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接受(十)
入秋的夜晚有点冷,韩育陵刚才还没察觉,这时一踏出便利店,扑面来的凉风即给他带来一阵刺骨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退回门内。 叶雅琪后悔极了没有带条围巾或外套什么的,可以给韩育陵披上,他心想若是扑上前搂着韩育陵让他暖和,不晓得算不算在公开场合行为不检点?如果只是搂着肩膀应该不算吧? 韩育陵回头见叶雅琪半张着嘴望天,不知是不是饿懵了,再看他穿着挺单薄,便让了开来,说道:“你先回去吧,洗个热水澡。” “啊?”叶雅琪惊叫。 韩育陵蹙眉,压低声音斥道:“别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叶雅琪立刻放低声量说道:“老师要跟我回去洗热水澡?” “你在听什么?”韩育陵吼道,抬手给叶雅琪头顶重重敲了记,“我让你自己回去!” “我不要!一个人回去好寂寞,老师你陪我啦!” 韩育陵拿这理由没辙,小猴子这单亲家庭的孩子,一个人来城市打拼不容易,二十个参赛者中属他年纪最小,韩育陵确实最关注他,而且还受他母亲照顾过,便自觉有义务好好照料这孩子,不太忍心就这么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在这里吃了再走吧,吃饱了身体暖和些。”韩育陵说着就走到面向着外面的高脚座椅,拿出已热过的便当,准备打开来吃,面对久未品尝的食物,他也忍不住馋了。 叶雅琪计谋得逞,笑眯眯地坐到韩育陵旁边,见韩育陵被便当盒烫手了,便立刻拿过帮他拆开。 “老师,你还是买杯热饮吧!要是感冒了又不能工作可不好,大家都很期待上你的课哦。” 韩育陵登时停止转开果汁瓶盖的动作,想想也对,自己再不返回工作轨道,节目会很难进行下去,便放下了果汁,径自走到热饮区去选购。 叶雅琪偷偷注视韩育陵的背影,暗暗得意自己似乎开始掌握有效的关心韩育陵的方法。 韩育陵身体弱是很明显的了,吹个风就受凉,一起困车里翻跟斗也伤得比自己严重几倍,还有那次在家里病得晕过去后紧急送院,十之八九是有隐疾。 叶雅琪抵受不了深入了解韩育陵的欲望,已看过了所有他从前在娱乐圈留下的纪录,包括现场演出,上节目宣传,娱乐新闻报道和专访,还有幕后花絮之类的影片,那将近一年的纪录,可以看出韩育陵的演唱功力和舞台魅力不断地在进步,面对媒体的成熟度和对答技巧也随着经验的累积一次比一次纯熟。 不过与此同时,他人也不断地在消瘦。宣布退出演艺圈之前,他还进了医院,媒体报道是写他动胃部的手术,也有传他得厌食症还是酒精中毒,后来有个录影流传出来,媒体就开始写他吸毒。 叶雅琪不敢看那录影,但是网上搜索时,免不了会看到很多截频图片,太露骨了,也难怪他会受到大众那么残酷的唾骂。 身体不好,大概是和这段过去有关吧?叶雅琪是个生理正常的少男,成人影片当然是有偷偷看的,他知道很多拍这类片子的演员都是因为过分消耗而造成健康亮红灯并退休,著名的演员虽然都说是自愿拍的,可或多或少,还是会有难以向人坦诚的无奈吧?像韩育陵,就从来没有解释拍摄那段影片的目的,既不说是被逼的,也不说是自愿的。 在宿舍看韩育陵在记者会道歉和宣布退出演艺圈的影片,叶雅琪躲到浴室去哭了。 当时只有二十岁的韩育陵是怎么熬过那样的打击?想想都觉得胸口发痛。 这么说起来,瑀峰十二岁,如果小美人真的是(绝对就是!)韩育陵的骨肉,那韩育陵就是那时候当的爸爸,或许那个时候,瑀峰的妈妈便是陪伴韩育陵度过低潮的人吧。 那么重要的人,叶雅琪何德何能取代呢? 对韩育陵的这份爱慕之情,看来是胎死腹中的命了。 “唉。” “叹什么气?”韩育陵回到叶雅琪旁边坐下,带了被热豆浆和热巧克力,热豆浆他放到叶雅琪面前。 “便当咯。”叶雅琪一副悼念逝者的哀愁神情望着他打开了的两盒便当,因韩育陵说要试吃,他便从自己的便当分出一部分放进韩育陵的便当。 “感觉好像比之前买的少了……” “那别分给我了,我在家里已经吃过,只是嘴馋。”韩育陵抓着叶雅琪手腕阻止,再拿起自己的便当盒,分了一大半到叶雅琪盒里。 “快吃。”韩育陵拍拍叶雅琪背脊催促,“正餐不好好吃就喝酒,别以为年轻就能这么任意折腾身子,落了病根你以后就后悔了。” 这是亲身体会吧?——叶雅琪暗忖。 便利店内播放着某个正值怀旧金曲时段的电台,张学友的《情书》为安静的环境营造出轻松写意的氛围。 “噢可惜爱不是几滴眼泪几封情书……”嗓子还算不错的店员在跟着哼唱。 这首歌年代久远得叶雅琪都还没出生。 眼泪是流过了,但情书还没写过,该写些什么来给自己这段单方面投注的情愫留个纪念吗?叶雅琪边吃边想。 韩育陵已把只有三分之一分量的便当吃完,他手肘靠在桌面上,一口一口啜饮热巧克力,视线透过透明落地墙看着店外冷清的街道。 叶雅琪知道韩育陵很习惯安静,他几次与韩育陵两人共处,韩育陵都可以不怎么说话。 叶雅琪可做不到,他小时候在家里因为没人照顾,被老妈带到工作场所,那里的叔伯阿姨哥哥姐姐乐于逗他,养成了他爱喧哗的习性。 “老师,你到底爱抽哪个牌子的烟啊?你今天的烟味和上次不一样。” 上次?指的是在小炯家喂猫的时候吧?韩育陵歪脖子想了想,那天的烟是跟公司的女宣传要的,Virgina Slim,是个专设计给女性的烟,韩育陵对烟的品牌不挑剔,反正都一样拥有麻痹头疼的效果。 猴子嗅觉真敏感,还是味道真的那么重?下午虽然抽了很多,但是洗过澡了啊,刚才也只抽一根。 韩育陵低头往自己衣领内闻,浓重的烟味他以为只有自己闻得到,这么说,之前教训儿子时,儿子一定也闻到了自己的烟味。 这可不好……韩育陵开始犯愁。 “老师,瑀峰现在在你家里吗?” “你认识瑀峰?”韩育陵讶异地道。他以为叶雅琪之前只是偶然出现在公司大堂,没想到竟和儿子交流过了。 “噢,他在公车上掉皮夹,是我给他捡到的。”叶雅琪说起这事便来了兴致,他自觉这缘分非常难得! 韩育陵脸色骤变,竟然真的掉了!儿子一个字儿都没提,回去得好好教育教育! 叶雅琪见韩育陵沉默,握杯的手紧了紧,心觉不妙,想想之前韩育陵在公司那样责骂瑀峰,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事…… “啊……老师,那个……瑀峰好了不起啊!一个人坐飞机出国诶!果然那什么……虎父无犬子!对,就这句!” “要是捡到皮夹的人不是你,我现在大概是在警局。” “啊?社会没那么黑啦!善良的人还是很多的。” “我不这么认为。”韩育陵喝完了饮料,侧转过身来严肃地道:“我先提早教你,以后面对公司以外的人,尤其是媒体记者,必须抱持他们随时可能伤害你的想法,别随便对人表达善意,在这个圈子里,好的一面必然会被加以扭曲抹黑,等到被陷害了才慨叹人情冷暖,没人会同情你,只会嘲笑你幼稚。” “可是……我看公司的艺人受访时都很友善,大家看起来都是好人……”于守恩就是个很好的人啊。 “那只是保护自己的面具,很多人私底下都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就比如于守恩。 “我本来就很友善,不需要戴面具咯?”叶雅琪也转过身面对着韩育陵。 韩育陵哼鼻,他还是不擅长说教,决定暂时放弃,低头看饮料完了,想到那豆浆还没尝过,便自顾自拿了过来喝。 “老师,你换个角度想,要是没有我这个善良的人捡了皮夹,不就制造更大的几率让坏人捡到吗?”所以称赞我吧!快摸摸我的头嘛! “哼。”韩育陵还是不屑地哼鼻,“你这不就认同了现实社会充斥着坏人吗?” “才不是,老师你断章取义。” 韩育陵撇嘴冷笑,心想这猴子还挺有主张,他刚刚那话确实是断章取义,纯粹故意不讲道理来难为猴子。 “社会上心地不好的人当然是有,但是保护自己不能用做对人不友善的借口,那只是害怕受伤害的懦弱表现而已。”叶雅琪难得一本正经地表达心中所想。 韩育陵顿感胸口被刺了一下,这猴子真不知好歹,一针见血,戳了自己软肋。 叶雅琪发表热血言论后也有点脸红,转过身收拾两人吃完了的便当盒及饮料。 “那……”叶雅琪试图改变话题,“瑀峰说他是学校放假所以过来,放长假?会待很久吗?” 韩育陵摇头:“只待五天。” “噢……”叶雅琪还不至于迟钝得直接问韩育陵为何没跟儿子和儿子的妈一块儿生活,当然他是很想知道。 “那老师会带他去玩吧?哈哈!好好噢!我来那么久都没到处玩过,动物园还是水族馆之类的都挺想去。”叶雅琪用他最擅长的乐天派口气说道。 韩育陵眉头一紧,心虚了起来,他压根没想过带儿子去玩,满脑子就想赶快全新投入工作,他的假期也够久的了。 “老师那么爱看鱼,会去水族馆吧?听说有海豚表演,小孩子一定喜欢。”叶雅琪殷情地献计。 “瑀峰不算小了,去水族馆会不会有点幼稚?” “海豚诶!大人小孩都喜欢吧?我就超想看的,老师,这个月的津贴什么时候能拿到啊?我想趁没课的时候去看看,免得红了档期排得满满的,没时间玩。” “你这自信到底哪里来的?”韩育陵笑着用手搓叶雅琪头发。 “嘿嘿!”叶雅琪就等这一刻,心满意足地笑开了怀。 “笑什么?” “没。” “你……”韩育陵从椅子起身,突然发现店外路边停着辆很眼熟的白色轿车,借着路边街灯他看得清楚,就在他起身之际,有只手从半开的车窗缩回去,车窗很快就关上,完全看不见车内的人,车子也立即开走。 那只缩回去的手好像是拿着手机,从那个角度是能拍摄到便利店内的自己和叶雅琪。在店外停车却不进来,被发现了就马上开走,韩育陵起了警惕心,伸长脖子想看车牌号码求个安心,可惜来不及,那辆白色本田已离开了他视线范围。 “认识的人?”叶雅琪好奇地问。 “有注意到车子什么时候停在那里吗?”韩育陵故作轻松地问,自觉没必要让叶雅琪因为自己的疑心而不安。 “没留意……怎么了?”叶雅琪还是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没什么。”韩育陵只能这么说了,毕竟或许只是他疑心重,车里的人可能只是停车接电话。 其实韩育陵有自觉,他和叶雅琪不应该私下有太多的交流,两人目前还是评审和参赛者的身份,要是相处得太熟络,外人会觉得叶雅琪在试图攀关系,抑或爆出参赛者和评审有私交而入选的丑闻。 “我该走了。”韩育陵看看表。 “好,我送老师!”叶雅琪蹦蹦跳跳去丢了垃圾,转回身看韩育陵一脸的严肃,不禁愣在了原地。 “你先走。” 叶雅琪不悦地皱眉,还没发问,韩育陵就接道:“我不能肯定世界上善良的人是否占多数,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至少在这圈子里,充斥着可以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择手段的人,你可以对所有人都好,但是也必须堤防所有人。” “包括你?”叶雅琪语带挑衅地道。 “对。”韩育陵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 “我……”叶雅琪鼻头发酸,怕自己忍不住哽咽,闭上了嘴撇过脸。 “我对你的好,若是有心人善加利用,就会成为伤害你的武器,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韩育陵见叶雅琪似乎误会了什么,便稍微放缓语气。 “你……你有对我很好吗?我在你眼里……不就只是个参赛者……”叶雅琪低下头,这想法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韩育陵便深埋在心里,避免自己多想,他单纯地认为喜欢一个人只要有勇气就能追求,彼此的地位悬殊不是阻碍,可这时说出了口,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跨越这坎子,他以为自己有在往前迈步,可其实仍然还在这层自卑障碍外探头窥看。 “混账。”韩育陵低声骂,叶雅琪听着更心酸了,看,哪里有对我好?都不见你骂别人,就骂我…… “我特别喜欢你,你竟然感觉不出来?”韩育陵接道。 咦? 叶雅琪蓦地抬头,泪珠儿已在他眼眶里转。 “老……老老老师……你说……说什么?” 韩育陵对叶雅琪的反应有些吓着了,这猴子天不怕地不怕地,怎么突然眼睛就红了? “我说,我特别喜欢你,顺便也让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公正的人,我决定了以后要在你身上花心思,就算你半决赛被淘汰,还是大决赛输在人气败下阵来,我也会逼你跟公司签至少两张唱片合约。” 韩育陵落落长说一堆叶雅琪都没认真听清楚,他只听了最前面的重点。对他来说是重点。 “哈哈!是……是吗?原来如此呀!哈哈哈……”叶雅琪不知所措地挠着头大笑,真糟糕,自己还没告白呢就被反告白,好害羞哦! “我就知道老师不讨厌我!哈哈……” “你别乱来我就不会讨厌你,笑够了就快滚。”韩育陵坐返回椅子,下巴朝出口扬了扬,心想这猴子的情绪管理方面真需要教一教,又哭又笑又脸红地不知搞什么? “那……明天见。”叶雅琪停止了大笑,腼腆地向韩育陵挥挥手,扭捏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叶雅琪走远,韩育陵把果汁喝完才起身准备回公司取车,但这时手机却响了。 来电显示是于守恩的助理。 韩育陵先是觉得烦躁,接着头壳就有如被棒子敲了下,脑中一阵轰鸣。 刚才那辆白色本田,改装过的车尾以及车窗上的粘贴纸很眼熟,韩育陵这才想起那是于守恩助理的车子。 “老师,晚上好。”电话另一头,是于守恩。 “嗯。”韩育陵沉声,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不是在打篮球吗?” “已经结束了,老师,刚才你传了首新曲给Yzak,我听过了,很喜欢啊,那是给我的吧?”于守恩兴奋地问。 “我还没决定。” “这样哦……”于守恩的语气听不出是失望,想在思索计策。 “是要给RTH的新人?”于守恩问。 “我说我还没决定。” “就给我吧,我会唱得很好。” 这徒弟也太恬不知耻…… “我会考虑。” “嗯,那我等老师考虑。”于守恩轻轻哼笑,韩育陵居然起了身鸡皮疙瘩。 “老师,天气冷,早点回家休息吧。” 于守恩说完就挂电话,不等韩育陵回应。 韩育陵咬牙瞪着手机,五指越抓越紧。 这是对人太好的下场,还是懦弱的后果? 自己曾经对人的好,是这么的廉价,随时都能淡忘,不屑一顾? 真他妈的狗屎! 韩育陵用力把手机砸在桌上,手机壳竟松了。 “什么烂货!”他怒骂,吓醒了打盹的店员。 韩育陵满腔的闷气急欲发泄,掏出烟盒居然空了。 回家喝酒?不行,路卡和儿子在。 一个人去酒廊?不行,要开车。 早知道就别把猴子赶走。 那猴子,翅膀硬了不晓得会不会反骨? 不过要是于守恩不择手段,猴子大概连爬树也不行了。 韩育陵想着想着,拿了一瓶Vodka到柜台结账。 07.接受(十一) 半夜两点四十五分。 韩育陵先在车里喝了半瓶,后来公寓管理人员前来关心,他便只好转移阵地,到公寓接待处,和管理人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情景居然似效法了猴子,不同在于公寓管理员意志很坚定,只聊不喝。 韩育陵没办法估计于守恩究竟会做些什么,他设想了很多可能,还有相应的对策,可他真心不希望继续和于守恩闹下去。 但是把歌给他,对猴子不公平,那首曲是因猴子而生。 越想越烦,一杯接一杯,顺利把酒喝了个见底,才终于抵不住困倦,他就是想要这随时能睡着的感觉,失眠会比宿醉痛苦。 管理员好心陪同着把韩育陵送到家门口,韩育陵打开门锁,等了一会儿,门内没动静,才放心地推门入内,冲厕所跑,站马桶前尿了半分钟,突听房门开启声,和穿着拖鞋行走的缓慢脚步声。 韩育陵不由得心怦怦跳,想关上厕所门,手又够不着,尿又还湍急得势不可挡。 “喝酒了?” 路卡的身影出现在厕所门外,韩育陵吓得尿偏。 闻那尿味就瞒不了喝了酒的事实,韩育陵吞了吞口水,僵硬地点头。 “喝得不少。”路卡闭目倾听水流不断的声响。 “瑀……瑀峰呢?”韩育陵移动位置,挡住路卡能够看到自己正面的视线。 “睡了,好不容易才做完你要他完成的试卷,撑着等你回来,睡在客厅里,我抱你房里去了。”路卡语气不显喜怒。 水流声还是没断。 “客厅等你,把浴刷带来。”路卡说完便走开。 韩育陵看向挂在墙上的木柄浴刷,那木质很硬实,刷子处的木板足有巴掌大小,一寸那么厚。 “哎……”韩育陵垂头哀叹,逃不掉了。 韩育陵磨磨蹭蹭,还没走到客厅,路卡背对着他就发话:“我知道你累,说教我留到明天,你先自己反省一遍,过来。” 路卡鲜少语气这么决断,每一个字都透着毫无商量余地的气息,与韩封的架势十分相似。 韩育陵拖着步伐来到路卡跟前,开口欲求饶,路卡便抬眼瞪,吓得他闭上了嘴,避开视线。 “长多大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需要刺在你身上才能记得?那么希望胃能穿孔,不如你说一声,我桶下去!”虽说不说教,可路卡还是忍无可忍。 “我……” “闭嘴,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想清楚了才和我说话。”路卡抢过韩育陵手中的浴刷,“等什么?要请你么?大少爷。” ——完蛋了,真的生气了…… 韩育陵动手脱外套,路卡竟霍地站起身,拉着他耳朵往房间拖,韩育陵怕的都不敢喊痛了。 路卡关上房门,把韩育陵按到墙上,扒下他裤子,二话不说,扬起浴刷就朝韩育陵屁股上浅浅的一条青肿痕迹打。 “嗷嘶……”韩育陵贴到了墙上,伸手到后面揉着右边臀瓣,试图减缓火辣辣的刺痛感。 路卡不啰嗦,下一半就加大了力道拍在左边。 “啊……”韩育陵不敢叫得太大声,极力压抑着痛呼,两只手一起使力地揉屁股,只挨了一下,皮就已发烫,路卡的力气和韩封不相上下! 路卡把韩育陵双手拨开,低声命令他‘翘起来’,这样的气势,韩育陵再痛也不敢求了,乖乖地送出屁股…… 路卡一口气连打了左右各十下,落点都不偏不倚,在韩育陵的小山丘烙下两团巴掌大小的红痕,红痕缓缓肿起,慢慢显现淤青。 路卡暂停了挥打,韩育陵立即伸手去揉,揉没两下,又被路卡拨开,紧接着便咬牙承受了更多的拍打,次数他已没办法计算,只全副心神用在忍受痛楚,避免叫喊出声,身后的痛一波连着一波,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没有间断,他忍到了极限,哭泣般的呻吟溢出了紧咬的牙关,路卡却没有心软。 啪! 痛极了,韩育陵深吸口气,闪身躲开,背向着墙慢慢蹲下,随即双膝碰地,头也垂得很低很低,但没有说话,路卡已经禁止他说话,他揉着屁股,肿得很厉害,湿淋淋的,应该只是汗水吧…… 路卡冷冷哼了声,抛下浴刷,打开房门。 “出去。” 韩育陵偷眼瞧路卡脸色,那冷厉的样子比韩封的凶狠还让人心里发毛。 韩育陵已无力思考,只能服从,他已开始有醉意,扶着墙歪歪斜斜站起来,提着裤头跌跌撞撞退出房。 路卡一眼都不多看他,关门,关灯,上床。 “对不起……”韩育陵悄声在房门外说,他料想不到路卡会生那么大气。 但是确实……可以理解,要不他也不会不敢被发现。 回头看屁股,紫红一片,惨不忍睹,肿得突兀,还破了点皮,汗水渗进伤口略感刺痛,肉里叫嚣的钝痛就着实苦不堪言,这伤若不赶紧处理,明天就不用想正常工作了。 随手把一点点的血迹抹掉,小心翼翼穿上裤子,韩育陵蹑手蹑脚走进自己睡房。 房里浴室开了盏小灯,应该是预防小孩半夜起床上厕所看不清路撞伤吧?这份细心,韩育陵自愧不会自行想到。 瑀峰没有睡在韩育陵的床,而是睡在靠窗户的沙发床。韩育陵怕冷,晚上天凉时不开空调,只开冷风机。瑀峰相反,他生活在四季如夏的赤道国家,他大字型地躺卧,抱枕和薄被单都掉在了地上,短裤裤管露出一对细长的腿,左边膝盖有一大块擦伤的痕迹,已擦了药,好动的小子不知什么时候跌的倒? 韩育陵靠近前,伸手摸摸儿子的头,感觉他额头有汗,不想他睡得不舒服,便打开空调。 到浴室去弄湿了毛巾,敷在伤处好一会儿,疼痛才渐渐舒缓,这种程度的皮肉痛真的很久没尝过,最后一次给韩育陵这份痛楚作为惩戒的人,自然是韩封无误,挨路卡惩罚的次数极少,更不曾打得这么重,而且还这么严,打完一句关心的问候也没有,留他单独咀嚼痛楚,反省过错,并且还有时限,表示他明天也休想能够撒娇讨饶,路卡这次是铁了心给他教训。 消肿的药酒一擦,整个房间就要弥漫那味道,韩育陵没考虑多久便放弃,他困死了。 走出浴室要去拿套睡衣更换,见床上的儿子‘嗯——’了声,手摆着似要找被子,找不到边侧过身卷缩起来。 空调让房内温度降低了,韩育陵立刻上前要给儿子盖被子,察觉空调的风向正向着儿子所睡之处,想想这是自己的宝贝骨肉,让宝贝孤零零地窝在冰冷的角落睡似乎愧为人父,便弯下身把儿子抱起来,放到宽大的双人睡床上。 儿子的体重出乎韩育陵预料,抱得有些吃力,腰都发酸,方想起已很久没抱儿子。 回想好几年前,隐居在远离城嚣的郊外农场,圣诞节时,抱着胖嘟嘟的儿子在温暖的客厅圣诞树下拆礼物,大人小孩都天真无邪,心里就只有吃、睡、玩,和爱。 为什么人长大了,纯真的心不会跟着成长,反而是渐渐萎缩至消失熄灭? 为什么要飞离有温情保护的巢穴,来到冰冷的钢骨森林,追求名利、钱财、尊严,和肯定? 想要变得强大,究竟是出于欲望还是恐惧,韩育陵不敢深入探究。他宁可催眠自己那是欲望,欲望可以达成,可以失败,达成了不会对它念念不忘,而是继续往前迈进,失败已不至于颓废懊丧,可以再接再厉,或换个追求。 欲望是个能填充的坑。恐惧,却是个看不见的黑洞,分不清自己是在洞内还是洞外。 如果没有恢复记忆,如果永远不长见识,永远待在干爹的保护圈内生活,对自由一无所知,瑀峰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没有一个孩子会希望自己的父亲不仅一事无成,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韩育陵不知不觉已坐在地上,头枕在床上,凝视着儿子无防备的睡脸。 “瑀峰……”韩育陵喃喃,他的儿子,姓谭,从小有一对爱他、疼他,保护他的妈妈和爹地,有一个会动手打他、厉声责备他的……多余的爸爸。 ——我不配做你爸爸。 韩育陵额头枕着手趴到床上,把热泪擦在冰冷臂上,困倦和疲乏,疼痛与寒冷,放大了他的寂寞意识。 像卷缩在潮湿发臭的酒廊地板上,茫然无措地挣扎求存,没有人需要自己,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一盒鸡腿便当? 还是在等那些不爱自己的人,有一天能找到自己,带自己回家。 07.接受(十二) “爸爸。” 快睡着时,听见头上传来叫唤,接着便是一只小手在摇晃自己。 “爸爸。”瑀峰再叫了声,韩育陵才十分挣扎地抬起头。 “爸爸,你睡床上啦……”瑀峰跳下床,抱着韩育陵身子托起来,力气不小,韩育陵虽浑身无力,还是得以借势起身,坐到床上,瑀峰也坐到了他身前。 “爸爸,我等你等得好困,不小心就睡着了……”瑀峰揉着惺忪的睡眼。 “爸爸作息时间不固定,常常这么晚回,你以后不需要等,小孩子不可以熬夜。”韩育陵轻轻拿开儿子的手。 “爸爸,你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受了伤还得录节目,爸爸,你别太辛苦行不行?对身体不好的。”瑀峰往前挪了些,眨着大眼,仰望爸爸困顿的脸,像个贴心的大玩偶。 韩育陵心动,想抱一抱儿子,却想到自己身上难闻,便缩回挺向前的身子。 “小孩子不用担心大人。”韩育陵说道。 瑀峰哪里知道爸爸心意,看爸爸一幅不开心的样子,他稍感却步,小拳头紧了紧,跪直身,投入爸爸怀里,张开双臂抱住爸爸腰枝。 这么一抱,发觉爸爸好瘦,腰围似乎比妈妈还窄。 爸爸一定总是吃很少,我居然还吃了爸爸的饭!——瑀峰有些自责。 “瑀……”韩育陵想让儿子放开自己,可才开口,儿子的脸突然凑到自己近前,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额头和脸颊就被儿子噘起的小嘴给啄了。 “这是睡前吻,妈妈和爹地每天都这样吻我和妹妹。”瑀峰笑着,因为在家里已习惯了,一点不觉难为情。 倒是韩育陵,心情是尴尬与感动交织,怔怔地吞唾沫,口腔还是浓重的烟酒味,不适合回应瑀峰的晚安吻。 韩育陵正担心瑀峰会失望,小家伙就迅速跳下床,跑到墙边他放置背包的地方,从背包里拿了个暗红色的书本大小盒子出来,捧着又跳上床,坐在韩育陵跟前一段距离,把盒子放在两人之间。 “爸爸,我……我有礼物给你!”瑀峰的语气兴奋中却有点畏缩。 “我怕你工作忙,没机会给你……”瑀峰说着便把盒盖打开,盒子很浅,只有两寸高,里面是用与盒子材质相同的纸卡做出来的格间,看得出是手工作的,有瑕疵,但更显细腻,硬币大小的六个格间分别摆放了七只粘土捏的小青龟,颜色各异。 “爸爸说之前养了两只青龟,但是不见了,所以我做这个给爸爸,都不会跑!”瑀峰拿起其中一只用了苹果绿和橘色粘土做的,说道:“这个是我。”跟着他逐一介绍了另外五只,代表的是爸爸,以及据他所知,是对爸爸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四位叔叔。 “爸爸喜欢蓝色和灰色,可是这颜色太沉了,我掺了些桃红色点缀,效果挺不错的,爹地还称赞我很懂配色。”瑀峰小心地把拿出来的粘土龟一只只放回格间。 韩育陵从儿子手中拿过那只代表自己的,凑到眼前看,房间只有浴室的灯光,他可以想象若把这些精致的粘土摆在强光下,必更凸现其鲜艳色泽,他想到要定制一个玻璃箱,用水晶作装饰,配搭这一组无价的主角。 “做了多久?”韩育陵把粘土放下。 “做了整整一个月哦!包括盒子!” “谁教你的?” 感觉爸爸的语气很严肃,似乎一点也不快乐,瑀峰颇受打击,低下头小声应:“学校美术老师教的,然后我在家里自己做,材料是妈妈赞助的,我有帮妈妈做额外的家务作交换。” “下次别在家里做。”韩育陵盖上盒盖,把盒子放到床头柜上。 瑀峰这下更委屈了,花心思和时间做的礼物,爸爸不仅没赞漂亮,还很不满意…… “下次,教爸爸做。”韩育陵挪向前,把颤抖着嘴快哭出来的小宝贝搂进怀里。 “瑀峰,爸爸对不起你。” 儿子记得父亲说过的生活点滴,知道父亲颜色的喜好,知道无法从父亲的生命力分开的人,做父亲的,却总是只关心儿子在学校的表现。 瑀峰不明白爸爸的意思,但心里的阴霾已驱散,他也紧紧拥抱爸爸,脸颊蹭着爸爸胸口,用撒娇的口吻道:“爸爸,我最喜欢爸爸了。” “爸爸也是……”韩育陵不争气地哭了出来,不放开儿子,免得让儿子看见自己不中用的样子。 两父子在床上这么依偎了好一阵,瑀峰小声地道:“爸爸,你好臭哦。” 韩育陵笑出声,搂着儿子趴在床上,开玩笑地警告口吻道:“你抱爸爸行,爸爸抱你你就嫌了?爸爸就臭死你!” “呀——走开!酒鬼走开!”瑀峰使力要从爸爸的体重压制下挣脱出来。 “你帮爸爸放洗澡水,爸爸就走开。”韩育陵在儿子皱起的小鼻子亲了下。 瑀峰连忙答应,才给放了下床,他随即跑进浴室,往浴缸里加热水,能帮爸爸服务也挺不错的,他乐而为之。 水放好后,瑀峰还测了温度,没问题了便跑回床上拉软趴趴的爸爸下床。 “不洗了……爸爸要睡觉……”韩育陵眼皮撑开一条细缝。 “不行!外面很冷,爸爸从外面回来,必须泡热水,不然要感冒的。”瑀峰又拉又推地把爸爸赶到了浴室,踮起脚要替爸爸脱衣服。 “行了行了,爸爸自己来。”韩育陵赶紧阻止儿子的完善服务,在儿子跟前脱衣服还可以,脱裤子可不行,尤其是现在,屁股可有颜色看。 “哦!”瑀峰没有坚持,转身去找沐浴露,“我帮爸爸擦背!” 儿子盛情难却,韩育陵只好趁儿子背过身,赶紧脱掉了裤子,跨进浴缸,把下半身藏进水里了才脱衣服。 伸长了腿把身子都浸到水里,刻意放慢了动作坐下,可肿胀的屁股实在不宜给予压迫,韩育陵坐了下就马上翻过身来,头趴在浴缸边缘,半跪半坐着,避免屁股坐下。 疲惫的身子浸浴在热水里非常受用,脑袋也不那么晕眩了,韩育陵缓缓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舒适。 瑀峰干脆也脱了衣物,搓了团肥皂泡在手,跨进浴缸给爸爸擦背,在家里,他也常常和爹地共浴。 “瑀峰……”韩育陵睡意越来越浓,说话开始有气无力。 “爸爸……明天带你去……水族馆……” “真的!”瑀峰开心得大叫。 “嗯……水族馆……猴子……也很想去……”韩育陵自言自语,声音却最后已小得瑀峰听不见。 “爸爸。”瑀峰凑到韩育陵脸旁,察觉韩育陵已经睡了。 “哎哟,怎么办?”瑀峰知道不妙,他可没有力气抱爸爸出浴缸。 随意给爸爸擦洗了背部和手臂,瑀峰马上跳出浴缸,抹干身体穿好衣服,奔路卡睡房去敲门。 路卡很快就应门,瑀峰好奇问他是不是还没睡,他说还没。 路卡随瑀峰来到浴室,见宝贝累得洗澡都睡着的样子,心哪里还能硬?他没睡还不是因为打了宝贝而睡不找,打长途电话找韩封谈话。 帮宝贝洗澡曾经是驾轻就熟的事,路卡三两下子处理好了这大宝贝,大宝贝醉意上了,怎么弄他都醒不过来。 瑀峰在旁边观摩,路卡没帮宝贝掩饰紫葡萄似的屁股,吓了瑀峰一跳,慌张地问路卡爸爸是不是跌倒了?那看起来好痛! “小峰做错事,爸爸打你了是不是?”路卡淡定地道。 “嗯……” “你爸爸也做错事了,所以也得挨打。”路卡坏笑着。 “啊?是……路叔叔……打了爸爸?” “对,谁让他抽烟喝酒,很不听话,对不对?” 瑀峰想了想,点点头。 “不过你爸爸脸皮薄的,别说你知道了,免得他害臊,好不好?”路卡捏捏瑀峰小鼻子。 “好。”瑀峰调皮地笑。 路卡接着给韩育陵穿好衣服,吹干头发,抱到床上去。 瑀峰已经累了,坐在他的沙发床上昏昏欲睡。 “小峰。”路卡叫醒他,朝他招手。 “来和你爸爸一起睡。” 瑀峰马上抓了自己抱枕,喜滋滋地爬上爸爸的床,路卡掀起被单,让他睡在侧身躺着的爸爸胸前。 “抱紧,你爸爸怕冷的。” 瑀峰早那么想了,靠得爸爸紧紧地,搂住爸爸,微笑着闭上眼,可突然又睁开,坐起身来,给正替他盖好被单的路卡一个晚安吻。 “路叔叔晚安。” “嗯,晚安。”路卡回亲了一下,瑀峰才大功告成,窝回爸爸怀中进入梦乡。 看瑀峰这样子,路卡便猜想这两父子刚才定是很好的沟通了,不禁慨叹小孩子对父母来说,果然都是天使般的存在。 捋了捋宝贝头发,路卡俯下身在他耳旁香了下。 宝贝这顿罚,势必要折腾几天了,还好,有个天使为他疗伤。 不过…… 路卡叹了口气。 还有骆禾羽的问题,不晓得韩育陵会怎么消化。 08.解(一) “对我好,对我好,好到无路可退,可是我也很想有个人陪,才不愿把你得罪,于是那么迂回。”——林夕 从市中心出发,沿国道一路北上,行驶大约四十五分钟的车程,便抵达坐落在北海岸风景区的海洋馆,这是国内历史最悠久的海洋生物主题乐园,馆内拥有长达一百公尺的海底隧道水族馆,展示近两百种稀有鱼类和海洋生物,并且还有表演馆,馆内的明星动物是海狮和海豚。 这些咨询,韩育陵是在公司餐厅吃午饭时,随着他一起到公司的瑀峰问起什么时候出发,他才马上把昨晚给他献计的猴子找来提供水族馆的所在地。 韩育陵压根忘记了昨晚晕晕乎乎时答应儿子的事情。 早上他因手机响醒来,看见儿子在自己身边睡得香,当下万般不愿意地起身接听电话,在醒来的大约五秒之后,他已意识到来电是小炯的morning call.告诉小炯可以准时在二十分钟后在公寓楼下等,韩育陵便快速梳洗更衣,今天他带的创作课需要上镜,他便尽自己所能在最短的时间打扮得帅气亮眼,不说他年轻时给还在当模特儿的路卡用心TJ过时尚装扮,他至今在幕后打造偶像都七年光景,就算最赶时间搭出来的穿着也能上得台面。 昨晚毕竟晚睡兼宿醉,脸色暗沉得不能不上妆,韩育陵穿好了衣服,就在衣柜门内的全身镜前化妆,眼线还不至于,但粉底必须要打,掩盖眼底的暗影。 瑀峰在爸爸手忙脚乱之际已起身,虽然睡眼朦胧,可想到今天要去水族馆,立刻打起精神,刷牙洗脸换衣,好了便跟到爸爸身边照镜子,抬头好奇地打量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的爸爸。 “爸爸,你很好看了啦!比妈妈还漂亮!” 韩育陵啐了声,拎了外套和公事包快步出房,早餐来不及吃了,他得到公司解决,但必须确保儿子在家里不会饿肚子,便到厨房去检查。 冰箱门上用磁铁粘着张纸条,上面是路卡的字,写他和夏穆南下找食材供应商,估计不是半夜便得明天天亮才回。 韩育陵这下可头疼,他还记得自己不能和路卡说话,早有心理准备路卡不会关心他如今还折腾着的疼痛,但心里却任性地以为路卡会帮忙看顾瑀峰,结果现在不仅路卡不在,连夏穆也不在,芦绍宗的工作则满档,拜他这个伤病假休得公司都快来不及发薪水的人所赐。 “瑀峰,你跟爸爸去工作。”带着内疚和歉意这么说,儿子居然兴奋地大呼‘好耶!’,韩育陵才想起昨天何幸恬有告诉他,儿子很想了解他的工作情形,大概是担心提出这要求会被拒绝,才偷偷摸摸独自跑到公司去。 于是,今天Z2H公司便出现了人人见到之后都津津乐道的画面——外貌有逆生长倾向的帅气韩小老板,拉着女孩儿般可爱活泼的美少年儿子的手,时不时交头接耳,小声说大声笑,拍拍头,搂一搂,还亲一亲,温馨又养眼。 半决赛的二十名参赛者分成了两组来上歌曲创作课,公司将会为这二十人推出合辑,由韩育陵和骆禾羽联手制作,创作过程会让这些已晋升为歌手们的孩子全程参与作为学习,并且也能更好地为他们量身打造属于他们的主题曲。 分组以抽签方式决定,韩育陵日前已要求用内定的方式把叶雅琪安排到自己的组里,因为叶雅琪的歌他已经有了成品,经过不算长时间的考虑,韩育陵毅然决定把歌留给叶雅琪,再作另一首来安抚于守恩。 叶雅琪的第一次试唱,韩育陵不满意,有期望自然有要求,并且也想试探猴子的潜力,三个小时的课开始还不到十分钟,韩育陵就把叶雅琪轰走,让他自己摸索。 叶雅琪在另九人包含了嘲笑、不屑、漠视、鼓励和羡慕的注视下哈着腰退出课室,韩育陵瞅都不瞅他一眼。 表面上韩育陵对叶雅琪很苛刻,但聪明点的人该看出那是韩育陵对叶雅琪的信任,而且刚刚叶雅琪在韩育陵的钢琴伴奏下虽只唱了一小段副歌,可旁听的人无不认同这曲风非常适合叶雅琪,个个在叶雅琪走后都很期待韩育陵为他们做的歌。 瑀峰坐在课室角落的沙发椅上观看,因为他不能入镜,所以不能靠近正在工作的爸爸。 爸爸端端正正地坐在钢琴椅上,瑀峰特别留意了,爸爸坐下去时脸上闪过了痛苦的表情,他真想提议爸爸在屁股下垫个抱枕,可又不想让爸爸难为情,便只好忍住,希望今晚上回家路叔叔可以帮爸爸揉一揉淤血,让那伤快些好。 进入课室的叶雅琪一见瑀峰就嬉皮笑脸地打招呼,瑀峰怕自己掉皮夹的事情穿帮,便装作不认识他,还好叶雅琪没机会进一步骚扰他,因为爸爸一开口就让他躲角落面墙去听demo,熟悉音乐和歌词,三分种后就要他试唱。 