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性不改 上——十二念

作者:十二念  录入:05-02

 文案:

 欧阳晓自诩什么都学得会,却学不会不去喜欢那个人。 如果说每一段路途都有终点,那他们这份错误而病态的恋情, 就好像从来不存在终点一样,沿途的路标总是写着长而未完。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霆,欧阳晓 ┃ 配角:方屿其,王子鸣 ┃ 其它: 第一章 六月份,烈日当空。 欧阳晓缓慢地爬着教学楼前的长楼梯,突然很后悔选择了下午来报道的决定。 早上因为胃病发作才请了半天的假,没想到白白折腾了一上午非但没好转,现在更像是连肠子都扭到了一起,耳边还有重复又重复的校歌大合唱,像挥之不去的蝉鸣声,震得他心慌又烦躁。 他紧紧地捂着胃,终于忍不住弯下了腰,不知是疼的还是给热的,白色的衬衫校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一大片。 “哥们,你还好吧。”一把声音夹在校歌中传过来。 欧阳晓表情僵硬地抬起头,下意识推了推眼镜,看见楼梯上站了个高大清爽的男生,穿着宽大显眼的红色11号球衣,正轻松地用食指顶了个篮球在转。 他这时逆光而立,欧阳晓只看到他的脸一团模糊,遥远得跟海市蜃楼一样,于是低头看他投在地上的影子。 “你脸色不太好啊,”男生语气关切地问,“我送你去校医室吧?” “我没事,”欧阳晓艰难地直起腰,扯了扯嘴角说,“不用麻烦了。”当然疼得直抽筋的脸部肌肉并不是这么说的。 男生好像还是不放心,把球停了用左臂夹着,二话不说将身上的球衣脱了下来。 这边欧阳晓正莫名看得直愣,见他已经裸着上身“啪啪啪”跑过来,与自己肩并肩地靠在了一起。 “今天太阳大了点儿,你可能是有点虚脱。”男生一手夹着球,一手举起衣服挡在两人头上,“这样,我就只送你回教室好吧。”黑亮的眼睛写满了期盼,恐怕是怕他半路晕了。 欧阳晓不由惊讶地张着嘴,他实在还没习惯陌生人的关心,这人显然热情得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硬是一时把胃疼的事给忘了。 “走得动吗?” 欧阳晓尴尬地推着眼镜,边信步如飞边客套:“麻烦你了,同学。” “不麻烦,四海皆兄弟嘛。”男生爽朗地笑了,露出一排闪亮亮的白牙,“我叫陈霆,高一的。哥们你是初中部的吧?” “不是,我也高一。”欧阳晓想着要不要报名字,最后还是闭了嘴。 “这么巧,你看起来比我小多了。”刚走进教学楼,陈霆利索地把衣服套了回去,在楼道里拍着球问他,“你叫什么名字?高一的人我大都认识,怎么从没见过你。” “欧阳晓。”他就没见过能自来熟到这种地步的人,怪不得高一上千号人他都能认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一起聊到了二楼,十七个班就分在楼梯两边,欧阳晓眼看陈霆也要跟着往左转,连忙停下说:“到这儿就好了,我教室就在前面。” “你不会是在我隔壁班吧?!”陈霆兴奋地眼睛一亮,同时又感到了困惑,似乎在怀疑自己认人的能力。 最后欧阳晓和陈霆站在了同一个教室门口,高一(1)班的牌子锃亮锃亮地挂在两人头顶上。 “我今天……”欧阳晓扶了扶眼镜,看着嘴型张成一个“O”的陈霆解释,“第一天转学过来。” 才刚开始上第一节课,欧阳晓就深感今天出门不宜,又或者这个学校风水不好,当然最有可能的是自己和某人八字不合。 某人却乐得合不拢嘴:“新同桌,以后多多指教啊!” 原来陈霆是单人单桌坐在最后面,现在欧阳晓刚好补了这个空子,精明的班主任说这叫贯彻一帮一原则,希望同学们都能友爱互助,共同进步。 而这个谁帮谁自然就不用说了。 班主任还迫不及待地宣布欧阳晓是曾经市里的中考状元,万里挑一的数学尖子,理科奇才,骄傲得像是在介绍自己儿子,巴不得说他个十佳全能,所向披靡才甘心。 听见他之前读的学校,陈霆不禁仰慕又好奇,毕竟那是省一级重点中学,多少人想进去都没门儿。 欧阳只是回答他因为父亲在这边工作,便没再继续解释什么,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谈论别人的事一样,父亲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显得生疏又淡漠。 “兄弟,难得咱俩有缘,”陈霆豪气万丈地往欧阳晓肩上一拍,“以后有什么事别担心,我陈霆一定罩你!”说完还用力搂了一把。 欧阳晓扯了扯嘴角,感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没气没力地趴到了桌子上。 “喂,欧阳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一只大手放在自己头发上揉了会儿,“别憋着啊,难受就跟我说,虽然没法给你治,可是把你扛去医院肯定没问题。” “没事,”欧阳晓闷声地把脸拧向另一边,“睡一觉就好了。” 那只不太温柔的手这才轻轻放开:“那上课要不要叫你?” 仿佛沉入了梦乡,欧阳晓并没有回应,呼吸逐渐变得浅慢而平稳。 “走啊,别磨磨蹭蹭跟娘们似的。” “都说了今天不去,你快给老子滚。” “还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你对我怎么就没这么体贴。” “你烦不烦,对待新同学要互助友爱知不知道?!” “我操……” 于是又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桌椅碰撞声。 欧阳晓好不容易被闹醒了,一睁眼就看见陈霆和别人没心没肺地推来揉去,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等他再戴上眼镜一看时间,头上立即有如一盆冷水浇下来。 “尖子生也这么能睡,太阳都快落山了。”陈霆用胳肢窝卡住了好友乱动的手,笑着对欧阳晓说,“正好,准备喊你一起吃饭呢。” 欧阳晓一天都没什么胃口,抹了把脸说:“你去吃吧,我还不饿。” “哈哈!”不知是谁笑得这么幸灾乐祸。 陈霆斜歪着上半身,将身后的好友暴露出来:“忘了介绍,这个是我死党,(7)班的方屿其。” 那个叫方屿其的男生探出脑袋,把下巴抵在陈霆肩上,礼貌地对欧阳晓说了声:“嗨。”他用手直指着陈霆,脸上的笑容温柔无害,“对了,其实这家伙骗你,他为了等你吃饭,不肯和我……哇!” 陈霆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肘击。 “去打球……”方屿其面容扭曲地捂着胸口,倒是死也要在咽气前把话说完。 居然等自己吃饭?欧阳晓不由有些为难,看着陈霆不知该道歉还是道谢,就那么意义不明地“啊”了一声。 “你别听他瞎说,”陈霆张腿大咧咧地跨坐在椅子上,“我是怕你睡太久,食堂都要关门了。” 欧阳晓一脸无所谓:“没事,我吃不吃都可以,已经习惯了。”说着就从背包里拿出了课本准备看。 “男人不吃饭怎么行,打架哪来的力气!”陈霆绕过课桌走到欧阳晓身后,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敢打赌你今天肯定是胃病犯了,难道你想学女人绝食减肥啊?”话音刚落,他突然伸手从欧阳晓腋下穿过,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架了起来。 “喂喂!”欧阳晓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间掀翻了课本,又踢倒了椅子,“陈霆你干什么?!” “扛你去吃饭啊!”强硬把欧阳晓拖离了座位,陈霆欠扁地大笑着喊方屿其,“老方快、快,你来扛脚。” 方屿其看着欧阳晓憋得通红的脸,竟也没良心地笑了,甚至落井下石地作势要抓他的脚。 “别!”从来还没被这么捉弄过,欧阳晓只好连声讨饶,“好好好!我去吃饭!我自己走!” 陈霆终于大发慈悲松开手,忍不住奸笑地看着他:“这就对了嘛!”他用力地搭上了欧阳晓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来,兄弟带你去吃好吃的。” 欧阳晓狼狈又窘迫地喘着气,果然不吃饱连想打架都没底气,只能像夹心饼干一样被两人挟持了一路。 方屿其冷静地告诉陈霆:“兄弟我要吃鱼翅拌饭。” 陈霆嫌他没志气,两眼只盯着食堂的方向冒精光,兴奋地向欧阳晓传授宝贵经验:“我告诉你,食堂才是真正藏龙卧虎的地方,那个可乐鸡块可好吃了,保证你一吃就上瘾。” 方屿其却“呕”地犯恶心:“那种能把蚂蚁甜死的东西,我见过的男生里就你爱吃。” 陈霆虚抽了他一巴掌:“你们这些没品位的别瞎诋毁人家。” “对,你就跟那些女生品位一样,娘们兮兮地都爱甜食。” “我靠,谁说爱吃甜的就是娘们?” “欧阳晓肯定也这么想,你看人家都没帮你说话。” “切,那他也没帮你啊。欧阳你说是不是?” “……” “沉默明显代表是。” “你懂个屁,人家的意思是中立。” 欧阳晓简直恨不得耳朵聋了。 可是当他看着夕阳在前面投下的三道人影,那么长,那么乱,既吵闹又野蛮的样子。 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此并不讨厌。 第二章 转眼快到期末考,全体学生都疯狂了。 省重点里就数一中的制度最扭曲,搞全年级排名也就算了,还要大范围张贴公布,受众群连隔壁初中部的小朋友都不放过,说是树立榜样;公布也就算了,前十后十还得自带高清大头照,说是树立榜样的同时杀鸡以儆猴。 还有没有人权了! 最后逼得大家连上厕所都能听到背单词的声音,想着没能耐进前十也好歹别落到后十里去,毕竟没人希望被小师妹们看见自己吊车尾还笑得像个傻帽。 可是有两种人就能轻松脱离这个苦海,一种是自信大题全空着也没法掉到倒数一百,一种则是没脸没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谁会想到他们居然能混到一起。 “陈霆。”数学老太用三角尺指着黑板,笑得一脸慈祥,“你给同学们说说,这题需要运用什么定理。” 正在翻看篮球杂志的陈霆吐了吐舌头,连忙用手肘撞了下比他还神游太虚的同桌。 欧阳晓拿起笔刷刷地在草稿纸上写答案,虽然这节课他也一点都没听。 陈霆狡黠地眨眨眼:“哦,是X定理和Y定理。” 老太对他明显的进步满怀安慰:“陈霆同学最近学得不错啊,基本功上来了。”她推了推眼镜,“那能不能给我们简单推导一次呢?” 欧阳晓早已心领神会地写完了整个过程,手里拿着一支铅笔转啊转,低下头继续研究他的奥数趣味题。 陈霆笑嘻嘻地:“没问题。” 果然是所向无敌。 下课铃一响,科代表孙卉卉就急吼吼地跑来催陈霆交英语练习卷。 “陈霆,老师说你一定要把作业交齐,否则期末要扣光你平时分!” 陈霆自暴自弃地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让她扣,反正也剩不了几分。” 看到那张白净得闪眼的卷子,孙卉卉立马崩溃了:“你一个字都没写嘛!” “那些鸡肠抄得我手酸。”陈霆还善解人意地帮她把卷子夹在中间,免得太早露馅,“我交了啊,只不过还没写完,你快拿走上交领导去。”他本来还有点良心勉强涂个几笔,可现在临近期末,老师们一到布置作业都生怕做不死你,七八科练习试卷垒起来就能把人拍傻了,他连照抄都好没动力。 旁边的欧阳晓也看不下去:“抄几个单词你会死是不是。” “会,”陈霆装模作样地揉胸口,“光是想想就要死了……” 孙卉卉气得用力拧他胳膊,陈霆很欠揍地笑着喊“疼疼疼”,紧接着一个运球过人的完美假动作,居然无比帅气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篮球打到这份上也算是出神入化了,孙卉卉被忽悠得只剩下张着嘴巴干瞪眼。 欧阳晓难得笑了一笑,抽回最干净的那张卷子,对孙卉卉说:“你先交上去吧,下节课我再让他拿到老师办公室。” 