头道:“师叔所虑,星辰全明白了。”却又不甘往后都要如此守礼,斩钉截铁地补了一句:“男儿顶天立地与否,不重虚表,唯看其心。” 要回宗卷,便转身告辞。 临行前,从衣襟中摸出一块令牌:“三日后的登基大典,请师叔务必前来。” 汴朝开国以来,共历五皇。 正月初二,开坛设祭。 三朝重臣宽阁老当殿宣读诏书。 四代君王方星辰一身火红龙袍迤逦拖地,逐阶而上。 褐冠加冕,秉持玉玺,坐上高堂。 竹乐声起,百官朝贺。 接见使节,行封赐赏。 直累得众臣皆疲,仍不肯罢休。 广邀亲宠移步偏殿,另行赏歌观舞。新皇正式即位第一天便被点到名的,只能视之为荣耀,不能不给面子。 方星辰仔细斟酌,精心筛选:老顽固的不要,八面玲珑的不要——风流洒脱的必须要。 差不多凑齐人了,最后又指了两个:“卓护卫、镇南王,你们也随朕来吧。” ——成败在此一举! 子期师叔。师叔子期。你莫要叫我失望才好。 ——卷四·锦还·完—— 终篇:尘定 56.得逞 欢庆酒宴上,长袖曼妙,彻夜流香。 方星辰命人将地龙烧得旺旺的,场上舞姬一批批更替,身上霓裳越跳越发单薄。已有不少臣子带着三分醉意,迷眼直瞧。仅碍于身份,不敢有所举动。 方星辰一直留意着右侧下首那人。此刻他面目清冷,正襟危坐。似并不将这一切放在眼里。不由嘴角微翘,叫来小显子,对他耳语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群侍婢穿行而入,替众臣换上新杯,举壶斟酒。 兵部员外郎冯白川大着舌头道:“敢问圣上这回——赏臣喝的——又是甚么佳酿?” 方星辰笑意深浓:“这是朕亲自调配的息竹龟酒。” 冯白川马屁道:“听名字便知是上好的。喝了准能延年益寿。” 方星辰点头称许:“冯爱卿看来是大行家。”抬手与众人邀杯:“愿我朝太平昌盛!” 众人纷纷应和,一饮而尽。 方星辰余光瞥见元子期杯底已空,心下更是畅怀。 又换上一拨姿色翩翩的美人。分散于席案中,近身起舞。怎料方才那息竹龟酒落肚后,效力强劲。许多人感到腹下滚烫,那火急火燎的势头蓬发延伸至腿间,隐有失控之兆。 方星辰暗中观察,见药物起了作用,就势倒在椅靠上,同样作出痛苦状:“朕这酒,仿佛过头了些——” 已有按捺不住之人,半只手偷摸到舞姬裙边。听到声音似朝自己这边传来,连忙又将手缩了回来:“臣失仪——望圣上恕罪。” 方星辰挥挥手:“卿家无需自责。既然朕连累了在座各位,不妨今日便君臣同乐一回——” 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当下即有更胆大的搂过身边美人,揉捏起来。其他人见其无人阻止,也不再客气,自找中意的舞姬,寻求解脱。 偏殿顷刻间荒唐至极,吟靡声一片。若有谏臣在此,定然暴跳如雷。 然而计谋之下,又哪里会给他们机会? 方星辰靠在软枕上,低眼望着右前侧,眸光幽暗不明。以手肘支起头,懒懒道:“朕不喜女子,唯好男风。哪位卿家愿为朕排遣烦忧?” 下方梨木案几旁,那人显在极力忍耐。面色乍看起来仍如往常,眼尾两抹淡红却悄然晕上眉梢。 方星辰等了半晌。见他仍没有动作,对身后另一人挤了挤眼。 卓飞鹄立时上前,恭谨揖礼道:“如此,恕臣逾矩了。”便开始动手解衣。 有内侍立时架起屏风,挡在宽大的龙椅前。只留东角旁侧,可窥半隅。 悉索阵响后,听得一把清玉般的嗓子软软道:“嗯……用力……” 元子期闻声抬头。 屏角后面,春光乍泄,艳色无边。 那人口舌含津,媚眼如丝。 顿时被刺痛了七窍之心,飞身跃起来到里间,挡臂拨开正俯吻得忘情的卓飞鹄。 发现那人已有大片透白肌肤裸露在外,更是妒火中烧,匆匆以袖遮盖,欲要带其离开。 卓飞鹄心头微凉,擦擦唇边沾上的明液,制止道:“若要,便在此处要。何需躲藏?” 元子期不耐与他理论,怎料怀中倏然一空,人已滑出臂弯,重新横卧于龙椅。 涨红着脸将凌乱的衣襟扯开几许,口中嚷道:“别吵了,难受……”纤韧柔腰剧甩扭动,情状不堪入目。 卓飞鹄怒目道:“你忍心看他这样?”言毕,再次靠近轻轻慰抚。 元子期冷静的语调下蕴含着无限愤狂:“起开。” 卓飞鹄想到那日许下的誓约,终究是一场空了。悻悻撤手离去。 元子期跪在椅前,把那人身子移转过来,紧紧相贴:“何苦用计来对付我……”动手解开两人裤带,分开对方双腿,坚硬肿胀寸寸侵入。 吐气倾寒刻骨:“你的身子,吾不许别人来碰。” 堂下众臣完事后,脑中才清醒过来。 新皇登基首日便发生了这等奇事,传出去恐会贻笑大方。在场之人都脱不了干系。于是个个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不过——今上也太持久了吧? 待屏风拿下,眼前景象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年轻的君王伏在眉宇深沉的男人胸前。面上浮着一层淡雾,却掩不住脸颊间焕发的光彩。再眼拙的人都瞧得出,这对璧人干了什么好事。 相觑无言。 某君诡计得逞,起心顽笑:“希望朕的皇弟,长大后眷慕红颜才好——” 将来是否成真,却是后话。 “官财病寿样样无忧。 唯有子息缘薄。 ——怎么可能一辈子无儿无女呢。” 辛尘神断,莫如天算。 今生有期——不后悔。 正文完后会有期——未小离
作者:未小离 录入: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