瑀峰看爸爸不苟言笑的严肃侧脸,抬个眼眉就让排排坐着的几个哥哥姐姐挺直腰杆正襟危坐,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悄悄地搓昨天挨过打的掌心,肿痕已经都消失了,用力摁下去还会有一点点的钝痛,可比起爸爸被打的程度简直小巫见大巫,爸爸犯错被罚那么重,罚自己却这么轻,真该庆幸的了。 接着叶雅琪回到钢琴前,爸爸点头示意他开始,他焦急地摆手说再等一等,爸爸却不理会,立刻开始弹琴。 叶雅琪慢了几个拍才跟上,间中有些走音,后来虽然唱得顺了,面部表情却一直很紧张,爸爸停下后告诉他几个音准的问题,也点评他的咬字,然后问他觉得怎么样,是否喜欢这曲子,是否有兴趣把它唱好?叶雅琪支支吾吾地说曲子当然好,好得不得了,可是他唱得很烂,问说能不能给他容易些的曲子发挥,然后就被爸爸厉声赶出去了。 叶雅琪有些看不过去,今天第一天上课嘛,没必要这么狠,他见导演一边喊停,摄影师与灯光师在调整器材,化妆师上前给韩育陵补妆,便趁机跑到爸爸身边,开口先问:“爸爸,你累不累?”其实他更想问痛不痛? 韩育陵因儿子的关怀倍感窝心,揉了揉儿子松软的头发,柔声道:“不累,倒是你,闷的话就出去走走。” “我可以出去?”瑀峰心中窃喜,他原就打算要求爸爸让他出去。 “可以,但是不能离开这栋建筑物,你就去找刚刚出去那个人吧,你们认识不是?” 瑀峰一惊,目瞪口呆看着爸爸。 韩育陵捏捏儿子脸颊,说道:“你掉皮夹的事,爸爸暂且不追究,不过要是你一会儿又出什么状况,爸爸就一并处罚。” ——不会打我屁股吧! 瑀峰吓得举手发誓答应,绝对不会乱跑。 韩育陵目送宝贝儿子跑着离开,儿子开门出去后还探进头来挥手,他心里暖得连骨头都要酥了,导演比了两次手势,他才整理心神继续录影,之前已交待了把守在公司每一个出入口的保安,不能让儿子单独走出公司,所以他很放心,加上骆禾羽此时也在教课,更省却了他另一方的不安。 三小时后,瑀峰独自回来教室,韩育陵见他面色红润,身上冒着汗,短促喘着气,一脸满足欢快的表情,问了知道他是和叶雅琪到公司楼上的室内篮球场打球,心里不禁有点不是滋味,但不是抗拒,是向往,觉得自己没能加入很可惜…… 吃午饭的时候,瑀峰问了水族馆的事,韩育陵熊熊想起来,即便他否认是自己忘记了,可看出来鼓着腮帮子低头沉默啃玉米的儿子在生气,不晓得为什么,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求救对象不是合理的助理,竟是叶雅琪。 叶雅琪那个性,像开朗的孩子,容易让人放松,和同样是小孩的瑀峰必然投缘,且瑀峰明显不讨厌他,吃饭时就述说着刚才和叶雅琪在公司大楼的‘探险经历’,说得浑然忘我,还嘴溜说出他们捉弄了柜台的接待小姐,被韩育陵警告下不为例。 经过车祸事件后,韩育陵已不把叶雅琪看作吊儿郎当的无知少年,叶雅琪爽朗的外表下,有着稳重的内心,他或许还没有明确的未来目标,却是个有原则,且明辨善恶道德的纯良青年,韩育陵对他和儿子在一起很放心,他甚至希望儿子以他为榜样。 找来了在练歌室闭门苦练的猴子,韩育陵了解了水族馆地点,便把儿子交待给他,要他带儿子先去玩,可以选择搭火车或计程车,一切由叶雅琪拿主意,他自己处理好了一些工作再过去会合。 叶雅琪兴奋得手舞足蹈,但随即就装模作样地提出担心自己没时间练歌,被刷掉怎办? 韩育陵立即给猴子脑袋敲了一下,骂道:“你这个笨蛋,昨天说的话听到哪里去?反正无论怎样,你都已经是YZ老师的新一任徒弟,绝对会让你有足够的时间练到最好为止!” 08.解(二) 韩育陵在车上戴好墨镜,压低绅士帽,整了整围巾,让自己稍微低头便能藏住下颔。 建设在海中岬角的海洋馆由天然海景环绕,韩育陵从露天停车场沿着陡峭的步道往高处走,辽阔的海景一点一点浮现眼前,附近海岸的各种经风蚀和海蚀形成的奇特岩石景观亦十分值得欣赏。 韩育陵十年前曾和韩封及路卡三人一起用了三年的时间,走走停停,环游世界,编览世界各地奇景奇观,可旅途结束后直到现在,他把心思寄情于工作,七年来不曾放过旅游假,病假就不提了。 这么长时间待在繁华的城市中心,此时贴近大自然的情景让韩育陵顿感神清气爽,脚步越来越慢,墨镜拿了下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处聚集不少摄影爱好者的观景台,眺望眼前一望无际的美景。 “先生,拍张照如何?”身后有人礼貌地询问,韩育陵戴上墨镜回头看,见那年轻小伙子脖子挂着张证件,是风景区的员工,上面写着拍照和现场冲洗的价钱。 一个人留影没意思,韩育陵摇摇手回绝,小伙子笑着说没关系,正要去问其他游客,韩育陵即叫住他,问道:“你的摄影服务到几点?” “到七点,黄昏的景色会更美哦!”小伙子开朗地应。 “那我迟些再来,我去接儿子。”韩育陵说着便离开观景台,朝海洋馆入口去,一边掏出手机联络叶雅琪。 电话接通后没人应声,背景很吵杂,韩育陵大声问:“叶雅琪,我来了,你们在哪儿?” 电话另一头还是没人应,韩育陵不由得一阵担忧,可很快就听见电话传来非常高分贝的嘶叫,接着就是鼓掌和欢呼声。 “老师,听到吗?海豚在叫你!”叶雅琪终于出声。 “爸爸!我们在看海豚表演!”瑀峰愉快的话声也挤进了话筒,传达到韩育陵耳里。 韩育陵曾出海看过海豚,但还没看过海豚表演,心中浮起一丝向往,纯真如孩童的欲望。 “表演完了吗?”韩育陵问,一边跑着到售票处买票。 “才刚开始,爸爸你快点来!” “马上来!”韩育陵循着地上的箭头指示跑向表演馆,途经水族馆的海底隧道入口,停了停,好奇地往里面张望,心想叶雅琪和儿子一定已经走过了,一百公尺的隧道要仔细地边看边走挺费时的。 下次吧!——韩育陵继续跑向表演馆,到得入口已出了身汗,他把墨镜和围巾都取下,弯身揉揉酸疼的膝盖,试图从观众席上寻找叶雅琪和儿子的身影。 表演馆观众席可容纳三千人,大概是由于今天非假日,观众席只有五成的入座率。 表演台的表演人员拿着个圆环,站在五尺高的跳水台上,举起另一只手臂,水中的海豚便跳出水面,准确地越过圆环。 韩育陵跟着观众鼓掌,与此同时找到了站在观众椅上摇手欢呼的两个人。 “我!我!”叶雅琪那大猴子,和变成了小猴子的瑀峰一起大呼,看来是要自荐上台去拿圆环。 “就你吧!小弟弟,上来!”表演台的司仪说道。 瑀峰马上跳下椅子冲到表演台去,开心透了,当他来到舞台,看向观众席,韩育陵便向他招手。韩育陵站在四周无人的入口处,颇显眼,顺利地让瑀峰发现了他。 “爸爸!”瑀峰举起手摇晃,韩育陵乐得笑不拢嘴。 “啊!你是……” 陌生的人经过身边,用惊讶的眼神望,配上不确定的语气。 韩育陵立刻垮下脸,皱眉瞪那大约三十岁的陌生男子。 “YZ老师!炎育陵!”男子的语气瞬间变得肯定,手指着韩育陵惊呼。 “老师好闲情啊,带儿子来玩,啊原来你有儿子了啊?不知道谁那么幸运呐!”陌生男子边说边从斜肩背包掏出单眼相机,韩育陵眼尖,看到相机粘着某报社的商标。 倒霉。 “对不起,我不拍照。”韩育陵冷漠地道。 “没关系嘛,亲子同游多温馨,老师的儿子多大了?看起来有十岁吧?老师的妻子呢?”明显是报社记者的男子连珠炮问道,相机并没有收起来。 韩育陵咬了咬牙,说自己是一个人来,随即便掉头走出表演馆,那记者没有跟上。 韩育陵走进洗手间,见里面有人,便放弃打电话,快速地写简讯给叶雅琪,告诉叶雅琪他被记者发现,要叶雅琪告诉瑀峰,若记者来问他,就否认刚才是在对自己打招呼,并把停车的地方告诉他,说自己会在车上等。 叶雅琪很快就回电,韩育陵没办法,只能接听。 “老师,你不能这样对瑀峰啦,瑀峰他虽然另外有个爹地,可是他很重视你,我和他刚才聊过,他说啊,待他念完中学,就要到你身边和你一起生活,他说他很怕,你们这样一年只见几次面,久而久之你会忘了他的存在。” 韩育陵听得发愣,一方面是讶异于儿子的想法,不知该心痛还是感动,另一方面则是惊讶儿子和猴子相处时间那么短,居然就聊了心事。 “我就是重视他,才不能让我和他的关系公开。”韩育陵尽可能压低嗓子说道。 “老师你怕什么?你都已经把面具拿下来了,还有什么好怕?” “你懂什么?” “啐,我还想问你呢,你懂什么了?你懂如果要瑀峰说出你不是他爸爸那种话,会给他多大的伤害吗?” “叶雅琪!你够了!”韩育陵激动起来,吓到了走进洗手间的小孩子。 “瑀峰回来了,你说的记者是那个穿POLO衫的四眼胖田?你放心,我们会把他甩掉,你在海底隧道等我们,那里禁止带相机的,他要再发现也没辙!” 叶雅琪说完立即挂电话,韩育陵试图拨回去,那猴子竟截断通话。 “混蛋!”韩育陵骂道,被他吓着的小弟弟转身就跑,哭喊着‘妈咪’。 韩育陵走到洗手盆前,用水泼脸,冰凉的水流经脖子渗入衣领,经过他激烈起伏的胸膛。 谁说他不懂?谁说他不懂‘他不是我爸爸’这句话有多残忍?那是他曾经伤得有多深,才醒悟并接受的事实。 “我是瑀峰的爸爸。”韩育陵喃喃。 爸爸不能让孩子受伤,那种人不是爸爸。 ——我不会成为那种人。 韩育陵抹干脸,重新戴上墨镜和围巾,往海底隧道去。 笔直的隧道有两个出入口,若从不同的入口进入,就会在隧道的中间相遇。 韩育陵得避免吸引旁人注意,便往前慢慢步行,不与人打照面,只看着隧道外的海底景色。 走着走着,因快跑和激动而一度快得差些窒息的心跳缓了下来。 一只伪装成海床的扁鲨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从砂石的掩盖中蹿起来,由于很靠近隧道壁,韩育陵正好在旁边,不免被吓了跳。 扁鲨扭动着身躯和尾巴,游过隧道顶,到隧道的另一面,原来那里前方有潜水员在做喂食表演。 韩育陵目光跟随着扁鲨,扁鲨游过头顶时,那形如滑稽笑脸的嘴和腮逗得韩育陵也忍不住微笑。 环游世界时到过几处潜水圣地,见过更稀有的海底生物,但鱼类密集的程度当然及不上水族馆,因此海底隧道依然让韩育陵感到大开眼界。 被圈养在馆内的鱼类,失去了自由,丧失捕食的能力,成为人类的观赏物,但是它们很安全,不会遭遇捕猎,不会误吃海底垃圾,不会搁浅。 自由和安全,不能两者兼得。 把身份藏起来,很安全,但就像精神病院里被长长的袖子捆绑双臂的人,没有自由。 把瑀峰藏起来,瑀峰、瑀峰的父母,还有自己都很安全,但是没有自由。 韩育陵看见一家四口经过自己,夫妻之间走着一对儿子,两兄弟手拉手,父母则分别拉着其中一个儿子的手,连成一条线。 曾几何时,这样的画面常常出现在韩育陵的幻想。 父亲和母亲,拉着弟弟的手,他跟在后面,或走在前方。 那个可以手牵手的位子不属于他。 手好冷。 韩育陵低头看自己垂在腿边的手,这双手已比从前宽大,冷的时候,他可以穿一件御寒的衣物,把手塞进去,他曾一度迷上收集皮手套,最贵的那对爱马仕羊皮手套,即保暖,还防滑,舒适又实际,那是他的最爱,今早出门太赶,忘了带出来。 这双手,已不是从前那双无助的小手,他们已经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应该也有追求更多的能力。 隧道内游过一群灰色的鱼,沙丁鱼吗?韩育陵抬头望,摊开的左手突然被握住,人体的温度温暖了冷得发麻的手。 “找到了!”叶雅琪在前方大约十步的距离,越过那一家四口出现在眼前。 韩育陵低头,儿子抬头笑眯眯地仰望自己。 “我和雅琪哥哥抽签决定入口,比赛谁先找到爸爸。”瑀峰笑开了怀,朝跑过来的叶雅琪得意地比了个V,“我赢了,你要请吃冰淇淋。” “好——只吃冰棒,不能吃31冰淇淋,我……” 叶雅琪半张着嘴,看韩育陵跪在地上,紧紧搂着瑀峰,额头贴着瑀峰肩膀,紧抿的唇在发颤。 瑀峰也有点不知所措,愣了会儿才抱住爸爸。 “爸爸,你不要哭……”瑀峰听见爸爸在啜泣,忍不住跟着鼻子发酸。 “瑀峰……”韩育陵哽咽。 什么爱马仕手套?只要肯花钱,谁买不到? 世界上有个独一无二的儿子,不抓住儿子,你去想那手套做什么? “爸爸会抓住你……不会离开你……” “爸爸,你……你不要哭了……”瑀峰擦掉自己的眼泪,尝试挺起胸膛,想在这一刻当爸爸坚强的依靠。 “诶,老师,你乖啦,别哭了,我买冰淇淋给你。”叶雅琪蹲在韩育陵旁边,嬉皮笑脸。 韩育陵没办法回嘴骂,他努力收拾心情,想掏纸巾擦脸,儿子就贴心地拿手帕替他擦。 “爸爸,你卸妆了哦,黑烟圈好重,我们回去吧,你可以早点休息。”瑀峰轻轻地擦拭爸爸脸颊上的泪痕。 “不要。”韩育陵摇头,“爸爸还没有走完隧道。” “下次再来吧。” “下次爸爸带你去潜水。”韩育陵扶着膝盖准备站起身,有心理准备会难受,叶雅琪竟靠上前扶着他,让他轻松地站起身,并且没有马上放开他,让他酸软的膝盖有时间慢慢恢复支撑他站立的状态。 韩育陵默默看了眼叶雅琪,心想这人对自己的了解越来越多,他们彼此认识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但是转念想,韩育陵觉得自己对叶雅琪的了解也很多,公平吧。 “31冰淇淋,你请吗?”韩育陵抬下巴问叶雅琪。 叶雅琪松开韩育陵手臂,双手一起挠头皮,“哎哟!好啦好啦,请就请,你们两个共吃一杯行不行?我只有买两杯的钱呐。” “你吃冰棍。”韩育陵牵好儿子的手,迈步向前。 走不多远,那四眼胖田鸡记者出现了,但是没有相机,他拿出手机要偷拍,叶雅琪便大声叫:“哦!有人偷拍!” 附近的工作人员听见,走上前礼貌地提醒胖田鸡不能摄影,韩育陵等人昂首阔步经过他。 走完隧道,三人在馆外吃冰淇淋,韩育陵开口就点了三杯,叶雅琪吓得翻口袋凑钱,韩育陵便给结了帐。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韩育陵想到观景台的拍照服务,便领着二人到了那里,亲切的小伙子还记得他,热情地架好相机要他们就位。 叶雅琪厚着脸皮凑上去,韩育陵姑且瞪了他一眼,由得他。 韩育陵手环在身前儿子的脖子,儿子抬手握着他的手,他摘下墨镜,对镜头绽开笑容,身旁的猴子摆了个……猴子的搞怪姿势。 照片需要等十分钟,韩育陵看着儿子和叶雅琪在奇形怪状的海岸岩石上跳来跳去,那动作对他来说太危险,他有自知之明,便待在一旁观看。 小伙子把洗好的照片送来,收了钱,却没有马上走开,韩育陵好奇地瞅了他一眼,他便腼腆地说道:“那个……炎先生,我很喜欢你的音乐,我……以前去过你的签名会,不过你不可能记得我,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请你再给乐坛制造更好的音乐,我一定支持你!” 小伙子说完后便走开,似乎是下班了。 海风迎面吹来,韩育陵把手藏进裤袋。 “爸爸!你看!”瑀峰在远处高举一个像是贝壳的东西。 “喂喂喂!笨蛋,不会看告示啊?这里是保护区,贝壳不能拿啦!”叶雅琪抢走了贝壳,丢回岩石间的水坑。 瑀峰眼明手快,从叶雅琪后边的裤袋抽出样东西,韩育陵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见瑀峰把那东西远远抛向海里。 “哇!”叶雅琪大叫,“那石头我要做收藏啦!” “这里是保护区,什么都不能拿。”瑀峰手插腰回道。 韩育陵噗哧笑出声,随即就哈哈笑了起来,手和心,都暖了。 回程,叶雅琪开的车,昨晚睡得不够的瑀峰没多久就在车上打瞌睡,韩育陵便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睡着。 “老师,要不要先吃晚餐再回去?”叶雅琪问。 韩育陵想了想,说道:“我想做饭,你到我家吃吧。” 叶雅琪没有马上回答,像什么都没听到,呆呆地开着车。 “喂,听到我说什么吗?”韩育陵问。 叶雅琪猛点头。 “老师,我……我晚上……有课。” “是吗?”有些课不是韩育陵负责,没有助理在,他一时也想不起参赛者的课程表。 “那就没办法了,现在回去食堂还没关,你先回公司。” “哦……”叶雅琪失落地点头。 “今天谢谢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有奖励吗?”叶雅琪立刻又复活。 “嗯……”韩育陵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心想叶雅琪是在私事上帮了自己,用工作相关的奖励就没意思了。 “明晚上我请你吃宵夜,下课后老地方等我。” 老地方就是宿舍楼下的水族箱。 韩育陵后之后觉,自己居然和一个初相识的人有个彼此都知晓的‘老地方’。 这人不仅和儿子投缘,和自己也很有缘分。 挺新鲜的。 韩育陵悄悄扬起了嘴角。 深夜,陪着儿子睡着后,路卡正好返家。 距离昨晚挨罚至今还不足二十四小时,韩育陵便不敢开口说话,到厨房倒了热水递给坐在客厅的路卡。 “我看了晚报。”路卡掀开茶几上的娱乐版,封底一个小小的栏位登了炎育陵携儿子与友人出游的报道,报道的照片是从远处拍的侧身照。 叶雅琪名气还不高,那记者显然没有认出他,照片只拍了他的背影。 “这‘友人’是谁?”路卡在意这个。 “是叶雅琪。”韩育陵回道,路卡已知道他出车祸前后的所有细节,自然已知道叶雅琪这人物。 路卡挑了挑眉,没接着问,他脱下外套,韩育陵马上帮他拿回房。 路卡跟在他身后进房,拉着他到床边,推推他背脊说道:“裤子脱了趴下。” 韩育陵僵直在原地,思索自己哪里犯傻了? “怎么?”路卡从后方搂着他肩膀,“我是要给你上药,还是说你又做了什么傻事?劝你现在就招,罚数给你减半。” 韩育陵立即松口气,可他刚才已及时想到一件不能让路卡知道的事,不过这事要穿帮也不难…… “路哥,我……今天……”韩育陵边说边把头低垂,“没有……去物理治疗……” 治疗原本是傍晚,但他为了想回家做饭给瑀峰,便不去了。 “哼。” 路卡把手放到宝贝屁股上,拍了拍,“浴刷,去拿。” 08.解(三) 贝鲁的婚礼在即,路卡说如无意外,韩封会出席。 “比如……什么意外?”韩育陵好奇。 “听你口气,好像是在计算他来不来得成的几率,不希望他来?”路卡用药酒揉着宝贝比昨晚更肿的屁股。 “没有!”韩育陵慌忙摇头否认,但紫胀的臀瓣还是挨了路卡一巴掌。 “啊!”痛得挺起了身,又被路卡摁回床上,韩育陵只能哀怨地道:“封哥一定一路顺风,我会跪在门外恭候封哥大驾……” “耍嘴皮子!”路卡笑着轻轻揉宝贝的伤,可怜了,宝贝明天或许得带个泳圈上班。 “你啊,这阵子乖点,别逼我一天打你一顿,伤上加伤,待韩封来了看你能怎么受?” 经过这两天疼痛的领悟,韩育陵已不敢撒娇免责,现在不仅韩封不吃这套,连路卡也免疫了,他除了安安分分听话便没有更好的方法。 “知道了……”忍着痛处被药酒渗透的火辣辣滋味,韩育陵把头脸埋进被窝里,今晚上不能陪儿子睡了,这么疼,不小心碰到他可没信心能忍得住痛呼。 翌日睡了个自然醒,家中已没人,今天路卡和夏穆当保姆带瑀峰去玩,韩育陵没法跟,除了要赶创作进度,还有治疗得去,况且他这样子连沙发都嫌不温柔,实在不能坐一天的车。 这天没有非到公司不可的工作,只有傍晚的物理治疗需要出门,路卡已把早午饭的分量都准备好,棍棒后的糖果,抚慰了韩育陵仍然有点儿委屈的心。 韩育陵磨磨蹭蹭把自己摊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吃热腾腾的饭团,饭团有几个长得特别丑,他猜想是宝贝儿子弄的,吃得特别香。订阅的三份报纸抽出娱乐版,随机调了张古典钢琴唱片播放,转眼就消磨了一个上午。 午餐时间,韩育陵正在厨房弄热咖喱和配菜,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是自定义,那或许是陌生号码,或是刚储存的号码,还没时间分类到有设置特定来电铃声的群组。 换作平时,韩育陵不会马上接,会认定那是陌生号码,因为他习惯加了新号码便马上分组,若没分的都是当下只敷衍着和对方交换号码,没想过要打过去或接听对方的来电,就当作是陌生人,这种情况都是发生在早些时候夏穆给他安排的联谊场合所认识的女性。 不过这次韩育陵没这么想,他调低了炉火,快步到客厅去取电话,他记得自己刚加了个新号码在电话簿里,就是昨天的事,记忆还犹新,没分组是因为暂时不确定放哪个组别。 果然,是那个人打来的。 怪了,为什么会觉得‘果然’是他? 韩育陵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出了些变化。这些年来,他的生活作息即使不尽然规律,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他会知道在某一段时期,自己会忙着做什么事,见什么人,比如即将换季时,时尚品牌的厂商会接踵来电。 他也不会莫名其妙去期待虚无缥缈的事,比如当他一个人在家感到身体不舒服,没有刻意让人知道的话,他就不会幻想干爹是否会突然打电话或上门来关心? 他会尝试分析,自己在现阶段会得到什么样的际遇。比如他知道,现阶段的他在媒体眼里依然是个很有抹黑价值的人物。 遇到难以预计的事,韩育陵就会不安,比如于守恩暧昧不明的威胁。接到不明其来电用意的电话,他会先做心理准备听到不愉快的事。 结论就是,他不会在听到电话响时,毫无根据地猜测对方是某个人,当确定是那个人时,他更不会一厢情愿地设想对方是打来关心自己。他不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想法。 “老师,中午好——吃过饭了吗?”叶雅琪语气自然得像是每天都会这么给韩育陵打电话。 “正准备吃。”韩育陵走回厨房,把炉火稍微调大。 “瑀峰刚刚发了他在动物园拍的照片给我诶!” “哈?”韩育陵惊讶,他把电话拿到眼前,有收到个图片信息,大概是他人在厕所没发现,点开来看是来自瑀峰,预览小图看得出有长颈鹿。 “老师没有收到?哎呀,原来瑀峰比较在乎我嘛!”叶雅琪得意洋洋地道。 “别异想天开。”韩育陵故作冷淡地回应,一边关了炉火,把沸腾的咖喱倒进碗里。 “嘿嘿。”叶雅琪用傻笑带过了韩育陵的冷漠,让韩育陵突觉自己故意伪装的冷漠被藐视了! “老师你在吃什么?” “咖喱。”等等!为什么这么顺其自然地如实回答了?韩育陵愣了会儿,手掌便被锅柄烫着,他适才嫌麻烦没戴手套,徒手抓着锅柄,抓一会儿本来没什么,但时间长就受不了。 急忙把手松开,掌心红了一片,刺痛难耐,赶紧转开水把手放到水下冲洗。 “咖喱?老师能吃咖喱吗?瑀峰说你身体不舒服才没和他一起去,不舒服还是别吃咖喱的好,你来公司食堂吃嘛!今天菜色很棒噢。” “我又不是喉咙不舒服。” “啊?那老师哪里不舒服?” ——会告诉你才怪! “烫伤了!”韩育陵不耐烦地应,可他虽然不耐烦,却又没有直接挂电话。 “烫伤?诶!多严重?给什么烫伤了?昨晚做饭的时候烫伤?哎!老师你不擅长厨房活儿就别弄嘛!你现在还弄咖喱吃?别弄了好不好?你就叫个外送嘛!不然我给你送去好了,我空着呢!老师想吃什么?我念餐牌给你听,今天主菜有三文鱼烩饭,还有牛肉意粉,看起来挺不错,可我不能吃牛肉,不保证味道,还有鸡丝粥,我吃的是这个,超好吃的,啊那炒米粉我昨天吃过,不太好,有点干,还有……” 叶雅琪真的一口气把餐牌念完,还附加了他自己的点评,韩育陵旦觉啼笑皆非,心想姑且当作听听公司员工对食堂的意见反馈,便开了免提,把手机摆在餐桌上,捧着碗香喷喷的咖喱饭站在一旁,等叶雅琪说完。 “哪,老师,你想吃什么?” “我记得你的午休时间是一小时,你从打电话给我到现在已经说了八分钟,我估计你刚才排队点餐和等候加上找位子需要至少十分钟,再替我买的话需要十五分钟吧?现在食堂的人应该比刚才多了,然后坐计程车送到我家需要二十分钟,返回公司你上课就必定迟到。”韩育陵边吃边说。 “呃,老师你在吃饭了哦?” “我说你是兔子还是猴子?这也听得出来?”韩育陵已经非常细嚼慢咽了啊。 “你讲话顿点不会那么久,除非是在拉屎,不然就是吃饭吧?我觉得老师不会做出一边拉屎一边和人讲电话的事,感觉很不优雅。” 韩育陵一口饭差点就要喷出来,硬吞回去还呛着了,咳个不停。 “哎老师!你吃慢点!” 韩育陵好不容易止住了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件事,便问:“叶雅琪,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叶雅琪‘老师、老师’地叫得那么欢乐,岂不是让旁人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话? “没有哦,我被排挤了,都是老师害的。”叶雅琪的语气很委屈。 “乱说什么?” “昨天啊,和我一起上你课的人,你根本没让他们试唱新曲,只是问他们的喜好,让他们选唱别人的歌,事后他们就说你偏心,只给我写了,其他人的你连根毛都没写。” 韩育陵皱眉,虽然叶雅琪说得很不以为意,可这现象实在不正常,照理只凭这一点不至于要传出自己偏心,开始这么传的人不是想象力太丰富,就是别有用心。 “不过也没关系,我和这些人不太合得来,不晓得为什么,总有个家伙爱找我茬,他人缘又特别好,结果他不喜欢我,搞得大家也对我保持距离。” 小猴子的语气透露了点失落,韩育陵不由得就兴起保护意识,猴子年纪小嘛,又受人母亲照顾过,应该的。 “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人缘又不是评分标准。”韩育陵说道。 “我知道……唉算了,不说这个,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察觉是场误会,那首你让我试唱的歌根本不是写给我的嘛!” “那我写给谁啊?”韩育陵不理解小猴子何来这说法? “写给Shawn的嘛,Shawn刚刚在个人网页上传了专辑主打的demo,就是那首歌,歌名都公开了,《Realive》,我就说嘛,这歌有难度,我唱不起来,Shawn就唱得多好,啊,不过也拜老师写得好!” 猴子像是卖了乖等人喂香蕉似地呵呵呵憨笑起来,韩育陵却是一阵凉意从脚趾头寒到了头皮。 “叶雅琪,晚上的宵夜取消,我突然有急事要处理。” 韩育陵没等叶雅琪多说便挂电话,饭才吃了三分之一,他草草洗了澡,穿件衬衫和仔裤就出门,走向停车库时联络于守恩的助理,得知他人在公司录音室和Yzak练歌。 于守恩反了,真的不把师傅看在眼里了! 歌公开了收不回,韩育陵当自己输一次,但他这次绝对要把这臭小子拉到芦绍宗跟前臭骂!他就不信干爹治不了这混球! 08.解(四) 驱车来到公司,韩育陵不想让人发觉自己不妥,就用平时的脚步经过大堂,向柜台接待员微笑点头。 韩育陵百思不得其解,于守恩有必要为了一首歌这么不择手段?他是因为手握叶雅琪的把柄,便觉得这么做可以万无一失?只敢对稳输的对象出手,于守恩这小子还要不要脸! 叶雅琪的性向,韩育陵没想过要他封口,猴子坦荡荡,是否公开出柜是他的自由,但是由别人传出来就不同,于守恩若是要传,不会摆自己上台,于守恩有小聪明,他知道韩育陵在RTH面试之前就认识叶雅琪,他略施小计就可以找到证据证明,被传出和叶雅琪有关系的人如果是韩育陵,那蝴蝶效应会影响深远,RTH恐怕办不了下一季。 歌可以给你,别搞叶雅琪。——韩育陵打算这么摊牌,叶雅琪是他决定倾注心力的未来王牌,搞垮叶雅琪就等于和公司做对,不就是妒嫉嘛,看不过眼师傅宠着新徒弟,窝囊废!该检讨自己为什么留不住师傅的心! 韩育陵等着电梯往上攀,特别的不耐烦,感觉电梯也在帮于守恩,偷偷地放慢了速度。 电梯在录音室所属的三楼停下,于守恩使用的是设备最好的一号录音室,那里不是一般员工能进入,必须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同一条走廊还有设备居次的二号录音室。 刚经过二号录音室,就有人推门出来,韩育陵回头看了眼,真的冤家路窄,是骆禾羽,也不能说冤家,不过就是有疙瘩还没解决。 “骆老师。”韩育陵点头打招呼。 “今天气色不错啊。”骆禾羽微笑着走上前,韩育陵无奈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应酬。 “还好,昨晚睡得够。” “不过最近天凉,你别穿那么少,你身体比较……”骆禾羽边说边伸出手拍韩育陵肩头,韩育陵陡地闪开。 骆禾羽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一会儿才垂下,回到了裤袋。 “我会注意,有劳老师操心。”韩育陵转身要走,骆禾羽叫住他。 “育陵,我有事和你谈。” 韩育陵转回身,不耐地道:“我也是,但不是现在。” “嗯,你身份不同嘛,跟你谈话需要预约。”骆禾羽苦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育陵更加不耐烦了。 “你的态度已经很明白地表达了意思。”骆禾羽脸色一派平静,从外套内抽出一只白色信封,递到韩育陵跟前。 “我想我和你,已经没办法一起工作,这是我的辞呈,RTH结束后,你就不需要再面对我。” “你的意思是问题在我。”韩育陵瞪了眼信封,再抬眼瞪骆禾羽,“骆老师,我对你的态度哪里有问题了?是什么态度让你觉得我要辞退你了?” 骆禾羽微笑低头,没有作声,不像韩育陵所认识的能言善辩的他。 “我拒绝你的辞呈,老师,我们是成年人,公归公,私归私,我承认我对你有些不满,但那是私事,我们私下解决就行。” “韩先生,你没有权利拒绝我的辞呈。”骆禾羽抬起头,嘴角微微抽搐。 “我有留住你的本钱。”韩育陵冷冷地凝视骆禾羽。 “我不是为钱留在这里。” “我知道。”韩育陵往前靠近一步,猝不及防拉起骆禾羽的手,把骆禾羽宽大的手掌放在自己大腿上。 “你不就是想上我,我就让你摸,那样你能不能留下?” 骆禾羽立刻挣脱自己的手,握紧了拳,颤着声问:“你……你……怎么……这么想?” “你以为我是傻子?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帮我顶罪坐牢?十二年前那件事我记得不清楚,但我记得有个垃圾强jian我,我记得你来救我,之后呢?那垃圾真的是我动手捅的?还是你当时也想要我,就跟他争,错手捅了他,还做了出戏给宗哥,封哥会相信是因为宗哥先被你骗了!” “你怎么会……” 韩育陵止不住闷藏在心里的疑虑,他伸手不客气地推了下骆禾羽肩膀,大声吼:“这些年你少摸过我了吗?高崎老师认识我比你久,他都没碰过我的脸,没到过我家,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占我便宜还不够,连我儿子你也要!” “你胡说什么!”骆禾羽气得双手不停颤抖,呼吸比韩育陵还急。 韩育陵用力挥手,说道:“少扮清高,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的月薪我加一倍,二,我圆你一次心愿,我这身体见过场面,你想怎么玩我都不会嫌新鲜,我……” 啪! 韩育陵的话被一计耳光打断。 “你不可以这么说自己。”骆禾羽咬牙切齿。 韩育陵这一下给打火了,他如今这般成就和地位,谁有资格甩他巴掌?就算对方是韩封,他也会不服,而且韩封不会这么打,几年前和芦绍宗吵架,说了不当的话,韩封一巴掌差点给他下巴脱臼,那时候就允诺再也不会甩他巴掌。 韩育陵擦了下脸,有一道火辣辣的刮痕,是被骆禾羽的戒指刮的,他举起双臂,把骆禾羽推到墙上,随即便挥出拳头,打在骆禾羽下巴。 “打我?凭什么打我!”韩育陵接着又一拳,把骆禾羽打得弯下腰,再抬膝撞他胸口。 骆禾羽闷哼了声,坐倒在地。 韩育陵控制不住情绪,纠着骆禾羽衣领要提上来,他心神混乱,没发现有人靠近。 “育陵!”芦绍宗喊着跑过来,韩育陵置若罔闻,他一靠近就马上把韩育陵往后推开,挡在他和骆禾羽之间,骆禾羽摇摇晃晃地背靠着墙坐回地上,低着头喘气。 “你做什么?”芦绍宗压低嗓子厉声责问韩育陵,他是发现于守恩擅自公开了新歌便来找于守恩了解情况,没想到会撞见这场面,更糟的情况是,不远处第一录音室的门外,就站着于守恩和Yzak.“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这件事封口。”芦绍宗对俩看热闹的孩子说道。 Yzak应了声就掉头跑,于守恩起初不走,Yzak回头硬拉他走。 “封什么口?我光明正大。”韩育陵站直身整理衣领。 “怎么开始的?”骆禾羽来回看身旁的两个人。 “Yzak或许不会说,于守恩难说,韩先生,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牺牲我,二是牺牲Z2H.”骆禾羽扬颈看韩育陵。 “我不用你教!”韩育陵推开芦绍宗抬脚要踢,芦绍宗立即抱着他推到墙上。 “够了,育陵,你不可以这样,冷静点,乖。”芦绍宗放缓语气,抬手轻轻抚摸宝贝头顶。 “宗哥,他到底是谁?你们为什么一直帮他?他对我老是毛手毛脚,我不喜欢,你们看不出来?”韩育陵想推开芦绍宗,但芦绍宗这九头身就像一面墙把他压住。 “骆老师是关心你,不是欺负你。” “他就是见过我被人强要,知道我肮脏,看不起我!” “骆老师不会这么想,他是你的……” “绍宗!”骆禾羽立马跳起身打断芦绍宗快出口的真相。 对现在的韩育陵来说,这仍然是个很危险的真相。 “什么?是我的什么?神秘仰慕者?”韩育陵依旧不懈地努力要推开芦绍宗。 “他是你父亲!”芦绍宗控制着声量吼。双眼直勾勾盯着韩育陵。 “骆禾羽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从你出道就知道,十二年前,他不只要帮你顶罪,还想过替你杀人灭口。” 韩育陵没有动静,愣了一会儿,他抬手推芦绍宗身体。 “走开。”韩育陵的声音细入蚊鸣。 “育陵,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们都知道,韩封和骆老师有过协议,我们不会主动告诉你骆老师的身份,但是不阻止骆老师接近你,他若是要对你说出真相,我们也会配合,但是骆老师一直没有这么做,他觉得你和我们在一起会更好,育陵,骆老师凡事都为你着想,你不可以这样误解他。”芦绍宗贴近宝贝耳朵柔声劝慰。 “你乖,跟宗哥回家,让韩封和你说说,好不好?” “哼。”韩育陵冷哼,随即就笑了起来,笑得像哭。 “好笑,为我着想?那现在是干什么?怕我误解,为什么要靠近我?为我好?为我好就不要碰我!走开!”韩育陵使出浑身力气去推芦绍宗,芦绍宗担心他太用力要伤了才刚痊愈的手腕,连忙退开,但仍紧紧拉着他手。 “宗哥说的是真的?”韩育陵狠狠瞪视骆禾羽。 骆禾羽痛苦地别过脸,叹了口气。 “我妈为什么恨你?”韩育陵过于冷静的语气令芦绍宗和骆禾羽不约而同一齐看向他。 “怎么?你不知道?我妈虐待我,我妈全家虐待我,是因为你。”韩育陵伸指用力戳骆禾羽胸口。 “我原谅你,当作补偿你为我坐五年牢,反正我健康成长,没断一只手瞎一只眼,这虐待儿童的罪追溯到你身上,五年也差不多。” 韩育陵拍拍骆禾羽被扯乱的衣领,双眸眯成道不屑的视线,弯身捡起被踩了几个鞋印的辞职信,折好收进裤袋。 “我收下了。” 韩育陵抚开芦绍宗的手,芦绍宗没有用力抓,不晓得是傻了,还是心死了。 “慢走,不送。” 