他草草翻了几遍陈霆以前抄的作业,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拿起笔。 ……谁说这不是一帮一? “哇,你对这家伙也太好了吧。” 欧阳晓心虚地顿了一顿,眼角余光瞟到了方屿其标志性的白色球服。 “你找陈霆啊,”欧阳晓抬了一下眼皮子,又继续动起笔头,“他应该在篮球场。”难得有二十分钟不用上课,这个典型的篮球狂热分子才不会粘在座位上乖乖做卷子。 方屿其好奇地紧挨着欧阳晓俯下身,仔细看他笔下写的东西,感觉很好笑又不得不佩服:“你真行,亏他这样的鬼画符你也学得来。”他瘫坐到陈霆的位子上,开玩笑说,“我只听说女生会帮喜欢的男生抄课堂笔记,想不到你这个从天而降的同桌有过之而无不及嘛。” 欧阳晓轻描淡写地:“他也帮我抄过笔记,有什么好奇怪。” 那次他因为胃疼被陈霆拎去校医室躺了两节课,陈霆就信誓旦旦地保证会认真听讲,还要帮他记课堂笔记,即使他说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后来事实证明陈霆确实有心在听,也破天荒地抄了一份笔记,然而他完全看不懂那几页草稿纸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够将正反抛物线画成篮球升降轨迹的脑子里没有逻辑这两个字。 最后他分析出陈霆只不过是因为没人给他递小抄,不听课没法回答老师的提问罢了。 方屿其就当作听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谁不知道那家伙的“笔记”是什么概念。 “你转过来一个月了还没习惯吗,我看除了陈霆你就没和别的朋友一起玩。” 朋友?欧阳晓脱口而出:“我和数学几何玩。” 方屿其差点被口水噎死,忍不住用看外星高级生物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没法理解这样的“朋友”,可他居然还觉得挺有趣。 “这家伙还不回来。”方屿其无聊得实在坐不住了,“算了,你替我通知他一声,下午附中过来打比赛,问他要不要当主力上场。” 欧阳晓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好。” 方屿其站起身,微笑着朝他挥手道别:“我也回去找化学分子式玩。” 没过多久,上课铃催命似的响了,欧阳晓也刚好做完了卷子。 看着卷面一堆形散神更散的单词,何止是鬼画符,简直就是一团乱麻,跟它们本来的主人一样没心没肺。 他想到方屿其说自己对陈霆太好,而这只不过是他花了十五分钟帮陈霆做卷子。他一向不习惯拒绝别人的请求,反正老师的提问他都答得上,这张英语卷子对他来说也很简单,借给陈霆抄的作业一早就完成了,“帮助”这些事并没有费他多大力气。只要不会显得太麻烦,他就认为没有拒绝的必要。 可是这一次……他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头上又好比猝不及防地浇下来一盆冷水。 陈霆兴冲冲地跑回教室,一眼发现桌上几可乱真的英语卷子,立马愣了:“该不会是你帮我写的吧?!”他难以置信地将试卷翻来覆去的看,感动到直搂着欧阳晓舍不得撒手,“哥们,你真的太好了!太讲义气了!” 确实,他一向不习惯拒绝别人的请求…… “还是让你死了吧。”欧阳晓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啊?” 他无精打采地撑着脑袋。 可是这一次,明明没有人要求他替陈霆写卷子。 下午刚熬到放学,陈霆就迫不及待地把书本一扔:“走,欧阳我们打球去!” 正在做题的欧阳晓被打断思路,抬头推了推眼镜:“我又看不懂。”他对球类运动一向没兴趣,又不能上场帮忙,送水递毛巾更轮不着他,陈霆还非要他次次都往那儿跟化石似的杵着。 “再看几次就懂了呗,快、快!”陈霆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二十八,活力满满地把欧阳晓从座位上捞起来。 欧阳晓没办法,只好顺手抄了本习题集带去。 陈霆眼明手快地从他手中抢过来,完全没商量地扔回他的位子上。 “喂……”欧阳晓还不甘心地想折回去拿,就被陈霆狠狠地捏着脖子拎走了。 这时篮球场上渐渐聚满了人,两所中学都来了不少围观的,各自划分了阵营站成两大群,一层层地围在了场边。 欧阳晓不像他们那么热情活泼,直接在不远的看台处找了个位置坐下,虽然没能成功把书偷揣出来,他也有办法在眼前想象一个几何正方体,再往上面添实线虚线,自个儿出着题玩。 可是总有一只红色大猩猩在自己的立方体下面又蹦又跳,仿佛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碍眼得让他没法忽视。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双方的拉拉队都齐心协力卯足了劲在喊,场上一派群情汹涌热气沸腾。 “喂,接着!” 欧阳晓向前探身接住了陈霆甩过来的干净毛巾和水,虽然自己看着像是被当成了大后勤,但事实上从来轮不到他为陈霆服务,这瓶水每次到最后都是被他一个人给消耗完。 “哔──”口哨声响起,女生们终于放开了嗓子尖叫。 “一中加油——!” “附中加油——!” 这时陈霆敏捷地抢到先手,马上潇洒转身将球传给了方屿其。 明明对着一个球争来夺去的看不出什么趣味,欧阳晓去还是避免不了手心冒汗,陈霆每一次跳跃投篮都能牵引他的情绪,要是投进了自然会高兴,投不进就难免生出失望和沮丧。 所以他一直不喜欢看比赛,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实在是很糟糕。 第三章 赛事已经进行到第三场末尾,比分牌上显示34:32,附中不遗余力地派出了最强阵容,估计拼不过学习大不了就拼谁玩得好。 中场十分钟陈霆都来不及休息,忙着和队长方屿其研究阵型和对策,汗珠不断沿着他的下巴弧线滑下来。 可欧阳晓从第四场开始就看出了不对劲,陈霆在速度上明显慢了好几拍,即使是因为疲累导致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影响运球起跳的流畅度。 “哔——” 球压着哨声在三分线外脱手,从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篮框边缘晃个圈就乖乖掉了进去。 比分牌的数字停在了55:52。 “啊——!”场上立即爆发一阵狂热的尖叫。 欧阳晓终于安心地呼出一口长气,手里的矿泉水瓶早已被他捏得没了原型。 “Woo!”陈霆兴奋地吹出一声响哨,咧着嘴笑得全然不顾形象。 队员们高兴得直冲过去手脚并用扒到他身上,方屿其用力给了他一个熊抱:“漂亮!” “辛苦了,喝口水吧……”一个小女生羞涩地笑着给他递水。 “谢谢。”陈霆不忘露出个招牌傻笑,一路狼吞虎咽着跑到欧阳晓身边。 欧阳晓把毛巾甩到他头上:“你还好吧。” “不太好……”陈霆虚脱似的枕上欧阳晓肩膀,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让我靠一下,我快要累死了……” 欧阳晓一动不动让他靠着,可那颗头还在挪啊挪的没个安分。 “肉都长哪儿去了,净是皮包骨头。”陈霆找了个还算舒服的位置,“你赶紧养壮点儿,这副小身板当打手当枕头都没前途。”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欧阳晓面无表情地问:“那要不要试试跟我打一场。” 方屿其走上来喊他俩:“走,去吃饭。” 陈霆心有灵犀地往看台下瞄,笑得别有意味:“要去你自个儿去,省得看见你们两口子恶心巴拉地喂饭。” 欧阳晓才发现一个扎马尾的瘦高女生在下面站着,还时不时地转过头往这边瞧一眼。 方屿其好笑地拍他头:“瞎想什么呢,看你这不猥琐不成活的德性。” “嗨,我叫劳雅。”那女生估计等不及了,面带微笑地走过来问,“你们在聊什么好玩的,也和我说说呗。” “哦,我说刚扭到了脚,现在疼得走不了了,没法和你们吃饭。”陈霆瞬间皱起一张苦瓜脸,一边朝他们挥手赶人,“你俩先去吧,再晚点儿食堂没吃的了。” 方屿其暗暗用力踩他右脚:“让你装……” “嗷——!”陈霆假戏真做地抱住自己伤腿,“靠,你绝对是故意的!这下更走不动了!” 劳雅捂着嘴小声笑了:“那需要我们给你买饭吗?” “不用麻烦,欧阳会帮我买。”陈霆一派悠闲地枕到欧阳晓腿上,黑亮的眼睛往上看,“是吧。” 欧阳晓冷酷无情地低下头和他对视:“我没说过。” 方屿其没好气地拿衣服甩了他一下,转身对劳雅说:“我们走,让他们两口子恶心巴拉地喂饭去。” 劳雅顺从地点点头,笑着向他俩道别:“那再见咯。” “慢慢吃别噎着了啊!拜——”目送这天造地设的一对远去,陈霆突然福至心灵,回头盯着欧阳晓看,“要不我俩试着喂喂?” 自诩脑筋灵活的欧阳晓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喂什么?” 他贼兮兮地笑着,眼睛在夕照下闪闪发亮:“我现在脚崴了,你就喂喂我呗。” “你平时是用脚吃饭吗,”欧阳晓别过脸懒得理他,“要喂也找个老婆给你喂。” 陈霆一听,立马厚颜无耻地对他喊:“老婆……” 欧阳晓嘴角抽了一抽,不得不怀疑这人的底线早拿去喂狗了。 他扔垃圾似的把陈霆从腿上推开,语气不善地:“还不去吃饭。” 陈霆还没来得及滚下去,就听见他惨绝人寰地“嗷”了一声。 眼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欧阳晓难得开他玩笑:“你还走不走,奥斯卡影帝。” 陈霆郁闷地一屁股坐下来,憋着气骂了个“靠”,然后把右脚的球鞋脱了,发现脚踝已经肿成了两倍大。 欧阳晓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也太敬业了。” “本来没什么,被老方那混球踩了一脚狠的,看我回去不收拾他……”陈霆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勉强金鸡独立站直起来,“完蛋了,估计考完试还没能好,这下铁定要贴大头照示众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别想暑假前还能打球。”欧阳晓拿起他的手横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扶着他的腰,还不忘冷酷无情地揶揄他,“再说你脚崴不崴都跟考试好坏没关系。” “……哥们,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陈霆撑着他一跳一跳地艰难前行。 欧阳晓为难地想了想:“有失就有得,说不定脑子会变好。” “哎……有道理。” 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欧阳晓马上推翻了刚才自己那句话。 两人像互相搀扶的蜗牛般慢吞吞地横过篮球场。 “好疼啊,上一次都没疼得这么厉害。” “去医院看看吧。” “别,这点鸡毛蒜皮的小病小痛就上医院,被他们几个知道了还不得笑死。” 欧阳晓看着这么一只猪蹄,不知哪一点配得上“鸡毛蒜皮”四个字。 “你说会不会是伤了骨头?” “上医院问医生。” “算了,那混球应该没这能耐踩折我的脚。” 欧阳晓冷静地推了推眼镜。 “就怕会有后遗症,要是以后打不了球怎么办?” “等死。” “……兄弟,”陈霆看起来很受伤,“我现在心灵很脆弱……” 欧阳晓瞥了他一眼:“是兄弟就听劝去医院,篮球明星的脚我可耽误不起。” 陈霆痛苦地想了半晌:“好,就说是你大惊小怪,非逼着我上医院。” 真不愧是好兄弟。 身后的一轮夕阳慢慢落了一半,校道上踽踽前行的两条影子也越拉越长。 