韩育陵转身离开。 08.解(五) 叶雅琪正在舞蹈教室上高崎的课。 二十人参赛者中,叶雅琪舞技毋庸置疑是最好,高崎很难掩饰对他的刮目相看,他一人集齐三位主要评审的特别青睐,不遭人眼红都难。 此时参赛者分成了四组,必须各自编一套舞应付明日的内部评比,这对不擅长舞蹈的人来说接近不可能的任务。叶雅琪从前在舞团就负责编舞,他所在的组便特别幸运,正好被分到与他一组的那个老是针对他的人也收起了锐气,听凭他的安排,叶雅琪个性本就随和,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一组人相处得风平浪静,不到一小时就决定了主要舞步和舞蹈队形,接着便直接练习,其他组还有正在闹意见的,高崎冷眼旁观,电视观众就爱看这种。 突然舞蹈教室的门‘刷’一下拉开,一人似是被用力推着后背进来,踉踉跄跄差点扑倒在地。 众人的视线都齐聚过去,被推进来的人竟然是于守恩,随着他进来的赫然是韩育陵。 摄影师和收音师不需任何信号就自动垂下各自的仪器退一边待机,倒不是因为看出即将可能发生什么事,而是团队的默契就是不能随便让小老板入镜,这是大老板的旨意,说无论有没有面具,小老板在公司终究是高层管理者,不是需要争曝光率的公众人物。 韩育陵把于守恩拉到舞蹈室中央的镜子前,于守恩没有挣脱,但却十分尴尬地低声说:“老师,到别的地方谈不行吗?” “有脸做,你没脸认?”韩育陵松开于守恩手腕,把他推到自己右前方,环视了教室一周,指着呆站角落望着他的叶雅琪说道:“叶雅琪,出来。” 叶雅琪怔了怔,缓缓摇头,背靠上墙,显得很不知所措。 韩育陵不勉强,他又推了下于守恩肩膀,斥道:“愣什么?还不说?” “你要我说什么?”于守恩厌恶地往后瞪韩育陵。 “说你今天公开的《Realive》是怎么拿到的?” “你在替我做专辑,你有义务把创作给我!”于守恩回吼。 “你是太看得起你,还是看不起我?Z2H就你一个没用的窝囊废?我一个月至少能写十首歌,一年一百二十首都给你?你唱得起?我警告你,现在关上了门给你机会向该道歉的人道歉,歌就当你向人求回来,你不领情,明天就别想踏进公司,我他妈赔不起你一个人的合约金?我可以陪三倍!” 高崎见情况不妥,要去劝韩育陵低调处理,芦绍宗正好冲了进来。 “所有人出去。”芦绍宗看向教室里的参赛者。 “所有人留下。”韩育陵不看芦绍宗,只是瞪着于守恩。 芦绍宗不忍让宝贝下不了台,对于守恩严厉地道:“你的做法已经是侵犯智慧版权,公司有权利处分你,你想清楚自己的立场,老师现在是给你机会认错。” “老师,我有话说。”站在叶雅琪旁边的一个男参赛者举起手,还没得到允许就接道:“Shawn把歌唱得很好,是事实,昨天你让叶雅琪试唱,根本及不上Shawn一成的功力,你昨天不是说过吗?一首歌的灵魂不全来自于创作者,一个好的演绎才能让歌完整,你把歌给叶雅琪,不觉得是在贬低你的作品吗?” 韩育陵瞅向那大胆的小子,那人他不久前被小炯告知,是和于守恩有私交的圈外朋友,小炯是和于守恩的助理聊天时得知,之前叶雅琪说有人针对他,韩育陵便猜是这人,看来猜得没错。 叶雅琪全程就低着头,抓耳挠腮地左顾右盼,他的不安让韩育陵看着更觉得应该为他平反。 “这么说,我该感谢你救了我的创作,嗯?是吗?需要我说谢谢吗?”韩育陵笑着看于守恩。 于守恩已涨红了脸,心虚地避开韩育陵笑里藏刀的目光。 “废物!养了七年!我养个废物!”韩育陵随手从身后的小桌子抄起一叠用来参考舞步的DVD,砸向于守恩。 芦绍宗知道宝贝失控了,这么多人看他又不好用强的制止,宝贝听不到于守恩妥协是不会释怀了的,于是只好用狠招。 芦绍宗走向于守恩,轻而易举把于守恩按跪在地,朝着韩育陵低头。 “你知道,你就算走出Z2H,我放一句话,你至少五年不用在国内娱乐圈混,凭你自己的实力,五年后要从头来过,当个二线算幸运。”芦绍宗的手掌压着于守恩后脑。 韩育陵如今虽然在Z2H掌权,但踏出公司,真正有影响力的人还是芦绍宗,芦绍宗的威胁绝对可以实行。 “你绯闻不断,我三年前就想扣你合约金,是老师怕你面子挂不住,减少Senya其他团员的合约金来凑你的,这件事要是说出去,我很好奇谁还会帮你说话。”芦绍宗声量不大,这句话后面的学生听不到。 “公司以后是谁的,你脑袋不缺小聪明,应该知道,我现在所拥有的权利,老师以后一样会有,别以为你混过我这关,还能玩得起这游戏。” “道歉。”芦绍宗最后沉沉把两个字砸在于守恩头顶。 于守恩终于妥协,当众承认是自己擅自把歌占为己有,他向韩育陵道歉,韩育陵不满意,要他也向叶雅琪道歉。 芦绍宗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妥,但当下不敢挑战宝贝的神经,只得由他。 闹剧结束,高崎把众学生都带走,叶雅琪自然没有留下来的选择。 “做戏,以为我看不出来。”韩育陵猛地往于守恩脑袋扇了掌,芦绍宗上前把两人隔开,柔声劝宝贝冷静。 “反正你也看不起我,我干你妈这么麻烦给你写歌?你的专辑,我不做了!”韩育陵掀翻摆着抬21寸平面银幕的小桌子,小桌子撞向墙面大镜子,荧幕落地格拉格拉分成几块,镜子也华丽丽碎了个缺口。 芦绍宗跟了上去,吩咐小炯立刻过来贴身跟着于守恩监视,他本欲通知路卡,可这时候小瑀峰若回来更不好。 美国此时还是夜深人静,韩封那天动手术细菌感染,入了加护病房,今天才转进普通病房。让韩育陵向韩封哭诉或许还可以,可宝贝这炸着毛的火气不是得把韩封逼得心血管爆裂? 芦绍宗这时才后悔自己一时口快,把骆禾羽的身份告知宝贝。 宝贝的心,依然还是封得紧紧,装不下不擅长的情感。 只知道用愤怒的火,来焊接所有可能被伤害的隙缝。 08.解(六) 出乎芦绍宗的意料,韩育龄离开舞蹈室后没有企图一个人逃离公司,也没有躲到与外界隔绝的录音室,而是回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并且也没有阻止芦绍宗跟进来。 “骆老师和公司还有两年的合约,Shawn的专辑我交给他,他只要完成就可以无条件离职,不追究违约金。”韩育陵从柜子拿出两个文件夹,里边有骆禾羽和Senya五子的合约。 “Shawn的合约今年年尾到期,专辑若来得及在十月前发行,就和他续一年约,筹办Senya的告别巡回演唱,Senya明年解散,其他人的合约都要重拟。”韩育陵一边说一边把所有相关的文件和法律参考资料都扔到桌上,再走到办公桌拿起电话,请秘书和律师顾问约时间详谈。 “我们先有个共识再跟律师商量,宗哥,坐。”韩育陵板着脸,语气又冷又硬,从饮水机倒了两杯咖啡放在桌上,伸手请芦绍宗坐,自己则绕到对面的沙发。 芦绍宗心想总之目前是不能离开宝贝,陪宝贝谈公事也不失为一良策,便除了外套挂在沙发椅背,突听宝贝‘嗷’地低呼,回头一看,宝贝歪歪斜斜地坐在沙发,咬牙嘶嘶呻吟,手揉着没沾到沙发的屁股。 芦绍宗知道前晚路卡动怒罚了宝贝,没想到打得不轻,都两天了还疼,连沙发也坐不得。 芦绍宗的心疼额度都要破表了,走上前把宝贝扶起来搂着,手掌放到宝贝屁股上揉,这一揉可吓了跳,肿得厉害啊! “嘘,不疼了,不疼。”芦绍宗拍着宝贝背脊安抚,心里一边埋怨路卡下手没轻重,但转念想那也难怪,韩封那晚进加护病房,路卡可能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这里有没有药?宗哥给你擦擦。”芦绍宗四周察看。 韩育陵脸靠着芦绍宗胸膛摇头,委屈之极地哽咽:“宗哥……疼……” 芦绍宗都不敢太用力揉了,宝贝小巧的屁股穿这裤子原本还挺松的,这时可是立体的整个圆滚滚的臀型,起码肿了有三指高,哎!怎么打的? “先躺着,宗哥看看。”芦绍宗在沙发整理好个位子,让宝贝舒适地趴上去,小心地解开宝贝的裤子,看那摧残了整个臀部的青紫红肿印子就咬牙,打成这样,宝贝能忍得住啊? “你是不是顶嘴气坏路卡了?这用什么打的?打了多少下?你刚才怎么来?开车?不疼吗你?” “前天和昨天,都打了……三百多下吧……”韩育陵闷闷的声音从趴在抱枕的脸下传出来。 “宗哥去拿药,你先忍忍,乖。”芦绍宗俯身亲吻宝贝头顶,拉下宝贝衬衫把屁股掩上才快步离开,再反锁了门。 芦绍宗从自己办公室找到药酒,也找了条毛巾,想给宝贝热敷。小炯不合时宜地致电来求助,说于守恩开了跑车走,小炯跟不了两条街就被甩掉。 “没关系,你去给我查,看他最近接触过哪些经纪公司的人。” 芦绍宗如此吩咐,于守恩会做得这么义无反顾,必定是有后台献计或撑腰。 回到宝贝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芦绍宗忍不住拍自己额头骂自己蠢。 宝贝这辈子最擅长就是忍疼,对干爹他做得最自在的就是撒娇。 这让人总提心吊胆疼惜着的折翼小宝贝,即便扑腾得吃力的翅膀淌着血,他还是拼命地想飞。 08.解(七) 叶雅琪跟着大队转移到另一间舞蹈室,然而他心神不宁,挂心着适才大发雷霆的韩育陵,与此同时,也对于守恩所承认的过错感到震惊。 芦老板逼于守恩当众跪地道歉过分了点,韩老师骂徒弟是废物也太毒了点——走出舞蹈室的参赛者都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叶雅琪虽也这么想,但当然没有凑热闹附和,也没有试图帮韩育陵说话,事实上,大家看他的眼神便已透露对他敬而远之的信号,都拜那个针对他的人所赐,那人用很响亮的嗓子,在他身前一段距离说——“叶雅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啊,不就是跳舞比较行,就成了YZ老师护着的犊子了!我们还是小心点,别得罪他!” 叶雅琪理不清这种情况究竟哪一方更有道理。他同意那人所说,《Realive》是首很棒的曲子,于守恩唱得比自己好,那样的演绎才不辜负了韩育陵的心血,韩育陵硬是要把歌给自己,真的全无私心? 韩育陵承认过了对叶雅琪是偏心,这一点让叶雅琪很高兴,但发生了今天的事后,他便产生了愧疚的心。他确实千方百计接近和讨好韩育陵,其他参赛者都没有这么做,韩育陵的情感很细腻,叶雅琪已经观察出来,韩育陵会对他比别人好,可能……多多少少……是因为他比别人更努力地拍马屁,间接获得了韩育陵的关注。 叶雅琪设身处地想,如果他是于守恩,个人专辑用了那么长时间都还没完成,焦急是一定的,偏偏这时候负责制作专辑的师傅做了首很适合自己唱的歌,却竟然给了个菜鸟,那菜鸟还要是自己的前恋人兼仰慕者…… 不,叶雅琪如果是于守恩,遇到这情况应该会处之泰然,一个是自己爱过的人,一个是自己尊敬的人,何来不满?但叶雅琪就不是于守恩,于守恩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很在乎他的事业,会为了保住事业放弃所爱,叶雅琪曾认为这样的于守恩很有男人味,所以他无怨无悔。 可这时候,他不这么想了。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应该守护对方。事业什么的,就算功成名就,爱人却在痛苦挣扎,对得起良心吗? 叶雅琪想到了从前和于守恩一起的时光,甜蜜中还是有唏嘘。于守恩不是不知道,他在城市里生活得很辛苦,几乎就要三餐不济,可偶尔回那小公寓去见他,就只是搂搂抱抱谈情说心,说的都是于守恩的事,鲜少关心叶雅琪是否找到了工作,还是家里的情况。 叶雅琪记得分手前的最后一次亲密相处,于守恩提出了更进一步,但临门一脚,叶雅琪因害怕而畏缩,要求用手帮于守恩解决欲望,于守恩没有强求,但就说有急事便走了。 其实那一次,叶雅琪是希望于守恩能多花些时间引导,他只是太紧张而已,被于守恩的挺枪直上给吓坏。 如今回想那时候,于守恩是喝了酒的,接吻就咬破了叶雅琪的嘴唇,也咬了胸前的敏感处,手劲比平时还大,要不是那样,叶雅琪也不会感到害怕,好在他力气还是够大,及时阻止于守恩劈开他双腿深入,他要是没那力气,于守恩九成九会硬上。 叶雅琪曾说服自己于守恩的不温柔是男人味,但他现在明白了,那样的味道并不是一种男子气概。 男人对待敌人和威胁应该强悍,即便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但对自己的所爱,就得全心全意地保护不让其受伤害和委屈。 于守恩抢了原本属于叶雅琪的《Realive》,不论是谁更有资格唱这首歌,总之显而易见,于守恩把叶雅琪视作了威胁。 ——于守恩不爱我,他不曾爱过我。 叶雅琪恍然大悟。 “叶雅琪。”高崎唤呆站在舞蹈室外不进来的叶雅琪。 “高崎老师,我现在没办法上课。”叶雅琪坚定地挺直身,“我把舞步都编好了,其他组员只需要练习就成。” 高崎没必要问叶雅琪难道不需要练?这孩子怎么跳都是最高分了,那舞步虽然是他编,他却不跳主位,选择随时可以嵌入队形的最后一排,以他的经验,即使没时间和同组的人培养默契,也能够随机应变。 但比赛分数能保证晋级,人气指数就得依靠出镜率,叶雅琪不上课,那今天录的这段就少了很多入镜机会。 “不行,那不是理由。”高崎果断拒绝叶雅琪的要求,为他好啊。 “老师,我真有急事,拜托你了。”叶雅琪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高崎是日本人,这样的礼仪对他来说特别受用。 “家里有事?”高崎走近去问。 “是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出了事,我必须去关心他的状况,若确定他没事,我保证马上回来。”叶雅琪没指起身,依然很规矩地鞠躬。 高崎略感叶雅琪说的事和刚才那事件有关,但他没敢瞎猜,韩育陵大发雷霆他自己也觉得事后必须稍微关心一下,但还是工作要紧,不能走开,若然叶雅琪所说的重要的人真的是韩育陵,让他去也好,谁晓得呢,或许韩育陵对这孩子偏心,背后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那好吧,你要是赶不回来,就跟我拿练舞的带子,看看你组员练习的进度,别对自己太有自信了,知不知道。”高崎早看出这比谁都要乐观开朗懂做人的孩子被孤立,挺委屈的,帮一帮他不为过。 “知道!谢谢老师!”叶雅琪大声答谢,随即就跑回适才那间舞蹈教室,可已经没有他想找的人,只有清洁员工在打扫碎裂的玻璃,真糟糕,该不会是刚才谁和谁打架了吧?韩育陵最好别受伤啊! 叶雅琪猜想韩育陵的状态大概很难继续工作,也许会回家,便马上赶去底楼大堂,正好见到韩育陵脚步很急地往大门走,韩育陵的车子就停在大门外。 运气真好! “老师!”叶雅琪喊着追上前,韩育陵回头看了看他,继续走出大门。 叶雅琪追上时韩育陵已坐进驾驶位,叶雅琪情急之下抓住车门门把不让韩育陵关上车门。 “老师上哪儿呢?我来替老师开车吧!” 韩育陵蹙眉,指了指副驾座车门,说道:“上车。” 叶雅琪喜出望外,赶紧绕到车子另一边。韩育陵看着他越过车子前方,确定安全了,便猛踩油门,绝尘而去。 叶雅琪焦急地四处张望,想找计程车,可哪儿那么一巧再巧?又不是在演戏! 这时芦绍宗出来了,见到叶雅琪时脸色变了变,叶雅琪赶紧指向韩育陵车子驶走的方向说道:“老师开上国道了,应该不是回家吧!” 芦绍宗遥望远处隐约能见的环形公路,不知道宝贝开进哪条道,他追上去走错了也是徒然,便立刻拨打电话,宝贝不接,那似乎合情合理。 这般状况,芦绍宗无奈只好联络路卡。 “喂?”路卡那一端十分热闹,这时候他和夏穆及小瑀峰应该是在文化村。 “宝贝出事了,他不接电话,不知道会去哪里……我告诉他了……就那件事……唉,我也不想……说来话长……好,再联络。” 芦绍宗挂了电话,见叶雅琪站在身后,沉声道:“回去上课。” “老师出什么事了?”叶雅琪问。 芦绍宗想说这不关叶雅琪的事,但又不全然无关,宝贝把于守恩拉到那么多人面前认错,主要的目的是帮这孩子教训于守恩。 这些日子叶雅琪这个人在芦绍宗、路卡,和夏穆的私谈之间常常出现,他们对宝贝太了解,宝贝那次和叶雅琪两个人开远途车去拜祭小炯的母亲,这点已让他们觉得是宝贝的一个破天荒创举,再后来和叶雅琪一起带瑀峰去玩,更跌破他们眼镜,韩育陵和这小子投缘,显而易见。 或许这小子帮得上忙。 “你有老师的联络号码吗?”芦绍宗问,叶雅琪点头,这又一次让芦绍宗暗暗惊叹。 “试试打给他。”芦绍宗道。 叶雅琪忙拿出手机,他拨了四次,前两次没打通,第三次响了很久没人接,第四次一响就接通。 “老师!你在哪里?芦先生很担心你……啊?哦……可是……老师,你小心开车……好……那……老师你别这么说……老师?喂?” “老师挂电话了。”叶雅琪垂头丧气地道。 会接你电话就难得了!——芦绍宗心想。 “他说了什么?” “老师说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要我转告芦先生,他很抱歉,他答应明天会回来收拾残局,然后他说……”叶雅琪犹豫了会儿,才接道:“说别告诉瑀峰任何事,就说他出差了。” “还有呢?”芦绍宗阅人无数,看出叶雅琪有所隐瞒。 “没了。” “育陵的精神状态和平常人不同,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担心,我是他干爹,把他视为亲儿子,算我拜托你,他还说了什么,你老实告诉我。” 大老板这么说,叶雅琪自不敢隐瞒,便从实招来:“老师说,他无论如何……一定会保护我,即使是……陪上他的声誉,然后他说……反正他的声誉都是纸糊的,不值……”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芦绍宗忍不住问。 叶雅琪吞了几口唾沫,要说关系,只是老板和员工,节目里的师生,可能是未来的师徒。 韩育陵怎么看自己?叶雅琪知道是比普通人好一点,而他自己,已把韩育陵视为生命的中心。 “老师很照顾我,我……我喜欢老师。”望着瞠目的芦大老板,喜欢的人的干爹,叶雅琪挺起胸膛,无畏无惧地道:“我喜欢老师,我想和老师在一起,我会保护老师,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你告诉他了?”芦绍宗眸中透着凶狠的光芒,叶雅琪吓得心脏猛跳,但还是鼓起勇气回答:“还没有,但我会告诉他。” “我禁止你告诉他。”芦绍宗低声,但每一个字都充满宛如能割人血肉的刀刃气息。 “我命令你远离育陵,敢碰他,你就完了,不是你的事业,我指的是……”芦绍宗抬手握住叶雅琪的脖子。 “明不明白?”芦绍宗眼角抽搐,又一个觊觎宝贝身体的色胚,他不允许旧事重演,他疏忽过一次,再有第二次,他会亲手剐了欺负宝贝的禽兽的皮。 08.解(八) 韩育陵来到购物商场,他想情况或许没有自己觉得的那么糟,刚才很不当地在公司新人前发了脾气,应该足够把压在胸口的混浊秽气给发泄,也许只要逛逛街买买东西,就可以如常地回家给家人做饭。 已经泼出去的水无法挽回,这一批新人平均素质比上一季低,要是统统因觉得公司领导层不尊重人权而对公司失去信心,或是害怕有朝一日做错事也会被骂得这么惨,而纷纷提出解除合约,公司其实也没亏很大,Z2H的守则向来是贵精不贵多。 有个叶雅琪就够。 和猴子的宵夜之约大概可以继续,吃法国餐吧,猴子可能没吃过,好,先订位。 韩育陵在走道边驻足,掏出手机寻找自己爱去的那家法国餐厅的电话号码。 对面的走道设了个颇低调的宣传摊位,是个以拯救贫穷国家的饥饿儿童为主要宗旨的慈善机构,韩育陵已是这机构的捐助者。 摊位桌子贴了几张海报,图片上是皮包骨的瘦小非洲儿童趴在砂石地面,不知是死是活。 ——爸,他多久没吃东西了?一动不动地,会不会死啊? 遥远回忆里的一句话,来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某个陌生的人,那人这么说时,韩育陵记得自己心里是这么想:我没有死,只是没力气,不过这样也好,一动不动,就不会挨打。 ——让你大哥来给他打支营养针。 想起这句话,韩育陵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要打针,那很痛,我已经听话了,每天只喝一杯牛奶,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不如我连牛奶也不喝了,别给我打针好吗? “喂您好,这里是chez andre,请问您要订位吗?”电话另一端传来温婉动人的女性嗓音。 ——英文、国文,和数学,一共三科没有得到一百分,罚你三天不能吃饭,好好反省。 还好,只是三天,上次是四天,最后一天比较辛苦,需要塞些弄湿的纸巾到肚子才撑过去,要记住不能偷吃东西,被发现就更糟了。 “切!”韩育陵挂断电话,烦躁地大步走向生鲜市场。 都是那个可恶的人,让自己想起恶心的回忆。 走进人潮不少的生鲜市场,韩育陵排了一会儿队才拿到手推车,接近准备晚餐的时间了,能看见许多看似家庭主妇的人,或单独或携带孩子一起购买食材。 该带瑀峰来,韩育陵这么想,他想知道儿子懂不懂如何挑新鲜的鱼。儿子爱吃西瓜,教教他怎么选甜的西瓜,儿子不爱南瓜,偏食不好,买个南瓜回去做南瓜浓汤,不说出来儿子也不会知道是南瓜做的。 韩育陵心情渐渐又恢复了平稳,他朝蔬果区走,经过一对在选早餐谷粮的父子,儿子大概只有六岁,捂着肚子皱眉头。 “怎么了?肚子疼?”那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爸爸蹲下来关心儿子。 ——育陵,怎么捂着肚子?吃错东西?病了要告诉爸爸,别什么都不说! 不能说,不能让爸爸知道自己考不到一百分才被罚没饭吃,爸爸会很失望,爸爸花了很多钱让自己上补习班,爸爸要是这时候生气,妈咪会多罚一天,不行的,纸巾吃多了妈咪会发现。 韩育陵抬起右手按着紧绷的眉心,别想,别想,不要想!你是自虐狂吗?这种恶心的事你怀念个屁! 韩育陵放弃碍事的手推车,他想速战速决,快速地穿梭来往人流,向堆满大西瓜的地方走。 “哇——草莓!草莓!”甜腻的小女孩儿声自身后传来,“妈妈妈妈!买草莓,琪琪想吃草莓。” ——哥哥!妈咪买了草莓呢!你看,多大啊!还很甜噢!可是妈咪说你不能吃,哥哥为什么不能吃啊?哥哥讨厌草莓? 妈咪只买了两盒,一共三十颗,除不了四的数量,我都是不能吃啊,怎么会讨厌?我从来没有讨厌过能吃的东西,没煮熟的豆芽菜刚开始有点讨厌,但吃多了脆脆地挺爽口,要不偷偷涮点热开水就很好吃了,咦?草莓的叶子怎么扔掉?叶子给哥哥吃吧! 韩育陵捂住嘴巴,一股酸水自胃里冲着喉咙上来。 “那个叔叔好像要吐……”旁边的另一个女孩儿悄悄对牵着她手的姐姐说。 ——嗯?你问金龙鱼吃什么?喏,就是吃这虫子,太多了,给你吧,哎!怎么吐出来?这是上等的饲料! 韩育陵‘哇’地吐了一地,酸水混着中午吃的咖喱饭,还有一些饭团里的鱼子。 周围的人立刻鸟兽散,清洁人员赶忙来拖地,韩育陵狼狈地仓皇离开。 不知道怎么样回到停车库,怎么样开出堵塞的交通圈,待得发现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道路,车子的感光系统自动开启了车灯照明,才察觉已经驶上不知通往何方的高速公路。 离开公司的时间是……几点?叶雅琪在上舞蹈课,舞蹈课是两点开始,现在……韩育陵开车上电子时钟,已是夜晚九点,开了那么久的车? 才刚意识到这点,坐骨处的酸痛感就陡地清晰,韩育陵久坐超过一小时就必须站起来活动身子,不然睡一晚醒来肯定爬不起。 弯曲的膝盖不敢乱动,这时候一动一定会痛如一根长针自膝盖刺入身体直达鼠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韩育陵亮起紧急信号灯,在高速公路旁停车,一辆辆交通工具从旁边呼啸而过。 他打电话给炎允赫。 他记得那串号码,写在炎允赫去年寄来家里的贺年卡。 “喂?哪位啊?” “爸爸。”韩育陵唤。 炎允赫好一会儿没有出声,韩育陵默数着时间,十五秒后才听到炎允赫的回复:“育陵,你……你找我?” “哦,我打错了吗?是啊,我打错了,我没有爸爸妈妈,我他妈的没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是什么东西?是保护孩子的存在!我没有那种东西!因为我不需要保护!你听清楚了,我很强!我有钱!我随便写一首歌就能养活十几口人!他妈的!混帐!”韩育陵一连串骂了很多他甚至不曾出过口的脏话,炎允赫试图打断他,他不理,不听,骂得词穷了,就抛掉手机,抱着脑袋撞在驾驶盘上,大声嘶喊,放纵地喊,直到发不出声。 08.解(九) 叶雅琪第一百零三次拨打韩育陵的手机号码,他在宿舍的水族箱待了一小时,再转移阵地到宿舍附近的便利商店,吃了两盒便当,他的存款户口今早汇入了签约首月的生活津贴。 天黑之前,芦绍宗时不时来电问他有没有联络上韩育陵,虽然他警告了叶雅琪不准打电话给韩育陵。叶雅琪一点不觉得芦绍宗的矛盾可笑,他知道大老板真的很担心,担心那他口中称作‘宝贝’的干儿子。 韩育陵的精神状态和平常人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如果自己的表白对韩育陵会是种伤害,那该怎么办? 如果不希望韩育陵受任何的伤害,是不是真的应该远离他? 韩育陵要是回来时又是瘸条腿或断只臂膀,还要费心耗神地替自己写歌,实行‘保护自己’的诺言,那身为被保护的自己,在韩育陵情绪这么不稳定的时候还能蒙头大睡到天亮,对一切不闻不问,死不要脸地享受韩育陵的保护,算什么男人? 好吧,我不告诉老师我喜欢他,也不碰老师,那样就不会伤害老师了吧! 叶雅琪继续不停地打电话,终于手机没电了,只好暂缓下来,用便利商店的插座充电,买了罐冰咖啡到柜台付钱。 张学友的《情书》铃声响起。 “噢?年轻人,挺怀旧嘛!”店员调侃。 “这是我被人告白的纪念曲啊!”叶雅琪立刻跑向正在充电的手机,不看来电显示便接听。 “老……” “叶雅琪。”韩育陵抢着叶雅琪话头。 “啊,是!老师你在……” “那天瑀峰给你扔掉的石头有什么特殊?我帮你捡一颗回来。” 不久前发生的美好回忆,叶雅琪记得可清晰,一下子就明白韩育陵的意思。 “老师你有病啊!外面在下雨!你在海边?你别去捡啊求你啦!明天渔船要是网到你,会把你当美人鱼冻起来做传家宝!”叶雅琪边说边跑出便利店,直往大路狂奔,要去拦截计程车,他听见电话另一头有清楚的哗啦啦雨声,和海浪拍打声。 “你说话能不能正经点?” “那你做事能不能正常点?吼!你们这些创作人真的是噢!都不懂在想什么!”叶雅琪拦到了计程车,捂着话筒告诉计程车司机地点,司机感到惊讶,犹豫了会儿,叶雅琪便豪爽地提出付双倍车资,司机即点头开车。 “我拣到一个了,手感很好,但颜色看不清楚,没关系吧?” “那里每一块石头手感都一样吧!重点是颜色。” “这么暗我怎么看得清楚?你别得寸进尺。” “如果颜色不重要,那我水沟里捡一颗就成啦。” “哼,我去买个手电筒。” “好好!去买!快去买!” 韩育陵挂了电话,叶雅琪顿陷入举棋不定的局面。 通知芦绍宗?不通知芦绍宗?报警?不报警?赌运气?不赌? “年轻人,你别拔那靠垫的线头了,拔了也不会对任何烦恼有帮助。”计程车司机不以为意地说道。 “我不是烦恼,是担心啊!哎!大叔,我问问你。”叶雅琪急病乱投医,就近找个顾问给他拿主意。 “我有个朋友,他心情不好,他的亲人找不到他,吩咐我若知道他在哪里就赶紧告诉他们,可他现在联络我了,我也知道他在哪里,但他没要我过去,我该怎么办是好呢?” “恋人?” “你要这么假设我是很乐意不纠正你啦。” “这样也拿不了主意?是恋人的话,很明显这是好机会了不是?人家女孩子信任你,让你知道他在哪里,当然就是暗示你过去安慰她啦!” “我也这么想,可我这朋友不是一般人,他大概不是这么一般想,我要是过去,他不满意怎办?要是再跑掉,就不会联络我了吧!” “那就别让她跑掉啊!你们小孩子塑化剂吃多啦?脑袋这么笨!” “诶诶,大叔,你口无遮拦了噢。” “诶,是,抱歉啦,我拿你一点五倍车资就好!” 夜晚上公路空荡荡地,司机表示三十分钟内就能抵达海洋馆。 叶雅琪如坐针毡,他不敢再打电话给韩育陵,担心韩育陵会嫌他烦,或露出马脚,让韩育陵察觉他正飞奔向海洋馆。 倒是韩育陵自己打来,从电话那头听出雨势小了,可海浪声依旧不绝。 “颜色几乎都一样,你是唬弄我吧。”韩育陵说道。 “才没有,我真的拣到一颗紫中带蓝,蓝中还有琥珀色猫眼的石头。” “你认为我会相信?” “你若相信就会继续找,不相信的话就会放弃或随便拣,那样连找到的微小机会都没有了。” “你如果没有骗我,我就相信能找到。” “那别找了,我骗你的。” “所以随便拣一颗就行?全都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收藏?” “纪念啊。” “纪念什么?” “我那天玩得很开心啊,第一次去诶,不可以忘记这么美好的回忆!” “回忆是种在脑海里的,想记得随时都能记得。” “也对啦,可是能握在手中的纪念感觉比较真实,像能长久抓住那天的欢乐,抓不到的就忘记的比较快,啊,所以不好玩的地方我一般连照片也不拍,看不见抓不住,早早忘掉的好!” “是吗?” “手机没电了!老师你等等啊!”叶雅琪挂掉电话,付了车资,下车就往海洋馆旁的风景区跑,远远望,那里乌漆抹黑的,就算有人在野战也不会被发现。 雨已经停了,路面非常湿滑,叶雅琪的白色帆布鞋被泥泞染成褐色。爬上斜坡,下面就是那日和瑀峰玩耍的岩石堆,离海面还有段距离,只要不再往前去就不至于太危险,但在岩石堆中摔倒还是不妙。 叶雅琪很快看到两盏灯光,是两个拿着手电筒的人,一个站在一处不动,电筒照着他身前不远处蹲着在找东西的另一人,两人都穿着雨衣,叶雅琪无法从他们的服装认出谁是韩育陵。 “谁在哪里?”站着的人突然把手电筒照过来,叶雅琪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但也知道了那人不是韩育陵,便径直朝蹲着的人去。 “老师,我来了!”叶雅琪从一块岩石蹦地跳落在韩育陵跟前,岂知鞋底一滑,‘哇’地一叫就往后摔。 “小心点!”韩育陵及时抓住叶雅琪手臂,他身后那人也赶了过来,抓住叶雅琪另一只手臂把叶雅琪扶起来站稳。 “噢!是你啊,摄影小哥。”叶雅琪认出这人是那日替他们拍照的风景区员工,他接着看清韩育陵除了雨衣,也穿了防滑雨靴。 “老师,原来你不笨啊。”叶雅琪用略带赞叹的口吻说道,换来了韩育陵一下爆栗。 后来叶雅琪随机挑了颗石头,用他三寸不烂之舌尽数那块石头有多么万中选一的稀有,说服了韩育陵不再继续发掘更有收藏价值的石头。 “炎先生,这个你拿去。”摄影小哥把一块巴掌大小的贝壳递给韩育陵。 “吼!不是不能拿吗?”叶雅琪说道。 “是不能。”摄影小哥尴尬地笑,“别说出去。” 摄影小哥后来骑着电单车带着两人到附近营业至半夜的街边小吃摊位,韩育陵很自然地就坐副驾座,叶雅琪对自己被赋予的司机责任感到光荣,感觉自己好man,韩育陵车祸后就换了车,现在开的是保时捷Panamera Turbo,黑暗骑士般狂野的线条反射着贵气的色泽,比之前那辆老气的宾士更适合韩育陵,酷毙了。 小吃摊有烤鸡翅,烤蛤蜊,还有小火锅,韩育陵递车钥匙给叶雅琪时,那手冷毙了!叶雅琪忙点了小火锅,过还没太热时,他把手贴到锅子边上测温度,然后指示韩育陵照做,韩育陵撇嘴笑了笑,不知啥意思,但还是按着叶雅琪的方法,捧着温热的小火锅暖手。 叶雅琪一边点餐,一边偷觑韩育陵那双苍白的手,手指好长,不愧是钢琴才子,指关节有些畸形,他不太确定是否天生?总之,他真想把自己的手覆盖上去,那样做……真的会伤害韩育陵吗? “老师,锅子烫了,你可以放手了。”叶雅琪用手指尖小心地拉着韩育陵衣袖,这衣服好薄,肯定冷死了吧…… 韩育陵愣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呆滞的眼神没有焦点。 叶雅琪慌了,忙把小火锅整个提起放到一旁,把烤鸡翅放到韩育陵面前,韩育陵若无其事地拿起还冒着热气的鸡翅就拔来吃,叶雅琪立刻又抢过来,他看见韩育陵的手已经给烫红。 “我自己来行了。”韩育陵的话声轻而沉,平静得异常,像从遥远的空间传来。 “别客气,学生帮老师服务是应该的!而且我分解鸡翅很有一套,老师你等着,我把肉都削出来给你。”叶雅琪开始用筷子把肉和骨分开,韩育陵又要去拿小火锅,叶雅琪真要受不了大喊——老师你乖一点行不行? “卤肉饭来了——”摄影小哥捧了三碗热腾腾的饭过来,韩育陵拿了一碗,向他道谢,接着就和小哥边吃边聊,叶雅琪脑中陡地划过一个让他浑身鸡皮疙瘩的想法。 韩育陵一个人到这里的目的不会只是为了帮他找石头,太不切实际,花痴也不能这么异想天开。 若不是风景区夜晚还有人看守,韩育陵会做什么?另外,韩育陵似乎对他的到来一点不感意外,大概是预料到他会来。 老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在你心里,到底占着怎样的位子? 08.解(十) 叶雅琪很快就与摄影小哥及烤鸡翅的摊主聊开。 韩育陵没有踊跃地加入,如他最常维持的往常一般,静静地喝着饮料旁观。 尽管叶雅琪心里毛线球一样乱,非常不安,可除了表现他最擅长的一面,让周围气氛热络,他便不敢尝试其他任何迂回曲折或直来直往的方法去关心韩育陵。 摄影小哥是韩育陵从前的歌迷,回忆着他年少时的追星过程,他也看过韩育陵的街头演出,当时就觉得这样得天独厚的歌手一定会出人头地,果然不出他所料,还甚至有点超乎他的意料,韩育陵被国内规模最大的经纪公司用极端夸张的手法力捧出道,小哥说,在那之后直到现在,那公司都不曾再出现让他们如此大胆放手一博的新人,韩育陵这例子可以说是后无来者。 小哥半点不提韩育陵的黑历史,时光一跃就跃到了现在,他说现在的韩育陵更值得他崇拜,他对于自己一直相信韩育陵是个杰出的艺人这点感到自豪。 小哥对韩育陵赞个不停,叶雅琪热情陪笑,韩育陵笑而不答。 好迟钝——叶雅琪禁不住腹诽,不晓得该怎么暗示小哥别再拍马屁,马儿只想安静吃草,别提那些让它喘不过气的赛场事迹了好不好! “炎先生。”对大众来说,炎育陵还是炎育陵,毕竟韩育陵没有到处洒名片,或公开改了名字的证件。 小哥说着移动了屁股下的凳子,坐得更加靠近韩育陵,肩膀碰到了韩育陵肩膀,“你还打算出唱片吗?出吧!我好想再听到你唱歌。” “出唱片很辛苦,我现在比较享受让这些小孩子吃苦。”韩育陵开玩笑般地应,并自然地搂住了他旁边的叶雅琪的肩膀,手掌在叶雅琪肩头拍。 叶雅琪本欲接着话头说些哀怨的话,却陡地发觉韩育陵有点不妥。 韩育陵借楼叶雅琪的动作远离了摄影小哥,并略往后靠,一边的肩膀已藏到叶雅琪身后,他不妥的地方,是放在叶雅琪肩头的手,抓得有点异样的紧,还有他随意斜躺在右大腿侧边,从小哥那角度看不见的另一只手,原本是放松地,现在却握紧了拳头。 叶雅琪终于有点头绪了,他得感谢自己脑袋生得不算太笨。韩育陵深夜一个人到偏僻的海边,最初的目的叶雅琪还不知道,也不太想细想,韩育陵并没想到会被人发现,当然正常情况下,一个男人不会因为和另一男人共处在四下无人的环境而害怕。 也是因为叶雅琪喜欢着韩育陵,当他刚看到这两人在岩石堆时,确实感到心里一阵毛,心想自己美丽的心上人这么毫无防备,这小哥要是受不了空虚寂寞冷,狼化扑上去吃干抹净怎么是好!之后他是承认自己胡思乱想了,可就因为这样想过,他才像闪电霹雳一样神速地感觉到韩育陵的感觉。 韩育陵在害怕这小哥,所以才打电话给叶雅琪,没有直截了当要叶雅琪来搭救,也许是因为矜持,对啦,韩育陵就是这点惹人惜,他不爱示弱。 叶雅琪不由得就挺胸缩腹,集一股能让心上人安心的气,所谓精神状态和一般人不一样,可能是指韩育陵的恐惧心理?也就是说,心上人需要一个能保护他的可靠骑士! 那为什么不找把他当宝贝疼的芦大老板呢?叶雅琪还是不忘分析这点。想起韩育陵那次病倒时,芦大老板呼拉拉给他公主抱起来的那气势啊!若是刚才看见宝贝儿在海边吹冷风,还不故技重施把宝贝儿一路抱回家泡热水去,叶雅琪就想这么做,可他做不来…… 韩育陵明说了不愿意回家,想单独静一静,这便回到了叶雅琪决定来这里时的担忧,他怕韩育陵会跑掉,和芦绍宗相比之下,韩育陵要摆脱他会更容易。 必须听计程车司机说的了,绝对不能让心上宝贝儿跑掉! “大哥,我说啊,你知道那海洋馆里表演的海豚养多久了吗?”叶雅琪把凳子移前,挡住了韩育陵一半的身子,并试图把话题转移到他认为韩育陵会更想听的事。 摄影小哥脸色变了变,似也觉得叶雅琪的话题转得突兀,他看向韩育陵,叶雅琪顺着他看去,见韩育陵面无表情地望向小吃摊外黑暗的远处,那里有排小店,亮着零星灯火。 叶雅琪不是第一次见韩育陵呆望,便没好奇去问韩育陵看什么?上次在便利商店,韩育陵就一直望空空如也的街道,面部表情很轻松,叶雅琪觉得这是韩育陵放空脑袋休息的做法。 “啊,听见吗?”摄影小哥兴奋地问。 “嗯。”韩育陵点头。 叶雅琪急了,我的宝贝老师,你别跟个陌生小哥玩默契,跟我玩嘛!他竖起耳朵想听,该听见什么?他只听到烤串烧的滋滋声! “那里有间活动室,有群住这带的年轻人常常到那里练团,老人家不喜欢,说他们吵,不过我觉得挺好,玩音乐的孩子不会变坏嘛。”摄影小哥顿了顿,看韩育陵若有所思地点头,便问:“要去看看吗?顺便指点指点他们。” 叶雅琪已努力听到远处除了风声和树叶沙沙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爵士鼓低音伴奏,他皱眉瞪小哥,小哥没理睬他,他便只在肚里嚼着嘲讽,韩育陵可不是普通人物,哪来闲情指点小孩子办家家酒?他发现原本对人很大方的自己,碰到和韩育陵相关的事就开始小心眼了。 “好,去看看。”韩育陵说着就起身向外走,刚刚吃的喝的叶雅琪已经抢着结账。 摄影小哥十分乐意地带路,叶雅琪闷闷地跟上去,他故意走在两人之间,配合着韩育陵的脚步,韩育陵没有抗拒,这让叶雅琪又更有自己身负重任的踏实感。 活动室在二楼,必须爬一层梯级,叶雅琪殿后,仔细留意韩育陵的步伐,韩育陵走路姿势总是很标准,一直都是挺背抬胸,爬楼梯如是,很好看,但仔细观察之下,他发现了破绽,韩育陵抬腿时,同一边握扶手的手会用力,单脚支撑体重对他是个负担。 看见了就没办法当没看见,叶雅琪咬咬唇,跨上一步到韩育陵旁边,不问韩育陵意见就托住他手臂,低声道:“我可以扶你。” 走在前面的小哥没听见,他正好推开楼梯尽头的门,乐器的震耳声响从门内冲出来。 韩育陵看着垂眸不直视自己的叶雅琪,开玩笑地道:“都快到了才扶,下次要做这戏码该从一开始就做。” “嗯,我迟了。”叶雅琪松开韩育陵手臂,韩育陵这时两脚着地不需要扶,他不想放肆地触碰韩育陵肌肤,他已知道韩育陵害怕这样的接触。 “老师,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叶雅琪说不出口,“会扶你。” “那就谢啦。”韩育陵微笑着,“上去吧。”他主动拉住叶雅琪手臂,示意叶雅琪走前面,半拖着他爬完剩下的梯级。 韩育陵不妥,真的很不妥,正常的韩育陵应该会很生气,骂说‘我看起来像行动不便吗?’叶雅琪心中惴惴,他终于有点后悔自己一个人来找韩育陵,他对韩育陵了解得太少,他不能确定他所觉得的韩育陵的不妥,究竟是不是正常,要不妥到什么程度才会可能有危险?韩育陵有没有在硬撑?会不会突然倒下?他有什么隐疾?对什么药物敏感?送医院的话,医生不知道这些会不会造成医疗疏失?韩育陵要再出事,能像上次翻车那么幸运吗? 当意外突然发生,根本来不及害怕,但是在预知危险时,恐惧会动摇冷静,像切菜时一直想会不会切到手?结果就切到了。 不过恐惧,不一定会造成理智的丧失,有时候它会是激发勇气的关键。 叶雅琪握紧了拳头,他站在狭小的活动室墙边,无心听摄影小哥给韩育陵介绍那群看起来不超过十七岁的小孩,他已决定,等离开这里,他就要带韩育陵回去,他要把韩育陵安全地送回家,在他还没有能力给予韩育陵万全的保护之前,他必须知道哪里对韩育陵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有必要,或许需要绑起来……叶雅琪思索着这一难题。 韩育陵拿了把木吉他,坐在活动室中间,称赞那是把保养得很好的手工吉他,吉他的拥有者是这群孩子中最高的一个,他自豪地说那是他爷爷留下来的,算古董了,可是在韩育陵拿起那吉他前,吉他是随意摆在地上,上面还压着把外型很酷但品牌一般的电吉他,小孩子压根不珍惜他口中的‘古董’,不过自此之后大概会当做传家宝了。 韩育陵开始拨弄琴弦,调了会儿音,摄影小哥在一旁怂恿他开金口,叶雅琪再度不高兴了。 “叶雅琪。”韩育陵冷不防唤,接着问:“你刚刚在车上,怎么哼的?” “啊?我……我不记得……”叶雅琪没想到韩育陵问这个,他刚才的确在车上乱哼了,因为太安静他会不自在,可他哪记得自己哼了什么! “是吗?怎么那么容易不记得?”韩育陵摇头笑,叶雅琪有点尴尬,但韩育陵已开始弹奏,原本就是活动室里的焦点的他,音乐一响起,仿佛周围的人都旋即变得更模糊。 韩育陵抿着唇,随着弹奏哼唱,那样醉人的低吟,叶雅琪怎么可能哼得出来?那旋律,叶雅琪有点印象,在他的印象里那毫无规律,无始无终,是他不安内心的律动,韩育陵捕抓到了,还给了它,完整的灵魂。 旁观者们安静下来,他们围观音乐才子的即兴创作演出,脸上是崇拜和仰慕的神色。 “你说你很抱歉,不需要我原谅,但我用原谅结束一切,是否和你的残酷一样……”韩育陵断断续续地唱出了歌词,接着越唱越顺。 小孩子拿出手机录音,还是录影?叶雅琪看见了,但无力制止,他视线模糊,他哭了,眼泪不由自主,他必须蹲在地上,抱着头掩饰自己的啜泣,这一刻他看不到光芒,他看不到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天才,他看到韩育陵的悲伤,韩育陵用他的心中的旋律,谱出一段他看不到伤口的悲伤。 黑色轿车飞驰在黑暗的高速公路,叶雅琪专心驾驶,不说话,不哼歌。 “为什么哭?”韩育陵突然问。 叶雅琪歪歪脖子,没回答,适才韩育陵把歌唱完,观众热烈鼓掌,叶雅琪趁机擦干眼泪,凑热闹叫好,原来还是被韩育陵抓到了。 “那首歌给你,都记住了吧?”韩育陵斜靠向车门。 “哪能记得啊?老师只唱了一次。”叶雅琪噘嘴。 “你该练一练记性。” “我记性没差啊,该记的我都不会忘。” “那你记得我欠你一部手机吗?” “有这回事?” 韩育陵笑,过了会儿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道:“上次坏的修不好,你赌赢了。” “原来是那回事!那我的手机呢?”叶雅琪伸出手讨,韩育陵把自己的手机放上去。 “我要新的啦!”叶雅琪把手机放到一边,正要继续说些玩笑话,韩育陵突然坐直了身,手捂着嘴。 “停车,我要吐。”韩育陵皱着眉头。 叶雅琪马上把车往路旁靠,还没停妥,韩育陵便吩咐他到车后厢拿雨伞,外面下着绵绵细雨。 “哦!老师你忍忍!吐车上没关系,别下车淋雨。”叶雅琪停好车就赶紧下去拿伞,准备好伞后就去开韩育陵车门,门却锁上了。 “老师!”叶雅琪敲车窗,没反应,立即叫声糟糕,扔下雨伞跑到车前,挡着车头吼:“不准走!要开车就碾过我!” 车窗镜子完全看不到里面,挡风镜还能看到模糊人影,叶雅琪发现韩育陵还坐在副驾驶座,心里更是疑惑,再跑回门边大力敲,还尝试把车窗掰下来,但进口名车岂那么容易让他得逞,他想找石头,可举目所及并没有,他要是走远,就制造了机会让韩育陵溜! “老师!”叶雅琪嘶破喉咙大吼,用力敲打车窗。 《情书》诡异地伴奏他激动地情绪。 叶雅琪才想起自己带着手机,手忙脚乱掏出来,竟是韩育陵打给他。 叶雅琪爬到车头上,跪在挡风镜前,里面的人能清楚看到他,他却只看到一个人形。 “不准走,我不准你走!去哪里都好!我不准你一个人!”叶雅琪对着话筒吼。 “我哪里都去不了,去哪里都一样。”韩育陵回道,说得很慢,很清晰,似乎很冷静。 叶雅琪却不行了。 “老师!我不懂你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我没用!你不要这样……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样……我会努力的,我会……我会保护你的!老师,我求你,你不要这样……”叶雅琪热泪夺眶,他抬手盖着镜面,想抚摸那模糊的人影。 “我让你哭了,我,只会让人难过,我只能这样。” “不……不是的!我刚才是眼睛进砂子了!老师!你没有让我难过,我这辈子最开心就是认识你!真的!我说真的!” “你认识我才几个月,你不认识我。” 叶雅琪顿时无言反驳。 “给我机会,你给我机会认识你,我跟你打赌,你绝对不会再看到我因为难过而哭!我会很快乐,我最厉害就是快乐!”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母亲最难过的时候,你为什么可以做到?” “因……因为失去爸爸我也很痛苦,很痛苦,所以我知道,快乐比痛苦好太多,必须用快乐来打败痛苦。” “我的痛苦太大。” “那就找更大的快乐!” “我试过了,但是都不够,这样下去,我会对不起他们,对不起所有给过我快乐的人,叶雅琪,包括你。” “我可以给你更多,老师,我可以给你更多快乐,你再试试!试我!我可以的!” “好,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评分标准是什么?” “我是唯一的评审,有权随时修改评分准则,告诉你也没意义。” “好……” 叶雅琪已浑身湿透,他跪得更靠近镜子,可雨水不让他能够看清镜中人多一点。 “我喜欢老师。”叶雅琪忍着鼻酸和哽咽,试图说得认真严谨。 “我喜欢老师,喜欢到很害怕,不是怕老师不喜欢我,是怕我没有办法承受失去老师的后果,老师给过我的快乐太大了,大到可以看不见痛苦,因为老师,我忘记很多不开心的事,我想看你笑,就想起很多自己以前很快乐的事来逗你,你给的快乐,我都当宝一样藏在心里,我那么重视,你却说你只让我难过,那样想很自私!你在看不起我!看不起瑀峰!看不起你干爹!” “这样能过关吗?”叶雅琪把脸凑上冰冷的镜子,额头贴着镜面。 “现阶段的我如果失去你,谁来像我帮我妈一样来帮我?我会死,你是不是想要我和你一起死!”叶雅琪几近崩溃地说出这番话。 沉默。接着电话挂断。 叶雅琪简直快疯了,他跳下车子,想开车后厢但也锁了,他只有把雨伞,便用雨伞戳车窗,雨伞先挂了,他便换手机,手机更快阵亡,于是他动路边招牌的主意,就在他奋力破坏公物的时候,车喇叭喝止了他。 叶雅琪跑回车门,门把一拉就开,韩育陵还是坐在副驾座,他右手捂着左手腕,腿上搁着一把万用小刀,刀刃沾有血迹,他的衬衫也是。 “拿药箱……帮我止血。” 叶雅琪不敢耽搁,从后座找到紧急药箱,回到驾驶座,韩育陵把右手拿开,手腕一片血污,叶雅琪无暇多想多问,他深吸口气,闭着嘴随性哼唱,帮自己镇定心神,小心地替韩育陵止血、消毒,包扎,韩育陵手腕只有一道伤口,不晓得有没有重复划过,所幸还没有割断动脉。 “我试过一刀就割断,这把刀太……” 叶雅琪突地扑上前,双膝跪在韩育陵身侧两处,张开手臂抱住韩育陵颈项。 “我跟你打了赌不会哭,所以……你不要说话,那样我会忍不住,你不可以作弊……”叶雅琪在韩育陵耳边哽咽,他已忍得很辛苦。 “我会努力,你不会……再看到我……这么狼狈……”叶雅琪还是哭了出来,哭泣憋得像在拉屎。 “我发誓……我会让老师很快乐……我会……”这时,他的誓言像个勇士激昂的宣誓。 08.解(十一) 叶雅琪看过电视偶像剧,在家里陪老妈看时会嘲笑那些戴着头盔开电单车之后发型还那么有型有款的男主角,鄙视那些一无是处靠运气碰上白马王子后还要嫌弃十几集才恍然大悟的女主角。 后来因为于守恩而搬到城市,找不到工作就窝在公寓里一个人看电视,果然同一件物事看在不同的人眼里,或同一个人却不同的心情时是不会一样的。 剧里女主角扭扭捏捏地说‘我不想回家’,叶雅琪便幻想有一日于守恩会这么对自己说,或者他也可以找机会这么说,让于守恩可以带他出去约个会。 总之‘我不想回家’这句台词,是叶雅琪曾经无数次用来幻想春色无边的后续剧情的开场白。 “我不想回家。”韩育陵这么说,两眼无神地凝视激动地摆动的挡风镜雨刷。 雨像老天爷不小心踢翻洗澡水似地骤降,狂风呼呼作响,台风就要来了。 叶雅琪路都看不清楚,韩育陵突然这么杀出一句,他一时还真的没有胡思乱想,立即基于眼下状况不适宜开车,应了声‘好’,便转进了下一个高速公路出口,驶入一处聚集许多大工厂的工业区,工厂附近有很多汽车旅馆,他开始在能见度非常低的状况下寻找看起来不会太廉价的旅馆,可别找到间只有床和保险套,连热水都没有的炮房。 有个霓虹灯招牌看起来很大气,住一晚的价钱亦不俗气,房内设备不会差,叶雅琪作了决定,把车开过去停好,雨实在太大,风又猛,雨伞拿出来是白搭,叶雅琪郑而重之地和韩育陵说好,一下车甩了车门就朝旅馆门口跑。 韩育陵照着做,叶雅琪却没有,他跑到韩育陵身边,手掌轻托着韩育陵后背守护。 “你跑你的不就更快吗?”抵达旅馆门前时,韩育陵皱眉登叶雅琪。 “我都成落汤鸡了,跑快一点能把水吹干?”叶雅琪伸手要去捋韩育陵被雨打乱的额前头发,韩育陵也不知是故意躲还是什么,拿出暗色眼镜低下头戴上,转身推开门入内。 “拿一间双人房,两张床的。”韩育陵把皮夹交给叶雅琪,垂着头走到大堂,站到开放给客人使用的的电脑前,操纵滑鼠点进某个气候预测网浏览。 不久,叶雅琪拿了房卡回来,脸色颇为难地道:“这里只有双人床的双人房,我拿了两间,多一间的费用我付了。”其实两间都是他付,男子汉嘛! “退掉,一间就行了。”韩育陵拿回自己的皮夹,和叶雅琪手中的房卡,挑了一张,把另一张还给叶雅琪,随即径直往电梯走去。 “别在这和人瞎聊,退了房就快点上来。”韩育陵吩咐。 此刻,叶雅琪脑袋里终于出现了迟到的春色画面,他脸颊发烫,浑身,精力充沛! 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旅馆房间,房号101,好数目,两个男人一起睡,中间那是一颗心。 “呵呵呵……”小猴子按门铃的时候忍不住傻笑了起来,汽车旅馆房间隔音效果必须要好,他听不见房里有动静,等了半分钟左右,担忧又浮上了心头,连续再按两次门铃,才听到开锁的声音。 叶雅琪身上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愉快地躁动,他感觉自己就要跳起来了,然而,当门自内拉开,韩育陵仍好好地穿着稍微淋湿了的衣裤,一脸严肃地斜眼瞪他,他身子立刻冻结在原地。 “这是什么?”韩育陵侧过身,让叶雅琪能看到房内情景。 果然,是个物有所值的汽车旅馆,每件房的主题还真的不是只挂个名字。 “啊!不管我事!我本来是要选隔壁的热带雨林风情,可是要拿两间,隔壁就只有这个桃色病房主题,是老师自己挑中这间的!”叶雅琪忙解释。 韩育陵本打算叫叶雅琪换房间,可他看小猴子全身上下湿得有够透彻,鞋子踩在地上都会从鞋内挤出水来,便打消了念头,拉着猴子臂膀把他拖进房。 “算了,你快去洗澡,不然会感冒的。”韩育陵把叶雅琪推向设计得像个手术室的浴室。 叶雅琪没看过这样讲究的主题旅馆,他走进浴室东看西看啧啧称奇,脱掉湿透的鞋袜,卷起裤管,抹干脚底板,走出浴室去参观‘病房’。 他打开白钢镶粉红边的衣柜,‘呼哇!’叫了一声,兴冲冲地拿出一件护士制服,还是迷你裙高开叉兼低胸的呢! “老师老师!”叶雅琪把制服摆在身前,扭着腰把手插在腰上,“我帮老师量量体温好吗?”他千娇百媚地说,韩育陵立即抄起枕头往他面门丢。 “几岁了?玩什么?制服放回去,拿毛巾和浴袍去洗澡!” “我还没二字头呢……”叶雅琪细声唠叨,把制服放回衣柜,从下层抽屉拿出毛巾和浴袍,但没有走进浴室,而是走到正在窗边看雨景的韩育陵身边。 “老师你先洗。”叶雅琪说道。 “你淋得比我多,别管什么尊师重道了,去洗。”韩育陵放下窗帘,坐进靠窗的沙发,随手拿本杂志翻阅,杂志旁边有个手术用的托盘,里面整齐排列形形色色的保险套。 “才不是这么无趣的尊师重道咧。”叶雅琪把毛巾和浴袍放在托盘上,当着韩育陵的面就宽衣解带。 “喂!”韩育陵站起身吼,觉得这猴子真没文化!成何体统?要不要脸啊! 他没察觉自己忘了害怕。 小猴子没有摄影小哥那么高大,更没有从前那些凌辱过他的所有男人壮硕,但是韩育陵现在是一推就倒的状态,小猴子还是办得到。 可韩育陵没来得及想到这点。 小猴子蹦地跳开,光着屁股嚷嚷‘好冷好冷’,一路跳到衣柜前拿了另一条毛巾往身上裹,然后便坐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脑袋自挡住了他身体的床探出来,下巴搁在床上看着韩育陵,嘴角扬起狡猾的笑意:“你要逼我先洗呢就来抓我。” 韩育陵无奈,把身上的配件逐一除下,他看到墙上架子摆着情趣用品,这是医院主题的房间,自然少不了灌肠器,他可耻地被人用过好多次,影片还公开了。 韩育陵眉头一皱,叶雅琪也见到了他表情变化,终于恍然还是换房间比较好。 “这种东西没有医疗常识能乱用吗?你给我拍下来,我要写信投诉。”韩育陵忿忿转身,拿起毛巾和浴袍走进浴室。 “这情趣用品嘛,老师你干嘛这么认真?”小猴子乐极了,他心里宝贝的老师又恢复了那容易毛躁的脾气。 “我就是老师,没情趣!”韩育陵拉上门,放下东西,踏进了浴缸,拉上帘子,才开始脱衣服。 浴室周围都是毛玻璃和透明玻璃交错的墙,外面的人能够看见里面一部分的清晰一部分的模糊,像给打马赛克似的。 韩育陵才不给叶雅琪这样的消遣。 08.解(十二) 热水从莲蓬头洒在赤裸的胸膛,韩育陵闭上眼,让水流洗涤身上的寒意。 水洒在绑在手腕上的塑胶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那是叶雅琪绑上去的,防止伤口沾水。 要是车上的万用刀再锋利些,现在会是什么状况? 叶雅琪根本不可能开得了车门,没有适当的工具也没办法砸破车窗,当他意识到需要求救,那样的天气,那样偏远的高速公路,救援最快需要十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才能抵达,割断动脉大约半小时就会血流过多而死,要再快一点可以割颈动脉。 只要下手狠一点,那把刀子还是做得到。 大多数韩育陵想要做的事,只要努力,他就做得到。 当他不想要继续努力的时候,他就会很用力地完成‘放弃’这个选择。 像十几年前,被个变态黑道大姐大抓去当性奴玩了好几天,给救出来之后,他在他双手手腕接连割了数十道过了几年才完全看不见痕迹的伤口。 之所以没有成功在那时候就结束一切,是因为有人和他一样努力地去阻止他的努力。 这次还以为不会有,刻意逃到了不会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却竟然有人看守,还缠着不走,都不知道想干什么?若是以前的歌迷,不就很清楚他这曾经的偶像在媒体报道中的最后一个称号是‘黑道男宠’?遇到这样的人,正常人都会闪很远,逼近来的能有好意吗? 那人盛情邀约请吃宵夜,韩育陵拒绝了,他却还是坚持留在一旁,韩育陵怕,他不想再给自己多一道伤口,他不是不怕痛的,他能忍,不代表他可以无所谓,他想死,不代表他要舍弃尊严。 然后为什么是叶雅琪? 因为叶雅琪知道海洋馆,因为叶雅琪很闲,因为叶雅琪比芦绍宗更容易骗,因为叶雅琪认识瑀峰,叶雅琪可以帮自己交待遗言。 ——请你帮我让瑀峰快乐。 “啊——”一声女人引人遐想的呻吟自浴室外传来,韩育陵探出头看,猴子正坐在电视前,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在看什么,这没文化的野猴子。 叶雅琪又换了几个频道,韩育陵边洗澡边偷听,猴子最后停在了国家地理频道,韩育陵真服了这汽车旅馆,很体贴口味不同的客人嘛。 “哇!”猴子突然大叫。韩育陵已麻木了,翻了个白眼不理。 “这叫拉屎吗?好像连肠子也喷出来似地!河马怎么这样?老师,河马怎么这样?” 谁管得了河马怎么怎样啊! “这都没有中文字幕,怎么看?哎!老师,公司有没有英文课?我想上啊!” 猴子的声音来到了更近的地方,韩育陵探出头,他果然站在半透明的墙外,脸孔正还出现在全透明的玻璃,但玻璃因热气而模糊,还是看不清。 “老师,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叫东西吃吧!”猴子问。 韩育陵又躲回帘子里,背靠着墙抬起脚用肥皂泡搓洗脚趾头,他鞋子本来进了些沙子,后来又渗入了雨水,脚底板很脏。 “哦!有日式咖喱猪排饭!哇!还有烧酒,老师,来一份怎样?”猴子又问。 “我不饿!”韩育陵大声回道,“烧酒可以!” 猴子没有马上回答,当韩育陵好奇探出头时,见他还在门外。 “那我叫了,老师你慢慢洗,我不打扰你了。”猴子慢慢走开,走出了韩育陵的视线范围。 说那么多话,是因为在担心我?——韩育陵突然这么想到。 这个时候,干爹们会不会也很担心?既然已经要叶雅琪传话,说明天就会回去,干爹应该不至于太焦虑。 明天,会回去吧? 韩育陵抬起受伤的左手,已经不怎么痛。 他没有想到,他会在听到猴子说会跟他一起死的时候,停止了加大力道划第二刀的动作。 韩封说过,如果路卡出事,他不会独活。 芦绍宗说过,如果夏穆出事,他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出事的人是他,这四个人会怎么样? 他们应该做得到,继续坚强地活下去,但是…… 还会有四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吗?芦绍宗和韩封还会一起放鞭炮吗?路卡和夏穆会一起包粽子吗?足球联赛季节,大家会一起赌球吗?路卡的餐厅,开得成吗?芦绍宗提过有人有意思高价把Z2H收购,那会成吗?夏穆还会是这一家子的摄影师吗?韩封还会是这一家子架子最大的吗? 这一家子,还有存在的可能吗? 干爹们已经得到的幸福,会因为一个人的中途退出而变质吗? 干爹们为了这份幸福,吃过的苦头少了吗? 刀子迟迟下不去,血越流越多,也越来越痛,鼻头突然酸了,突然很舍不得自己拥有的一切,球赛还没完,赌的球队要是赢了,他会错过韩封穿女仆装的赌约。 于是他摁了喇叭,猴子,快来帮我止血,我不想死。 “老师,只能喝一点哦,让身体暖和就够了。”叶雅琪拿着烧酒瓶,等待韩育陵答应。 韩育陵背靠着床,他和猴子面对面坐在地毯上,房间的桌子是个手术台,做那里喝酒太奇怪,然后那高脚椅不适合韩育陵的状况,适才洗澡时他发觉屁股还是很肿,青紫得不堪入目,高脚椅一来不舒服,二来容易走光,他和猴子现在都只穿着旅馆提供的浴袍,衣服和内衣裤都交给旅馆拿去洗了。 韩育陵点头,猴子才替他倒酒,猴子表示要先干为敬,两手捧着酒杯豪迈地喝了下去。 “啊——爽快!”猴子接着再倒一杯。 韩育陵刚才看过了旅馆菜单,知道这烧酒酒精纯度不高,猴子选这个是因为价钱最便宜,这样也好,猴子酒量不好。 韩育陵慢慢啜饮杯中物,不是什么上等好酒,但还是让胸口暖了起来。 “老师,不开心的事,我们就忘掉吧!好不好?”叶雅琪垂着头倒酒。 “啊,我想到我妈工作的邮局那位邮差伯伯说过件事!”叶雅琪兴奋地抬起头,拿起酒杯,学着那位邮差伯伯的腔调说道:“你看那自以为是的人总说什么?杯子要清空才能装新的东西,干什么清空?旧的知识和经验就没有用了吗?融会贯通懂不懂?” 韩育陵面无表情看着叶雅琪。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可以另外有个理解,你看。”叶雅琪喝掉半杯酒,把酒杯放在地毯上的两人之间。 “如果这酒很难喝,我不想喝了,但是又不能倒掉,倒掉地板就脏了,喝下去自己又难受,怎办?那就倒另一杯下去混着吞好了!”叶雅琪说着就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第三次酒。 “打个比方。”叶雅琪压低了嗓子,不再那么高亢兴奋,“这半杯难喝的,是爸爸在病房里,一天比一天瘦,头发越来越少,吃什么就吐什么,晚上会痛得睡不着觉,握着医生的手哭着说我不能死,我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医生我求求你,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韩育陵愣住了,垂下到嘴边的酒杯,认真地凝视没有笑呵呵的猴子。 “……的回忆。”叶雅琪顿了顿接道。 “我不能忘,我忘不掉,也不想忘,我要记得爸爸的话,我要记得爸爸那么地爱我和妈妈,那么地不愿意死去,可是不忘记太痛苦了,我只能这么做了。”叶雅琪将酒杯斟满,微微笑了起来,“我把新的回忆覆盖上去,我紧记着爸爸的遗言,学着爸爸以前的样子,扮鬼扮马地逗老妈笑,那真的很有效,老妈见人就说,我那儿子啊!猴子一样!不给他香蕉他就捣乱!然后邻居天天送香蕉来,还要我亲自去拿,说猴子猴子,吃香蕉,别逗你妈了,我们受不了她老是提起你,你说糗死了是吧?可老妈笑得超放肆的。” 叶雅琪拿起酒杯,慢慢喝下去,然后把空酒杯再放回地上。 “现在难喝的没有了,都没有了哦。” 韩育陵垂眼看杯中剩下的三分之一酒,他把酒杯放在叶雅琪的空酒杯旁边。 “这是我妈,对我说,看着你就恶心的回忆。” 在叶雅琪惊讶的注视下,韩育陵拿起酒瓶倒进自己的酒杯。 “这是我爸,看我被我妈罚跪了一晚上,走不动路,偷偷买了篮球和球鞋送给我做补偿的回忆。” 韩育陵端起酒杯,没有饮尽,剩下一大半,他放回地上。 “这是我爸,拿棍子往我后脑袋打,说,这个畜生,孽种,是你毁了我的家,你去死,的回忆。”拿起酒瓶再倒满,韩育陵想了很久,才说道:“这是在外面打工赚到的第一顿饭,很难吃,但是我饿了两天。” 韩育陵再喝,还是没饮尽,剩下三分之二。 “这是被人陷害,害我被老板辞退,在酒廊工作,怕被人当鸭,用刀片划破自己的脸,然后还是无端端得罪人,被人拿着西瓜刀和镪水追,我觉得我会死掉的回忆。” 酒杯只再倒了一点点就满。 “这是封哥。” 韩育陵这回喝了半杯。 “这是,被人灌肠,塞跳蛋,用鞭子打得皮开肉绽,三十个男人轮流来插,下面用来撒尿的地方被人用针筒输入又辣又热的莫名其妙液体的回忆。” “老师……”叶雅琪跪起来想说些什么,韩育陵却已抢着把酒斟满。 “这是路哥。”他把酒再喝了半杯。 “老师,可……可以了……”叶雅琪想把酒杯拿走,韩育陵抢了回来。 “这是……”韩育陵盯着酒杯里的酒,“我妈……”他含在眼眶的泪,落了下来。 “……说我留着禽兽的血,最享受肮脏的事,我弟弟,说我害死妈妈,说我是坏蛋,要我滚,然后有人说,我只是一坨屎,我连虫都不如。” 韩育陵已说得哽咽,他看着叶雅琪拿在手中的酒瓶,问道:“还有吗?” 叶雅琪摇摇酒瓶,“还有……” “倒。”韩育陵伸出酒杯。 “老师,别喝了,我们……别玩这个了。” “倒。”韩育陵只看着酒杯,他的手在颤抖,溅出了许多,浅浅的杯子都快空了。 不倒,这回忆就吞不下了。 叶雅琪咬牙给韩育陵斟满,酒瓶里剩下不多了,他都倒进自己的酒杯。 “这是……”韩育陵看着满满的酒,想着农场里的生活,想到路卡做的玉米浓汤,想到韩封捏起一只小猪崽让他抱,想到芦绍宗和他一起收集鸡蛋,想到夏穆给他念图文本,想到小瑀峰摇摇晃晃在圣诞树下学走路,想到…… “这是老师。”叶雅琪拿起自己的酒杯。 “老师,我们一起干。” ——我喜欢老师。 韩育陵想到这句话。 有一个,他以为只把他当作事业踏板的杰出年轻孩子,只一通电话就赶来找他,因为听他的歌而哭,为了他,淋得浑身湿透,砸坏了手机,割破了手掌,明明给了这孩子很大的麻烦,这孩子还说,喜欢他。 叶雅琪把酒杯递上前和韩育陵碰杯。 咯,陶瓷杯清脆又带质感的声响。 ——我喜欢,这孩子。 韩育陵仰起脖子,和叶雅琪动作一致,他们一饮而尽。 叶雅琪拿走韩育陵的空酒杯,和自己的一起放下,他去拿新的毛巾,回到韩育陵跟前,替韩育陵擦泪,还有被溅出来的酒弄湿的胸膛。 韩育陵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红了,他喝的不少,又喝得急。 “老师,别哭了,睡觉了好吗?”叶雅琪忍住自己的心疼,一遍遍擦去韩育陵断线珠子般的泪。 “要不……要不你就大声哭出来,憋着也不好,好不好?”叶雅琪跪坐在韩育陵跟前,他替韩育陵把浴袍绑紧,免得着凉。 “我可以吗?”韩育陵的眼神终于有焦距,他看着叶雅琪,嘴唇发颤。 叶雅琪扔下毛巾,张开手臂把韩育陵拥到怀里。 “老师,我不会说出去,我发……” 叶雅琪话没说完,韩育陵便抱紧了他,嘶吼般的大哭,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事实上,叶雅琪从在海洋馆见到他,就发觉他声音变了。 哭过了吗? 一个人哭,很孤单吧。 叶雅琪轻轻搂着韩育陵,闭上眼睛。 “我不想死!”韩育陵哭喊着。 “我要活下去!让我活下去!” 叶雅琪抱得更紧些,手掌拍打韩育陵背部。 “老师,我会帮你,谁不让你活下去,我不会让他好过。”叶雅琪这回比在车上更冷静。 因为他知道了,他的老师,他爱上的老师,比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的还要加倍的脆弱。 他必须成长,否则,谁也保护不了谁。 08.解(十三) 叶雅琪一夜没睡。 本来痴心妄想会和心上人度过一个互诉心事后感情得以大跃进的美好良宵,结果却换得心头一块沉重大石,压得他一晚上被无名怒火炙烤,苦于不知怒气应该指向什么人,伤害韩育陵的人现在都在哪里?他毫无头绪。 韩育陵断断续续诉说的过往痛苦,凌乱得叶雅琪无法靠自己有限的智慧整理一个大纲。他想了一整晚,说服自己过去的事不要追究,那些回忆让韩育陵崩溃至斯,若要他详细说出来岂不是给他更深的伤害? 真希望韩育陵大哭一场得以发泄了心中的难过,天亮之后能恢复精神。可是以后怎办?若再次被勾起痛苦回忆,韩育陵还会这样无助吗? 叶雅琪怕自己没来得及学会更好的处理方法,他因此想到了韩育陵口中提到的‘风哥’和‘陆哥’,这两位是什么人?韩育陵视他们的存在就是一个可以抵挡痛苦的力量,这两人如果还活着,还能够找得到的话,一定能帮助韩育陵克服心中的阴霾。 可能是韩育陵的亲哥哥?韩育陵提到有弟弟,却没说没有哥哥,那他的干爹芦大老板扮演怎么样的角色?啊,芦大老板要是有用,韩育陵就不会一个人跑出来…… 叶雅琪定定地仰躺在床的靠窗那一侧,几乎没有动过,因为他一直在想东西。 韩育陵哭了近半小时,哭得没声了还是继续啜泣,像个小孩,似乎是放纵地哭尽了他还是个小孩时都不被允许哭泣的委屈。 后来叶雅琪觉得不行,韩育陵需要休息,离天亮只剩五个小时,他低声告诉韩育陵,累了,我们休息吧,明天得开车回去,韩育陵没有反对,他就很小心地把韩育陵扶起来。 韩育陵没有站立的力气,两条腿软得像刚学走路的小孩。 叶雅琪有种异样的满足感,感觉自己没有想象中弱,他对韩育陵来说或许是可以依靠的。 韩育陵躺上了床就侧趟向外,模模糊糊地说‘你也睡吧’,不过叶雅琪坐在床边观察了韩育陵好一会儿,等他呼吸变得平稳了,才蹑手蹑脚爬上床去。 上床的动作还是惊动了韩育陵,只见他挪了挪肩膀,双脚缩起了些,背也拱着了,这样的睡姿,太适合让后方的人拥抱,叶雅琪一瞬间想到了这个,但很快就被那些烦恼的思绪给取代。 当看见窗帘隙缝透进日光,叶雅琪揉了揉眼睛,告诉自己还是睡一会儿比较好,免得没精神开车。 也是这时候,他听见韩育陵细微的呻吟。 “老师,怎么了?”叶雅琪赶紧侧过身靠近韩育陵,低头看韩育陵的脸。 韩育陵皱着眉头,貌似在忍耐痛楚。 “老师,你哪里不舒服?”叶雅琪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不会显出心里的紧张慌乱。 “这里……”韩育陵还是闭着眼睛,他把右手伸进被窝,叶雅琪稍微掀开被单,见他把手放到右膝盖上揉了会儿,再去揉左膝盖,接着又回到右膝盖。 “老师,我帮你揉。”叶雅琪立刻把自己的手放到韩育陵左膝盖,他先用很轻的力道揉,韩育陵吸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用点力’,叶雅琪便加力,直到力气差不多足以捏破鸡蛋,韩育陵紧皱的眉才缓缓舒开,慢慢地,他又沉沉入睡。 叶雅琪这下更没得睡了,他把被单重新盖上,把身体靠上前,胸口碰到了韩育陵背脊。他用左手交替给韩育陵揉膝盖,他不敢进得太快,所以还不敢用空着的手把韩育陵抱着贴近自己。 韩育陵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更加清晰,叶雅琪贴身感受着他身子起伏的律动。 仿佛听见了拨弄吉他弦的声响,A、B、D大调,简单的旋律,舒服的节拍,韩育陵略带沙哑的歌喉,酿造周围安静的氛围,牵动听者的情绪。 昏暗中,叶雅琪看着韩育陵后颈项,看韩育陵的耳朵,看韩育陵的肩膀。他替韩育陵调整浴袍的袖子,将曝露在外的肩膀掩上。 韩育陵在被窝伸直了双脚,叶雅琪的手因此落在了他的腰腹。 韩育陵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他的睡容更加放松,嘴唇微启,额前的刘海,像鸟儿展开的羽翼,覆盖住他紧闭的眼皮。 叶雅琪放松支撑着头部的右手,躺下来,左手没有收紧,就轻轻地搁在韩育陵腰上。他嘴角扬起了很小的弧度,他觉得自己不曾这么微笑,因为一个人,睡得安稳,而自己陪伴在侧,目睹,并感受这一刻而微笑。 这一刻如此简单的幸福感,是经过了如暴风骤雨般的挣扎之后,因为这样,这小小的喜悦,像一盏历经波折接上电缆,拉通电线,装好开关,安上灯泡的明灯,慢慢点亮,照亮幽暗的房间,从伸手不见五指,直到看见窗户,看见出口,看见空旷的空间,看见门外有人招手。 ——来,我们回家。 