晚自习休息时间,(1)班走廊上人满为患,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高大威猛,其中那谁还被充满敌意地推来揉去,班长再三确定这不是聚众斗殴才敢放心离开。 “没事,一点都不疼!”被层层包围住的某人嗓子比锣还响,指着他那只包得密不透风的伤脚滔滔不绝,“医生说伤过一次的韧带是会脆点,可这次90%是被踩崴的,算二次伤害!” 那些不知内情的队员们纷纷看向罪魁祸首大队长,眼神流露出不言而喻的悲愤。 “方大队,我真的看错你了。” “这种行为太恶劣了!” “简直是令人发指!” “天理难容!” 方屿其“靠”地三呼冤枉:“我走之前他还生龙活虎着呢!”他对着陈霆的蹄子哭笑不得,“再说你的韧带又不是面条做的,我总不能暴力到这种地步吧。” 陈霆看准时机装大度,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没事的老方,我不怪你。” 哇,真是了不得的宽厚善良,队员们再次向方屿其射出鄙视之箭,队长威信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打击。 方屿其无奈地转向欧阳晓求救:“欧阳你也看见了,我走的时候他还是跟没事人一样吧?” 欧阳晓当然早被陈霆勒令封口了,他也乐得置身事外看戏充观众,就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好啊,你俩是一伙的,合着欺负我!”方屿其都给气乐了,只得甩手不干乖乖认栽,“你放心,”他狠狠捏了一把陈霆的脸,“我一定会对你这骚蹄子负责到底!” 陈霆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你说的啊!” 欧阳晓不禁怀疑起这个人的大脑构造,一定是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光滑。 “快上课了,”明着慰问暗着鬼混了十分钟,队员们拍了拍陈霆肩膀,“我们先走了啊,你注意点好好养伤。” 陈霆得意地嘿嘿笑:“没事,有人伺候着呢。” 方屿其也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你给我等着,我一定把你伺候妥帖了。”临走前还顺便踹了陈霆一脚。 陈霆得寸进尺地朝他背影喊:“别忘了还要赔偿精神损失啊——” 欧阳晓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提醒他说:“你别开心得太早。”刚才方屿其那眼神暴戾得简直是在赤|裸裸地说“小子你死定了”。 “这下一天三顿有着落了!”陈霆自以为聪明地报复了某人,一把搂住欧阳晓豪气地喊,“好哥们,下自习去吃冰镇红豆沙,要多少有多少!爷请!” 看他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欧阳晓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预感毫无意义,甚至还有点儿破坏了两人手足情深的负罪感。 什么暴戾的眼神,从来不存在这种东西。 第四章 才过了几天,陈霆就切身体会了何谓自作孽不可活,也明白了有些人看着温顺无害,一旦耍起狠来能比谁都来得随心所欲。 整场晚自习他都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大吐苦水:“那王八蛋简直不是人!” 欧阳晓抬眼看他,指尖转动的笔失误掉了下来。 第一天陈霆喊方屿其买饭,结果方屿其回来时只带了一盒白饭。 “还只有1两!我平时最少都4两饭!” 第二天陈霆长了记性,将饭量和肉菜汤都写到了一张纸条上,结果方屿其什么都没带,说路上被狗抢了。 “学校里哪来的狗?!还是条会抢饭的狗!”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下午放学后,陈霆死活不肯让他买饭,只是喊他回寝室把前两天的衣服洗了,结果…… “先别说。”欧阳晓对需要想象力的事情都很感兴趣,他认真思考着把笔转了几圈,“他把你衣服扔了?” 陈霆哈哈直笑他肤浅:“那王八蛋泡完水一点没拧,直接晾到了我床上!”最卑鄙的是,“还在趁我去吃饭的时候!靠!” 欧阳晓有点沮丧,他果然不适合玩这种要先把良心剁碎了喂狗的把戏。 “没人性啊没人性……”陈霆从丹田发出一声呻吟,“整得我这脚比刚开始还疼。” 欧阳晓问:“你寝室其他人呢。” “考试前大家都忙着复习,经常不回寝室,现在他们说要帮忙我都不好意思。” “嗯。”欧阳晓漫不经心地转起笔,过了一会才说,“我就不忙。” 陈霆玩笑地推他一把:“显摆自己成绩好是不是。” 欧阳晓皱了皱眉,手中的笔一下飞出大老远。 于是到了第四天。 欧阳晓很烦躁,在这个炎炎夏日,在这所人挤人的食堂,在这条饿鬼长龙的最后面,在这块空气都嫌油腻腻的地方,在时间也黏糊在了一起,一秒钟变得格外漫长的时候。 平时还会有个陈霆跟在他后面胡闹,多长的队伍也能在啰唆间跑到了尽头,一切快得就像是错觉,现在只不过少了一个人,他就恍如身在撒哈拉遥望喜马拉雅山,一切都变成了幻觉。 突然被人一手握住了后颈,他用眼角余光又看到了那身白色球服,原来方屿其好巧不巧就排在他后面。 “只有你啊,陈霆那骚蹄子呢?”很给人压迫感的声线。 欧阳晓不自在地扯下他的手:“回寝室了。” “哦,我说他今天居然不肯让我伺候,”计谋看来得逞了,方屿其笑得那叫一个温柔可亲,“原来是换你替我上阵了。” 欧阳晓含糊地“嗯”了一声。 方屿其又明知故问:“他怎么会找上了你,新同学是能这么使唤的吗。” 这话听得欧阳晓嘴角一抽,陈霆确实不会想到找上他,所以情况刚好反过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终于排到了队伍最前面,他按照陈霆喜好买了两人的饭,回头跟方屿其招呼:“先走了。” “你不先吃了?”连忙向打饭阿姨改口说要带走,方屿其急匆匆地跟上了欧阳晓,“你急什么啊,难不成还能饿死他?” 欧阳晓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菜凉了不好。” “我说欧阳,”方屿其由衷地发出感叹,“你对他怎么能好成这样,我都得嫉妒了。” “我又不急着吃,只是顺便。”虽然欠缺了那么点底气。 “还顺便提上八楼?”方屿其坏笑着摇摇头,“这个顺便我可做不来。” 欧阳晓面无表情地:“所以你不是我。” 方屿其愣是被噎得哑口无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两人一路上默默无话,欧阳晓只顾专注地盯着地面瞧,好几个同学跟他打招呼也没反应,只有方屿其忙着重复“吃了没”、“刚吃过”这样没营养的寒暄。 “你还真不合群,”方屿其失笑地在他后背拍了一掌,“我猜以你这种臭屁个性,肯定是得罪了以前学校的老大才转过来的吧。” 欧阳晓被拍得小踉跄了一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得出来并不准备应话。 走到宿舍楼下,方屿其难得好心提议:“我帮他拿上去吧,反正七楼上八楼也算顺便。” 欧阳晓抬眼看向他,沉默三秒后拒绝了:“不麻烦你了。” 方屿其也愣了三秒,好奇地追着他上楼:“你不会是怕我下泻药吧?” 欧阳晓有点动容,又一次证明他果然不适合玩这种往死里整人的游戏。 他只是猜测方屿其可能会偷吃,大不了当垃圾丢了而已,泻药这个正确答案打死他也想不出来。 方屿其觉得既好笑又无力:“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吧,我都没想过还能这么损。” 欧阳晓更没想过。 两个人沿着楼梯绕了一圈又一圈,方屿其就快在这份诡异的沉默中憋死了。 “喂欧阳,你平时和陈霆到底能正常沟通吗?” 想想大家都是男生,年龄相仿没代沟,自己的交流方式也应该没问题,可他真没见过像欧阳小这样难相处的人。只要他不甩出第一句开场白,欧阳晓就从来不会主动开口,完完全全当他透明人不存在似的。 欧阳晓不解地反问:“怎么才算正常。” “至少……”方屿其挠着头暗自抱怨,至少别像我俩呗,隔阂大到都能在中间立上一堵柏林墙。 “他也没有刻意要变得正常。”欧阳晓反常地多说了一句。 “啊?”方屿其听不明白。 “他不会为了和我正常交流,去追问那些无聊的问题,或者猜测我应该是个怎样的人。”欧阳晓在上一级楼梯口停下来,转过头看向了方屿其,“所以和他做朋友很轻松,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也不会刻意去想这正不正常。” 这是有史以来听到欧阳晓口中最长的一句话,方屿其像是被当头敲了一闷棍,好久都还在眼冒金星。 这绝对是他遇见过最难相处,却又最好相处的一个人。 “铃铃铃——”最后一天的地理考试也结束了。 前后左右的考生立刻开始蠢蠢欲动,还有人小声地念着选择题答案。 监考老师在讲台前面喊:“停笔了,都停笔坐好,不准交头接耳,每排最后一位同学往前收卷子。” 欧阳晓起身刚走出教室门口,就有人从右边过来拍拍他的头,喊了声:“走。”又顺便把手搭他脖子上,语气苦哈哈地,“我居然把黄赤交角给忘了……” 欧阳晓面无表情地呛声:“你什么时候记得过。” 陈霆居然笑得很开心:“我想这是常识肯定得懂,复习的时候都跳过去了。” 班上的科代表们一本接一本地发暑假作业,班主任也站在讲台上开始进行安全教育。 两只大老鼠就悄悄躲在书架后面窃窃私语。 “你等下就回家了吧?” 欧阳晓答:“过几天吧。” 陈霆又问:“你家在哪个地方?” “滨江公寓。” 陈霆皱眉想了想:“还挺远的啊,我在长景西,坐车得一个多小时。” “最后,祝同学们有个愉快的暑假!” 一句话就把大家游离的魂都给招回来了。 “谢——谢——老——师——!” 陈霆激动地扯着嗓子喊得最大声,还差点忘了脚伤想跳到椅子上去。 走出教学楼时他们正好迎面撞上了方屿其,欧阳晓很自然地向另一边平衡位移了五六个身位。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霆还没等他靠近就动手开打,两双手四只拳头挥舞得眼花缭乱,左爆头右袭胸无所不用其极。 “先停战先停战!”方屿其终于不堪其扰,做了个“停”的手势逃到欧阳晓身后,假惺惺地跟陈霆抱怨,“别这么小气行不行,我马上就要上火车了,你就不能大方点来个一笑泯恩仇什么的。” “泯、泯个屁,”陈霆丝毫不卖死党面子,“我只想一拳揍死你!” 于是两个天生死敌又开始骂咧咧地玩降龙三十六掌。 这时看见校门口泊着一辆黑色私家车,欧阳晓微低下头说:“我爸来接我了。” “啊?”陈霆拽住某人乱动的两只手,不解地探头问,“你不是说过几天再走?” “我不知道他今天会来学校。” “哦,那回去后电话联系,你手机号多少。”陈霆一把将方屿其推开,从背包里掏出了手机。 欧阳晓愣了一愣,反应极快地说:“写你的给我吧,我到了再打过去。” “也行。”陈霆又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字,给欧阳晓指着短的那个说,“这是我家里电话,有事没事随便打,知道吧。” 欧阳晓接过纸条,跟他们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又对方屿其说,“一路顺风。” 方屿其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就看见欧阳晓已经钻进了车里。 陈霆对着远去的车尾感慨:“居然有点舍不得。” 方屿其斜他一眼:“虚伪,我都跨市了也没见你舍不得。” “快点跨国去,比起你个人渣我宁愿舍不得黄赤交角!” 方屿其突然表情复杂:“靠,别给老子提黄赤交角!” 陈霆幸灾乐祸地:“哈哈,你不会也忘了吧?” “你也忘了?哈哈,你个白痴!” “哈个屁啊哈哈,自损还这么高兴!” 第五章 倒后镜照出那两人又在没心没肺地走一步捶两拳,随着车子驶远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一个小点。 “你们班的同学?”驾驶座上的男人声线低沉,握着方向盘的手戴了一双洁白手套。 “……嗯。” “叫什么名字。” 欧阳晓抿着唇沉默了很久,直到男人坚持又问了一遍,他才低声说出了“陈霆”两个字。 没再继续追问下去,男人一脸不快地责怪他:“怎么不告诉我几号放假,我打电话问你班主任才知道。” 欧阳晓好像压根没听见,一声不响地往车窗外偏过头。 “在新学校能习惯吗,不喜欢可以……” “喜欢。” 男人“嗯”了一声,又说:“我把蕾蕾接回家了。” 欧阳晓一下挺直脊背,又惊又喜地问:“回来多久?” “一个月。”男人没表现出多大的情绪起伏,“你妈妈刚过去工作交接比较忙,正好趁你放暑假,接过来让你陪她玩,她也哭闹着要见你这个哥哥。” 欧阳晓开心地嘴角上扬,心想果然没白疼那小东西。 “考试能保前十吧,有什么想要买的。” 以前欧阳晓都是回答没有,可这次他迟疑了一会,语气有些不自然地:“手机。” “手机?”男人透过视后镜看了儿子一眼,“以前塞都不要,转个学就想通了,是不是找女朋友了。” 欧阳晓整个人都呆滞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 男人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 滨江公寓。 男人还在停车场泊车,欧阳晓已经等不及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蕾……”他才刚打开家门,就被一个大团子扑得险些摔倒。 “晓晓哥哥——”四岁的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往欧阳晓怀里蹭,“我听见哥哥开门的声音了!” “蕾蕾好聪明。”欧阳晓吃力地抱她到沙发坐下,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几个月没见着哥哥了,有没有想哥哥?” “想——”蕾蕾一副快要想哭了的阵势,头一低扑到哥哥身上抱着不撒手。 佣人李妈看见了连忙劝蕾蕾下来:“蕾蕾别压着哥哥,哥哥胃不好。” 欧阳晓赶紧摆手说:“没事的李妈。”然后从书包里倒出了好几样东西。 蕾蕾一眼就相中了那部新买的手机,高高兴兴地抢了过来玩。 欧阳晓笑着拿回来,往她的小手里塞了一个四阶魔方,是刚才临时下车买的小礼物。 蕾蕾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明显的不乐意:“人家不要玩这个嘛——” 欧阳晓正对着纸条上的手机号码发信息:“我刚到家。”最后想了好久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加了个“欧阳晓上。”就哆哆嗦嗦地按了发送。 这是他第一次用手机发短信,居然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找个笔画都得眯着眼瞅半天。 传出“嘀”的一声,那边很快回复了短信:“方不方便打电话?” 好奇心旺盛的蕾蕾也凑上来看,对着那屏幕一字一顿地念:“方、不、方——方……”后面那团是什么东西? 欧阳晓好笑地捏她脸蛋,又慢吞吞地发:“好。” 蕾蕾趁机粘着哥哥撒娇:“哥哥人家不要玩这个——” 欧阳晓点点她的小鼻子:“老规矩,把这个玩好了,蕾蕾想要怎么玩都行。” 蕾蕾不满地撅着嘴嘟嚷:“哥哥老是欺负人……”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出厂自带的短音乐,吓得欧阳晓浑身一哆嗦,持续了好几声才接起来。 “你好。” 那边“噗”地一声笑了,暖暖的气息似乎能从彼端传进耳朵:“你好什么呀,我是陈霆。” 欧阳晓尴尬地清着嗓子:“我知道,有来电显示。” “看来你回家很开心嘛,声音都是乐的。” 难道我平时声音是凶着的?欧阳晓刚要说话,身上那小东西就不甘寂寞地喊:“喂喂喂——” “蕾蕾别闹……” “哟,小女友?!”那头好大一声惊呼。 欧阳晓好气地笑了:“疯了你,是我妹妹,才刚四岁。” 陈霆又吃了一惊:“你原来还有个妹妹,看不出来啊!” “疯——了你——”蕾蕾对着话筒跟哥哥有样学样。 那边哈哈地放声大笑:“好可爱的妹妹,跟哥哥差远了嘛,叫什么名字?” 什么叫差远了?欧阳晓见蕾蕾使劲抢自己电话,对陈霆说了声:“你等等。”他无奈地把手机放在她耳边,“跟大哥哥说,蕾蕾叫什么名字?” 小东西兴奋地两手捧着电话,礼貌又淑女地说:“大哥哥,蕾蕾叫欧阳蕾——” “哇蕾蕾真乖——”陈霆乐得都快忘了自己正在大夏天里挤公交,“知不知道大哥哥是谁啊——” “大哥哥是……”蕾蕾抱紧了电话不给哥哥拿走,用她那小脑袋瓜子想了想,“大哥哥是哥哥的男朋友——” 欧阳晓一听吓疯了,动了真格把手机抢过来,劈头就骂:“你都教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边也疯了,笑得跟要撒手人寰似的:“我没教、我真的没教,我就问了她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发誓!” 欧阳晓郁闷地看了眼自家妹妹,懒懒地问他:“你在哪儿,还没到家啊。” “还有两个站。”陈霆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刚好是下班时间嘛,在车上又挤又热的,就想打个电话分散下注意力,”他说着又止不住笑出了声,“分散得很好,这个电话打得值!” 听见他死命憋笑的声音,欧阳晓只想扔个花盆砸晕他,没好气地说:“好了你也该到了,那就这样挂了。” “等等,那个……”陈霆居然学会了欲言又止。 欧阳晓问:“那个什么?” “电视上不都演的那些,挂电话前女朋友会啾一声什么的?” “……” 欧阳晓二话不说把电话掐了。 蕾蕾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哥哥:“哥哥你脸好红……” 欧阳晓连忙抹了一下脸,果然还有点烫手,气得他捏着妹妹的小下巴问:“谁教你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嗯?” “大哥哥是男的,大哥哥又是哥哥的朋友,”蕾蕾很无辜地为自己辩解,“那就是男朋友嘛!” 欧阳晓有气无力地扶着额头:“那叫男性朋友……” 蕾蕾听得懵懵懂懂的:“哪儿不一样了?” 突然手机又“嘀”的响了,打开一看还是陈霆那家伙。 “不是生气了吧?要不……我给你啾一声?”仿佛还能听到那头欠扁地响起了“啊哈哈”的笑声。 欧阳晓手一抖差点想把手机砸了。 任何想说的话都能透过一个小小的屏幕写出来,连一句玩笑话也能读出情深似海的味道,却又看不见对方当时的表情。 所以说,手机这玩意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秉承着严肃认真为欧阳家家训,佣人李妈接连观察了好几天,还真的被她发现了一个怪现象。 只要她在客厅抹地就能看见少爷左眼看电视右眼瞄手机。 “少爷,小心要得斜视!” 后来在厨房洗碗还能看见少爷一手倒水一手玩手机。 “少爷,小心水溢出来烫手!” 居然连经过洗手间都能看见少爷左手推门右手抓手机! “少爷,小心……小心手机摔坑里!” 害她几乎想严肃认真地喊:“咋的了哟!这还是咱家的欧阳少爷么!?” 有天去倒垃圾她就顺便跟小区楼下的三姑六婆抱怨了:“啧,当今社会的高科技真是害人呐,看咱家少爷沉迷成啥样儿了哟!以前是手里不揣着本书都慎得慌,现在简直是被手机妖怪附身了哟!” 那些三姑六婆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我们家阿力也有段时间手机响个没完没了的,后来发现居然是耍朋友了,这个年代的小孩呀……” 李妈就震惊了。 “啥?!耍朋友?!” 欧阳晓耳朵抖了抖,兜里的手机又传来了一条新信息。 “欧阳救我,我活不过这个暑假了!” 这时电视上的美少女打完了坏蛋,长长的片尾曲也放完了,手舞足蹈学变身的蕾蕾终于累趴在哥哥怀里:“蕾蕾困了……” “哥哥这就抱美少女蕾蕾去觉觉。”欧阳晓把妹妹安置好,关上门的时候回复过去:“你今年衰神附体啊,哪来这么多要死要活的事。” 没多久手机就响了,铃声变成了陈霆推荐的经典插曲,调子确实是够青春,够热血,可惜这手机的主人青春是青春了,就是没发现有热血这东西。 “你好。” 陈霆“噗”地吐出一口血:“你能不能换个别的开场白。” “再见。” “喂!兄弟你要救我!”陈霆马上变得奄奄一息的,“老班说我这次考得太差,特别是数学才30来分,要我妈责令我趁暑假好好补习,否则下学期会跟不上讲课进度……” 欧阳晓语气淡淡地:“怎么救,时光倒流帮你做卷子还是动手术给你换脑子。” “你狠。”陈霆又是一口血,“我妈气得明天就要给我请家教,还是英语数学写作训练三班倒,这下我连和你发短信的机会都没了!” “没就没了呗,本来说的那些话就没营养。”谁会上个大号也要报备一声,都当发短信不用钱吗,害他整天捧着个手机当饭吃。 陈霆吭哧吭哧地喊:“要不是我脚崴了不能打篮球,现在连出门都没戏我能这么无聊!” “那不是正好给你找了家教,还是三陪。”欧阳晓这话一出口心就凉了半截,近墨者黑可真是句大实话。 “别!”陈霆伤心得都带了哭腔,“我宁愿把同一本篮球杂志翻到烂,也不要被家教这种生物入侵我家地盘。” “那你想要什么生物,哆啦C梦吗。” 那边突然很温柔地问:“欧阳,你平时下午有空吗?” 第六章 现在学生集体放大假,车上人不多,路上也不堵,欧阳晓无惊无险地坐了一个小时公车,便听到报站员读出了陈霆所说的车站。 居然轻易地就同意了帮陈霆补习的建议……因为想到平时下午蕾蕾要睡觉,自己也确实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 只是坐车有点麻烦,天气有点热,不假思索地说出“好啊”的自己有点不可思议。 他下车刚拿出手机埋头写信息,还没能发出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往外拉。 陈霆穿了套无袖红色球衣,在午后的阳光下笑容灿烂:“这么快,今天司机老大真给面子。” 欧阳晓被那口白牙闪得心慌,低下头推了推眼镜:“不是说我到了你再出来,那就用不着等了啊。” “可是你要等啊。”陈霆笑着拍他后脑勺,带他直奔自个儿家去了。 欧阳晓从来没试过这么紧张,那门上贴的哼哈二将都能给他巨大的压迫感,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 陈霆边取笑他边拿钥匙开门:“你怕什么啊,我还能吃了你。”说完探头朝屋里喊,“爸、妈,欧阳来啦!” “哎哟——”陈妈热情似火地从厨房跑出来,毫不生分地拉起欧阳晓的手,“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快进来坐。”另一边手又去扯自己儿子,“你去厨房拿西瓜出来。” 陈爸笑呵呵地在屋里招手:“欢迎欢迎,欧阳同学坐车也累了,快进屋里喝口水吃西瓜。” 欧阳晓差点忘了怎么挪腿,进门后整个人都机械了,磕磕巴巴地报身份:“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陈霆的同桌欧阳晓。” 陈霆好笑地往他嘴里塞了块西瓜:“这里就你不知道你是欧阳晓。” 欧阳晓吓得往后一仰,连忙双手捧着那块西瓜,慌张得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谢、谢谢……” “这孩子真有礼貌,”陈妈陈爸都笑眯了眼,赶紧拉着他坐在两人中间,“成绩还那么好,肯定是个聪明孩子,长大了更了不得啊!” “干脆认个干儿子得了,”陈霆站在边上吃着西瓜看好戏,“反正你儿子我就是做啥啥不成,人家飞机大炮也能造。” “你又知道人家以后造不成飞机大炮。”