叶雅琪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这是爱,爱不一定要占有,爱是陪伴,是守护,是幸福。 十一点三十分,旅馆打电话来询问是否延长一天的住宿。 叶雅琪睡眼朦胧接了电话说是,就扔下话筒,趴回床上,他累毙了,昨天被芦绍宗赶回去上舞蹈课,他因受不了心中焦躁,练得特别卖力,他现在已是浑身酸痛,尤其是紧绷的大腿,嗷,谁来给我按摩一下…… 感觉回笼觉才开始了不到五秒,床底下就传出优美动听的钢琴声。 叶雅琪听说有些外科医生动手术时会用音乐来舒缓紧张气氛,于是他便觉得这是旅馆房间的特别设施,这音乐不错,一点也不吵,他抱紧枕头蹭了蹭,舒舒服服地继续还未饱足的睡眠。 钢琴声中断了一会儿又响起,但这回叶雅琪没有醒,韩育陵醒了。 没有什么比自己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还听到优雅动人的Clair de lune钢琴演奏来得惊悚! 韩育陵马上睁大眼睛,电话铃声从他左侧传来,他下意识翻身躺下,臀部不偏不倚躺在叶雅琪手背上。 痛!伤得不算轻的屁股没好好上药酒揉过,瘀肿都消不去…… 韩育陵想抬起下半身,却发觉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他拔出叶雅琪的手,屁股总算好过些。他想直起上身给自己按摩大腿疏通血流,背部却像嵌了块铁板进去,僵硬得一用力就感到肌肉被撕裂的痛! 恶果来了,昨天用死力把于守恩那混账劣徒拖着走,之后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子,还蹲在岩石堆找石头找了很久。 Clair de lune 中断后再响起,对韩育陵来说这是第二次。 韩育陵转头看背朝天趴在枕头上睡得香甜的小猴子,伸掌去拍他脸,轻轻地几下叫不醒,摇了摇还是不醒,哑着嗓子叫他猴子、雅琪、叶雅琪、死猴子,他都不醒,Clair de lune 响第四次了。 韩育陵可以预见自己会被韩封掴得合不上嘴,他咬牙,扬起手臂,毫不留情地大力拍叶雅琪脸颊。 叶雅琪惊醒,他茫然地看了看已醒来的韩育陵,然后抬头望,傻愣愣地道:“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韩育陵真的啼笑皆非,他伸手指叶雅琪那一侧的床外,“我的手机,好像在地上,帮我拿来,快。” 叶雅琪眨眨眼,揉着泛起掌印的脸颊磨蹭着弯身下床寻找,摸了一阵子都没摸上来。 韩育陵不耐烦了,大声吼:“起来!下去找!” 叶雅琪肩膀一震,赶紧跳起身蹲到床下找,找到了下意识就凑眼前看,电话正响着,来电显示是‘封哥’。 叶雅琪‘吼’地叫一声站直身,兴奋地望着韩育陵道:“老师的封哥是这个封哥吗?” ——你高兴个屁!封哥要是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说不好会把你当苍蝇拍死! “拿来!”韩育陵朝叶雅琪伸出手,接过电话后,他吩咐叶雅琪安静,不准出声。 叶雅琪疑惑地点点头,跪坐在床上待命。 韩育陵吞了吞唾沫润喉,无暇做好心理准备,急忙趁着电话还没挂掉便接听,否则电话再响第六次,他更不敢接。 “是你吗?”韩封劈头就问,语调冷酷,像准备调兵遣将去砍人。 “是……”韩育陵心跳加快。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是。” “在哪里?” “汽车旅馆。” “能不能动?” “暂时……不太能。” “一个人?” “不是。” “有谁在?” “公……公司的……一个新人。” “是叶雅琪?” 韩育陵暗暗叫苦,干爹们都沟通过了啊…… “是……” “让他听。” “封哥……” “你,五百下逃不掉。” 韩育陵差点咬到舌头,不敢再多嘴,立刻把手机交给旁边的叶雅琪。 叶雅琪不明所以地接电话,‘喂’了声,不到十秒就把手机拿开,呆望着韩育陵。 “里面的人说……”叶雅琪指着手机,“半小时内没看到老师,就把我阉了。” “开玩笑的吧,哈哈哈……”叶雅琪笑了起来。 “他不是开玩笑。”韩育陵手撑着床要起来,但还是很困难,叶雅琪发现了,忙放下手机跪行上前,轻握韩育陵手腕问:“老师,你还好吧?” “不好。”韩育陵看看钟,已经过了一分钟,他掀开被单,不小心把浴袍衣摆也掀开,露出了腿间的茂密,但已没心思害臊,他拍拍自己大腿,看向叶雅琪道:“我动不了,帮我按摩,快。” 叶雅琪盯着丛林间探出的小头,和旁边两颗浑圆,他吞口水,喉结发出吞咽声响。 “都是男人你没看过啊!再不动手,你以后就没有了!”韩育陵厉声吼,叶雅琪才跳起来去给他按,照着他的指示寻找正确的穴位,用手指施压或用拳头敲打,从大腿到后大腿,再到膝盖和小腿。 ——好好摸。 叶雅琪心神荡漾,“老师,你肌肉很结实啊,你能运动吗?”他问,他再不开口,憋着的气就要把鼻血挤出来了。 “适当的运动还是行,我膝盖有伤,所以腿的肌肉必须锻炼。”韩育陵顿了顿,感觉自己两腿有力气了,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他拉着叶雅琪手臂,吃力地直起上半身,脱下裕袍,露出赤裸上身。 叶雅琪的视线被韩育陵美好的臂膀小老鼠、胸肌、腹肌、人鱼线给剥夺,韩育陵原来有副几乎完美的精瘦身材。 “老师,你那么弱是骗人的吧?” “我就是骨骼不好,才要锻炼肌力支撑,你以为容易啊?”韩育陵用浴袍遮好下半身,摸着自己后下部分的背部,“过来,揉这里。” “噢!”叶雅琪活力十足,他已完全忘记他自己的疲惫和酸痛。 “老师,我们以后一起运动吧!嘿嘿!” “嗯……”韩育陵点头。以往每次一个人到私人健身房,也是……挺闷的。 待得身体终于恢复基本的活动能力,时间早就超过三十分钟。 叶雅琪去门外拿旅馆送来的洗好的衣物,韩育陵要下床去梳洗一番,韩封的电话又来了。 “在哪里?”韩封问。 “我现在马上回去,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韩育陵恳求。 “我给你额外一小时。”韩封的语气开始转柔,“小心开车,早餐先去吃了,多喝水,别喝咖啡,听懂没?” “懂。”韩育陵点头。 “叫一声。”韩封的话声很轻,是韩育陵久未感受到的柔情。 “封哥。” “嗯,安全地回来,行吗?” “行。” 电话另一头,传来韩封的轻笑,韩育陵眼底又热了。 “乖,宝贝,封哥疼你。” “嗯……” 韩封挂了电话,韩育陵好一会儿松不开手,直到叶雅琪回到他面前,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韩育陵垂下拿着手机的手,另一只手臂将叶雅琪揽到身前,头靠在他肩膀。 “肩膀,再借我一次。” “好,借几次都行。”叶雅琪端正地坐好,韩育陵这次哭得不伤心,眼泪流着但却笑着。 幸福的笑容,再次在叶雅琪脸上浮现。 08.解(十四) 韩封手术初愈,需戒口,忌重口,路卡熬了一锅五谷粥,青菜豆腐白切肉,炸了两块可乐饼,只小瑀峰一人有份吃。 芦绍宗和夏穆用了午饭过来等宝贝,夏穆见那一桌干哥哥吃得苦闷的菜,即奔回家去拿了麻将过来。 “啊?我真看错你,还以为是去给我拿酒。”韩封斜瞪在客厅摆起麻将的干弟弟。 “那么想喝,”路卡起身替老公收碗,语气冷冰冰,“滚出去喝。” “嘿嘿,没啦,说说。”韩封贴着老婆屁股到厨房洗碗。 小瑀峰没看过麻将,兴致勃勃地跑到客厅去,想起什么又回到餐桌,将剩下的饭粒扒光,把碗拿到厨房去洗。 “来,封叔叔替你洗,去玩。”韩封转身要去拿干孙子的碗,孩子居然摇头拒绝。 “不要,封叔叔刚病好,去外面坐着吧!”小瑀峰走到路卡旁边,抬头对路卡说:“路叔叔,我来帮你洗,你们去外面打麻将。” “哎,真是乖,儿子比做爸爸的乖。”韩封在路卡脸颊亲了下,走到瑀峰背后把瑀峰从后抱起来,路卡拿走了他手上的碗,韩封便把他一路抱到客厅去。 “玩没玩过?”韩封把瑀峰放到桌子一角的位子,自己则坐到对面。 “没有哇,第一次见到呢。”瑀峰饶有兴味地一块块麻将牌拿起来看。 “你爸爸最厉害玩这个。”夏穆在瑀峰左侧坐下,芦绍宗没打算玩,坐到沙发去看电视,他一脸的阴郁,四人中特显眼,瑀峰都不太敢看他。 “喂,来一圈。”韩封招手唤芦绍宗。 “让路卡吧。”芦绍宗盯着电视。 “急什么?”韩封开始洗牌。 芦绍宗看向韩封,哼了哼鼻,视线再回到电视,气象预报今晚有台风。 “那个你们说的小鬼,不能相信?”韩封问。 “那小鬼应该没问题,宝贝不会看人,我倒是挺会,我觉得OK.”夏穆接道。 “人心难测。”芦绍宗冷不防说道。 “宗哥担心得也没错。”路卡来到了韩封身后,手搭在韩封肩上,看韩封的牌。 “一会儿再玩吧,小峰,你到宗叔叔家去。”路卡对瑀峰道。 “为什么?爸爸不是要回来了吗?”小瑀峰皱着眉头,噘起小嘴。 “对,我们和他有重要的事要谈,大人的话题,小峰体谅一下好不好?”路卡微笑。 小瑀峰不甘心,想追问是什么事,但陡然灵机一动,站起身来焦急地道:“路叔叔,你……你要打爸爸?” 干爹团面面相觑,韩封先有感而发:“没药救了,儿子都知道爸爸该打。” “崽子,怎么觉得你爸爸欠揍?”韩封伸指挑了下瑀峰下巴。 “因为……路叔叔说爸爸身体不舒服,不可以随便出门,所以昨天才没和我们一起出去,可是,爸爸还是出去工作了,还一晚上都不回来,爸爸太不照顾身体,他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很多,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小瑀峰一脸愁容,眼眶都有点湿了。 “就是,你爸爸就是得瑟病。”韩封笑道。 瑀峰咬了咬唇,想到爸爸坐着就疼的表情便难受,他看了看四位大人,觉得封叔叔笑嘻嘻地应该最无害,便跑到封叔叔身边,抱着封叔叔的粗壮手臂求道:“封叔叔,你拜托路叔叔别打爸爸。” “哈哈哈!”韩封大笑,摸着小崽子的头问:“为什么找我拜托呢?” “因为……爸爸说你和路叔叔都很听彼此的话。” “哦,那……你觉得爸爸最听谁的话?”韩封很期待小孩儿的回答。 瑀峰想了想,茫然地‘呃……’了好一会儿。 “爸爸 ……都不太听……”瑀峰说了之后大感内疚,他出卖爸爸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爸爸听谁的了,回去坐。”韩封推着瑀峰回去座位。 路卡‘啧’了声,给韩封一个白眼,韩封回他一个做作的无奈脸色,他便决定放弃尝试调解,走到旁边的空位坐下抽牌。 韩封不久前挂了韩育陵的电话,心情一直保持愉快,路卡其实没特别抱期望他会完完全全原谅宝贝,但见他这么心平气和,便猜想大概会骂也不会太凶,韩封也是有血有肉,这么久没见宝贝,不至于能狠心一见就揍得宝贝下不了床。 可是现在,路卡觉得确实有这可能了,韩封不让瑀峰回避,就表明了肚子里的黑水,他有意让宝贝颜面尽失,痛记教训。 黑,谁能比得上韩大爷?该黑的时候,他心黑、嘴巴黑,手更黑。 芦绍宗和夏穆也察觉到了,芦绍宗向路卡打眼色,夏穆尝试从干哥哥精神奕奕的眼神看出些端倪,方便做好心疼宝贝的心理准备。 路卡摇摇头,当作没看到芦绍宗眼色。 宝贝,别怪我们没帮你,你自找的。 麻将打了一圈,小瑀峰蛮聪明,知道了基本玩法,芦绍宗一边看着也渐渐给吸引,拿了凳子坐在瑀峰后面指导。 “碰!”瑀峰碰了第一张牌,笑得合不拢嘴。 与此同时,厅门电子锁发出清脆声响,门大力推开。 屋内五人十双眼睛看过去,进门的不是他们在等的韩育陵。 “回来了!老……”叶雅琪右脚踏进门,回头要唤不知搞什么走得很慢的韩育陵,便被屋里的陌生男人给镇住。 芦绍宗、夏穆,和瑀峰不陌生,另外两位,哇,一个贵气型男,一个霸气枭雄。 芦绍宗的稳重和夏穆的斯文都是很好看的了,更不用说瑀峰那小美人,叶雅琪不禁幻想这场面如果出现在漫画里,是该用多么震撼目光的网点背景? “雅琪哥哥!”小瑀峰跑上前去。 “诶!”叶雅琪抬手向他打招呼,然后两人用拳头互相敲了下。 韩封挑眉,路卡歪脖子,夏穆摸下巴,芦绍宗皱眉。 “爸爸!”瑀峰面向着门,第一个看见爸爸。 韩育陵慢条斯理在玄关脱皮鞋,朝宝贝儿子笑了笑,提一提手中的袋子说道:“给你买了蛋糕。” “谢谢爸爸!”瑀峰去拿过袋子,顺便帮爸爸把皮鞋放回鞋架,他见鞋底很脏,问道:“爸爸你去哪里了?鞋子好多泥。” “我们去水族馆旁的海边了,看,你的贝壳。”叶雅琪从口袋拿出贝壳递给瑀峰,却发现韩育陵面如土色。 “老师?”叶雅琪忙走上前去扶韩育陵手臂。 “你别说话。”韩育陵嘴巴凑到叶雅琪耳朵边,几乎就要碰上了。 芦绍宗率先众干爹来到门前,他抬手把叶雅琪推开,手劲不重,但他一眼不瞅叶雅琪,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和不满。 叶雅琪是心虚的,搔着脸颊退一边去。 芦绍宗拉着韩育陵进屋,摸他额头给他测温,轻声说道:“这种天色,你穿那么少去海边怎么行?” “我有……穿外套,放车上没带上来,而且……也有马上洗热水澡……”韩育陵低垂着头。 叶雅琪默默点头,他知道韩育陵为什么要自己别说话了,可是……这撒谎也不太好啊,芦大老板是那么关心。 “那就好。”芦绍宗听出宝贝心虚,但他也不想追究了,低头在宝贝头顶吻了下,夏穆这时也走到了近前,抬手给宝贝搓背。 “回房间洗澡换件衣服,午饭吃了没?”夏穆柔声关怀。 “我们吃过了。”韩育陵回头看叶雅琪,叶雅琪报以灿烂的笑容。 韩育陵暗暗在心里向叶雅琪道歉,他本来打算介绍他给干爹们好好认识,不特别为什么,就觉得以后想让叶雅琪常到家里来练歌,先让他熟悉一下干爹们比较好,可他从进屋瞄到韩封凌厉的视线就知道情况很不妙,再来芦绍宗对叶雅琪的态度也证实最能挡得住韩封的人不会帮叶雅琪,路卡根本没正式见过叶雅琪,不可能会帮忙,夏穆虽然爱好和平可是又没能耐阻得了火山爆发。 “雅琪,你先回去,开我的车吧,没关系。”韩育陵向叶雅琪说道。 “哦……可是……不是要……”叶雅琪看看那两位他不认识的男人,应该没错就是‘封哥路哥’,韩育陵说了要介绍他们给他认识。 “行了,你先回去。”韩育陵挣开芦绍宗搂着自己肩膀的手,正要去送叶雅琪出门,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话便响起。 “过来。”韩封还坐在麻将桌前,翘着二郎腿。 韩育陵咬唇,偷偷看了眼芦绍宗,眼色还没打好,韩封的震天吼就爆起。 “过来!” 韩育陵吓懵了,跌跌撞撞跑过去,站到韩封面前,颤着声‘封……封封封哥’叫了声,左顾右盼,不敢直视韩封。 韩封抬头看预感挺灵敏的宝贝,由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瘦了,黑眼圈重了,突然宝贝紧握拳头的左手躲到背后去,他电光石火伸出爪子去抓,宝贝吓得后退,他便知蹊跷,不抓了,就改用食指指着地板,冷冷下令:“站好。” “路叔叔……”瑀峰已经被吓哭了,他走到路卡旁边,路卡向他比噤声的手势,带着他要回房间,但太迟了。 韩封站起身,抓出韩育陵手腕看了眼,韩育陵启唇要解释,却哪里有机会,他右耳朵一阵剧痛,被韩封捏着拖行,朝芦绍宗走。 韩育陵不敢叫痛,也不敢抬头,儿子和猴子都在,他想找个洞钻! “我听说你演技精进了,骗了你宗哥。”韩封使力一拖,把韩育陵拉到身前。 芦绍宗头疼,他想救宝贝,但他知道只会越帮越糟糕。 “啊……那个……”叶雅琪走上前,韩封瞪他一眼,他便瞬间石化。 韩封再看缩头乌龟一样的宝贝,冷哼:“哼,你愣,你给我愣,还不道歉!” “宗哥对不起!”韩育陵马上向芦绍宗弯腰,韩封的手一松,又一拉,硬生生给他拉直身。 韩育陵吃不消了,抬左手抓住韩封手腕,细声撒娇:“封哥……疼……” “放手,放开你不要的左手。”韩封恶狠狠瞪他。 叶雅琪不能再旁观了,他已听出霸气枭雄的声音就是电话里的‘封哥’,真人比在电话里还要吓人千万倍呐!他努力克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恐惧感,走前一步对韩封道:“封先生,您……” “叫谁啊?混球。”韩封横眉怒目。 叶雅琪张嘴愣住,他看到韩育陵在一边滑稽地表演吃空气,莫名其妙地学着韩育陵动作,才恍然大悟韩育陵是在说‘韩’。 韩封眼明手狠,松开宝贝发烫的耳朵,手掌抓向宝贝屁股。 “啊!”韩封这招鹰爪挤垮了韩育陵忍耐防线。 “封哥痛!痛!”韩育陵扭着屁股要躲,韩封就抓得更紧。 “封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嗷……嗷……轻点……” 小瑀峰要上前帮忙,但路卡抓住了他,韩封那气势不能插手,插手的话一定加快情势往最坏一面发展的速度。 “韩先生,您别这样,老师他……”叶雅琪想再接再厉,他心疼啊!他的老师痛得眼泪都挤出来了!虽然他很好奇有那么痛吗? “你什么人?什么资格插嘴!滚!”韩封吼,叶雅琪却还站在原处,他哪里知道韩封放他走算是个大赦。 “你留着没用的,走啦走啦。”夏穆上前去搂着叶雅琪肩膀要领他出去。 “我怎么能走啊?”叶雅琪挣脱夏穆,冲到韩封面前,还没开口,韩封拳头就来了。 “封哥!”韩育陵惊叫,他屁股得救了,但猴子给一拳揍趴了。 “啊……”叶雅琪呻吟着爬起身,韩育陵上前去扶他,见他左脸青了,正迟缓地肿起,嘴唇也破了。 “封哥,我知道错,我认罚,但是不关他的事,让他先走行吗?”韩育陵把叶雅琪护到身后。 韩封垂眼瞄韩育陵握着叶雅琪手腕的动作,心里感觉很异样,很不是滋味,这小鬼把宝贝安全送回家是不该这么回报的,可他就是看不顺眼,什么东西?宝贝帮他说话?心疼他?保护他?拉他的手? 说起来,昨晚这两人,一起睡? 不行,必须给宝贝全身检查! “行,认罚是吗?你知道怎么做。”韩封抬手指睡房,“进去。” “老师,认什么罚啊?该不是体罚吧?不行啊,你早上还爬不起来了。”叶雅琪忧心忡忡。 韩育陵又忍不住叫苦,猴子这嘴巴多他习惯了,但还是必须脑子精明些才行。 “我不会有事,你快走,总之,我在这里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你不用担心了。”韩育陵领着叶雅琪到玄关,嘱他穿好鞋,叶雅琪还是不停地向他确认是不是真的没事?还给他揉了下发红的耳朵。 “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回去拿热毛巾还是鸡蛋敷一敷,我会给你安排医生。”韩育陵关上门前,摸了下叶雅琪肿得可怕的脸。 回到厅里,小瑀峰立即跑到韩育陵跟前,韩育陵半蹲下来搂着儿子,儿子也给他揉了揉耳朵。 “爸爸,很疼哦?” “瑀峰,爸爸先回房间,你去写作业,要不看电视也行,乖了。”韩育陵勉强牵起笑容,然后低着头走回房间,韩封没有跟在后头,这让他有点意外,进了房也不知该不该关门? “路。”只听房外韩封说道:“他有些伤口,给他看看。” 韩育陵抬起左手看,手腕缠了纱布,他用手指戳伤口,还是会痛。 背后房门关上,路卡走到身边,韩育陵也不忙着藏手了,只是慢慢垂下。 房外麻将开始了。 “你又这样。”路卡拿起宝贝手腕。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我相信你。”路卡牵着宝贝到浴室,替宝贝脱下上衣,解裤带,除下裤子,看宝贝屁股惨不忍睹,免不了还是心疼了。 “伤这样,韩封应该下不来手,别怕,去洗个澡,路哥一会儿给你擦药。” 韩育陵乖乖点头,让路卡抱了自己一下,他已经做了最坏情况的心理准备,也就不撒娇了。 自作自受,该受的,就认吧,伤了自己,哪一个干爹会好受?活该。 韩育陵洗了澡,趴床上给路卡上药,房外麻将声还不断。 路卡处理好宝贝的屁股,再给宝贝全身按摩,也换了手腕的药。 “午饭吃了什么?”路卡问,一边把宝贝从床上拉起来,带到房间一角落。 “猪排饭套餐……”韩育陵看着路卡拿张椅子放在墙角前,再拿个枕头放椅子上,他本猜想是要先面壁思过,可椅子是怎么回事? “那应该耐得了四小时。”路卡指向椅子,“坐下,面壁四小时,每隔一小时我会进来,让你喝水上厕所,你注意坐姿,驼背会更辛苦,你知道的,尾椎骨要是酸,就起来走走,不准躺床,不准,这是在罚你,明不明白?” 韩育陵瞬间尴尬得脸颊都发烫了,四小时是很长,可是……这面壁思过罚得也太温柔。 但是……温柔偶尔是有代价的。 “我是知道韩封不会轻饶你,才给你挣这四小时想清楚,有话想说,你就想好,不然就写下来。”路卡摸摸宝贝的头,叹道:“疼你疼到骨髓里去,你就尽折腾我们。” “对不起……” “对、不、起。”路卡讽刺性地重复,捏捏宝贝鼻子,亲亲宝贝额头。 “回来就好,知道家在哪里,就好。” 08.解(十五) 韩育陵的手机给路卡没收了,没管道去关心猴子。 韩封的巴掌,笑闹着挨的‘轻量级’不计其数,发抖着挨的‘重量级’不超过三次,那两次都不好受,至于拳头,仔细想想,今天之前他还真没亲眼目睹过韩封这么实打实揍人。 但想想都可怕,那又大又厚的手掌,握起来时关节更显粗大,不使力都青筋曝现,原本的力气加上挥拳速度的冲劲,与韩封练习基本防身术和自由搏击时,他见识过,贝露说韩封曾经赤手空拳打死人,他相信。 耳朵已经不疼,屁股还好,手腕结痂了,不去碰就察觉不了,但是猴子……大概说话也辛苦吧?公司食堂今天的餐点不晓得适不适合他现在的状况吃? 韩育陵转身看钟,思过时间才过了半小时,他起身找手提电脑,电脑居然给缠了圈黄色胶带,胶带上写着路卡的笔迹——思过得用你自己的脑。 胶带当然很容易撕开,但撕开了被粘在自己腿毛上再撕,就……不难,但还是别了。 韩育陵苦恼地把电脑收起,他找遍了房间,没有一样能沟通外界的工具,他搔头,想走出房间要求打个电话,一到门口就清晰听到韩封喊‘碰’,声若洪钟,把他逼退三尺,小心肝还处在惊吓状态,门突然自外推开,他吓得赶紧跑回椅子上坐好。 “育陵。”芦绍宗走到宝贝身边,宝贝抬起头来唤了声‘宗哥’,多乖巧啊,那韩封真是…… “疼不疼?来,多垫个枕头。”芦绍宗从床上拿了个更厚的枕头,拉起宝贝身子给他垫上。 “已经没事了。”韩育陵要把枕头拿走,芦绍宗阻止,揽腰抱着他给他抚抚屁股。 “还肿着,没事的,你坐,韩封没有不让。” “宗哥……”韩育陵蹭进对他最宽容的干爹怀里,如愿以偿让干爹搂得舒舒服服。 “好了,乖,你没错,是宗哥不好,才会让你这样,不要怕,宗哥会替你说情。” 韩育陵贴着干爹胸膛摇头,“不用,是我错,宗哥没有错。” 芦绍宗好一会儿没说话,仅揉着宝贝背脊。 骆禾羽的事,干爹团已达共识,让骆禾羽暂时远离宝贝,骆禾羽自己也已这么决定。公司相关的事,芦绍宗处理,宝贝这里,就交韩封处理,人多口杂,太多人劝会有反效果,其实宝贝现在的许多处事态度和作风都不难看出是在模仿韩封,宝贝怕他这大干爹,但毋庸置疑,他也最依赖、最信任、最想得到大干爹的认同。 姓氏都跟了,要是能换血,他准去换了。能影响他最深刻的人与事,已不只是他过往的家人。若有一天韩封不承认他,他会崩溃得更彻底。 “宗哥,帮我件事。”韩育陵抬起头,手掖着干爹衣角。 “雅琪受伤了,你请医师给他看看,今天让他休假,不用去上课,他伤那样不方便给人看见,暂时给他间单人宿舍。” 芦绍宗脸色都沉,韩育陵便趁机提出自己的不解:“宗哥,你不是也很欣赏雅琪吗?怎么你刚才好像……不太乐意看见他?” “我只是欣赏他的可塑性,不是他的自以为是。” “什么意思?” 芦绍宗抿唇,他说不出心里话,那有损宝贝自尊,宝贝三十几了,有权利选择他喜欢的人,路卡刚刚告诉他们,宝贝身上没有可疑的淤伤,连颗草莓都没有,而且见宝贝和叶雅琪光明正大的互动,看出他们还清白,虽然似乎有点过分亲密,但严格来说,对宝贝不算坏事。 宝贝割了腕,不深,但还是割了,宝贝想死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显然是叶雅琪,宝贝安安分分回来认错,眉宇间没有叫人看着都觉窒息的伤痛神情,没有只字不语地卷缩起来啜泣,没有假装冷漠坚强,他甚至吃饱了饭才回家,宝贝只要吃得下饭,就代表心里没有堵着会让他作呕的情绪。 宝贝看开了些什么,干爹们都感觉到,如果叶雅琪有功劳,那叶雅琪就是做了他们这七年来都希望着在有生之年能做到的事。 “那小子,我本来告诉他,若知道你的行踪就告诉我们。”芦绍宗说道,语气还是免不了透露不满。 韩育陵一愣,他不知道有这回事,原来……那猴子违背了芦绍宗的话,猴子做的这选择,对他来说是再正确不过,那时候的他就算给芦绍宗接回家,接下来的日子也只是块行尸走肉。 “不过算了,他把你送回来就好,我让小炯去看看他。”芦绍宗说道。 “谢谢。”韩育陵笑着道谢,不过笑容很快敛起,语气也转为严肃:“Senya和骆老师的新合约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想过了,宗哥,我们晚上谈一谈行吗?” “不行。”芦绍宗果断,“公事你暂时就别理。” “宗哥,我已经没理很多事。”韩育陵退后一步,倔强爬上了他紧绷的眉心。 这件事芦绍宗无法妥协,宝贝刚度过了一场精神冲击,短期内不能给宝贝太大的工作压力,尤其还牵涉到人事纠纷,他态度坚决地道:“私事宗哥可以让你,但说到公事,你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是总裁,你是副总裁,我不让你管,你就不能管。” 韩育陵挺起胸膛要反驳,芦绍宗却抢先道:“你如果坚持要管,可以,都让你管,叶雅琪也是,我不管,以后不管,现在也不管,他要是没及时给医生检查,视网膜脱落导致失去视力,以后就不用跳舞了。” “宗哥!”韩育陵气呼呼地瞪着芦绍宗,“有必要说那么狠吗?” “有。”芦绍宗被宝贝瞪得不是滋味,竟然为了个陌生小子瞪你干爹? 芦绍宗把‘面壁椅’上的两个枕头都拿走,按着宝贝坐上去。 “我还想说四个小时太长,现在看来都不晓得够不够。”芦绍宗轻轻敲了下宝贝脑袋,带着房间里所有的枕头出去。 再半小时,路卡按时进来给宝贝送热茶,正好撞见宝贝趴床上看财经杂志。 于是,椅面上本还不算硬的办公椅换成了客厅吧台的塑胶高脚椅,韩育陵当初贪时尚感,买的是坐面接近平面的设计,他这状况坐得何其难受,路卡才刚走他就跳下来,路卡允许他可以站起来走走嘛,于是他就靠窗边站着,站得脚酸背疼,又闷,还是回到了床上,设一小时的闹钟警惕自己,拿了本少年科幻小说来翻,是前阵子特地买给儿子的,但一直忘了寄过去。 读到主角领导地球太空战舰大队攻打企图侵略地球的外星生物,路卡提前十分钟进来。 于是,韩育陵被拉到客厅电视机旁,背对着俩干爹坐高脚椅面壁,麻将大会已经结束,芦绍宗和夏穆把小瑀峰带出去了。 “嘶……”韩育陵终于可以不用顾忌面子,再说他实在忍不住,呻吟之余,也趁俩干爹在聊电视剧情时用手撑着面积不大的椅面偷偷把屁股抬起来,第二次这么做时就被韩封抓到。 “我跟邻居借个洗衣板来给你垫屁股好不好啊?陵少爷。” 韩育陵使劲儿摇头。 “混小子,得瑟不计本钱,回房间去,最后半小时不用坐了,给你福利不懂珍惜,站好来认真思过!” “噢……”韩育陵滑下椅子,灰溜溜返回房间去,最后半小时,能专心思过吗?他开始怕了,韩封的气好像一点都没消,屁股的肿痛也没消哇…… “知道怕了?”路卡跟着宝贝回房,站一旁监督着宝贝乖乖走到墙角。 韩育陵沉默,怕说错话,现在的路卡没以前那么纵他了,他望着墙壁委屈地噘嘴,两手在屁股上反复揉,说话冒险,装可怜的动作倒可以试一试。 “省省吧,给你机会表现,你倒是表现得连我也想揍你。”路卡双臂环胸靠在韩育陵左面的墙边。 “我该想的都想好了啊……”韩育陵哭丧着脸。 “你这脑袋,该细心的时候就钝得像只没性欲的熊猫!”路卡不客气地用手指戳宝贝太阳穴。 “路哥,用客气点的比喻行不行啊?还有我哪里不细心了啊?” “拿个还算是看着能让人开心的动物比喻你算客气了!我问你,你好好看过你封哥了没?” “哈?”韩育陵茫然张嘴,“当然……呃……”正要说当然有,才恍然自己刚才都一直不敢看韩封,韩封穿的什么衣服他都不太记得。 路卡早知道宝贝没仔细端详韩封,像韩封仔细打量他一样。韩封大病一场,瘦了很多,而且刚发现有肿瘤,还不知恶性还是良性时,因为过分担忧而长了不少白头发,小瑀峰一见就发现封叔叔状况不好而追问,才会告诉他韩封生病的事,这宝贝呢?韩封疼他到心坎子里,他看都不看韩封! “封哥怎么了吗?”韩育陵意识到路卡话中的意思,问了便想到还是自己去看看,掉头便要出去找韩封,可还没走到房门口,韩封就挡在那里了。 “干嘛?等不及挨揍?”韩封眼神里满是威胁的意味。 韩育陵吓得停了停,但这回不低头,而是把韩封从头看到脚,随即便忘了害怕,走到韩封身前,抓起韩封右手臂,用手指量了量前臂臂粗,隔着韩封衣服摸了摸韩封腰腹,再抬手去捋韩封头发。 “封哥,你怎么了?”担忧之情浮上了韩育陵眉宇,他紧紧握住韩封手掌。 “好好的,什么怎么了?” “我打赌你起码瘦了十公斤,你肚子都没有了!” “啊?太夸张啦,只瘦了六公斤,怎么样?封哥保养有方吧?越来越年轻了是不是?”韩封搂住宝贝细腰,脸上是喜悦的笑容,宝贝还是很有我心,他骄傲又满足。 “路哥。”韩育陵回头看路卡,路卡就抬下巴说道:“你自己问。”说完便径直往房外走,临走前凑到韩封耳边,也没低语,只是用唇碰了碰,便离开关上房门。 韩育陵对类似的一幕习以为常,他这俩出身黑道的干爹很多暗语暗号,他至今弄懂了有十几二十个,但他绝对相信干爹会不定期更换暗号代表的意思。 “好,不磨蹭了,你肚皮不能等,过来。”韩封把韩育陵拉到墙边,韩育陵知道处罚要开始了,自然地就和韩封斗扯力,可还是毫无防抗能力地给拖行到适才面壁思过的地方,过去的四个小时,他并没在这角落待多久…… “我看你这德性,除了讨饶也没什么有建设性的话要说。”韩封边说边把宝贝两只手掌按在墙上,压低宝贝上身,再把宝贝双腿稍微分开。 “有啦,我有!封哥,我想通了,我以后不会再伤害自己!”韩育陵抓住自己裤头,可韩封一扯就给他连内裤一并除到脚踝上。 “这是基本常识,你用四小时就想这个?敢情我家宝贝是个智障。”韩封揉揉宝贝的头,弯身到床底下捞东西,很快就拿着把近一公尺长的粗藤条在手,拗成了半圆再放直,周而复始数次,可见藤条韧性很强。 韩育陵看得瞠目结舌,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东西? “好奇吧?你回来之前我带小峰到楼下泳池游泳,刚好遇到清洁公司在收拾住户扔掉的东西,有张藤椅坏了,弹出这么把好东西,难为我还得避开小峰视线,拿回来就马上藏床底下,省得吓坏小孩子,这东西只该拿来吓我们家最没脑子的大孩子。”韩封边说边用粗藤在宝贝青肿的屁股轻轻拍打。 韩育陵一动不敢动,心跳已快得脸都热了,很糟糕,韩封要下重手,死定了,该说什么?怎么说?他必须用心斟酌词汇,但他压根无法冷静思考! 呼——藤条破空声吓飞了韩育陵一半魂魄,只大概不到半秒的一瞬,屁股就挨了狠狠的一下,啪!响彻卧室! “啊!”肿胀的屁股被吻上火辣辣一道,韩育陵弓起背贴到墙面。 啪!韩封毫不留情就挥第二下,正中那第一道浮起来的新肿痕。 “呃!”韩育陵立即蹲下,紧咬牙关忍耐,一手扶着墙,一手伸到屁股上揉,那一条火辣久久都散不去。 “我警告你,我没有你路哥那么耐性帮你调整姿势,你左闪右躲,闪到腰了是谁痛苦?啊,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那我也不用在乎,打到你站不起来为止好了。”韩封说到做到,藤条再次扬起,斜斜抽在宝贝臀侧,那里痛感更甚,韩育陵痛得忍不住往旁边闪。 “等等!”韩育陵抬手阻止韩封的连环抽打,颤着声道:“我……我起来……” 韩封垂下藤条,韩育陵赶紧爬起身,扶墙弯腰拱背开腿放松。 “我说了罚多少下?”韩封问。 “五百……”韩育陵快哭出来了。 “罚什么?” “罚……欺骗宗哥……自残身体……” “还有呢?” 韩育陵吞口水,声音低了些许:“动手打人。” “我不罚那个。”韩封说道。 韩育陵怔然,回头看了眼韩封。 “你是成年人,彻夜不归,我们不该管你,但你要知道家里等你的除了你干爹我们,还有你儿子,你自己想想,有一天如果我们都一起远走高飞,随便找个外人传话告诉你我们去旅行,不过其实我们都不会再回来,谁无辜?” 韩封一针见血,韩育陵无法修饰这一过错,内疚瞬间如泉涌淹没他的思绪。 “你如果不认自己有错,不认自己应该为这样的不负责任付出代价,你现在可以出去,我费事打你。” 韩封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才接着问:“认不认?” 韩育陵点头,深吸口气,闭上眼:“认。” 韩封把藤条搁在宝贝泌出了汗的屁股上,无奈地哼了下鼻,略放缓了语气道:“五十下,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韩育陵咬唇,点头应:“嗯。” 啪!藤条挥下,韩育陵忍住疼痛,忘却委屈,他没有资格委屈,“一。”他咬牙报数。 啪! “……二。” 啪! “三!” 啪! “四……” 啪! “……五……” 路卡悄悄把门打开一道缝,不忍看,闭着眼睛靠在门外听。 “六……” 宝贝颤抖的声音追随在每一下鞭打之后,坚毅,没有退缩,没有动摇。 韩封打了宝贝那么多次,这次最狠了,但这是宝贝第一次,像个男人扛起这顿残忍的惩罚。 没有求饶,也没有间中暂停,五十下不到两分钟就打完。 “封哥,我知道错了。”伤口上的血珠子凝聚成血流,顺着凄惨的臀部滑到颤抖的双腿,韩育陵仍维持着受罚姿势,字句认错铿锵有力。 “恨不恨我?”韩封把藤条放下,走到宝贝身边,轻抚宝贝坚定的背脊,宝贝的伤,他不忍再看,要辛苦待会儿负责疗伤的路卡了。 “不恨。”韩育陵摇头,但要维持平稳的语气已经很困难,他做了两下深呼吸,接道:“封哥教我……可以选择恨与不恨,但是……一定要懂得珍惜,珍惜自己,珍惜……所有该珍惜的人。” “对不起……封哥……我……”哽咽无法克制,只能放慢说话速度,以表达自己内心所想,“我……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学会……” 眼泪垂直滴落在脚下,不是因为疼痛。 韩育陵真心悔恨,恨自己浪费了的时光,愧对了的亲情,上天让他游上了岸,他不能再自己回到水底。 他可以选择,他可以。 08.解(十六) “看吧,我就说先让他休息一阵,你们非要折腾他。”夏穆蹲在床边用手背抚摸宝贝热烫的脸。 “错了,不是‘你们’。”路卡把点滴液挂好,目光不离宝贝上下起伏的背脊。 “打这么重,你该劝一劝。”芦绍宗脸色阴沉地站在一边,不敢碰宝贝,担心碰了要疼醒。 “好了好了,就我一个人不对!”韩封拿出宝贝耳朵的温度计,小瑀峰垫起脚凑上前看。 “三十九点五度!爸爸发烧了!” 韩育陵吹了一晚冷风,回来又光着屁股出一身汗,让路卡上药时,忍痛一声不吭,憋着憋着就不知不觉晕过去。 