陈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转过来笑眯眯地问欧阳晓,“听陈霆说你还比他小两岁?” 欧阳晓把眼镜推了又推:“小学跳了两级。” “好、好,还年轻有为!”陈妈又抓着他的手拍了拍,“你才转学过来,就对陈霆这么用心,还要主动帮他补习,我家陈霆有你这么个同桌真是福气啊……” 欧阳晓僵硬地笑了一下:“应该的,应该的……”他抬头看向了陈霆,那家伙正乐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爸、妈,你们有完没完,”陈霆吃完西瓜抹了把嘴,“人家还要给我补习呢,再说就要半夜了。” 陈妈明显意犹未尽:“你打小那些朋友都跟你一个德性,现在交个合咱心意的容易吗,说多两句怎么啦!” “就是就是,”陈爸笑呵呵地附和,“欧阳同学弥足珍贵啊!” 欧阳晓被呛得不轻,使劲清了清嗓子:“过、过奖了……” “哟——还脸红!”陈妈捂着嘴笑得那叫一个开心,“一看就知道是个乖孩子。” 这下感觉耳根都彻底烧了起来,欧阳晓窘迫地把手握成拳放嘴边咳两声,眼睛也只敢发怔地直往地上瞅。 看不过去的陈霆把他从父母的挟持中捞出来,身手敏捷地将他一把推进了房间。 “要谈心等我们学习完再谈,人家说不定待会还有事呢。”然后顺便揣了几块西瓜也溜了进去。 他“砰”的迅速关上门,坏笑着给欧阳晓手里塞西瓜:“乖孩子,被吓着了吧?” 欧阳晓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表情麻木地拿着西瓜咬了一小口。 陈霆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发笑:“我爸妈一直恨不得把我塞回肚子里重造,看到你完全符合儿子的要求,难免热情澎湃了点,你可别介意。” “当然不介意……”欧阳晓终于有了正常反应,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来,“你们家挺好的,叔叔阿姨很亲切。” “对你当然亲切了,巴不得把你抢来当媳妇儿。”陈霆边说边迫不及待打开了欧阳晓的书包。 《当代篮球》、《篮球先锋报》、《扣篮》、《灌篮》,凡是跟篮球沾了点边的东西都被要求买过来,厚厚一大摞把书包都塞满了。 欧阳晓只抽出其中一本孤零零的《科技之光》。 陈霆轻车熟路地把暑假作业摊开在书桌上,从后面看就像是在做功课,其实下面压了本差不多大小的杂志。 欧阳晓倒是光明正大地捧着本杂志翻阅起来。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书桌前埋头苦读,平常得就像还在学校上晚自习一样。 不同的是此刻身边再没有了其他人,只剩下翻书时发出的细小动听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台照进来,在书桌前慢慢变换着角度,不知不觉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扣扣——”突然传来敲门声。 两人立马步调一致地扭头盯向练习册,同时一人握起了笔,一人默契地撑起下巴,整一个讲解模式全开。 这时陈妈小心地推门而入,看见两人一派和乐融融顿觉满心安慰。 “欧阳同学辛苦了,”她给欧阳晓递去一块蛋糕,“现在正好是下午茶时间,来来休息一下,吃块蛋糕。” 陈霆故作惊讶地皱起眉头苦思:“我们家哪天引进的下午茶时间?” “臭小子。”陈妈佯怒地拍他后脑勺,转个身又笑得特别和蔼,“欧阳你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欧阳晓紧张地切了一块叉到嘴里,还没敢嚼就给吞进了肚子:“好吃。” “喜欢吃就好,家里还有很多,尽管吃,千万别客气啊。”军情迅速刺探完毕,陈妈笑眯眯地往门口退,“那我出去了,不打扰你们学习了啊。” 听见房门“咔哒”关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欧阳晓心虚地叉起蛋糕上的小草莓,放进嘴里之前说了一句:“这样好像不对。” “嗯?”陈霆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 欧阳晓神色认真地把草莓咽下去:“这样瞒骗你爸妈不好吧。” 陈霆一副“啊哈哈我知道你肯定是在开玩笑”的表情。 “这个,”欧阳晓伸出手指往练习册点了点,“你现在就做了吧,不懂再问。” 明明一点都不好笑嘛! “欧阳你不会吧……”陈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一块蛋糕就能把你收买了啊?!” 欧阳晓好心把笔给他丢过去,面无表情地:“做不做。” 陈霆心想糟了!他竟然分不清这是疑问句还是祈使句。 看来学好语文真的很重要。 他小心翼翼地反问:“你这算不算威胁?” “算。” “……” 这就叫什么来着…… 啊对,引狼入室。 陈霆委委屈屈地拿起笔,猛然看到练习册上“暑假”两个大字,愣是默默吐了几斤的血。 可接着没过多久他就皱起了眉,再接着越皱越紧,直到整张脸都皱巴得有些扭曲。 “欧阳,我们学增函数了?” 欧阳晓感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先把函数部分给你过一遍。”他无奈地把椅子向陈霆靠近了一些,按出圆珠笔芯在草稿纸上列表画图,“函数分为……” 虽然都是课堂上说过的内容,陈霆却破天荒地没有分心,黑亮的眼睛一直跟着笔尖溜溜地转,偶尔用鼻音“嗯嗯”表示理解,遇到复杂问题还会要求停下来思考,小样认真得一塌糊涂。 反倒是负责讲解的欧阳晓,这次变成了心不在焉的那个人。 只要偏过头就能看见陈霆轮廓分明的侧脸,握笔的手也几乎能碰到他的鼻尖,那个地方呼出的气息让手指变得湿润,明明有个吱呀叫唤的风扇正在往这边吹着,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冒出的热气。 就像在雨季即将来临之前,那些常常夹在风里翻滚的热浪。 欧阳晓不由混乱地想,这只是因为第一次补习,又碰巧隔了一个奇怪的、不自在的距离。 “错了。”他尴尬地推了一下眼镜,将那道错得离谱的解析式划掉,“今天暂时说到这里,你先把题做了吧。”他低下头将椅子挪开大半步,囫囵吞枣地吃完了剩下的半块蛋糕。 “不是吧,让你犯错不容易啊。”陈霆得意地看向欧阳晓,忽然又歪了歪头,伸出拇指往他嘴角一抹,“你脸上有……” 感觉到陈霆的指腹很轻地滑过嘴边,欧阳晓全身触电般往后一仰,动作大到险些连人带椅倒下去。 “你紧张什么啊……”被他这阵仗给吓懵了,陈霆哭笑不得地举起自己无辜的拇指,“我是看你脸上沾了奶油,想帮你弄干净。” “啊、哦……”欧阳晓显然受惊过度,慌乱地抬手在嘴角来回擦。 陈霆就觉得奇了怪了:“这也能脸红?!”他笑嘻嘻地起身作势要去逮欧阳晓,“来,让大哥哥瞧瞧你的脸皮得多薄。” 仿佛青天白日撞到鬼,欧阳晓紧张地不断后退:“我这是热的……” “哦,你不早说。”陈霆屁颠颠跑向了床边的立式风扇,十分殷勤地调到最大档。 用了许多年的风扇已经有些老旧,本来吹小风的时候只会吱呀乱叫,现在倒像是随时就要挣脱扇面飞出来。 欧阳晓扒拉着自己被吹成鸟巢的头发,一不小心就连呼吸也被吹乱了。 第七章 后来陈霆无论找了什么问题,欧阳晓都隔了足足两个身位给他讲解,于是就见到一个脖子伸得老长,一个右手伸得老长。 这才是正确的补习距离。 快到五点时欧阳晓就说该回家了,否则下班时间在车上热不死也得挤死。 陈爸陈妈是百般挽留,等到欧阳晓终于能出门早过了五点,还被强迫着答应有机会一定要在他们家吃个晚饭,说是尝尝陈妈的手艺。 送欧阳晓去车站的路上,陈霆习惯使然搭上了对方脖子,语气不无骄傲地:“我妈搞别的都马马虎虎,就是做饭确实有一手,你……” “说了不用送,我自己认得路。”欧阳晓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注意力都往脖子那条手臂上去了,总是下意识地想往外跑。 “这、边!”陈霆失笑地把他扯回身边,“你想往哪儿跑,还嘴硬说认得路。”他不解地盯着好友脸上的红晕,抬手就往欧阳晓额头上摸,“你怎么搞的?不会是发烧了吧?” 欧阳晓反应极迅速地把他的手拦住:“我就是热,你别靠太近。” “好好好……”陈霆只得听话地放下手。 两人等的公车才刚到站,欧阳晓就像支离弦之箭“嗖”地跳了上去,动作快到连篮球飞人陈霆都哗然。 透过明净的车窗,他看见外面的陈霆正挥舞着双手,夸张地用口型跟自己说拜拜,站在候车人群中的他高大耀眼,有着无可匹敌的阳光笑容,和雨季过后的清爽气息。 就在那个时候,欧阳晓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灌满了自己的胸腔,甚至一度令他心律失常,即使这辆车子已经开得很远很远,他们之间也已经隔了数不清的身位。 他向来以为自己足够聪明,面对所有难题都能够理性地分析,然后得到完满的解答。 然而看着这条路上的红灯过了一个又一个,他还是迟迟无法领悟出来,那些不能随着呼吸散去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暑假已经过去大半月,终于碰上了第一个雨天,一大早就下得稀里哗啦的没停过。 陈霆发了短信过来说天气不好,欧阳晓回了个“没关系”,揣了把雨伞就准备出门。 正巧欧阳远文端着咖啡从书房出来,看儿子今天又要往外跑,皱了眉头问:“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出去?” 欧阳晓讪讪地握着门把手:“去同学家。” “不赶时间的话,先进我书房聊聊。”似乎知道儿子不会拒绝,欧阳远文没等到回答就先走进了房间。 因为欧阳远文严重的洁癖,整个书房都被收拾得过分干净齐整,书架上多年没翻阅的书也一尘不染,甚至每一处摆设都像是自存在起就没挪过位置。 欧阳晓跟在他身后关了门,不太耐烦地问:“有什么事吗。” “坐。”欧阳远文指了指待客用的沙发,走到书桌后坐下来。 欧阳晓还是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没有动,一直垂着眼睛看父亲笔挺的西装长裤。 “哪个同学家。”欧阳远文声线低沉地发问。 欧阳晓没有犹豫地说出了“陈霆”。 父亲抬起眼睛:“你最近每天都出去,就是去他家吗?” 欧阳晓“嗯”了一声。 “感情这么好。”欧阳远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突然话锋一转,“还是为了给对方当挡箭牌,其实是各自会女朋友?” 欧阳晓愣了半晌,这个猜测简直让人无力发笑:“我只是去给他补习。” “我打过你们班主任电话,知道陈霆体育方面不错,但是学习成绩一直不太理想。”欧阳远文不以为然地耸肩,“我不认为,这种人会主动要求学习。” “认不认为是你的事,”欧阳晓冷着脸移开视线,“我也没指望过你会信。” “我并不是不允许你交女朋友,学习方面的事你从没让我们操过心,”欧阳远文对儿子的叛逆感到不理解,“我相信你会很理智处理这些事,但是你不该对我有所隐瞒。” 欧阳晓自认完全无法跟这个人沟通,好像在他们这代人的脑子里,有国家明令规定了青少年不早恋一次就会死一样。 “倒是你那个陈霆同学,看起来不像好学生,”欧阳远文这才表明了谈话的目的,“那种贪玩不上进的差生,你最好别跟他走太近。” “我也是贪玩不上进的差生,是你以为我很爱学习。”欧阳晓态度强硬地盯着他,“何况我知道什么朋友该交,我和谁走得近不近都用不着你来管。” “什么叫用不着我来管,”欧阳远文不满地皱眉,“我是你爸爸……” 欧阳晓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他只是失望地抿着唇,转身打开门径自走出了房间。 欧阳远文静静看着房门“砰”地被关上,又听见大门开合的声音,眉头很久没有舒展开来。他下意识地端起杯子想要喝一口咖啡,才记起咖啡早已经没了,于是缓缓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这种天气下的公交车站很冷清。 因为下了大半天雨,车站边上的排水口被堵得严严实实,雨水混着泥巴漫到路面上,积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浅水滩。 陈霆撑着把格子直柄伞在车站前晃悠,不断探头往进站方向的公交车看一眼。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害他大夏天的居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上的汗毛都沾上小水珠根根立着。 这时车子正准备缓下车速进站,欧阳晓透过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的车窗,只看见一把大格子伞在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圈,正好挡住了后面撑伞的主人。 他下车低头打开了手中的折骨伞,刚要迈步跳过脚下的水滩,眼前的小台阶上就出现了一双趿拉着拖鞋的大脚丫子。 他愣了一愣,小心地把雨伞往后仰,隔着两把伞之间落下的水滴看见了陈霆。 “你怎么会在……” 陈霆忙向他伸出手:“小心车,先过来。” 欧阳晓抿了一下唇,没把手搭过去,自己踩着水浅的地方跳上了台阶。 陈霆笑着收回手:“下雨路滑,我怕你摔了。” “我又不是小孩。” 陈霆只是笑笑不说话,隔着伞伸手揉他头发,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小孩。 感觉到他的手湿润冰凉,欧阳晓也没说什么,只是暗暗把伞压低了一些。 陈霆比欧阳晓高了将近十公分,远看着就像伞的上面又撑了伞,但现在上面伞尖挂着的雨滴都被风刮到了欧阳晓身上,下面的伞尖则一直戳着陈霆的脑袋,雨水连绵地顺着他的胳膊滑下来。 可是两个人都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一路就这么伞叠着伞并在一起走。 一回到陈霆家,陈妈看见门口两个水人,那震惊的眼神就像看见了外来生物:“你们的雨伞是拿来吃的吗?” 低头一看,一个人衣服下摆湿了一大片,一个人右半边身都湿透了,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拧得出水。 陈爸呵呵直笑:“是雨太大、雨太大,你们快回屋里换个衣服,小心别着凉了。” 陈霆吐了吐舌头,拉着同桌飞快跑回了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两套夏季球衣。 “可能会大了点,你先换上试试能不能穿。”他把其中一套给欧阳晓丢过去,自己三两下就脱了个精光。 欧阳晓不小心往他那方向看了一眼,猛然发觉脑子里有根弦“嘣——”地断了,然后像是听到军训时教官喊了句“向后——转!”,转身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又利索。 他强装镇定地摘下眼镜,一边用湿透的衣角擦拭镜面上的水珠,一边自欺欺人地想:“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啊……” 陈霆见他这反应不由苦笑:“都是男人怕什么啊,我有的你又不是没有。”他套上了干净衣服,坏笑着走到欧阳晓身后,“难道说……”他伸出一只爪子搂紧了欧阳晓的肩,另一只爪子色迷迷地往下一摸,“你没有?!” “喂!”欧阳晓用力打开了他的手,气得一下扭过头瞪他。 因为没来得及戴眼镜,他就算再怎么愤怒也显得有气无力,黑圆的眼仁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所以难得见他情绪激动一回,却完全没有什么震慑力之类的东西。 陈霆看他软绵绵地瞪人就想笑,本着不欺凌弱小的原则松了手:“好好不玩了,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欧阳晓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戴上被擦得水迹朦胧的眼镜,一把抓起衣服蹬蹬地跑到了卫生间。 陈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难怪你不住宿,”他对回来的欧阳晓直摇头,“我们寝室里那些糙老爷们,大夏天都是穿条小三角楼上楼下跑。” “我们家,”欧阳晓尴尬地将视线移到窗外,“我们家比较传统。” 陈霆一本正经地揶揄他:“传统成这样,以后找老婆估计困难了。” 欧阳晓瞄了他一眼,把练习册翻开了给他甩过去:“能把练笔作文写成这样,以后找老婆估计也不容易。” “……” 陈霆不由一阵胸闷,随口开了句玩笑:“以后要是都娶不着老婆,我们两兄弟就凑合着过下半生算了。” 不知怎么用正常语气说出“好啊”两个字,欧阳晓干脆不再出声,顺手抓过一本杂志举起来看,正好遮住了自己整张脸。 “咦,你啥时候开始对篮球有兴趣了?” “刚刚。” “……那想不想上场玩玩?”陈霆一说到篮球就两眼冒绿光,“等我脚伤好了就教你,真人示范,免一切学杂费。” “不想。” “……” 欧阳晓忽然把杂志拉低了一些,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仿佛挑衅地说:“等你数学及格了再说吧。” “好,你说的啊!”陈霆显然对自己很有信心,尽管数学及格分是90,而他一般都在50分左右徘徊,“等着瞧,看我下学期就把你纳入我们校队。” 欧阳晓像是眯着眼笑了,又把杂志举了起来。 第八章 自从陈霆开始发奋要在下学期让数学考试及格,他和欧阳晓之间那些没营养的信息就少了一大半,面对他发来的“偶函数”、“f(x)”、“子集”这些字眼,欧阳晓也一度以为自己近视加深了。 他正要回答陈霆刚提出的问题,突然一个颜色整齐的魔方被举到了面前。 “哥哥看哥哥看!”对这玩意攻克了好几天的蕾蕾兴奋地叫唤,“蕾蕾拼好了——” “蕾蕾真聪明。”欧阳晓宠溺地亲她额头,“来,跟哥哥说想去哪里玩?” “游乐园!” “那明天不下雨就去好不好?” 蕾蕾高兴地点点头,又扭着手指小声问:“爸爸呢……” 欧阳晓瞬间笑得有点僵硬,只好轻声哄她说:“爸爸工作忙,只有哥哥陪你玩不行吗?” 小家伙嘟起小嘴委屈地“唔——”了半天。 欧阳晓想了一会,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那边几乎以光速回复过来。 他笑着捏起妹妹的小下巴:“还有一个大哥哥要一起玩,蕾蕾喜不喜欢?” 第二天的天气很合适宜地放了晴,碧空如洗。 “哥哥快点嘛——”蕾蕾迫不及待地拉着哥哥往前跑,一边好奇地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咦,大哥哥在哪里?” 现在是暑假期间,出来玩的小孩子都跟雨后春笋似的,游乐园门口全是黑压压一片人头,能称得上“大哥哥”的也一抓一个准,就是没发现哪个叫陈霆。 欧阳晓掏出手机打过去,发现那边才刚接通,烂熟于心的铃声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他错愕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正好看见一个黑漆漆的镜头对准了自己,让他不自在地想要抬起手遮住脸。 “咔嚓。”可惜已经迟了,陈霆恶作剧地按下了快门,笑得一脸闪亮地跑向兄妹俩。 第一次被人偷拍,欧阳晓不知该生气还是难为情,也没想起跟他打招呼,只是低头让妹妹喊陈霆哥哥。 蕾蕾仰着小脑袋欢腾地扑过去,小手扒住陈霆白色长裤的裤腿,甜腻腻地叫了声“陈霆哥哥好”。 陈霆听着这小调子心都软成了棉花糖,蹲下来笑嘻嘻地问:“你还记得陈霆哥哥吗?” 哪能不记得,这可关乎她四岁生涯以来第一次被冤枉。 “电话里面的大哥哥嘛……”蕾蕾非常不服气地喊,“哥哥那天还骂我,说大哥哥不是哥哥的男——唔!”被捂住的小嘴发出“唔唔”的声音,蕾蕾困惑地抬头望向哥哥。 陈霆也装作无辜地跟着往上看。 欧阳晓淡定地把脸转向一边,推了推眼镜说:“开园了,进去吧。” 蕾蕾一听全然忘了刚才说的什么,一手牵起一个哥哥蹦蹦跳跳地:“快点快点!” “走喽,玩去喽——”陈霆大小孩立马响应号召,活力无限地和蕾蕾手拉手跑了,还不忘回头喊,“欧阳快呀!” “哥哥快来——”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魔星相处如此融洽,欧阳晓的左眼皮不祥地跳了一跳。 “哔哔——”进门就有一只踩高跷的小丑对游客吹小喇叭,小家伙又惊又喜地尖叫了一声。 面对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卡通人物,三岁小孩好奇好奇也就算了,某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孩居然比蕾蕾还兴奋,拿着相机左咔嚓一下右咔嚓一下,好像巴不得把整个游乐园都刻录下来。 欧阳晓依然潜心修炼“心如死水”大法,他始终想不通和那些毛绒玩具拍照的意义,偏偏陈霆还死硬拉他也加入这个合影大军。 “笑一个——笑……喂欧阳,”陈霆无力地放下相机,对着黑门神似的欧阳晓抱怨,“你这个表情很欠扁欸,给我点笑容好不好?”让他说“茄子”吧,他能给你绷着一张脸说出来,可怜人家米老鼠合个影也不容易,硬生生被这么愁云惨雾地笼罩着。 欧阳晓的脸黑得更阴沉了:“我说了不习惯照相。” 陈霆无奈地直挠头,忽然福至心灵想了个办法:“那来玩个脑筋急转弯。” “啊?” “问你,”他再次蹲下来把镜头对准了欧阳晓,“狐狸为什么容易摔跤?” 欧阳晓没玩过这种游戏,完全无从下手:“为什么?” “脚滑啊。” 刚反应过来,他就忍不住“噗”地笑了。 “咔嚓。” 陈霆得意地向他扬了扬手中的相机。 ……欧阳晓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下午的天气变热了不少,可大小俩兔崽子活像是吃了大力菠菜,精力用不完地把能玩的游乐设施都玩了一遍,欧阳晓在慢热起来的同时也快去掉了半条命。 他甚至还被当成了保镖兼佣人,手里不是拿着雪糕就是饮料。 “快帮我把棉花糖拿走!”欧阳晓终于忍无可忍,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擦那些挂得满手都是的糖丝和融化的雪糕。 陈霆心疼地喊了一句别浪费,就着欧阳晓的手伸出小猫般红红的舌尖,恶心巴拉地舔着棉花糖挂下来的糖丝。 欧阳晓强装镇静地看着他舔了几口,还是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要舔自己拿过去舔!” 陈霆三下五除二地把棉花糖吃到只剩一根棍子,抱起蕾蕾健步如飞跑向下一个游玩项目。 欧阳晓咬着雪糕慢吞吞地跟过去,看见陈霆要玩的是个投硬币得奖品的游戏,只要硬币正好扔到桌面最中间的圈圈里,不压线不越界就能得到一只一人高的毛绒玩具熊。 “别想了,”他看着那头摆在最高处用来铺灰的大笨熊,“我记得有人研究过,这种游戏投中的概率几乎为0吧。” 一旁的店主笑得不怀好意地接过话头:“你这小年轻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二等奖也是有奖品的啊。”他往上指了指只有篮球大的玩具小熊。 欧阳晓不抱希望地扭头看向陈霆,发现陈霆正别有深意地对他眨眼睛。 “先来20个。”陈霆豪气地扔出一张票子。 “喂,”欧阳晓一手抱妹妹一手拉住他,“随便玩玩就好了。” 陈霆自信地用口型说:“相信我。” 店主欣喜地递给他二十枚硬币,口是心非地鼓励了句“加油”。 