难为了众干爹,不能叫医师过来,宝贝那伤他们连小瑀峰都不让看,医师看见还得了?恐怕会起诉韩封恶意伤害他人。于是男人们只能自己动手收拾宝贝,还好为了这小心肝,他们都定期更新急救执照,基本的医药注射也都懂,路卡甚至还去上了短期的中医课,针灸拔罐推拿这些他都合格,其实他们这四人,现在要改行去当护士都不会太迟。 “嗯,这样刚好。”韩封冷不防这么一说,抬眼看芦绍宗,“叫他来吧。” 芦绍宗沉思片刻,点点头便出房。 “叫谁来呢?”小瑀峰好奇地看周围的大人们。 “叫外卖,小峰想吃什么呢?”夏穆牵着小瑀峰出去,小瑀峰不舍地看了眼爸爸,跑回来亲了亲爸爸脸颊才出去。 房里,韩封和路卡面面相觑。 “不问他意见?”路卡问。 “这不容易。”韩封轻抚宝贝柔嫩的耳根,“他需要时间。” 在韩封眼里,他看着宝贝站起又倒下多次,叫他怎么放心?他永远不会,他会放手,会走开,会站在很远的地方,严厉要求宝贝坚定地踏稳脚步,面对这个只凭善良是无法生存的世界。 他会让宝贝以为最大的依靠就是宝贝自己,让宝贝习惯应付孤单,因为这是训练求生意志的方法。 但是,宝贝永远不会真的孤单。即便宝贝做好了独立应对一切困难的准备,他的后盾仍然会不弃不离,甚至会在他无法察觉的情况挡在他的前头。 没有人应该永远孤单,即使你能够。 在爱你的人眼里,孤单是不对的,在爱你的人眼里,你永远不会强悍得所向无敌。 骆禾羽晚饭时间后带了一盒精致又美味的手工杯子蛋糕来,把正在苦恼地做作业的小瑀峰逗得喜滋滋,小孩儿舌尖馋,抵不住零食的诱惑,像爸爸。 韩育陵仍睡得沉,房里暖气暖呼呼,他侧躺着盖了两层薄毯,胯间夹个枕头,额头贴个退烧贴,他大干爹韩封,无微不至地用水袋给他降低体温,把他当个比瑀峰还小的稚子照顾。 骆禾羽观察了一阵,摇头苦笑。 “我是个废物。” “某种程度上确实是。”韩封才不跟他客气。 “唉——”骆禾羽扬颈长叹,“我活该。” “给了你七年时间,我还挺惊讶,你连捋他根毛都做不到。” “确实愧对了你的恩德。” “还是老话,对你,我不会挡也不会帮,你有本事可以来抢,但我想你这辈子是做不到了,看开点哈!”韩封站起身,拍拍骆禾羽肩膀,让出床边的位子给他。 骆禾羽坐下,双手交握搁在腿上,低头凝视韩育陵安稳睡相,除了工作,他不曾有机会这么靠近韩育陵,而韩育陵不会走开。 扪心自问,除了工作,自己又凭什么要韩育陵别走开,别避开自己,别用陌生人的态度对待自己? 骆禾羽仔细思考,事实穿帮,对自己似乎不是坏事,那至少让他知道,眼前这个目标,他已没有努力去争取的空间,当他在还有努力空间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开、旁观,和保持安全距离,那便使他离目标越来越远。 即使他没有退后,韩育陵也没有理由留在原地等。 “碰一碰他。”韩封耐不住性子了,好吧,他没生过儿子,但宝贝已完全激发他身为人类基本都有的为父天性,他知道做父亲的会有多渴望能贴身感受到孩子的呼吸、心跳,和温度。 “我没有资格。”骆禾羽无法掩饰落寞的情绪,以及后悔莫及的挫败,他弯身,抬手扶着额头,看着自己的脚。 “切!”韩封踏步上前,两手分别抓起韩育陵右手和骆禾羽的左手。 “我相信你爱他。”韩封让两人的手交握,用自己的手稳住,“我相信,即使你爱的人恨你,你依然可以祝福他。”他低声说。 “我实在很难明白。”骆禾羽想笑,但嘴角无法听从他的控制,拉平着,颤抖着,“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能说出这种话?” “会说怎么样的话,取决于听的人是谁。”韩封松开自己的手,双手抱着胸,语气极无谓地说道:“我想我应该没有说过,我恨我的父亲,小时候,不懂事,恨他没给家里好日子,我诅咒他,每天诅咒他‘去死’,‘去吃屎’,结果他吸毒、运毒、贩毒,私吞利益,最后给老大干掉了,他的老大的老大,后来成了我干爹,我觉得我的诅咒应该是见效了,实现我诅咒的人,就是我干爹,所以因果报应,我为这诅咒付出很大的代价。” “总而言之。”韩封踢骆禾羽的脚:“别诅咒他。” “怎么可能?”骆禾羽站起身,放下韩育陵的手,再快速擦自己发红的眼。 “那你能不能让他别诅咒我?”骆禾羽给韩育陵整了整毯子。 “我还蛮想这么做。”韩封用力搭骆禾羽肩膀,另一手轻轻地去捏宝贝透红的脸蛋,“可惜这小子不会。” “真是伤脑筋。”韩封在床边蹲下,凑近宝贝的脸,宝贝鼻子呼出的气还是偏高的温度。 “一点也不像我。”宝贝像他,走过了不容易的人生,宝贝不像他,没有为了自身的利益践踏别人,宝贝会比他幸福,宝贝的幸福会比他长久,他相信。 韩封低头亲吻宝贝脸颊,他让这个充满祝福和爱惜的吻,停留了很久。 08.解(十七) 夜晚,止痛药效过了,韩育陵朦朦胧胧苏醒,伤口如预期的不让他好过,清晰地给他感受皮破血流的火辣刺痛。 韩育陵动了动肩膀,侧躺着太久很酸,发觉手腕给长状的布料缠住了,梆得并不紧,腿如是,背部则有厚厚软软的东西贴着,他很快就理解这是避免他翻身的措施。 视觉适应了黑暗,韩育陵看见眼前躺着个人,只脚下披了毯子,这人的身形比他所记得的单薄,原来体重轻了六公斤可以看起来瘦那么多。 虽然身后的隐隐作痛是拜这人所赐,但看到他的一瞬间,韩育陵便可以忘却身体的所有不适。 韩育陵伸出手握住韩封手腕,拉着借力让自己挪近些许,突然听见床头有硬物掉下来的声音,宁静的夜晚中非常响,他抬头想看是什么东西?他不记得自己床头摆了容易掉下来的摆设。 “是机关。”身旁传来韩封沙哑的声音。 韩育陵把头躺下,和侧过头来的韩封四目相接,韩封居然设了机关以便知道他睡醒。 韩封撑起上身,点亮床边的黄灯,掀开宝贝身上的毯子凑近前细看,确认伤口没透出血。 “疼吗?”韩封掩上毯子,隔着毯子揉揉宝贝大腿。 韩育陵摇头。 “想吃东西?” 韩育陵摇头。 “给你拿水。”韩封说着就要下床,韩育陵赶紧趋向前用力拉住韩封,扯脱了他腿上和腰上缠的蝴蝶结,那还真是蝴蝶结,不知是哪个干爹的趣味? “封哥,你躺着吧。”韩育陵不忍心干爹牺牲睡眠伺候自己。 “没事,封哥也渴。”韩封笑笑,抚开宝贝的手,下床拿了保温瓶再回到床上,自己意思意思啜了口,才把吸管递到宝贝嘴边。 韩育陵用手肘把上半身撑起来,含着吸管喝水,顺便好好地端详韩封脸庞。 暗淡的灯光照耀下,韩封眼尾和额头的纹路更反映出他的沧桑。 韩育陵喝够了,趴躺下来,脸枕在自己手臂上,依旧注视着韩封。 “真的不饿?”韩封边说边转身把水瓶放到地上。 “封哥,你有没有话跟我说?”韩育陵问。 “你想听什么?” “你不会没来由减肥,你身材本来就很壮,那一点点肚子你都不在意。”韩育陵噘嘴。 韩封躺回床上,摸摸宝贝脑袋说道:“只是场小病,小手术,都好了,完全没事。” 韩育陵皱眉,又靠得韩封更近,抓住韩封臂膀,不悦地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子就不乐意告诉你,你有意见?”韩封挑眉。 韩育陵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不甘,但又拿不了韩封怎样,便趴回手臂上,把脸撇到另一边去。 韩封替宝贝拉好毯子,拍拍宝贝弯曲的背椎凹陷:“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不过不乐意说。”韩育陵学着韩封的口气,以为韩封会买帐,露露口风是患得什么病?什么时候动的手术,岂知韩封手掌立刻离开他背脊,紧接着给他屁股赏了一下。 “啊!”韩育陵疼得马上半侧过身去,韩封那么轻轻一掌便提醒了他屁股伤得有多凄惨,随便一下就打中肿起的破皮伤痕,真悲哀,这屁股痊愈之前他对韩封和任何一位干爹都必须言听计从…… “说不说?”韩封侧趟过来盯着宝贝看。 “没有啦……只是随便说说……”韩育陵就势也侧趟着,曲起腿抱着个抱枕在胸前,闭上眼睛装睡。 “好,那封哥说了。” 韩育陵立时又睁大眼。 “对不起。”韩封接道。 韩育陵先是不明所以,但他脑子还是不坏,就干爹们爱说他笨,他很快就知道韩封在为什么道歉? “我不需要封哥道歉。”韩育陵低语。 “不需要,而不是不用,意思是你在怪我。” “我知道封哥有自己的理由,我尊重那理由。”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你交给骆禾羽,我希望你至少知道这一点。” “我当然知道!”韩育陵稍微抬高了声量。 “你知道如果没有他帮了你那次,我们所有人今天过得肯定都不会比现在好。” “没有哇,我今天过得很不好,疼死了……”韩育陵把脸埋进枕头,不看韩封,他想闹闹脾气,不行就打我,哭给你看! “他走了。”韩封淡淡说道。 “死了?”韩育陵陡地惊道。 韩封莞尔,这宝贝有时候真的太老实,一不小心就透露出情感。 “托你的福,他赚得够了,可以提早退休过过平淡日子。”韩封伸出手臂把宝贝抱得靠近自己。 “怎么可以?他和公司还……” “嘘。”韩封严厉地瞪宝贝,“躺床上不准说公事。” “我可没答应他走。”韩育陵满心不是味道,觉得像是自己赶走了人。 “那你是打算用什么身份留住他?” “学生,工作伙伴,或上司。” “你确定你还能用同样的眼光看他?” “我……” “犹豫,就是不确定,我不喜欢不确定的答案,我要你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好好把这件事想清楚。”韩封抬手轻轻摩挲宝贝脸颊。 韩育陵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地蹭到韩封胸前,韩封将灯熄灭,搂住宝贝。 好一会儿,韩育陵幽幽道:“我会好好想想,但是……” “你还敢说‘但是’?”韩封笑着轻轻捏宝贝耳垂。 “我要封哥陪着,暂时,陪着我。”韩育陵接道。 韩封沉沉地笑了下,揉揉宝贝后脑勺,‘嗯’了一声,两人便没再说话。 次日早上,韩育陵先醒来,他仍然安稳地在韩封怀里,韩封没有放开他,让他不至于不小心翻身碰着伤口。 伤口还在叫嚣着,想到一会儿肯定得换药,那又要折腾,韩育陵便想多把握现在的时光,决定赖在干爹臂弯里直到干爹松开。 闷闷的手机声在近处响起,韩育陵认出是自己的手机,路卡给他还回来了。 手机铃声表示来电是陌生人。 韩育陵原本还略有睡意,可没多久就想到这铃声也可能来自一个不陌生的人。 猴子! 韩育陵旋即爬起身,忍着疼起身下床,在柜子抽屉找到了手机。 韩封这时已被吵醒,他揉着眼睛看站在柜子前的宝贝,哑着嗓子道:“臭小子,你伤好前别想工作,把电话挂了!” 韩育陵没有反应,也没有接电话,愣着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韩封没有多想,立刻下床去赶到宝贝身旁,抢过电话,来电显示是一组号码,没有人名。 “是谁?”韩封问,宝贝却发呆,他便接听电话。 “喂?是……韩先生吗?”电话另一边是个语带胆怯的年轻男子声音。 “韩先生,我是……炎育旗,抱歉,打扰您了,我父亲说您前天打了电话给他,他很担心,所以……我们一起来探望您。”那男子接着说道。 08.解(十八) 韩育陵趴在床上把玩儿子送的一家子粘土小乌龟。 “爸爸!”小瑀峰在外头敲门,韩育陵应了‘进来’他才推开门。 小瑀峰见爸爸在玩自己送的东西,心下高兴,跳上了床和爸爸并肩趴在一起。 “有和外面的客人打招呼吗?”韩育陵摸摸儿子的头问。 “有。”瑀峰点头,把小乌龟一对对地配好。 “知道他们是谁吗?” 小瑀峰摇头:“封叔叔让我进来问爸爸。” “封叔叔呢?” “下去游泳了,爸爸,我能去吗?” “路叔叔呢?” “路叔叔给客人炸了些薯球,刚刚也下去游泳了,爸爸,我也想去,我的作业写好了。” 韩育陵无奈地叹了口气,趴倒在枕头上。 一人做事一人当,电话是自己打的,人来了,当然得自己面对。 “陪爸爸送客人吧。”韩育陵咬牙撑起身子下床,牵着儿子回到客厅。 “韩先生。”炎育旗立刻从沙发站起身,他旁边的炎允赫也跟着站起,但动作较迟缓。 炎允赫已五十几岁,他曾经有比韩封还壮硕的身形,但人随着年龄增长,身子就会缩小,阔别十二年,韩育陵已几乎不认得这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瘦削男人,只依稀从他的轮廓找到一些童年时无比依恋的慈爱笑容。 “你……”韩育陵抬手,原是伸出食指指着炎允赫,顿了顿,改而摊开手掌掌心朝上,客气地接道:“请坐。” 炎允赫低下头尴尬地笑,那韩育陵以为是慈爱的容颜一瞬间变得卑微。 “不用了,突然来打扰,真的……太失礼,我们这就走吧。”炎允赫推推身旁儿子的手肘。 炎育旗蹙眉,对父亲悄声低语,表情有点不耐烦,韩育陵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他站得离这两人足有八尺远。 “天台有个小花园。”韩育陵插口,“上去走走吧。” 小花园设计讲究,有健康步道,小孩游乐设施,小池塘,小喷泉,围栏前是一排排的竹子,一半的面积有遮阳的顶,任何时候都能在这里找到一个舒服的角落,不过这时候一个人影也没有,高级公寓的住户,大多数是没有孩子的新婚夫妇或同居情侣,有孩子的早上都把孩子送到托儿所,孩子大点的都在上学,家有老人的一般都送到了老人院。 小瑀峰带着炎允赫到围栏边,指着远方的地标建筑解说,他对这个爸爸居住的城市已不陌生。 韩育陵和炎育旗一前一后站在池塘边,韩育陵低头看池塘里的数量极少的孔雀鱼。 “工作怎么样?”韩育陵打破沉默。 “啊,是,很好。”炎育旗爽朗地应道,语气隐隐还有些慌张,韩育陵刻意不转过头去看,不当着面说话会比较容易,他这么想。 “还在兼顾事务部和设计部的两个职位?” “嗯,有赖韩先生当初悉心指导,我学着韩先生管理时间的方法做事,现在已经习惯了。” 啊,当初。韩育陵想到那时候自己特地待在炎育旗就业的广告公司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他让炎育旗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周末休假还带他去应酬客户,或到外景组帮忙。 炎育旗挨了两星期就病倒,休三天病假后继续工作,韩育陵那时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上班。 接下来的时间,韩育陵让炎育旗在正常的时间上下班,休假依然派他出差,但只要他观摩,无需帮忙,当他发现炎育旗主动下场帮忙,工作组开始习惯这打杂小子的存在,他便离开。 那一个月,韩育陵每天睡不了四小时,他亲自安排、指导、监督炎育旗工作,炎育旗病假期间,他一睡着就被噩梦吓醒。 离开的那天他没有通知炎育旗,飞回家后,收到炎育旗的电邮,感谢他这阵子的指导,字句写得很有诚意,那晚,他睡得很香,只是因为累了,他这么解释自己得以熟睡的原因。 “韩先生,您还是……很忙吗?那个……您……别太操劳比较好。”炎育旗吞吞吐吐说道。 “我不像你。” 沉默僵持了五秒。 “对不起,我失礼了,韩先生责任重大,忙碌是必然的……” 韩育陵从拉长的影子得知炎育旗在弯腰鞠躬。 “我不是那个意思。”韩育陵转过身,“我身边有人照顾,有助手帮忙,我不像你,一人担当工作,一人负担家计。” 炎育旗直起身,抬眼看身前比他高大的男人,他的哥哥,挡住了照射在他身上的刺眼阳光。 “我会告诉人事部,你从下个月开始卸去事务部的职务,专心在设计部工作,你想待事务部也行,事务部能学的东西最多,以后你要转哪行都容易。”韩育陵说道。 “不,不需要!”炎育旗忙摇头,“我现在很好,请让我继续这样待在公司,我两边都能兼顾!” “两边兼顾,你若是升职就要两个部门都管?我不知道你这么有野心。” “我不是这意思!唉!哥……啊,对不起,韩先生……”炎育旗咬着唇思索了会儿,小声地接道:“我……我只是想……想……稍微体会你的……你的生活。” “开什么玩笑?你该选择对自己和身边的人的现在和将来最有益处的生活方式,你父亲年纪大了,总让他一个人在家不好,省下你无谓的加班时间,多些陪他,再说你自己的身体本来就没多少能耐,要是病倒还不是得不偿失?你真的想像我这样累出医不好的胃病?还有,你几岁了?多几年就是适婚年龄,女朋友找到了吗?每天忙工作,你能找到?” “这……”炎育旗抓抓脑袋,心里一箩筐可以吐嘈的话,但面对发他薪水的‘韩先生’他不能没大没小。 “你看。”韩育陵望向除了鞋子手牵手在健康步道相处甚欢的一老一少。 “那个明年就念中学的孩子,是我儿子,你要体会我的生活?生一个。” “我还早吧。”炎育旗无奈地皱眉。 “早?现在的社会养孩子有多难你懂吗?早点生,退休前孩子就已经可以自立更生,对谁都好,你别说过几年突然找个女朋友没几个月就奉子成婚还来得及,我不赞同,婚姻是一生一世,你必须用至少五年或以上的时间确认一个人能否和你共度余生。” “是,是。” “做什么?你在偷笑?我很认真。” “是,是,对不起。”炎育旗又鞠了个躬,但心情和之前已大不同。 “我当你是同意了我的安排。”韩育陵转回身,他的影子吓跑了聚集在水面的孔雀鱼。 “设计部还是事务部,选一个。” “嗯……”炎育旗往前走近一步,“设计事务部吧。” “没有那个部门,你请另谋高就。” 炎育旗再往前一步,和韩育陵只剩半个脚掌的距离。 “设计部,设计部。” “我今晚就发电邮过去。” “嗯,听凭处置。” 游乐设施处传来瑀峰的笑声,小孩高度还没发育,抓不到单杠,炎允赫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够着。 “幸恬姐是不高,不过……”炎育旗看一眼韩育陵,并同时向前半步,两人并肩而立,半个脑袋的身高差,“嗯,以后应该还是能长更高。”他笑着点头。 “长高了还不知会不会欺负同学?”韩育陵看着那个真可称得上‘自来熟’的小宝贝,一点都不怕生,像他大方的妈妈。 “哈哈,不会吧?”炎育旗掩着嘴笑,斜眼偷瞧韩育陵侧脸。 “哥。”炎育旗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小瑀峰涨红着脸,吃力地挂在单杠下向前进,炎允赫紧紧跟在后面,双手准备着随时抓住他。 “嗯?”韩育陵应,视线没有离开儿子,面容亦没有不寻常的变化,他没有笑,没有侧过头来看,但并不冷酷,只是有点严肃。 炎育旗胸口涌起一阵感动,但不想破坏此时的平和,他立刻蹲下来,看池塘里的鱼,忍住急欲冲出的眼泪。 淡如水的相处,就是和韩育陵细水长流下去的方法,炎育旗这么理解韩育陵传达给他的意思。 “谢谢你……和我……说了那么多。”炎育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维持在客气的愉悦之情。 “跟你还行,跟他不行。”韩育陵淡淡说道。 炎育旗循韩育陵视线看去,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 “你告诉他。”韩育陵低头看弟弟,“那天我只是心情不好,喝多了,说过的都是胡话,忘了,当我没说过。” “你们别再给我送东西,我负担得起自己的健康问题,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如果有困难,我指你们任何一个,必须让我知道,他是你父亲,你是我弟弟,记住我说的话。”韩育陵说完就回身走向电梯。 “让瑀峰和你父亲再玩一会儿,你们十二点的班机,我先给你们叫计程车,我有事情,不能送你们,瑀峰早上弄了很多饭团,吃不完,我收拾一些给你们。”韩育陵摁电梯。 “好……”炎育旗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裤袋。 韩育陵走进电梯。 “哥!谢谢!”炎育旗在电梯外向他咧嘴灿笑。 电梯门关上,韩育陵呼了口气,感觉神清气爽,忽然有旋律在脑子绕梁。 “也不会太难。”他耸耸肩,勾起唇角。 目送炎育旗和炎允赫上计程车时,炎允赫向韩育陵说了句‘保重身体’,谁都听得出,他说这一句话得酝酿了很久,当中情绪是害怕还是悔恨,应该都有。 韩封和路卡冷眼旁观,他们没有送人的意思,站那里纯粹是看着他们的宝贝。 “爸爸……”瑀峰抬头看爸爸,拉拉爸爸衣角,小孩子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不回应客人的问候? 炎允赫让目光在韩育陵板起的脸孔逗留了一会儿,便弯身上车。 韩育陵看向炎育旗,他拍拍儿子头顶,再指向炎育旗。 “跟小叔说再见。” 小瑀峰瞪大了眼,重复‘小叔’二字,话尾是个问号,接着喃喃念道:“那那个叔叔不就是……” “快些!”韩育陵弹弹儿子后脑勺。 “噢!小叔再见。”瑀峰向炎育旗挥手,然后向车里透过车窗正看着他的炎允赫也招手,“再见!” 炎允赫低头拭泪。 韩育陵把这一幕,放在心上的一个创口。 09.铃(一) 乒乓球的体积,金黄色的糖衣,一对装饰为大耳朵的硬币巧克力,还有巧克力糖浆描绘出的鼻子和嘴,散发淡淡的芒果香气。 “骆叔叔带来的蛋糕,很好吃哦!”小瑀峰在下午茶时间把蛋糕拿出来,他想到爸爸还没吃。 韩育陵当下心情就郁闷,可屁股还疼得紧,他不敢埋怨韩封没告诉他骆禾羽来过,儿子看起来很喜欢那蛋糕,他也不能扔,于是就把负面的情绪倒在骆禾羽这个没胆子在他清醒的时候来道别的懦弱之辈身上,尽管那蛋糕他也心动,但就不愿吃,令小瑀峰颇有些失落。 趁小瑀峰去洗澡,准备跟随大人们参加晚上贝鲁姐姐的婚宴,路卡一边给宝贝擦药,一边把所知道的骆禾羽的过去告诉了宝贝,他和韩封谈过,别看宝贝好像很没用的样子,宝贝不主动问骆禾羽的背景,搞不好会私底下悄悄去查,那还不如直接告诉他的好。 让韩育陵最难消化的一点,是骆禾羽和那个生下他的人居然曾经两情相悦,那追根究底,他的不幸该归咎哪方?骆禾羽和那个人相遇,两个人的扭曲膨胀出一个牵涉了周围人的不幸圆圈,有能力的人就能走出圆圈,不愿意走的人就留着继续膨胀,而自己偏偏就是那个诞生于圆圈的人,没有能力脱离,成了支撑那圆圈的中心点,像茧中永远无法展翅的小虫。 现在,圆圈已经空了,除了自己,已没有别人。 圆圈在缩小,缩小,自己在成长,成长,不会再有人进来协助圆圈的膨胀,所以总有一天,自己能够破茧而出。 路卡用的传统药油能加快创口的愈合,但在那之前会给伤口极大的刺激,韩育陵痛得眼泪狂飙,抱着韩封大腿差点就要忍不住咬下去,韩封用手指掰开他紧闭着的嘴,分开他上下两排颤抖的牙齿。 “痛,就叫出来,封哥在,封哥听。” “嗯……”韩育陵匍匐着爬近韩封,揽住韩封身躯。 “痛……好痛……” “没事,会好的。”韩封低头亲吻宝贝,出来吧,宝贝,他在心里呼唤。 我剐出你的脓血,陪你愈合伤口,走出你的痛苦吧。 关上冰箱门,在厨房绕了一圈,蛋糕趣致的模样还是留在韩育陵脑海。 “肚子饿,吃一个没怎样!”韩育陵又打开冰箱,这次果断拿出盒子,拆开包装,晶莹剔透的小熊芒果穆斯展现在眼前,口水都馋出来了。 韩封、路卡、瑀峰,还有芦绍宗及夏穆都出门了,贝鲁也是他们这一圈子重要的成员之一,韩封和芦绍宗轮流是她在娱乐圈的监护人,她的人生大事自然不能错过。 韩育陵本来也想去,但四位干爹坚决不允许,说他那样连穿上修身剪裁的西装裤子都不容易,鱼虾蟹又不能乱吃,更不用说喝酒,此外干爹们最在乎的就是同样会出席宴会的Z2H艺人。 韩育陵和于守恩闹了决裂,于守恩要是在场,在媒体前乱说话,韩育陵亦会遭围攻,所以短期内韩育陵不出门为妙,待芦绍宗把于守恩料理安分了再说。 “真好吃。”韩育陵嚼着有冰淇淋口感的冷冻穆斯,走到电视机前,在沙发垫够了坐垫才坐下,辛苦地调整好坐姿,打开电视,正巧是RTH来临周末播出的第一集半决赛内部评比的预告片,比的是分组舞蹈。 预告片有叶雅琪和组员在练习的镜头,比赛已在昨天录好,芦绍宗说猴子惊险地赶上比赛时间,是昨天挨了揍之后直接赶去,用口罩掩饰淤肿的脸,一点没有影响他的表现,比完才去给医生检查。 芦绍宗说叶雅琪没事,韩育陵不放心,于是便趁现在干爹们都不在家,致电给医师询问。 医师一接韩育陵电话,便先问他烧退了没?韩育陵愣了下,还以为医师有来替自己看伤,还好医师后来说是芦绍宗来向他拿退烧药和营养液。医师苦口婆心好一阵子劝韩育陵照顾身子,也提醒他下一次的物理治疗非去不可。 韩育陵诺诺应是,好不容易医师讲话有个顿点,他就立刻改而问叶雅琪状况。还好,芦绍宗没有骗他,猴子的脸没有大碍,更没有影响到视觉神经,只是芦绍宗没把所有详情告诉他。 医师说,猴子手腕有轻微扭伤,手指有很多淤青和破皮的伤口,猴子很不正经地说是去阻挡脱轨的列车而受伤的。此外他还烫伤了手,送他来的小炯不给他机会胡说,揭穿他是疲倦得在食堂吃饭吃到睡着,碰翻了热汤给烫伤。 韩育陵这下内疚毙了,猴子的手是尝试砸破车窗和破坏公路招牌而受伤,疲倦是因为那晚上在汽车旅馆的折腾,他依稀记得他要求猴子给他按揉膝盖,猴子会听到他的痛呼就表示没睡好,才会那么累。 韩育陵从手机找到猴子的联络号码,拨打之前,他突然好奇心起,这猴子,难道没有打来找过他? 昨天被韩封这么当众教训,当然是很丢脸,但送走猴子时,韩育陵清楚感受到猴子的关心,猴子完全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韩育陵浏览来电纪录,如他所料,昨天有猴子打来的数十通未接来电,再前一天,竟然有上百通。 韩育陵努嘴,得意得想笑,但忍住了,有什么好得意?猴子除了上课就没别的事情忙。 昨天的未接来电比较少,但是有一通是接听了的,通话时间只有不足一分钟,想当然尔,电话是其中一位干爹接的,大概就是干爹接了,猴子才没有再打。 芦绍宗说猴子自以为是,韩封揍了猴子,路卡和夏穆虽然对猴子没有不友善的表态,可这两人是夫唱夫随,无论是谁接的电话,韩育陵觉得九成说的不会是好话。 韩育陵犹豫了。 对,他知道猴子所谓的‘喜欢他’,是真的喜欢,是情爱上的喜欢,他毕竟早就清楚猴子的性向,便省却了多余的疑心,再说就算是拍马屁,没有人会拍得这么真情流露,猴子还只是个孩子,不会那么有心计。 问题出在自己,自己,是怎么样的喜欢?会喜欢到想把猴子介绍给干爹,是因为猴子未来会是自己徒弟,就可以加入这个家庭?可现在干爹明显对猴子没有好感,理智的做法就是像对待当初的Senya,那时候偶尔会把徒弟叫来家里吃喝聚会,后来吵到了路卡,路卡不满意,自此便只和这帮小孩在公司接触。 可是……那现在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想打电话给猴子,叫他过来吃蛋糕呢? 韩育陵,你不能玩弄猴子的心啊,你喜欢猴子,只是因为猴子能让你开心,忘记烦恼,你想见他,因为知道他总会给你意外收获,做音乐做了那么些年,真的没有另一个人可以连续两次激发你即兴创作完整的歌曲。 对了。韩育陵想到那晚上用吉他做的曲子,他还没有录下来,他尝试回忆整首曲,间中有些旋律他忘了。 再次举起手机,把保护屏幕解锁,猴子的名字近在眼前,‘猴子’,他是这么纪录。 我有义务关心他,他可能记得我忘了的旋律,和韩封约法三章不可以出门,那当然是叫猴子来,况且蛋糕吃不完,厨房一大锅花生莲藕排骨汤…… 拇指在拨号键上游移,电话突然就震动起来! 韩育陵不慎松手,电话掉到地上,屏幕的来电显示就是猴子! 韩育陵立刻弯身去拿,动作太快,拉扯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接电话为上,他还跪爬在地毯上,就连忙把手机凑到耳边。 “喂?” “老师?哈哈!我真聪明!选对时间打来了!” 韩育陵皱眉不解,他慢慢站起身坐回沙发,感觉身后一阵刺痛,唉,伤口裂了吧。 “芦老板不在吧?我啊现在在贝鲁姐摆酒的地方外面,刚刚看到芦老板和夏先生,还有老师的封哥和路哥了,瑀峰也在,但就缺了老师,就想老师该是一个人在家。”叶雅琪兴高采烈地接着说,这猴子的活力真是无时无刻都那么充沛。 “这是基本逻辑,和聪不聪明无关。”韩育陵刻意把嗓子压沉,不想表现得太高兴,免得猴子乱说话。 “老师,你想我了吗?” 啊!真乱说话了!先生,我们没有在交往吧! “怎么打电话来还要挑时间,想打你不就打啊。”韩育陵顾左右而言他。 “我打了很多电话啊!老师都没有接,还让芦老板接了,我被骂了一顿,他要我别打扰你休息,要我知道自己的本分。” 果然说了不好听的话啊…… 韩育陵苦恼,不晓得该不该安慰猴子? “老师,我明白的,我没有资产,没有事业,存款只够自己吃喝拉撒,我喜欢老师是高攀,芦老板一定觉得我另有所图,但那不能阻止我关心老师,因为我发过誓了,我要给老师快乐,老师,你今天心情怎么样?闷吗?我给你说笑话,那,你知道胖子运动身体会产生什么症状吗?” “不知道。” “你都没有想就说不知道?” “好,我想,你过来听我的答案。” 年轻人就是好,那么直接,想什么,说什么,那自己为什么不忠于自己的想法? “什……什么?”叶雅琪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过来,过来我家。”韩育陵说道。 “老师一个人在家?” 真多话!都让你过来了还那么罗嗦! “是,我一个人。”韩育陵不耐烦地应。 “好!我马上过来!老师你先洗好澡哦!”叶雅琪说完就挂电话。 “我干嘛洗澡啊!”韩育陵吼,但通话已经结束了。 “莫名其妙。”韩育陵自言自语,放下电话,不知不觉就低头闻自己衣领和腋下,他站起身往后看,混蛋,伤口真的流血了,他赶紧回房,脱光衣服背对着镜子给自己处理伤口,怕猴子来得快,下手都不顾疼了,那些随时可能再绽开来的伤痕都给贴上胶布,省得像女人来大姨妈,还得注意座下位子脏了没脏…… 弄好屁股,韩育陵打开衣柜挑衣服。 挑什么呢,我穿什么都好看,怎么样都比于守恩好看,他侧过脸看自己倒映在全身镜子的裸体,基本上,除了屁股,猴子都看过了。 韩育陵突然没来由脸红。 为什么拿于守恩和自己比? 叶雅琪也曾这么比吗? 说起来,叶雅琪喜欢于守恩什么? 喜欢于守恩甜言蜜语?喜欢于守恩年轻?喜欢于守恩能跳舞? 韩育陵心情陡地滑落一截,以上三项他输啊。 此时此刻的感觉,有期待,有得意,有失落,有些熟悉。 这感觉睽违了好多年。 韩育陵拎着选好的衬衫和宽松的卡其长裤,转身走到摆满家人和朋友相框的柜子,他看向何幸恬和谭骏一家四口的合照。 曾几何时,他也希望在何幸恬面前比任何人都好看,他努力着去做到,校服熨得更挺,打球时跳得更高,千辛万苦省下零用钱,买冰棒给何幸恬吃,他喜欢何幸恬跟他说,育陵你好厉害,他觉得只有喜欢的人承认自己,自己才有资格和对方在一起,所以当后来谭骏出现,发现何幸恬处处依赖谭骏,听从谭骏的意见,跟随谭骏的步伐,谭骏样样比自己好,失落便随之而来。 他还是很喜欢何幸恬,直到他伤害了何幸恬。 喜欢一个人可以很快乐,也可以很悲伤。 你会不小心因一时冲动而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因为对方也一样很喜欢你。 “怎么办……”韩育陵烦躁地坐到床上。 “我真的……喜欢他?” 09.铃(二) 叶雅琪不知该如何对眼前所见做出反应。 来开门的韩育陵,一身帅气西装笔挺,上了发胶修了眉毛剃了胡渣,干净清爽,但是拉平的嘴角和微扬的下巴却让他显得盛气凌人,如果他下身没有围着围裙,手上没有拿着锅铲,叶雅琪会认为他正准备出门谈个重要的生意。 “我说过要请你吃饭,还没兑现。”韩育陵转身回厨房,处理他的香煎鱼扒。 叶雅琪把门关好,脱了鞋袜,提着手上一个大袋子跟进厨房,经过餐桌,见桌上已经备好两份冒着热气的白饭和三菜一汤,而韩育陵正在做第四道菜。 叶雅琪在厨房四周看了遍,把装满芭乐的袋子放在米桶旁边。 “那什么?”韩育陵这才注意到叶雅琪带来的东西,他回头看,一边把鱼扒翻面。 “哇!老师,你好厉害!”叶雅琪鼓掌。 韩育陵转回头,抿着唇不让喜悦太明显,他把鱼扒装盘,叶雅琪主动帮他拿到餐桌。 “好丰富,老师,你刚才就在做菜?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叶雅琪不相信这一桌子让人垂涎的菜肴是韩育陵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做好的,最起码汤就不可能。 “请了你来我才做这么多,只是有点赶,那些萝卜切丝没切好,鱼扒可能不够入味,不过汤是路哥熬的,熬了很久,你一定得试,坐下。”韩育陵拉出椅子。 “好厉害!老师你真的好厉害!”叶雅琪拿出手机给每一道菜拍个特写,最后抬起镜头对着韩育陵,韩育陵明显愣了下,随即撇过脸。 “老师偷看我?”叶雅琪不客气地调侃。 “看你的脸。”韩育陵伸手抓住叶雅琪下巴,让他被打的一面朝向自己。 “消肿得差不多了,我有用鸡蛋揉。”叶雅琪抬手指了指韩育陵手腕贴着胶布的地方,“老师这里还没好?” “没事了。”韩育陵没挣开,用自己另一只手把胶布撕掉,那差不多一寸长的痕迹仍有些红肿,但撕裂的皮肤已完全粘合。 “你嘴里没伤吗?牙齿没有划破口腔?”韩育陵按着叶雅琪下巴让他张开嘴,“张开。”他说道。 “啊——”叶雅琪乖乖地听从使唤,张嘴给韩育陵检查,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韩育陵贴近来的侧脸。 “啊咿呀咿呀……” “说什么?”韩育陵松开叶雅琪下巴,十分靠近地瞪着他。 “我说我没事,老师耳朵还疼不疼?”叶雅琪抬手触摸那天韩育陵被拧得发红的耳朵。 韩育陵突觉这情景很尴尬,他微倾上身,叶雅琪大约三十五度仰脖子,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一个拳头,他感觉耳朵一阵麻,像通了电流,立即直起身,回身拉椅子坐下。 痛! 可恶,坐错椅子了,这张椅子没有加垫…… 韩育陵忍住疼痛的表情,克制自己不马上站起来,他笑着拍一下桌子,朝叶雅琪说道:“冰箱有蛋糕,先吃那个,当前菜吧。”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要去开冰箱,叶雅琪竟抓住了他手腕。 “老师……”叶雅琪轻声唤,低着头搔脸颊。 韩育陵侧过身,他看叶雅琪脸红,扭扭捏捏,方知这猴子也很紧张嘛,扯平,这么一想,他便挺起了胸,振作,韩育陵,你还可以扳回一城,总之不能躲,躲就失了气势! “你嘴里伤了,先别吃,会烫着,哪,来吃蛋糕。”韩育陵拿出蛋糕,牵着猴子到客厅,并肩在沙发坐下。 “看,可爱吧?”韩育陵把蛋糕交到猴子摊开的掌心,如医师所说,猴子的手伤痕累累呐,韩育陵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思索自己能做什么来回馈猴子这一掌心的伤。 又是一个奇怪的情景,两人额头几乎相抵,望着一颗笑眯眯的蛋糕。 “我拿药膏给你擦。”韩育陵立即转身逃离这又一次的尴尬,他真心鄙视自己,喂!又是你自己靠近人,你害羞什么劲儿? 韩育陵拿了药膏回来,叶雅琪已把蛋糕吃了一半。 “真好吃……”叶雅琪边吃边说,“明明那么可爱,让人舍不得吃,但是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全都吃完。”说着就将剩下一半丢进嘴里。 韩育陵收拾好心情,坐下来拉出叶雅琪手掌,take three,这一次好好拿出男子气概。 “老师,蛋糕还有一个。”叶雅琪低头看细心为自己擦药的心上人,刚才韩育陵那么近距离看他嘴巴他确实慌,小鹿乱撞的,那角度就该接吻,他这么想,但是不敢,脸开始发烫,心跳很快,情不自禁碰了韩育陵耳朵,韩育陵触电一样闪开。 韩育陵在尴尬?还是在害怕?叶雅琪很担心,他想还是道歉吧,他不能让韩育陵不舒服,情急之下就抓住了韩育陵,正咀嚼道歉的话,韩育陵竟大方地牵他到客厅。 叶雅琪难以形容他内心感受,于守恩不曾主动牵他的手,原来,被人牵着走感觉这么……心花怒放!韩育陵没有抗拒,还表现了相当亲密的关心举动,叶雅琪觉得自己必须有所行动,他是先告白的人,第一次没有很确切的成功效果,那就多说几次,直到韩育陵给他一个明确答复。 “你吃。”韩育陵专注地给叶雅琪涂药,没错,就该这么镇定,对喜欢的人,就该温柔、稳重、大度。 “那我不客气了。”叶雅琪弯身去拿蛋糕,故意让脸颊和韩育陵的脸擦过,是烫的呀,他还注意到韩育陵喉结的动作。 “老师,你和这蛋糕一样。” “哈?”韩育陵抬头。 “很可爱。”叶雅琪把蛋糕摆在嘴边,双眸直盯韩育陵。 韩育陵突地感到气愤,这台词,他准备着要自己说的!不行!得再想一个!他失措地随口应:“蛋糕和人怎么比?” 慌张好,慌张就没多余心思做理智思考,叶雅琪把握时机,说道:“老师,我们交往好不好?” “哈?”韩育陵往后弹开。 叶雅琪放下蛋糕,双手郑重地摆在腿上,他要很绅士地表白。 “老师,我现在没有能力照顾你,但就如我那晚上答应你的,我会非常努力,我不奢望能超越你,但我一定可以在幕前做出好成绩,然后学习创作,以帮老师分担工作为目标,我也可以学习管理,像炯哥一样当老师的助手,老师,我会给你安稳的生活,我……” “够了。”韩育陵撇过脸,胸口起伏,呼吸粗重,不对,乱套了,怎么叶雅琪说得好像想要照顾自己?他们这年龄差,身高差,身家差,怎么样都应该是自己照顾叶雅琪。 虽然……虽然……听人这么跟自己说……挺好的,安稳的生活,对啊,这是自己渴望的生活,只是现阶段放弃事业他就一无所有,他要的是安稳,不是空虚,他想要人陪,但是他身边的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并不专属于他,不能跟他一生一世。 “老师,我已经说过喜欢老师,老师也没有拒绝我,或许是我说得不够明白,那现在,老师明白了吧?如果不行,老师就拒绝我,让我死心,但是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唱歌,不辜负老师的栽培。”叶雅琪越说也越忍不住激动,拳头不自觉握得很紧。 “不是……我……唉……”韩育陵不知所措,他不是这么计划的,他知道自己喜欢猴子,想对猴子好,不过交往?他细细思量过了,觉得那太突兀,他对猴子并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欲望,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于是他得出结论,他可能不是像喜欢何幸恬那样喜欢猴子,他只是想像个哥哥一样照顾这个渐渐住进他心里的孩子,所以才换了身看起来更端庄的衣服,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因为靠近猴子而觉得害羞,以前都不会的啊! “老师,我知道你心地好,没关系的,你就拒绝吧,也许……是我误会了……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可以走……”叶雅琪垂下了头。 啊,哭了?糟糕,心疼,疼了。 韩育陵咬牙,顾不得是否会让自己的判断更混乱,挪向前把叶雅琪搂住。 “你别说话,也别走,总之……”韩育陵尝试抱得紧一些,干爹这样抱他时他都会觉得很心安,应该可以效法的。 “你让我好好想想。”韩育陵想不到别的说法,迫不得已营造了像女孩子被告白后告诉告白者‘我会考虑’的暧昧情景。 叶雅琪这时也不知道怎么办,韩育陵到底怎么想?即主动接近,又不拒绝,又要自己别走,还这样抱自己,原来韩育陵是这么不干脆的人,这也许是好事,还有机会吧,好,至少第一次作战知道装可怜是可以博得拥抱,lucky.叶雅琪擦泪,他刚才确实因为想到可能以后见不到韩育陵而心痛,如果韩育陵那么狠心要他走,他就只好躲起来找个洞疗伤了。 “还是……吃饭吧?好吗?”韩育陵柔声说道。 叶雅琪点头,韩育陵便拉着他返回餐桌,猴子受伤了,牵着的好,牵手能让人感到温暖,这是韩育陵经验之谈。 屁股刚要碰到椅子,韩育陵手机响了,手机代表铃声是公司艺人。 韩育陵眉头稍紧,起身去拿放在微波炉上的手机。 来电的是于守恩。 真他妈不想接。 韩育陵向叶雅琪比个手势,便走到阳台去接电话,“嗯。”他应,毫不掩饰内心的不耐烦。 “老师。”于守恩那端很安静,韩育陵有点疑惑,他以为这家伙去了贝鲁的婚宴。 “你可以不用勉强这么称呼我。” “老师,我想离开Z2H.” “我以为宗哥跟你提过了,你必须和公司再履行一年的合约。” “你当众这样羞辱我,我还能有脸留下?” “你自找的。” “老师,拜托你,我想靠自己在外面闯,你别封杀我。” “那是宗哥的意思,去跟宗哥说。” “老师,我们好好谈谈,我爸妈来了,他们想见你,你见过他们的,当初你亲口答应他们会照顾我。” 臭小子!窝囊废!闯祸了就找爸爸妈妈?韩育陵真想叫他别费神了,可这一招太绝,于守恩移居英国的爸妈都是知书达理的人,虽然是长辈,但对他还是以‘老师’称呼,过年过节会送礼来,他出车祸时,两老也有打电话来慰问,是小炯接听后转告给他的,真的对他很有心。 “你们在哪里?”韩育陵妥协,对于守恩他是彻底失望,但于守恩的父母不明状况,未免长辈误会了什么而搞出事端,他必须亲自和长辈说来龙去脉。 于守恩说了酒店名称和房号,韩育陵让他等,便迅速挂电话。 “雅琪,我……”韩育陵走出阳台,看见叶雅琪在厅门穿好了鞋子。 “老师,对不起,我突然有急事,很急,必须马上走,对不起,浪费了你做的饭菜,啊那个芭乐是我妈要我拿给你的,很甜,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拜拜!”叶雅琪就这么匆匆开了门出去。 韩育陵满腔的无奈,堵得他…… “唉!”他快步回房拿车钥匙和皮夹,将剩下的蛋糕一口送进嘴里,边吃边到玄关去穿鞋子,腰一弯,屁股就痛。 “啊!”他烦躁地握拳槌了下门,“真倒霉!” 09.铃(三) 酒席上了第四道菜,To Exit的另两名成员,茜优和亚希,联同Z2H旗下的乐手,其中一位便是Senya的Yzak,上台献上他们精心编制的组曲,集合To Exit七年来多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其中半数以上是韩育陵的心血,剩下的则都是骆禾羽的作品。 最后一首演出曲是个意外惊喜,连芦绍宗都不知道有这一环,那是重新编过的To Exit出道曲,原曲的主唱是韩育陵。献唱的茜优和亚希说原本他们亲爱的YZ老师要开金口,可偏偏生病了无法到场。曲终,着实勾起在场对To Exit早期出道形象有印象的人的回忆,贝鲁还哭了。 “这首歌以前是你爸爸唱的。”夏穆替瑀峰拔蟹钳的壳。 “我知道。”瑀峰说道,“妈妈有让我听,妈妈把To Exit的出道专辑和爸爸的个人专辑都收藏得很好。” 韩封摸摸孩子的头,意味深长地微笑。 “爸爸是我的偶像!”瑀峰开心地吃肥嫩清甜的蟹肉。 “宗哥,育陵打算复出是真的吗?”路卡问。前阵子韩育陵录节目时受访,暧昧不明地暗示会再出辑,媒体习惯性地夸大报道,弄得煞有介事,路卡认为他是故意制造话题,让媒体有新东西写,而不是去挖以前的历史来填版面,但宝贝毕竟很少跟他和韩封提音乐的事,或许宝贝真的技痒了也说不定。 芦绍宗摇头:“不管他有没有打算,短期内都不适合,我想他也是懂的,骆禾羽突然退出节目,Senya要宣布即将解散,他要是这时候出辑,媒体焦点会集中在这两件事上,他的音乐反而成了陪衬。” “那些鸭子真的不行了?切,难为育陵那么多年心血。”韩封剔着牙说道。 “这世道能红七年已经很不容易啦,我觉得Senya也是到瓶颈了,少一个于守恩就更少了点灵魂,那还不如分开发展的好,那另外四个都很好啊,宝贝还不至于功亏一篑。”夏穆接道。 韩封对于守恩和宝贝之间的纠葛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说道:“我说那于守恩啊,是真那么嚣张?印象中是个很怕事的小子嘛,竟然敢偷师傅的创作?还是这师傅太没用了,那么好欺负。” 路卡狠狠瞪了眼老公,替宝贝辩解:“育陵是大度,凡是给人留一条路,这又是谁教他的?” “对——我是这么教,我也教他凡事自己要留一手绝的啊,心软不需要让人知道,必须让徒弟觉得随时都能给师傅两手指捏死。” “哦,那你得给他看个例子,就你自己吧,打了他,心疼得自己伤口都裂了也不让他知道。”路卡回呛。 “干嘛让他知道?那小子粘起人来有多烦!我就情愿他怕我多一些。” “如果你没打算长期和他同住,那就把握把握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让他关心一下你,不会威胁到你多少威严。”芦绍宗边说边给韩封倒茶。 “找到房子了吗?”韩封问路卡。 “没有。”路卡摇头,“餐馆的地点有些问题,原本想要的单位恐怕租不到了,需要花些时间。” 餐馆是路卡要开的,韩封基于尊重便不会多问,不就是餐馆,他老婆可是开过好几家高级夜间俱乐部啊,于是只轻轻拍老婆肩头淡淡说道:“不妨,你慢慢找。” “那你们要不要考虑暂时搬到别处?我在东部有投资些单位,还没租出去,过几天带你们去看看。”芦绍宗说道。 “不急吧。”夏穆有点讶异,干哥才来没多久,陪了宝贝才一晚上,怎么老公这么快提议他们搬? “路叔叔,我去洗手间!”瑀峰终于把螃蟹啃完,说了声便跑着往洗手间去。 “小炯刚刚才告诉我,于守恩和一家经纪公司的老板有接触。” 韩封、路卡,和夏穆对芦绍宗突然提这个感到好奇,一齐看向他。 芦绍宗望着夏穆,再望向韩封,慎重地道:“RX,两年前成立的公司,主攻模特儿市场,最近才开始往演艺发展,公司的老板……是厦蕊。” “你知道多久了?”夏穆问。 “不久。”芦绍宗抬腕看表,“十分钟前才知道。”他掏出小炯给他弄来的RX公司名片,和一张显然是偷拍的相片,那是一个身穿中性套装的女子,从挂着‘RX’招牌的公司大楼走出,女子看起来约三十五六岁,打扮高雅,姿态十分有自信,得体的妆容为她秀气的五官增添淡淡的妩媚韵味。 那无疑就是厦蕊,韩封、路卡,夏穆,对这个人都不陌生。厦蕊是韩封的黑道干爹的女儿,她是夏穆的亲妹妹,是韩封的干妹妹,和路卡没有关系,是曾经的大小姐吧,在大小姐眼里,路卡或许是情敌吧。 “我听过RX,但这两年你们也知道,公司大多数事务都是宝贝处理,很多应酬我都没去,对RX的背景没去在意,没想到她就是老板。”芦绍宗把照片递给韩封。 “我和穆是不需要避她,至于你们,我不太确定,我记得几年前路卡跟我提过,她在尝试找你。”芦绍宗瞟了眼路卡,那时路卡是带着点抱怨语气跟他说的,怕是韩封不小心对这个干妹妹起了怀念之情吧。 韩封没拿照片,只拿名片,他眉心纠结在了一起,众人都等他开口。 大概过了十秒,韩封缓缓道:“宝贝那时候和你闹意见,闹得我和路卡都过来,我打了他一巴掌,我们四个人送他到医院照X光,是两年多前的事,然后他开始掌权,开始出外应酬,接着RX成立,现在RX接触了于守恩。” “哥,你想说什么?”夏穆疑惑地看着神色越来越凝重的韩封。 “我不相信巧合。”韩封收起名片,站起身,路卡和他一起站起。 “相信我吗?”韩封朝爱人撇嘴笑。 “我爱你。”路卡毫不犹豫地开口,拿了外套和钥匙,牵着韩封就走。 09.铃(四) 韩育陵出门二十分钟后就抵达于守恩说的五星级酒店,原可以更早到,但车子让韩封开去了,他便搭计程车,偏偏截到辆车款较旧的计程车,车座硬梆梆,不用提那过程多辛苦…… 贝鲁的宴会起码还有一小时才结束,韩育陵相信自己可以速战速决,在干爹们回家前就返家。其实这件事可以请芦绍宗出面,但韩育陵自觉事情搞得那么难看,自己责无旁贷,于情于理,他必须给于守恩的爸妈一个交待。 不过他也知道,他就算这么告诉干爹,干爹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出面,甚至可能不让他去,所以只好冒个险了,也真是巧,居然碰到干爹们都不在的时间。 韩育陵乘电梯往七楼攀升,想到谈话过程他不可能一直站着,又不是谈判,于是咬了咬牙,手伸到屁股后,最疼的伤口在哪儿他清楚,狠下心用力抓下去,让自己适应疼痛,麻木了,待会儿就不会忍得难受。 来到于守恩告知的家庭套房门前,韩育陵整了整长袖袖口才按门铃,于守恩来开门,韩育陵费事看他,不在乎他是什么脸色,径直走进门去。 刚经过门前走廊,还没看到房中光景,也还没看到除于守恩外的另一人,韩育陵突感双手被人自背后抓住固定到背上,脚下同时被绊倒,他整个人往前倒,倒地前背心被一块硬物顶着直到把他压稳在地,那是人的膝盖,他被身后的一个人压制住了,是于守恩?他想做什么? 韩育陵使力要用膝盖顶起身子,双腿就被人手给固定,他身后居然不仅一个人?是特意躲藏起来埋伏他? “Shawn!”韩育陵回头,但后脑立刻被人用力推,把他完全按倒在地,撞得他额头生疼。 “先绑起来。”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似乎就是用膝盖压住自己的人,那人力气很大,语气镇定,韩育陵上半身无法动弹,他不由得倒吸口气,制服他的不是普通人。 “Shawn!你在不在?”韩育陵大声叫,他心想该不会于守恩也是受害者?没有人应他,与此同时,他的脚被绳状的东西给缠起来,他挣扎,让绑他的人无法顺利,顶着他背脊的人便用另一只膝盖压住他大腿,这一下压到他旧患,他疼得顿时没了力气,脚即被绑得紧紧的。 韩育陵竭力从疼痛缓口气,前方突传来脚步声,他看到有双脚走近自己,这是他所知道的房里的第三个人。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Shawn!你没事吧!” 没有人说话,那第三个人在韩育陵身边蹲下,但韩育陵的头被压得很紧,他无法看到那人的样子,那人把手按在他后脖子上,摸索了一阵,韩育陵知道是要被注射什么了,他大叫‘放开我!’,脖子就感到一下刺痛,针刺的感觉,他熟悉无比,他又吼叫了几声,也使出浑身力气挣扎,但力气很快流失,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像根本不是出自自己的口。 不行……不能晕…… 韩育陵咬舌头,尝到鲜血的味道,他再挣扎,这时他听到门铃,随之是敲门声。 “救……救命……”韩育陵想呼救,可他分辨不清自己的声量,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发声了没有? “守恩!我来了!”门外传来人声。 是猴子。 被摆一道了。 韩育陵用最后的知觉,认知自己落入了于守恩的圈套,而且还害了猴子。 X“嗯……嗯……” 韩育陵听见有人发出像被捂住嘴巴的声音,他感到自己背部靠在柔软的地方,身下也是,发出那烦人声音的人就在他左手边,他左肩膀还不停地被人推。 “别费神了,他没那么快醒。”又是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韩育陵突地想起自己身处险境,他奋力撑开眼皮,移动手脚,旁边的人撞得更用力,发出的‘嗯、嗯’声也更大。 “醒了?真不简单,我给了他两针啊。”陌生男人说道。 “泼醒他吧,我想跟他谈谈。”这次是女人的声音,优雅、动听,韩育陵立即就醒了几分,在冷水兜头倒下来之前,他就睁开了眼睛。 “你是……”韩育陵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女人坐在沙发上,手里夹根细长的Virginia slim.“认得我吗?”女人呼出烟。 韩育陵认得,那是厦蕊,他没真正见过这位大小姐,但他看过厦蕊出的唱片,厦蕊的五官挺有特征,非常好认。 厦蕊是厦爷的女儿,韩封和路卡是从厦爷手中死里逃生的,这么多年定居在遥远的国外就是为了避免碰上江湖上的人,尤其是厦爷的人,没想到两人才离开隐居生活那么短的日子就给找上。 韩育陵不回应,他想尽可能装作自己与韩封和路卡没有往来,他猜想厦蕊是要借用自己把那两位引出来,至于为什么扯上于守恩和猴子,他想不通。 猴子就在韩育陵旁边,他们两人坐在双人床上,一样被五花大绑,只是猴子给胶布粘住了嘴巴,房里除了厦蕊和那个大概是他下属的高大男子就没有其他人。 “我不认识你,你和于守恩什么关系?挟持我们有什么目的?”韩育陵冷冷盯着厦蕊。 厦蕊悠哉地吐了口烟,语气轻藐地说道:“真是Z2H里的大少爷啊,眼光都往高处看,不把小规模的竞争者放眼里了。” 韩育陵皱眉,他不明白厦蕊的意思。 “也罢,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我盯了你两年,终于逮到这时机,你别怪我手段太凶,都是因为你的封哥太难屈服。”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实则相反,韩育陵非常清楚厦蕊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他不确定厦蕊通过什么管道知道自己跟韩封还有联系,过去两年韩封来探他的次数很少,待的时间也不长,两年吗?难道是两年前韩封和路卡难得一起过来看他时被厦蕊发现? “我知道韩封现在就在这城市,给他打电话,叫他来接你。”厦蕊打手势,身边的男人便把韩育陵的手机拿过去。 “给我解锁密码。”男人站在床边说道。 “我不认识韩封。”韩育陵狠狠瞪厦蕊。 “炎育陵,你是韩封捧出道的,我和他还谈过你的事,你不觉得这样否认很愚蠢?” “那你不觉得你也很愚蠢?我为什么要照你说的做?你想见韩封,就自己去找他。” 厦蕊脸色变了变,他又吸了两口烟,站在床边的男人正在胡乱输入韩育陵手机的解锁密码。 韩育陵看向猴子,猴子一直在想办法挣脱捆绑。 “别怕,跟你无关的,没人会伤害你。”韩育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猴子使劲儿摇头,继续拼命挣扎。 “很遗憾,这件事跟他有关,是因为有他,你的白痴徒弟才会相信这个计策是为了要逼你不公开他偷你作品的事情。”厦蕊往走廊的方向招手,又一个陌生男子从韩育陵视线看不到的方向走来。 照厦蕊刚才所说的,于守恩显然不在房里,并且也让韩育陵明白了为何自己被厦蕊绑作诱饵会牵扯上于守恩和猴子。韩育陵知道厦爷五年前已经过世,当时芦绍宗和夏穆有悄悄回去到坟前上香,厦爷的黑道势力没有由任何一个厦家人继承,所以厦蕊不至于神通广大,随随便便就能绑架他,而是利用了于守恩引他上钩,让他毫无防备地被制服。 尽管如此,厦蕊这样的手法还是尽显了她出生黑道的架势,做到这一地步,让韩育陵无法相信她找韩封没有恶意。 厦蕊从下属手中接过一部相机,起身走到韩育陵旁边,“松开他手。”她对下属说道,那下属迟疑了阵,便解开韩育陵手腕的绑缚。 “自己看吧。”厦蕊把相机交给韩育陵。 韩育陵的脚还绑着,无法站起,再说此情此景,他根本无力靠自己解除困境,只能留在床上,接过相机去看里面的相片。 相机出现的时候,韩育陵就大概猜到了,他察觉自己衣衫不如原本的整齐,袖扣还不见了,猴子的皮带是松开的,拉链也没拉上,所以他作了心理准备,冷冷地一张张看相机里他和猴子的半裸床照,没有全裸,真是仁慈了,还是另外存档了呢? 一旁凑过来看的猴子激动得不行,嗯嗯啊啊地滚来滚去,滚下了床,那两个男子合力把他扛上床,将他手脚的绑缚绑得更扎实。 虽然是很没有创意的手法,但韩育陵仍然苦恼了。 只拍自己没关系,拍了猴子就糟糕,这些照片若公开,RTH信誉受影响,猴子未来的星路难走。 但是。 不能就这样出卖韩封。 对不起了,猴子。 “随便你想怎么做。”韩育陵把相机抛到床上,“你可以尝试其他更糟的手段威胁我,我的答案还是我不认识韩封,你可以去找韩封,我祝你顺利。” “哼,我小看你了。”厦蕊拿起相机,缓步走回沙发,但没有坐下,而是拿起了她的手提包。 “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让韩封来找我拿相片存档。”厦蕊把相机收进手提包。 “走吧。”她离开房间,两名属下尾随在后。 韩育陵颓丧地垂下头,猴子还在吃力地蠕动,他等了好一会儿,才替猴子撕下嘴巴的胶带,解开手脚绑缚,猴子跳起来就要追出房间。 “你追到又能怎样?你打得过那两个人?”韩育陵喊。 叶雅琪在原地愣了愣,跑回床上给韩育陵解开脚上的绑缚,他抿唇不语,他恨自己无能。 韩育陵叹了口气,抬起右手温柔地抓住叶雅琪脖子,看着他,沉声说道:“猴子,对不起。” “老师……”叶雅琪跪坐下来,握着韩育陵左手腕,“对不起……” 韩育陵深吸口气,他决定,照片就任由它去,他要对不起猴子,他必须对猴子负责。 韩育陵把猴子抱入怀中。 “相信我。”他靠近猴子的耳朵。 “待在我身边,我们会没事的。” 09.铃(五) 韩育陵用酒店房的电脑搜索厦蕊的资料,很快就查到RX,他真想打自己一巴掌,近在咫尺的潜在威胁他竟然没有发现。 RX还未签过任何一个歌手,但旗下签了多个已是国际名模的模特儿,其中还有曾拍过好莱坞电影的,可见RX不仅资金雄厚,也有打开国际市场的门路和野心,于守恩定是被这点吸引,这点是韩育陵从未想过的,他认为Z2H在亚洲市场仍未达到巅峰,还有很多发展空间,他和芦绍宗都一致没有想一步登天的意思。 叶雅琪站在韩育陵旁边,焦急却无计可施。 “老师,我们报警吧。” “胖子运动会产生什么症状?”韩育陵登出电脑。 “老师,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啊……”叶雅琪紧跟着韩育陵朝房外走,韩育陵突然停了下来,他差点撞上去。 韩育陵弯身捡起一件东西,然后转身拿给叶雅琪,那是他的袖扣。 “别上去。”韩育陵伸出掉了袖扣的左手。 叶雅琪依言照做,他想快些扣上,但欲速则不达,一次没扣上,还不小心把袖扣又弄掉,他忙蹲下去捡,韩育陵和他一起蹲下。 “老师……”叶雅琪捏着袖扣的手在发抖,“你教我该怎么做,我会……尽全力帮你。” “演一场戏。”韩育陵再次扶住叶雅琪脖子,把他的脸推向自己。 “接吻,做得像我们已做过很多次。”韩育陵说。 “会不会?”韩育陵边说便稍微侧过脸,慢慢让鼻子和叶雅琪的鼻子相触,接着他把唇也凑上,叶雅琪立刻退开,但脖子却被韩育陵拦着。 “你不是喜欢我?”韩育陵再凑近。 “对!但我不是演戏!” “我也喜欢你,也许,和你喜欢我的本质不一样,但是这场戏如果不演,一则你会受伤,二则我重视的人会受伤,我两个结果都不想要,你要我教你怎么做,我现在就在教你。”韩育陵看着叶雅琪的眼神十分坚定,他要保护韩封,也要保护叶雅琪,凭着这两个信念,他可以摒弃无谓的犹豫不决。 叶雅琪愣着,双手颓然垂下,他的嘴唇被韩育陵覆上,韩育陵闭上了眼睛,吻得很温柔,不急,不躁,不害臊,像电影里爱情果实已成熟的情侣。 这个吻完全没有给叶雅琪一丝丝幸福的回味,甚至让他感到卑微,但他知道,目前为止,配合韩育陵的动作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保护韩育陵的方法。 他闭上眼,轻轻搂住韩育陵,放松紧闭的唇,陷入在这个专业的吻。 这只是演戏前的彩排。 不可以哭。 “不饱……和……脂肪酸……”韩育陵的唇离开后,叶雅琪说道。 “胖子运动后会产生的症状。”他补充。 韩育陵愣了下,随即开怀笑起来。 贝鲁的婚宴已经结束,接着在另一间宴会厅有个招待媒体和友情演出的公司艺人的鸡尾酒派队,这是镁光灯肆意闪烁的场合。 路卡致电夏穆,他们在回家途中接到韩育陵的来电,韩育陵说准备去鸡尾酒派队,要他回家他不肯,搞不懂在坚持什么?于是俩人现在正掉头回来。 电话才挂上没多,宴会厅靠近出口的媒体突然躁动起来,一窝蜂赶到外面去,看情况是有抢镜的人物出现。 芦绍宗让夏穆守着瑀峰,随媒体走到外面,有辆计程车正开走,媒体像围攻野兽的猎人,用他们仿佛武器的镜头和录音器指向下车的人。 芦绍宗拨开挡住他视线的猎人,看见了那对引人注目的野兽。 韩育陵,他的宝贝干儿子,帅气挺拔,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唇红皓齿,笑着面对所有人,用他那倾倒众生的笑颜。 媒体争相对他发问,‘老师,气色很好啊,不是生病吗?’,‘老师,带新徒弟亮相啊?’,‘老师,他该不会是内定冠军吧?’。 “接下来比的是实力,我又做不了主。”韩育陵给了个无奈又讨喜的表情,然后他拉着跟在身后的叶雅琪到身边,对叶雅琪耳语,叶雅琪尴尬地笑了笑,抬手生硬地向媒体打招呼:“嗨,我是叶雅琪,请大家……多多指教。” “叶雅琪,你对有参赛者透露你是同性恋的事有什么说法没有?”一个记者问。 “呃……”叶雅琪慌张地看向韩育陵,他发觉韩育陵脸色变了下,这今早上才出街的八卦新闻韩育陵显然还不知情。 “这件事我来说明。”韩育陵又恢复了自在的神情,他松开抓住叶雅琪手腕的手,沿着叶雅琪手背向下滑,手掌包住了叶雅琪的手,接着扣住叶雅琪手指,紧了紧,叶雅琪便配合,他们十指相扣。 芦绍宗胸腔一阵窒息,围观的人都睁大了眼感惊诧。 “性向这种事情没必要明说,改个问题吧,问问他是不是单身。”韩育陵温柔地看着叶雅琪微笑。 叶雅琪辛苦地眨眼,他不适应此起彼落的闪光灯,韩育陵则应付自如,像戴了眼镜隔绝闪光灯。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是面试时一见钟情?” 记者才不会乖乖地问指定的问题。 “我……”叶雅琪很慌,韩育陵没教他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他们只彩排了接吻而已。 “好了,我要看新娘子,下次再让你们问。”韩育陵大方地笑,紧紧拉住叶雅琪往宴会厅走,他从容地向芦绍宗打招呼,夏穆带着瑀峰从远处走过来,他松开叶雅琪的手,轻拍叶雅琪背部,说道:“去陪小峰。” 韩育陵的嘴贴得叶雅琪耳朵很近,他一说完,就在叶雅琪脸颊吻了下。 这一幕,就是媒体最喜欢的答案。 09.铃(六) 厦蕊的威胁已经没有意义。 暂时没有。 韩育陵高调地展示和叶雅琪的关系,两人像是已在一起很久,连瑀峰都和叶雅琪熟络,这般坦荡,又那么自然,在场见证的宾客们都觉得如果过度反应就失态了,那日目睹韩育陵当众教训于守恩的人也恍然大悟,原来于守恩是踩了不该踩的人。 当然,这看似完美无瑕的演绎压根无法说服对韩育陵了解到他一天上几次大号都清楚的四位男人。 韩育陵要是认真起来做戏,可以拿影帝,想当初他恢复记忆,居然蛮了干爹们三年才被揭穿。 不过也当然,在离开宴会厅前,男人们都会配合他们的宝贝做戏。 韩封和路卡是以贝鲁的朋友的身份受邀,他们不是圈内人,媒体对他们没兴趣,于是可以很安静地在一角落喝香槟,他们本来不打算出席这派队,想在宴会结束后就带些宵夜回家陪宝贝,可现在就走不了了,不放心走。 没多久,负责照顾瑀峰的夏穆加入了他们,瑀峰和叶雅琪处得欢,芦绍宗则和韩育陵一起逐个和宾客寒暄,他们这对正副总裁已很久没有一齐在公开场合亮相。 看着韩育陵时不时搂一搂叶雅琪的腰,碰一碰叶雅琪的手,咬耳朵讲一会儿悄悄话,韩封着实快把水晶杯子给捏碎。 “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射野鸭来烤?”路卡冷不防问夏穆,夏穆差点给水果蛋挞噎着。 “你们冷静点,宝贝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啊。”夏穆说道。 “有什么原因是可以不告诉我们就自作主张去解决的?”路卡从侍应生的托盘拿了杯葡萄酒。 “回去他要是不好好解释,那屁股就可以不要了。”韩封饮尽杯中香槟,从夏穆的碟子里拿块水果挞。 夏穆一惊,把碟子闪到一边去,对韩封道:“不能打啦!再用那吓死人的藤条打,铁定要留疤,宝贝屁股现在那么滑,都是我千辛万苦给他保养,别毁了我心血!” “嗯,也是,好好和他谈,别动手了,要再发烧就不好。”路卡附和,他其实很少这么劝韩封,但韩封前天打得太重,宝贝部分伤口到今早上还会渗血,不细心养真的要留疤。 “那得看他表现,要是给我逼问出和厦蕊有关系,哼!”韩封不把话说完,但意思够鲜明的了。 “说到这个,你们怎么打算?要避吗?”夏穆轮流看韩路二人。 “不用。”路卡果断,“但是肯定不能和宝贝同住,那女人要是找上来就不好,无端给宝贝麻烦。” “不会找上来啦。”韩封苦着脸望老婆。 “她一直找你,你又一直不回复,女人的苦你不是没吃过,为什么不就干脆告诉她你和她没有可能,让她死心,很难吗?嗯?难吗?”路卡逼问着老公。 “唉……”韩封烦躁地撇过脸,正好看到他那任性得要命的宝贝在和臭小鬼嘴对嘴。 “切!”韩封拍夏穆肩膀,说道:“我和路先走,你去告诉那小子,十分钟内不回来,以后不用回来!”说罢就拉着路卡的手离开宴会厅。 刚走到车子旁,听得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两人回头看,居然是韩育陵追上来。 “啊?舍得撇下小情人啦?”韩封不瞅宝贝,自顾自开门上车。 路卡打开后座门,示意宝贝上车,宝贝安分地上车,他才放了份心,就希望宝贝一会儿别顶嘴招罪受。 车子开了一半的路程,车上没人说话,韩封和路卡不约而同要等宝贝开腔,宝贝竟金口不开。 路卡见韩封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转过身对韩育陵道:“疼吧?趴下来。”他选择温和的方法诱宝贝主动解释。 韩育陵摇头,端端正正地坐,神色凝重。 “你有话说。”路卡肯定这点。 “回去再说……”韩育陵深吸口气,“我要想想。” 路卡皱眉,侧头看韩封亦是一脸担忧,不过宝贝现在好好的,三个人又都在一起,无论是有什么重大的事,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好吧,你想清楚。”路卡转回身,三人便这么一路沉默到家。 回到家,那一桌子冷掉的菜让韩封和路卡心情更复杂,桌上两碗饭,两碗汤,宝贝请了谁上门? “你够了,别给老子卖关子,你拉个屎我都知道你吃了几条菜,绷那死人脸要是敢跟我说没事,看我能把你吊起来打!”韩封朝还在玄关脱鞋子的韩育陵吼。 “我刚才出去见了Shawn,还有准备签他的新公司老板。”韩育陵走到客厅。 “你见了厦蕊?”路卡惊道。 韩育陵顿感意外,原来干爹们知道厦蕊的事。 “你们知道厦蕊在这里,为什么还过来?”韩育陵不解。 “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是你助理查到的。”路卡解释。 这时韩封二话不说,径直走上前抓住韩育陵手臂拉近身前,随即就搜身般检查宝贝身体各处关节,一边问道:“伤了你吗?” 韩育陵不由得一阵鼻酸,韩封对他的焦急总会让他感动得不知所措。 “没有。”厦蕊威胁自己的事韩育陵已决定隐瞒。 “那她见你做什么?”韩封松开手,神色又转为严厉。 “她说她想见封哥,封哥,你和路哥还是先回美国吧。”韩育陵轮流看两位干爹。 “那女人又不是有传染病,我们为什么要避?”路卡说这话是看着韩封,语气有点嘲讽的意味。 “她……她可能会对你们不利。”韩育陵开始紧张,担心自己露陷。 “那,你也知道厦爷那里垮了,厦蕊向来不涉足道上的事,她不会想做什么,你用不着担心。”韩封说道,眼睛直盯宝贝看,他直觉宝贝隐瞒了什么,他要找机会戳穿,于是便放缓语气,退一步让宝贝松了戒心。 “封哥你也不肯定吧!她现在没做什么,不表示以后也不会,你们还是……”韩育陵话没说完,韩封突然不吭声走到厨房去,不一会儿就拿着那根已经插在垃圾桶旁等丢掉的藤条过来。 “那女人对你做了什么?说。”韩封紧紧握着藤条,手臂青筋曝露。 韩育陵吞口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封哥,我没骗你……”他不太相信韩封会动手,韩封刚才还那么担心他身体,怎么舍得再给他吃苦呢? “你有种就骗。”韩封走上前揪住宝贝衣领,把宝贝面向墙按到墙上。 “说。”他沉声,虚晃了下藤条。 “韩封……”路卡开口劝,韩封即扬起藤条,他来不及阻止,藤条就噼啪一下响亮地抽在韩育陵臀上。 韩育陵痛得大大地吸了口气,喉结上下蠕动,牙关打颤,脸色瞬间就白,可见那一下有多疼。 路卡忙走上前挡在宝贝身后,轻握住韩封拿藤条的手。 “再问问。”接着再看向宝贝,轻声道:“育陵,你说了,别嘴硬。” “真的没有啊……”韩育陵贴到墙上,手忍不住伸到屁股上又缩回去,他这可是疼得觉得屁股像裂开了一样,揉也不敢揉。 “封哥……我只是……很担心你们出事……”这句说的是心里话,韩育陵真情流露,眼中闪着泪光。 “好了,没事,不打你了。”路卡把宝贝搂进怀里,背对着韩封,用自己当盾牌。 韩封哼鼻,他还是不相信宝贝已经全盘从实招来,宝贝突然间公开连他们也不知道的恋情,实在太古怪,尽管他还看不到这古怪和厦蕊的出现有什么关联,他仍确信当中有蹊跷。 但是……看宝贝疼成那样,果然还是没办法再逼。 韩封丢下藤条,说道:“回美国是不可能了,农场已经卖了,再说那里我过得也腻,没几个人打得手好麻将。” “我们想过厦蕊的问题了,她既然找你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我们会尽快搬出去,省得给你惹麻烦。”路卡轻轻拍打宝贝背脊。 “我不是嫌麻烦……”韩育陵蹭着干爹撒娇,这下不用说路卡,旁边看着的韩封也彻底心酥了。 “好啦好啦!知道你关心我们,那也用不着神神秘秘,让人看着不舒服,过来!”韩封推推路卡,路卡让了开来,韩育陵便蹭进大干爹更宽大的胸膛。 “哎!真是长不大,还疼不?”韩封说着就给宝贝揉屁股,宝贝嗷一声喊疼,他赶紧缩手,换给宝贝搓背舒缓。 “封哥,那你们什么时候搬?”韩育陵问,他虽然很不愿意,但现在这情况,他希望干爹们远离自己,厦蕊要是再来找自己麻烦,他就见招拆招,总之不能让自己成为厦蕊拿来威胁干爹的把柄。 “啊?