陈霆眯着眼睛找了会位置,手中的硬币轻轻一扔,刚好压到了二等奖那个圈的边线。 欧阳晓不由赞赏地挑眉,难道篮球玩好了连投币都能得心应手? 这边的店主倒是有点紧张了。 陈霆只是懊恼地撇撇嘴角,后面好像投得都有点漫不经心,直到第十个才刚好直中二等奖那个圈。 “哇!”蕾蕾激动地“啪啪”拍手掌:“陈霆哥哥好厉害!” 陈霆耍帅地做个了敬礼的动作:“承让。” 欧阳晓也高兴地呼了口气,接过店主那个小号的泰迪熊,把它放进了妹妹怀里。 看他每次只差那么一点就中一等奖,店主“笑呵呵”地警告他:“你太厉害了,下次可不敢做你生意了。” 果然不出所料又被加入了拒绝往来户,陈霆吐了吐舌头便忙着扔剩下的硬币,没想到在最后一个还被他稀里糊涂地扔中了一等奖。 店主皮笑肉不笑地抱起那只大熊,咬牙切齿地送过去:“二十块啊……” “谢谢谢谢!”陈霆不好意思地抱在手里。 蕾蕾兴奋得整个人都往那只大熊上扑:“我要抱我要抱!” 欧阳晓手臂酸得抱不稳她,只好把她放下地面:“这么大你能抱住吗。” “当然可以!” 陈霆好笑地把大熊塞小家伙怀里:“走几步给哥哥瞧瞧。” 那只熊站起来足有两个蕾蕾那么高,蕾蕾愣是被它压得前看不着路,后用不上力,还踩到大熊拖在地上的脚丫子险些摔倒。 欧阳晓赶紧蹲下来把她扶住,失笑地刮她小鼻子:“人心不足蛇吞象。” 蕾蕾不开心地哭丧起脸来。 “没事,你先抱这个。”让她抓住二等奖那只小熊,陈霆把大熊往欧阳晓怀里一塞,“大熊就让哥哥抱回家好不好?” “喂!”欧阳晓惊得整个人后退一步,双手下意识抱住那只遮了他半张脸的熊,“怎么不是由你来拿?” 陈霆煞有介事地抱起了蕾蕾:“我要抱咱家宝贝啊。” 虽然比起小胖妞蕾蕾和小胖墩玩具熊来说,手臂酸累的程度根本就不是一个级数,可欧阳晓宁愿累死也不要满大街地出丑被人笑死。 “哪有男生会抱这么大个熊在街上跑。”他低下头将大熊死命往陈霆那边塞。 陈霆身手敏捷地抱着蕾蕾闪开,又看着欧阳晓那张大红脸笑起来:“就这么个事也脸红,你比这只熊可爱多了嘛。” 欧阳晓左右看了看来往的路人,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在朝他微笑一样,一张脸更是夸张地红到了脖子。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当然是由你来拿咯。”陈霆笑着回头询问蕾蕾意见,“这只熊就送给哥哥好不好?” 欧阳晓尴尬地看向陈霆:“我才不要这种东西。” 蕾蕾有些为难地想了一下,便慷慨地抱紧了自己那只小熊说“好”,毕竟哥哥和大熊相比还是哥哥更重要。 欧阳晓一脸窘迫地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陈霆无耻地对着他喊:“还不快跟我和蕾蕾说谢谢。” 哪有这么塞人礼物的道理……欧阳晓皱起眉头:“我说了不要。” 陈霆佯装生气地抱着蕾蕾走开:“哥哥敢不领情,我们不跟他玩了。” 看着那一大一小魔星居然不顾自己走远了,欧阳晓只好浑身难受地拖着一只大熊跟上去。 他郁闷地想,以后一定要给这混蛋送上更大的玩具熊,让他好好抱着绕学校示众两圈。 至于这一次……就勉为其难收了吧。 第九章 从游乐园回来还没几天,陈霆就发现欧阳晓一整个下午都神不守舍。 他拿笔敲了敲欧阳晓盯了半天的桌角,好笑地打趣他:“研究桌角切面几何体呢?” 欧阳晓一下回了魂,靠过去看他写的作业:“都写完了?” “哪能啊,”陈霆郁闷地瘫软在椅子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英语白痴。” “你哪科不白痴。”欧阳晓没精打采地退回去看杂志,头也不抬地说,“有问题就问,没问题自己做,别没事打扰我看书。” “别跟我来这套,”陈霆抬脚踹他椅背,“你今天都在想什么,爱上人家科比了吗,盯半个小时了还没看够啊。” 欧阳晓这才将焦距放到杂志封面的猛男身上。 “哦对了,”陈霆猛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拿来了一个沉甸甸的纸袋,“那天的照片我都冲好了,一式三份。”他抽出两份放到欧阳晓面前,“你先看看效果好不好。” 欧阳晓推了推眼镜:“麻烦你了。” 陈霆用力拍了他肩膀一掌:“说什么麻不麻烦的,存心膈应人是吧。” 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就是欧阳晓被偷拍的个人照,因为距离远近被精细地调过,单他一个人就占了照片大半的篇幅,镜头捕捉到他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仓促,而习惯了淡漠的眼神竟然难得温柔地望过来。 欧阳晓本人乍看之下都以为是认错了人。 “你学过摄影?” “谁学那玩意,懂得调调焦距就不错了。”陈霆不无骄傲地端详着照片里的“欧阳晓”,“这张是我从影以来拍得最出彩的,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这算是哪门子的恭维啊…… “你要是拿这张照片贴上成绩公布栏,保准以后每天能收一堆情信。” 欧阳晓只是当作笑话来听,一心专注地看着照片没管他,却在把一叠照片都翻完后发现有点不对劲。 居然没有属于他和陈霆两个人的合影,他们甚至没有在同一个镜头出现过。那时候大家都顾着玩,所以一直是陈霆有兴致给兄妹俩拍照,他只在帮忙拿相机时才会顺手拍一张。 好像从没想过要留下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纪念。 陈霆拿起照片在他眼前晃:“怎么?哪里有问题?” “没。”欧阳晓低下头把两叠相片都整理好,才看见陈霆手里拿的是自己那张单人照,“我的照片你也冲印了?” “这是我的第一张杰作,我以后还要挂床头上。”陈霆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好让我妈看见了,知道我向欧阳同学学习的良苦用心。” 欧阳晓像个老师一样挖苦他:“学习是自己的事,不想学的话拿谁当目标都没用。” “像你这种成绩只有别人追赶你的份,你当然用不着拿别人当目标。不过……”陈霆难以理解地看着同桌,“你该不会从小就是纯粹喜欢学习吧?” 欧阳沉默了半会,神差鬼使地向陈霆袒露了想法:“不太纯粹,我以前以为只要考试满分,我爸就肯抱抱我。” 以为?陈霆八卦地追问:“结果呢?” “后来知道他有洁癖,”欧阳晓轻描淡写地说出缘由,“跟我考得好不好没关系。” “洁癖?!” 被这个真相震惊得愣住了,陈霆似乎鬼上身地若有所思起来,那副样子看得欧阳晓心里直发毛。 他能预料到这颗稻草脑袋绝对想不出什么好东西,也许还能再次刷新他对这人没脸没皮的认知底线。 果不其然,陈霆动作迅速地把椅子挪近好友,露出一副居委会大爷的神情:“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个愿望啊……” “啊?”欧阳晓被他唬弄得不明所以。 “怪不得你整一个自闭型行为障碍。” “……谁自闭?!” “来,让大哥哥温暖你。”陈霆两臂一伸圈住了欧阳晓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窝上,声音是能掐得出水的温柔,“有心事别憋着,要跟大哥哥说啊……” 欧阳晓整个人都石化了,陈霆窃笑时喷在颈上的热气让他头皮发麻,交叉围在腰后的双手更好比一条十万伏特的漏电线,死紧地捆着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僵硬地任由陈霆抱着,好久后才找回了自己艰涩的声音:“你演够了没……” 还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陈霆十足无赖地在他肩上磨蹭:“还没入戏呢。” “……” 欧阳晓不由无奈又懊恼地闭上眼睛。 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去推开他,而他明明并不欠缺推开他的借口。 从最初他并不习惯的勾肩搭背,到后来未曾设想过的给同桌补习,直到现在他本该产生厌恶的近距离接触…… 从这个人的笑容,到这个人的声音,甚至连同这个人身上的温度和呼吸。 他慢慢地开始发现,和陈霆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都像是理所应当地存在于他一直以来的人生里,才会让他太早就入戏到无法再将拒绝说出口。 往后两天欧阳晓都留在家里没出门一步,因为蕾蕾很快就要回到国外的妈妈身边,陈霆这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魂不守舍的,于是善解人意地没再发信息去打扰他。 直到登机那天的一大早,欧阳晓才在收拾行李时接到了陈霆的电话。 “喂……”陈霆好像还没睡醒,口齿不清地问,“十点半的飞机是吧?” 欧阳晓边用肩膀夹着话筒边叠衣服:“嗯,怎么了。” “送机啊,”那边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大概八点半就能到机场,这个时间和你们对得上吧。” 欧阳晓听了一愣:“继续睡你的吧,你家那边坐车去机场太远,别麻烦了。” “再说麻烦不麻烦的我就揍你了啊。”陈霆软绵绵地打了个呵欠,“好了就这么定了,挂了啊。” 欧阳晓只好放下电话,拿来热毛巾给赖床的小朋友擦脸:“小懒猪快起床,飞机就要飞走咯。” 蕾蕾别别扭扭地嘟着嘴,小手一拉将被子盖到了头上,将自己卷成了一只大糯米团子。 欧阳晓好笑地将她整团抱起来咬:“听话,哥哥很快就会去看你了。” 小团子窝在欧阳晓怀里小声抽泣,哭完了拿被子擦了把鼻涕,不情不愿地说:“哥哥说话要算数。” 欧阳晓“嗯”地亲了她额头一口。 家里到机场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坐在后座上的兄妹俩和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欧阳远文一个人坐在左边,儿子则抱着妹妹坐在了最右侧。 车子刚开到国际通道四号门,就看见了陈霆像活体路标一样站在④字的下面,还穿了一整套能闪瞎眼的白衣白裤白色运动鞋,搞得跟白马王子翘首以盼灰姑娘似的。 蕾蕾高兴得拉都拉不住,嘴里喊着“陈霆哥哥”直接投怀送抱去了。 陈霆马上亮出招牌笑容,将蕾蕾抱了起来转圈圈:“可等到我的小公主喽。” 欧阳晓好气地捏妹妹的脸:“开心了吧,看见陈霆哥哥就忘记亲哥哥了。” 看见欧阳远文拉着行李箱从后面走过来,陈霆礼貌地朝他笑:“叔叔您好,我是欧阳的同学陈霆。” “嗯。”欧阳远文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走到了前面带路。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欧阳晓难堪地低头推眼镜。 “走。”陈霆似乎没察觉到男人对他的不友善,笑嘻嘻地搭上了好友肩膀。 可是等到小家伙准备进安检他就笑不出来了,和欧阳晓使尽浑身解数对小孩又哄又骗,而欧阳远文就站在不远处眼不见为净。 小家伙的眼眶红了又红,死活扯着哥哥衣角不放手,可怜兮兮地问:“蕾蕾可不可以不走……” 欧阳晓就说:“可是妈妈在那边啊。” 蕾蕾当然也舍不得妈妈,只好聪明地换了个方向:“那哥哥可不可以跟蕾蕾一起走……” 欧阳晓又说:“哥哥还要在这边完成学业啊。” 蕾蕾开始扁嘴,泪珠子眼看着要跑出来了,又被哥哥给恐吓了回去。 “说了今天不准哭,哭了哥哥就不去看你了。” 蕾蕾委委屈屈地问:“哥哥哪天才来看蕾蕾……” 欧阳晓看向妹妹的小白兔背包:“昨天给你的礼物在里面吗?” 蕾蕾点点头,从背包里抱出个绑了粉色丝带的缎面盒子。 把盒子平放在膝上,欧阳晓动手将蝴蝶结拉开,好奇心旺盛的大小魔星眼冒红心地等着里面会出现什么稀世宝物。 