疼你了就得瑟!这么急着赶我们走?”韩封把宝贝推出怀抱。 “那又是你们说要搬……”韩育陵噘嘴,他学聪明了,对干爹还是撒娇有用,别想装严肃,那会挨揍,“要是还没找到房子,住我买的单位好了,在南部,那里开餐馆也不错的。” “再看吧,来,先给你换药。”路卡去牵宝贝,宝贝竟然后退躲开。 “我还要出门。”韩育陵说道,这话立刻又换来韩封怒目瞪视。 “我去接雅琪,他要搬来这里。”韩育陵战战兢兢接道。 “好啊!你让他来!我烤了他下酒!”韩封吼,厦蕊的事他还有所保留,这宝贝居然又挑一件事! “他住公司对面的宿舍,很容易给媒体堵。”这是原因之一,韩育陵要叶雅琪搬进来的另一原因是只要家里多个干爹看不惯的人,干爹就会更早搬走。 “你对那小子是认真的吗?”路卡皱眉问。 “路哥,封哥。”韩育陵吸了口气,思索了会儿,说道:“我偏袒雅琪,在公司已经很多人看见,他会被流言压得喘不过气,我必须负责。” 见干爹们脸色还是很臭,韩育陵便接道:“我独自一个人已经够久了,我想有人陪,我想每天有人陪,不是今天封哥陪我睡,明天就回路哥房间那样,也不是宗哥早上陪我吃饭,下午就和夏哥约会那样,那样我会更难受,你们明不明白?” 韩封路卡禁不住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宝贝有这样的苦楚,他们从彼此的眼神都看到了内疚。 是啊,他们太保护他们的宝贝了,但是保护的方法,偶尔确实就如宝贝所说,把宝贝留在安全的笼子,而他们纷纷放心地走开做各自的事。 “你认识叶雅琪才多久时间?”路卡不放心这点,他怕宝贝看错人。 “我们是认识不长,但是,他喜欢我,他很喜欢我。”韩育陵仿佛能听见叶雅琪在对他重复这句告白。 “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我对陌生人的靠近会害怕,男人和女人都怕,但是叶雅琪从来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像你们一样,靠得我很近,我一点也不怕,我……”韩育陵这番话并没有打草稿,他一边说,一边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不抗拒他,我还主动接近他,他……” 韩育陵抬手看自己左手腕。 “他救了我。” 叶雅琪不仅仅是阻止了他了结生命。 韩育陵用手触碰自己的嘴唇,他突然怀念那个他当作演戏一样给叶雅琪送上的吻。 “我喜欢他。” 叶雅琪救了他的心,鼓励他从安全的铁笼子里走出来。 不一样。 对叶雅琪的这份喜欢,真的不一样。 09.铃(七) 念幼儿园时,老师教孩子们做母亲节贺卡,教孩子们回家说‘妈妈,我爱你’,韩育陵照着做,因为老师说他最聪明,最听话,他一定会照着老师的教导做。 但是,母亲说,不,你不爱我,他很慌张,问母亲那是不是不对的?问母亲应该怎么做?才算是爱着母亲。 母亲说,爱一个人,就表示你跟那个人在一起很快乐,你在幼儿园里不是很快乐吗?那你爱的其实是幼儿园里的老师和朋友。 “妈咪,我和妈咪在一起也很快乐。”他说,然后立刻拿了字典、算术纸、生字卡、习字簿跑到母亲面前,说他在家里做这些功课很快乐,接着母亲说,好吧,那你把在外面的所有快乐都放到这些在家里做的事情上。 于是,他开始克制自己不接近幼儿园里的人,不和人说话,不笑,大家开始不喜欢他,远离他,不和他玩,因为在幼儿园没有玩,他回到家便不累,可以写很多字,算很多算术题,母亲会摸摸他头,给他一颗糖果,他觉得他做到了,他爱他的母亲,因为他和母亲在一起也很快乐,只是还不太够,所以他必须写更多字,做更多题,得到更多母亲的称赞,一点点累积他的快乐,累积他对母亲的爱。 但是渐渐地,母亲不再陪他做功课,做完了功课没有糖果,全部做对了并且做得很快才有,但是那太难达成,他只能得到那些无法给他带来快乐的疼痛,他的快乐太少,他怕自己不再爱母亲。 后来,和母亲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给他生了弟弟,身体很虚弱,他待在一个他从未感到这么害怕和辛苦的地方很久,久到他怕他已经失去所有快乐,他觉得,他可能,不再是一个需要爱别人的人,其实他还搞不太清楚什么是爱?也许,爱就像胎记,你生出来时没有,就一辈子不会有。 父亲和母亲总会因为弟弟的笑声而很快乐,即使他们很疲惫,他们很爱弟弟。 韩育陵学着父母去爱弟弟,顺向的方式他发觉他做不到,便逆向思考,只要他爱弟弟,他就能得到快乐,他快乐,他就会爱更多的人,但是他很快就知道,爱的前提是要有能力,就像有能力写很多功课,他没有能力喂弟弟喝奶,抱弟弟哄弟弟睡,他想爱弟弟,可弟弟不需要他,他没用。 他得到了一个方程式。 一个人必须被需要,才会快乐,才会去爱人。 但是没有人需要他,他只能更努力,期待尽快成为一个被需要的人,加入学校的球队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终于确切地感到自己被需要。 “炎育陵,球队不能没有你。”“炎育陵,你是球队的王牌。” 他很快乐。他喜欢在太阳底下挥汗,和球友碰撞身体,和大家品尝辛苦和满足,坐在草坪上嬉笑玩闹。他可以在学校保存着快乐,带回家,陪他撑过母亲的苛求,和被孤立的寂寥。 偶尔,他可以因为回忆学校里的欢闹而微笑,给他一个假象,仿佛在家里他也很快乐,对,他爱他的家人。 为什么,最后放弃了打球? 那是个愚蠢的决定。 失去了快乐,失去了笑容,失去了提供温暖的群体生活,潜在的恨,就在不知不觉中萌芽,破土而出,开花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人生不会一辈子如意,你会痛苦,你会不幸,但你不能放弃寻找快乐,一旦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就去抓!溜走了是你活该!——韩育陵从韩封身上学到这个。 他在法国巴黎经过甜品店橱窗,看上一个焦糖布丁,前面韩封和路卡走进了转角,他立刻跟上去,对布丁念念不忘,用晚餐时在电视看到甜品店的广告,他目不转瞬,说刚才有看到,看起来真好吃,一定真的很好吃。 韩路二人立刻带他去买,店正好打烊,布丁只剩一块。 韩育陵记得自己有多快乐。 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得到的那一刹那,很幸福。 这一次,他不能再依赖旁人推他一把。 他现在,有能力,有被人需要的理由。 猴子没有能力,就已经那么努力,相比之下,他很窝囊。 何必去分析原因?何必去衡量价值? 他必须靠自己,抓住为他带来快乐的幸福。 09.铃(八) 韩育陵独自开车往公司宿舍去接叶雅琪,他在酒店便和叶雅琪说好,今晚上就搬到他家去,并且离开派队时便要小炯负责送叶雅琪回宿舍,他担心小炯会忍不住好奇而问让叶雅琪为难的问题,便没有嘱咐小炯把叶雅琪送到自己家。 韩育陵很庆幸他做了这个决定,虽然最初的原因是冷冰冰的,但是现在他却是满怀期待,紧张,兴奋,像准备赴第一场校际篮球比赛。 他要去接他喜欢的人,到他的身边。 出门时,韩育陵告诉韩封和路卡,他出去的目的,是为了要回来,所以不需要担心,请给他信心。 到车库拿车时,韩育陵看见芦绍宗的车子,大概刚刚乘了电梯上去,所以没有碰见,没关系,他们上去了就能从另两位干爹那里知道详情。 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宿舍,如韩育陵所料,宿舍外已有三三两两的狗仔摄记在埋伏,但他不在乎,他没有需要隐瞒的事情,他突然感慨起自己十二年前那段被媒体肆意抹黑毁谤的经历,坠过深渊,就不怕黑了。 也许猴子会慌,别怕,有我在。 韩育陵停好车子,还没下车就有警卫来到车门外等他,记者自然马上围上来,韩育陵亦不急,他不回答任何问题,但一直保持最好的笑容,让警卫慢慢地把他护送到宿舍,进了宿舍门,记者就不得不止步。 待会儿会有更多记者出现,必须快些。 韩育陵本想打电话给猴子,让猴子马上下来,但拿出手机迟疑了一阵,决定还是自己上去,帮忙提提行李吧,这是基本绅士风度,得学习韩封和芦绍宗,对待路卡和夏穆都是那么无微不至。 韩育陵摁电梯,突然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影快速地往后方跑,那人影本来好像是不动的,就在水族箱的位置,似乎像是因为看到他才慌慌张张逃走。 韩育陵心下在意,后退几步探头去看,一眼就认出那是猴子的背影,猴子背着行李朝后门跑。 “喂!”韩育陵大叫,猴子定了定,看他像是要转身,可竟然马上又落跑!什么情况?这明显是在逃避自己啊! “叶雅琪!站住!”韩育陵追上去,叶雅琪已经跑到后门,他推门推不动,才左掏右掏地在身上口袋寻找识别卡。 韩育陵跑到了叶雅琪身后,抓着他背包用力拉。 “做什么?想去哪里?不是说好了吗?”韩育陵喘着气瞪不敢正眼看他的猴子。 “老师,我……”叶雅琪焦躁地搔头,韩育陵没耐心了,他总算体会到干爹们对他吞吞吐吐时的感想,越在乎一个人,就越无法忍受对方隐瞒自己任何事,尤其是会让对方现出如此苦恼神情的事。 “外面记者会越来越多,没时间跟你磨蹭,有什么事到车上再说。”韩育陵拉着叶雅琪手腕就走,叶雅琪跟了他两步便站定,还使力挣脱了手。 韩育陵心情陡地往下沉,他转回身看叶雅琪,这情形让他很不舒服,他想起很多年以前,弟弟也曾这样对自己。 “为什么不肯跟我走?”韩育陵问,他被自己低沉的话声吓到,而后他发觉他摒住了呼吸,他的手指在颤抖,胸口感到闷闷的窒息。 叶雅琪注意到韩育陵的不妥,连忙上前两手一起抓住韩育陵双臂,低着头道:“老师,对不起,我把刚才酒店发生的事告诉芦老板了!” “什么?”韩育陵厉声吼,急促地换了气才接道:“我不是告诉了你,厦蕊和封哥有私人恩怨吗?我告诉你封哥和路哥差点死在和这个人有关的人手上,你当我唬你啊!”韩育陵伸掌按在叶雅琪胸口把他推开。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叶雅琪不示弱地吼回去。 “芦老板说,老师身上有很严重的旧伤,胃病也一直没有根治,他问我,是不是能肯定自己有能力负担老师的健康和安全,我认真想了,老师,我没有!”叶雅琪咬着发颤的唇,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他抬手擦掉,接着哽咽着说:“老师……要是……要是那些人再来对付你,你会受伤的……而我……现在的我……根本帮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帮我,这种事情我自己能解决。”韩育陵放缓了语气,他想叶雅琪毕竟年轻,没见过什么场面,酒店那件事确实会让他害怕,他会因为担心同样的事件再发生而告诉芦绍宗是可以理解的,既然说了就没办法,顶多回去让韩封训一顿吧,至少厦蕊拍的照片暂时没有用处了,以后该怎样防范就和干爹们从长计议。 “总之,你不用担心,跟我回去就是了。”韩育陵再牵起叶雅琪的手要走,叶雅琪没有挣脱,但两脚依然稳稳钉在地上。 “老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叶雅琪咬咬牙,抬眼瞪韩育陵,气愤地一字一句道:“我有尊严的。” 韩育陵因这一幕而震撼,这是叶雅琪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汹汹的气势,似要把他压倒,他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心痛,他知道自己要求叶雅琪演那场戏很残酷,他以为叶雅琪神经粗大,不会在意,但如今他知道并不是。 他伤害了叶雅琪。 “我知道,我刚才……很过分。”韩育陵走近叶雅琪,手指与叶雅琪相扣。 “雅琪,我想通了。” “我也想通了。”叶雅琪打断韩育陵的话,“老师,我太幼稚,我口口声声说会努力保护你,但是出事的时候,我只能像只毛虫一样滚来滚去,老师你别怪芦老板,芦老板没有阻止我喜欢老师,但是他点醒了我,他说,爱情不是比赛,不是想要赢就得拼命冲刺,爱情没有终点,爱情是一条长远的路,我如果没有准备好,就会走歪,我如果把和老师在一起视为终点,那达成了就会迷失,芦老板说得很对,老师,我如果跟你回家,我无法想象我明天起来应该做什么,我还没有准备好。” 韩育陵越听,心就越冷,他松开手,叶雅琪却又抓紧。 “老师,我很珍惜你,真的!”叶雅琪不由自主收紧手指,却想到这会抓痛韩育陵,便马上放松,他还舍不得放开。 “珍惜?”韩育陵撇嘴,但他嘴角颤抖,无法完美演绎一个冷笑,“你说你想清楚了,你原来不喜欢我,所以要走,然后你又说你珍惜?” “你误会了!” “啊,对,我误会了,其实你一开始说喜欢我也是不认真的嘛。”韩育陵把叶雅琪的手甩开,转身。 “老师!”叶雅琪绕到韩育陵身前,“你说你喜欢我,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喜欢,我还是很高兴,你说你会保护我,我更高兴,高兴得……满脑子……都没有正经的想法,但是老师你却不同,你想了很多,你想到用和我假扮情侣的方法,你还要我搬到你家,你这样……安排得妥妥当当……我……我觉得我成了你的负担,我不想那样!” “那你想怎样?”韩育陵胸口剧烈地起伏,语气生硬,他心里正激烈地抗争,他不愿意接受叶雅琪要离开自己,他更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有想要卑微地求叶雅琪留下的冲动,他在抉择,他该选择潇洒地带着伤口离去,还是用尊严换取止血的救济。 “我想退出比赛。”叶雅琪竭力让自己冷静地将话说完,“我问了芦老板,芦老板说,我的合约不是强制性,双方都可以随时解除,不需要赔偿,我其实已经收到了服役通知,还没申请延后,现在不用申请了,我下个月就入伍,在这之前,我会和我的舞团出国参加街舞比赛,他们已经入围半决赛,我其实在决定参加RTH前也跟他们一起缴报名费了,现在加入还赶得上。” “说一大堆,你就是要走而已,不送。”韩育陵抬下巴,走过叶雅琪,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老师!我会回来找你!”叶雅琪也没有追,他朝韩育陵背影喊。 “明年的比赛我会做好准备再来!不管老师身边有谁,我都会努力让老师再喜欢我!真正地喜欢我!承认我!” 韩育陵走过了水族箱,慢慢消失在叶雅琪的视线范围。 叶雅琪的视线也已模糊。 “老师……”他眼泪无法停止。 “再见……” 韩育陵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脑中只有耳鸣。 算了,不就是这样,一开始就是这样,独自一人,不,还有干爹,要回去和干爹商量厦蕊的事情,啊,会挨打吧?算了,打就打吧,你还期望什么?干爹是干爹,干爹的严格是为了要自己坚强,你还真是浪费干爹的心血,居然为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小孩子心痛。 韩育陵保持着直视的水平线,走出滑开的宿舍门,他是Z2H的副总裁,在公司范围随时都要抬头挺胸。 前面有人墙,闪光灯很刺眼,碰到身体的录音器和摄影机很烦人,别费神了,我听不到你们说什么,怎么回答? 韩育陵大步走,警卫尽力给他开路,他嫌慢,便自己去推开旁边的记者,然后加快脚步冲出人墙空隙。 他脚下突然踩空。 车子,在他视线水平线之下。 他忘了,宿舍出口有几层梯级。 “老师!” 他终于听见耳鸣之外的声音,老师、老师、老师,几个人同时喊,都是很陌生的声音。 真丢脸,跌了个狗吃屎。 他手撑着地面直起上身,突然,背椎传来一阵剧烈刺痛,痛楚像电流,一同往上和往下直窜到他后颈和鼠蹊。 “老师!”警卫出现在身旁,快速地抓着他手臂把他拉起。 韩育陵仿佛听见体内发出‘咯拉’一声脆响,他想说‘别碰我’,却只从喉咙发出濒死般的无力呻吟。 痛,从未尝试过的痛,他张口吸气,吐不了气,头开始晕眩,眼前的光影迅速消失。 他痛晕过去。 09.铃(九) 韩育陵颈椎、胸椎骨折,腰椎滑脱,这三处在他出车祸后就有轻微的移位迹象,物理治疗便是为了协助这些创伤的恢复。 摔个楼梯不至于会一次性造成这么严重的三处伤患,韩封和路卡打他时也都很注意不给他脊椎有压力,打后小心检查过除了皮肉痛就没有别的不妥。 手术室外,四位男人呆坐着不说话。 叶雅琪告诉芦绍宗,他被于守恩骗到酒店时,是被两个人从背后制服再捆绑起来,那时候韩育陵已经晕倒在地上,双手反绑在后,后来被人粗鲁地当作行李一样拖到床上。 宝贝八成是挣扎时伤了颈椎,倒地时伤了胸椎,拖行时伤了腰椎,然后一跌倒,就刺激了所有脆弱的伤处。 进行手术的医生解释,手术成功机率很大,并且使用的是先进的微创手术,需要开的创口都小于三公分,失血量少,伤口很快复原,术后最快一周就能出院,至于术后恢复期则最长需要一年,前半年可能会经常感到酸痛,但会慢慢缓解,只要定期复诊,小心照料,一年后就可以完全痊愈。 男人们并不怀疑医生,他们找的是国内顶尖的脊椎外科医生。 他们担心的是术后恢复。宝贝十二年前的伤到现在仍然有后遗症,宝贝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未来一年又有新的痛楚折磨他,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一年就会好,他能受得了吗? “韩封。”芦绍宗开口,“什么都别做,你知道,这时候你不可以出事。” 韩封瞅了眼芦绍宗,歪歪脖子,不说话。 “我去吧!”夏穆站起来,坐在对面的路卡立刻抬脚顶在他椅子上拦他去路。 “我们四个人就属你最清白,你最好一直清白下去,当给育陵积福。”路卡说。 “哥!让我去!”夏穆看向韩封。 “得了。”韩封翘起腿,抬头看顶上的灯。 “解铃还须系铃人,厦蕊那里是一定得了结,但是不是现在,我现在只想确保育陵睁开眼来的时候不是孤单一个人。” 韩封搭住路卡肩膀,笑着续道:“宝贝为了我们隐瞒这件事,还自己想了应对的方法,他做得很漂亮,该奖励他一个指挥官的头衔,等他醒了,就让他教我们该怎么做。” 路卡略思索了会儿,便理解这是个让宝贝醒来后可以振作的好方法,他看看韩封,微笑,他老公真是可靠。 芦绍宗拉拉夏穆的手,夏穆便坐了下来。 “噢,那是不会骂他的意思了吧?”夏穆问。 韩封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不骂,骂了一辈子不举。” 韩育陵的手术不尽然顺利,他对手术移植作为内固定的院房备用骨产生了排斥,颈椎骨折还并发了神经损伤,进了加护病房,需要靠呼吸器呼吸,让原本信心满满的医生颇有点受打击。 韩封等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他们的宝贝就是有不让人省心的特异功能。 小瑀峰昨晚玩累了,还第一次尝试有酒精的饮料,很早就在芦绍宗家熟睡,干爹们接到宝贝进医院的消息后就留了小炯帮他们看着宝贝的宝贝,本来打算隐瞒小孩他爸爸进医院的事,明天就按时送他到机场飞回家,可精明的小孩察觉出不妥,爸爸有急事不送机他可以勉强忍受,怎么连四位叔叔们都不见踪影?他坚决不上小炯的车,小炯也不是冷血动物,屈服了小孩的恳求,把小孩带到医院。 小瑀峰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床上一动不动的爸爸,爸爸不动他也不动,站在那里一早上,饭不吃,水不喝,话不说,眼泪流了也不哭出声,隐忍劲儿不输给爸爸。 芦绍宗封锁了消息,但是,厦蕊找上了医院,直接来到病房外。 “走,我会找你,或者逃吧,如果你会害怕我去找你。”韩封面无表情地告诉她。 厦蕊把一枚记忆卡留下,她说:“好吧,即使我无心造成现在这结果,我还是有责任,但你也有责任,爸死前想见你,我找不到你,我现在只是想完成他的心愿,要你回去给他上柱香,当初是他放你生路,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你可以怨恨我的手法强硬,就当我是在报复,别告诉我我没有资格报复。” 如果不是因为韩育陵还没有醒,芦绍宗不怀疑厦蕊也会住进加护病房。 沉重的气氛,凝固在病房外的四个男人之间,仿佛每一个呼吸,都在这气氛中增添一点悔恨与杀意。 “爸爸动了!”小瑀峰喊。 韩育陵动了一节指关节,打碎男人们慢慢解冻起来的心,他们喊来医生,他们贴上玻璃,他们感恩,尽管他们对任何神明都没有很虔诚。 宝贝,无论如何,我们不会离开你。 09.铃(十) “……大自然进化而成的生命,即使独立的个体可能会养成自我牺牲的行为,但是一整个族群不可能会选择灭亡之途,求生意志是基因中的……” 路卡捧着一本科幻小说,用舒服的抑扬顿挫配合他醉人的低沉嗓音阅读。 夏穆抱着一叠晾干的衣服进来,嘴里哼着歌,将衣服分好类别放进衣柜。 房外传来芦绍宗的声音,他在和新节目的企划组开视讯会议,新节目预计明年暑假开始录影。 “‘明星游戏’怎么样?”电脑传出小炯的声音,他是企划组组长,这会儿正在讨论节目名称。 新节目的初步构思是韩育陵带儿子到公司那次灵机一动想到的,大致就像个儿童暑假假日营,招收小朋友报名,然后每个小朋友和公司的一位艺人组队,一起参加一连串的益智竞技游戏,属于阖家观赏的轻松搞笑类节目。 明年RTH确定不做了。 Z2H主要做的是音乐,综艺节目是个额外的为公司建立形象的渠道,不为捞钱而作,所以目前为止的目标是一年录一个节目,来年做不做RTH,就要看新节目的反应或还会不会有更新的点子去尝试第二季的RTH在上个星期正式告终,冠军是和于守恩有私交的男参赛者,他得到公司三年的合约,合约内容包括至少两张个人专辑。 RTH大决赛的收视率创了新高,但是节目结束后却遭受许多观众炮轰。 RTH在播出第一集半决赛时便宣布YZ老师退出评审席,连同已经众所周知为YZ老师小情人的叶雅琪也退出,这消息成了热门话题,而后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YZ老师和叶雅琪会现身大决赛的谣言,观众当然就务必守在电视机前等候,结果当然造成了很大的失望。 公司毕竟已经正式宣布韩育陵和叶雅琪的退出,自然是坦荡荡地面对指摘,几天过后,批评声浪也就退去了。 半决赛入围者的合辑销量让人满意,大决赛入围者的单曲反应也佳,尽管他们的歌曲都不是由公司的音乐灵魂韩育陵操刀,这对公司是好事,向外证明了公司旗下的制作团队都有实力。 当然,外界暂时还不知道Z2H的制作团队在这之后便失去了一个重要王牌,骆禾羽。 骆禾羽得知韩育陵受伤便立刻回来,通过韩封等人了解韩育陵的情况,他没有要求见韩育陵,只是要求让他把节目和唱片做完,芦绍宗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两个评审同时退出着实有些难交待,骆禾羽的决定帮了公司一个大忙。 韩育陵在医院住了一星期,出院后便一直在家休养,他需要戴脊椎矫正器,睡觉只能仰卧,不能跑,一天暂时最多只能走三公里的路。 在家的头一个星期和在医院时一样,由于总是会感到身体酸痛,他大多数时间做什么都没劲儿,不看电视,不看文字,只躺床上睡觉吃饭,和干爹闲话家常。 第三个星期他终于来兴致看电视,看到骆禾羽出现在节目,什么也没有说,却两天不肯吃饭,折腾得干爹们睡都不安稳,只好向他妥协说好吧,赶骆禾羽走就是,他又别扭,说那是骆禾羽的工作,不能走! 正好这时半决赛合辑正式发行,电台会播放,韩育陵能听到,就在干爹们还在讨论怎么逼宝贝吃饭,宝贝已自己起来煮面吃。 之后的一个月,韩育陵的生活平静无波,小瑀峰来过一个周末,但总得上学,周末结束就哭哭啼啼回机场,韩育陵笑他长不大,干爹们一齐忍住了不吐嘈他。 于守恩去了RX,似乎到好莱坞试了镜,得到个小角色,以后会不会有成绩还是看运气,韩育陵已不感兴趣,他管不了太多,于守恩的爸妈后来真的来电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和于守恩解约?韩育陵只敷衍地告知缘分已达瓶颈,没办法继续。 咯嚓,清脆的声响。 “好!剪完了,来,轮到脚。”韩封把给宝贝剪下的指甲倒掉,再回到床边伺候宝贝的脚。 “路哥。”韩育陵看向坐在床的另一边的路卡,路卡便把书还给他,刚才韩封替他剪手指甲,不方便,路卡便帮他念。 “路哥去弄午饭,想吃什么?”路卡摸摸宝贝的头。 韩育陵正思索,便听到门铃声和公寓管理员的问候,是来送包裹的。 芦绍宗去开门,签收了包裹,不一会儿就来到房间,手上捧着个大芭乐。 “啊。”韩育陵低呼。 “谁那么莫名其妙快递笆乐啊?”夏穆上前去检查芭乐。 “夏哥,给我。”韩育陵伸出手,芦绍宗这时也走过来给他递一张明信片,“一起的。”他说。 明信片是南部一处湖泊的风景照,韩育陵把芭乐随手放在胯间,翻过明信片背面来看,没有送件人的名字,只有用毛笔写的一段字。 ‘美国总统下令捉拿一只兔子,FBI烧了一片森林,报告说兔子已被歼灭,CIA从另一片森林里的所有动物搜罗情报,告诉总统兔子已经失踪,警察从另一片森林捕获一只熊,不停用警棍殴打它,熊抱着头说,好好好,我是兔子!我是兔子!’毛笔字在韩育陵眼里写的算是非常丑,明信片不大,这一段字几乎写满了。 写这字的人去哪里找毛笔的呢?军营里有训练士兵练毛笔字?该不是犯错了罚抄军纪的工具吧? “无聊。”韩育陵把明信片放在床头,两手捧着芭乐凑到鼻子闻,“应该会很甜。”他说着,把芭乐交给韩封,“我要吃,给我切。” 那天之后,韩育陵每个星期都会收到一张写着段笑话的明信片,和一颗芭乐。收到的那一天,他定会上阁楼的工作室一趟,有时钢琴,有时吉他,有时小提琴,有时爵士鼓,随意地弹弹唱唱,却不录下来。 冬天过去,春暖花开的季节来到,韩育陵开始回公司,开始写歌。 一天原本应该收到明信片和芭乐,等到晚上竟然没有,韩育陵耐不住,到吧台去开威士忌,被刚好游泳回来的韩封抓到,捏着他耳朵拖回房间面壁。 一年不准碰烟酒,这是出院后答应的事。 “封哥!你没说要我面壁多久?”韩育陵朝房外喊。 “到你的芭乐来为止!”韩封回喊。 “哈?”韩育陵无奈,憋着闷气坐椅子上摇脚,等路卡买菜回来他就能起来了,他想。 芭乐不会来了,快递公司下班了,为什么没来? 韩育陵不由自主看向旁边床上的手机。 军营能带手机吗? 那家伙,换了手机号吗? 手机突然响了,从韩育陵的角度并看不见屏幕的来电显示,但是这个陌生拨号者的铃声早在输入那家伙的电话号码后就已经不代表陌生人,电话里的所有陌生人都删除了,除了他。 韩育陵马上接电话,接了才觉得自己要不得。 “老师!” 韩育陵没有马上回应,这把声音最后一次听到的时间已过去太久,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在等那个人,便随便把任何人的声音都当成是他? “对不起啊老师!那个帮我寄快递的混蛋把我的芭乐吃了!还自作主张给我的明信片寄了普通邮寄!” “谁混蛋了?干什么托人寄?你自己不会寄?” “不方便嘛。” “经痛啊?” “脚痛嘛。” “犯错被操坏了?” “我没犯错,那班长就不讲理。” “要对猴子讲理可辛苦他了。” “芭乐树又不是他的,我偷摘干他啥事?” “罚你挂树上不准下来了?” “那又没那么创意,他罚我在树下青蛙跳了三千下。” “什么?给我他名字,我写信投诉!” “啊,老师心疼我了!” 哔。韩育陵突地挂断电话,韩封和路卡站在房门外似笑非笑地瞅他。 “今天……没有芭乐。”韩育陵涨红了脸。 晚上,趁韩封和路卡睡了,韩育陵打了回去。 “老师,自由时间过了,我不能接电话……”电话另一头说得很小声。 “脚还疼不疼?浸一浸热水。”韩育陵也说得很小声。 “啊糟糕!” “又干什么?” “叶雅琪!好小子!敢偷接私人电话!去外面给我跑一百圈!”电话那头传来十分难听的吼叫,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韩育陵睡不着,等着电话会不会再响,一百圈,要跑到什么时候? 明明都快半年没见,写明信片也都只说笑话,还不署名,突然间来电话就好像彼此不曾有过隔阂,猴子就是猴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脑子。 那自己是什么呢?就这么被只猴子牵着鼻子走?我是芭乐吗?混蛋!死猴子! 韩育陵泄愤般把被子踢掉,手机关掉,抱着枕头卷缩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 啊……今天没吃到芭乐,真不爽快。 次日,韩育陵上网搜索去年国际街舞大赛的视频,叶雅琪所属的舞团在五强赛被淘汰,但已是国内代表最好的一组。 韩育陵忍不住更深入搜索比赛的后续,找到了一篇国内杂志采访叶雅琪舞团的专访。 专访不长,就几个问题让舞团的八个成员回答,都不是什么有深度的问题,韩育陵对舞团其他成员的回答都略过,只看叶雅琪的。 猴子还是没脑子,每个回答都无厘头。 看到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是目前为止最遗憾的经历。 ‘我最遗憾的是在遇到我想保护的人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力量,我应该更早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到那个人,然后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努力让自己强大。’——这是叶雅琪的回答。 还是个笨得可以的答案,感觉像是遗憾自己没有预知能力,真是个白痴。 电话响了,白痴打来的。 “芭乐寄了吗?”韩育陵劈头就问。 “老师……我腰都快断掉了……” “什么时候服完役?” “还有半年啊……啊……好痛……全身都在痛……” “半年够了。” “什么够了?” “我现在让你知道,半年后你会再见到一个你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你必须从现在开始让自己更强大。” “半年后那个人还是需要我保护吗?” “当然要,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通电话,讲了足足半小时,一样是在那鸭嗓班长的怒吼下中断。 芭乐没有了,明信片没有了,每个晚上,韩育陵都要在阳台讲半小时电话,讲完有时候很生气,有时候板着脸,但是每一次讲完回到客厅看电视,都会突然间笑,电视播恐怖片他也能笑,俩干爹只能傻傻陪笑。 清明时节到了。 韩育陵随韩封和路卡回到家乡,去给厦爷扫墓。 在壮观的墓碑前,韩封跪地磕了三个头,烧了纸钱后,他们三人躲到树荫下休息,等日头不那么晒了才离开。 来之前,韩育陵问了韩封,有没有恨过厦爷。 韩封说,有,他恨,因为他太了解厦爷在想什么,厦爷自知黑道没有好下场,没有让亲生子女继承,只看重他一个,因为他只是个过契的,死多惨都只是个外人。厦爷放他走,是在搏,搏他会念这份情再回去。 “恨一个人的前提是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那是因为你同时也很爱他。”韩封接着有感而发。 “我们不会恨一个不曾爱过的人。” 乌鸦在枯树上呀呀叫。 路卡把一罐冷饮递给韩育陵。 韩育陵拉开拉环,没有喝,他写简讯给炎育旗,炎育旗回复得很快。 “3608……”韩育陵念着,四处张望,寻找3608墓碑该处的方向,他大概锁定了,从袋子里拿用剩的香,点燃一根,把冷饮倒在面前地上,然后把香举起到额头,垂头闭上眼。 妈咪,我来看你了。 X‘明星游戏’录影结束,一个暑假,一堆小孩子在Z2H进进出出,令公司热闹不已,送走他们时,韩育陵和并肩在一起的小炯一同叹气。 唉,又得开始天天只和无聊的大人工作。 “对了老师,Yzak昨天给我这个,他说他编好曲了。”小炯拿出个随身硬碟给准备离开公司的韩育陵。 “明星游戏的片尾曲?”韩育陵问。 “嗯,他是这么说,老师你迟些会回公司配唱吗?我记得这曲明天就得交给剪辑组。” “不是后天吗?”韩育陵皱眉。 小炯再三确认工作表,告诉韩育陵是明天。 “只剩一段rap,老师没问题的吧,三两下就能搞定。” “我要出趟远门,没时间弄。”韩育陵把硬碟还给小炯。 “哦,那我和剪辑组说一声。” “让别人做吧,又不是非我不可。” “那么赶,没人有时间啊……”小炯翻查公司所有音乐老师的时间表。 “就他好啦,偶尔不是会写些过来赚外快吗?” “骆老师?” “嗯。”韩育陵转身,走出公司大门。 一路驱车来到南部,沿途天气晴朗明媚,万里无云。 车子经过许多曲折的拐弯,停在一间小平房,叶雅琪的家。 “秋姨!”韩育陵叫门。 “诶!来啦!” 这天是叶雅琪的母亲,秋姨的生日,他在电话里拜托韩育陵帮他陪母亲过。 韩育陵带秋姨吃了顿大餐,陪她逛商场,买了套衣服、两双鞋子,三个包包给她,秋姨说一句不要,他就多拿一个。 晚上吃了晚餐送秋姨回家,天空下起滂沱大雨。 “哎!这么差天气,别开车了!出意外就糟!”秋姨说。 于是,韩育陵在叶雅琪家过夜。 叶雅琪的床很干净,他服役的军营也在南部,偶尔休假还是会回家,秋姨便经常给他换洗床单。 韩育陵穿叶雅琪的便服,据秋姨说,那些也是最近买的,他发觉衣服很大,叶雅琪的身子是更壮了吗? 睡前,叶雅琪打来了电话,过去半年,他们最久是三天没通电话。 叶雅琪没说多少,他把更多的通话时间留给秋姨,韩育陵觉得这孩子懂事。 韩育陵一夜无梦,睡得比在自己的床褥还要熟。 他听见鸟叫声,还有雨水滑落屋檐的嘀嗒响。 叽呀——轻轻的推门声。 身后的床褥陷了下去,有人躺上了床。 “老师。” “嗯……”韩育陵缩起脚,背弓了起来,碰到身后人的胸膛。 很厚实,很宽大。 一只手掌覆盖上韩育陵的膝盖,掌心的热流舒缓了一阵阵的酸胀。 韩育陵抓住膝盖上的那只手,他的腰被环住,他被裹进了身后人的怀抱。 “猴子……” “老师,你好像胖了。” 汽车经过对面马路,溅起路边积水,小孩子嘻嘻哈哈,街边的狗在吠叫。 “雅琪啊,老师醒了没?叫老师出来吃早餐了啊!豆浆要趁热。” “知道啦——”叶雅琪回头喊。 “叶雅琪。” “嗯?”叶雅琪用自己的脚把韩育陵的脚缠起来。 “我们交往吧。” “老师。”叶雅琪抬起上身,再伏下来让嘴唇贴近韩育陵耳朵。 “我们交配吧。” 正文完解铃 下——乐乐威斯
作者:乐乐威斯 录入: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