盖子“咔”的一声被打开,发现里面只是躺着一个七阶魔方,六个面的六种颜色已经被毫无章法地打乱,按照魔方由来已久的玩法,要将它们还原整齐还不如整个吃掉。 陈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玩意被塞到了一个四岁小孩的手里。 蕾蕾则一副被吓傻了的表情。 第十章 “等你把这个拼好了,我马上就去看你。”欧阳晓果然提了个可怕的条件,没等妹妹表示抗议又立刻补充,“别以为换个新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个魔方我可是做了标记的。还有,每天只能玩两个小时,我会让妈妈看着你的,听到了吗。” 蕾蕾勉为其难地点着头,但最后还是“呜哇”一声,终于憋不住掉了金豆子:“哥哥是不是不要蕾蕾了——”她这么聪明,怎会不知道自己可能未来十年也解不开这个魔方。 “傻瓜,哥哥怎么会不要你……”欧阳晓心疼地将妹妹搂进怀里。 陈霆在后面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我说蕾蕾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拼好了,如果现在不乖哭鼻子,以后就算拼好了哥哥也不肯去,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蕾蕾听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连忙揉着眼睛小声说:“蕾蕾没哭,哥哥说话要算数……” 欧阳晓很轻地“嗯”了一声。 一直在前面等候的欧阳远文看着手表走过来:“时间差不多了。” 欧阳晓揉了揉妹妹头发:“进去吧。” 蕾蕾红着眼睛牵上父亲的手,对两位哥哥嫩生生地说“再见”,进了安检口还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陈霆夸张地高举着双手挥舞,直到排队的长龙将她小小的身影挡得再也看不见。 他抬起手肘撞了撞连“再见”都没说出口的欧阳晓:“看什么啊,都没影了,回家吧。”见他还固执地站在原地,陈霆心生同情地抓着同桌的后脑勺晃了两下,硬是把人给拉扯走了。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暑假完了还有寒假嘛。” 欧阳晓表情平静地没有说话。 陈霆还一个劲地唠叨:“而且现在还可以打长途啦、写信啦……” 欧阳晓突然埋头停了下来,额前的短刘海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陈霆也困惑地停住了,刚想要转过身去,就被欧阳晓从后面按住了右肩。 他只好拧着头问:“怎么了?” “麻烦你转过去。”欧阳晓将他右肩用力往左一推,让他只留下整个后背对着自己。 “什么麻不麻——” “不要回头。” 陈霆识相地闭上了嘴,脖子像是落枕地僵着一动不动。 机场里的人来来往往,欧阳晓一手用力抓着陈霆的肩膀,一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可还是泄露了一两声小猫打嗝般的呜咽。 明明自己和妹妹已经不是第一次分离,也如陈霆所说并非以后再也不能见。 可是从前只有他一个人,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没有人陪着他,没有人想到要去安慰他,就连他自己都认为不需要安慰,以至于习惯了表现不出悲伤的情绪。 所以当陈霆站在他身边,为了安慰他连写信这么烂的建议都敢提,他才矫情地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很伤心,仿佛装满负面情绪的盒子被打破了,那些被刻意隐藏的东西让他措手不及地一下涌出来…… 听着背后隐隐传来的哽咽,陈霆拼命搜肠刮肚地回想安慰人的话。他平时都和朋友打闹惯了,自打懂事以来就没见谁在自己面前哭过,而且对方还是玩得不错的好兄弟,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明明哄小孩儿还挺有一套的,怎么轮到自己的同龄好友就嘴笨了呢…… 说什么?是男子汉就别哭了?太无情。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太敷衍。 看开点,一个女人而已?太欠扁。 想了一堆乱不着调的,他决定…… “我给你说个冷笑话呗?”还重现了刚才哄小孩的语气。 虽然有够傻缺的,但欧阳晓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摘下了眼镜横起手臂捂住脸。 感觉到抓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松开,陈霆贼兮兮地用眼角瞄着后面的情况,右手抓紧时机往外一伸,正好将欧阳晓往下滑的手抓住了。 他握住同桌的手小心翼翼地摇晃:“要不我说个励志点的?”隔着机场一整片明净的玻璃墙,他抬头看外面绵延了很远的蔚蓝天空,过分明亮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 “有天小明上完厕所回教室,跟老师说‘老师,厕所有一大堆蚂蚁,好恶心!’,”为了体现真实性,他还捏了个公鸭嗓学小明说话,“正好前些天班里学了“蚂蚁”的英文单词,老师顺口就问‘蚂蚁怎么说?’。” 他故意绷着脸捏了捏同桌的手指:“这位欧阳同学,蚂蚁怎么说啊?” 可怜的欧阳晓听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用蚂蚁似的声音极不自信地答了:“……ant?” 陈霆一下笑出了声,欠扁地给出谜底:“小明就很惊讶地回答‘蚂蚁它、它什么也没说……’。” ……欧阳晓明显被冷得不轻,眼泪都挂在了眼角不上不下的。 “怎么样,”陈霆自大地撇撇嘴,“大爷我说冷笑话就从没失过手。” 所谓忧伤的情绪都被一只蚂蚁破坏掉了,欧阳晓也不好再玩什么矫情,擦擦眼镜便戴了回去,脸一抹又回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 陈霆嬉皮笑脸地向他扑过去,大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蹭,装上根尾巴简直就是条大型中华田园犬。 两个人边走出机场边聊天,都很默契地当做了没事发生过。 “那笑话就这么完了?” “对啊。” “……”欧阳晓感到莫名其妙,“哪里励志了?” “哦,”陈霆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没有想象力,读再多书也白搭啊。” “啊?” “果然没想象力了吧,”他“哼哼”地对欧阳晓露出鄙夷的笑,“像你刚才那样回答就是典型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其实可以从多个角度切入嘛!” “……你这是哪个星球的想象力啊!” 送完机的第二天一大清早,欧阳晓就一声不响地搬回了学校附近的小公寓。 “你还怕以后呆在学校的时间不够多?”电话那头的陈霆对此举完全不能理解。 欧阳晓正在拿抹布擦着铺满了灰尘的书桌,只会“嗯嗯啊啊”地回应好友的质问。 陈霆又无比关切地问:“你租的地方有没电视?” “没。” “还没电视!现在离开学还有大几天呢,你准备横着过还是竖着过。” “看看书,散散步,”欧阳晓把发热的手机换了边耳朵,“走几步就是个公园,打场太极不又一天了。” 那头被一句“太极”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不由无力地问:“你那儿具体什么地址,给我报一遍。” “你要干嘛。” “杀人藏尸。” 欧阳晓笑了:“你想来串门我可以出去接你啊,大家这么熟用不着玩惊喜这套。” “屁,”陈霆闷闷地呛声,“我怕你死在屋子里面都没人知道。” 欧阳晓好笑地骂他夸张,然后告诉了他公寓的具体方位。 陈霆拉他七扯八扯了几分钟就挂了,还说以后下午都不用去给他补习,反正也没几天了。 只不过是少了个打发时间的任务,欧阳晓自然无所谓,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没想到一觉睡到下午的他没有被敲门声吵醒,反而是被手机铃声青春热血地闹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对来电显示说了声:“你好。” “喂,我也回到学校了,有没时间出来鬼混啊。” 这话听得欧阳晓一下清醒了:“叔叔阿姨肯给你出门了啊。” “我这不是在向您学习嘛,”陈霆好像在吐着舌头喘气,呼吸声跟大风吹一样,“就说他们弥足珍贵的欧阳同学都回学校了,我还哪好意思呆在家里吃香喝辣。” 欧阳晓无奈地躺到床上去,下一秒又精神抖擞地蹦起来,扒拉着头发问:“那你准备去哪儿混?” “篮球场啊!”那个声音高昂得快把人耳膜捅破了,“赶紧穿上你的运动服,十五分钟内来篮球场集合。” “……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跟你打篮球?” “好久没打了手痒啊,现在看到人头都想拍。”陈霆净在那头扮可怜博同情,“你就当陪陪我呗,反正下学期数学一定及格给你看,现在算我先欠你的。” 既然陈霆这么有教练欲望让他得逞一次也无妨,想想呆在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欧阳晓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小跑着下了楼。 第十一章 从高中教学楼到篮球场有两条林荫道可走,大道的尽头接了一条既窄小又破旧还被百年树冠遮得严实的小楼梯。这是教导处重点排查抓早恋的好地方,天知道每对小情侣们走到这里怎么都中了邪,冒着被退学的危险都要扭扭捏捏地亲一口;相反小道上接了又宽又直溜从头滚到底还得滚个三分钟的长楼梯,而且顶上两边都没遮没拦的,只有傍晚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老大爷乐呵呵地拿这楼梯健身。 欧阳晓平时习惯走小楼梯,当然他没那个兴趣看人亲嘴,纯粹是树冠里阴阴森森比较符合他的品位,而且躲在暗处一边纳凉一边看陈霆挥汗如雨是他最近培养的一种恶趣味。 这次才走到楼梯口就能听到一阵“不要不要”的声音,正拐弯时突然从阴影里窜出一个没穿校服的小男生,手里拉着一个瘦弱的女生电闪雷鸣地跑了,大老远还能听到两人打闹着嘻嘻哈哈的笑声。 欧阳晓看着他俩的背影推了推眼镜,嘴里明明羞涩地说着什么不要,亲起来倒是那么大声唯恐没人听见,害他都没能管好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脸对着脸唇贴着唇的画面一下就刻进了脑子,似乎跟电视上演的那些还不太一样。 等他再走到下一级楼梯,陈霆拍着球的样子不偏不倚地映入了他的视线。 “砰——砰——砰——”篮球一次次地落地又弹起,就见陈霆一会玩胯|下运球,一会急转跳投,一会三步上篮,耍帅耍得不亦乐乎,连阳光都偏心地将他身上的汗照得闪闪发亮。 他忽然心有灵犀地转过脸来,发现了站在楼梯上“鬼鬼祟祟”的欧阳晓,立马笑得无比灿烂:“下来啊!” 欧阳晓三两步跳下楼梯走过去:“就我和你?” “一对一,”陈霆两手用力把球推给他,“别人可没这么好待遇。” 欧阳晓却对这个圆滚滚的东西感到苦恼。 “你该不会从来没碰过吧?!”陈霆从他接球的手势就看出来了,“这个年代居然有男人不会打球,你还行不行。” 欧阳晓漫不经心地拿球拍了两下:“我喜欢玩的你不也是不懂。” “什么?数学几何啊?”陈霆哈哈干笑了两声。 “不是。”欧阳晓很有气势地看了陈霆一眼,使用巧力把球回推过去,“那现在怎么玩。” “噗——”陈霆措手不及地被球砸中了胸口,一下疼得他五官都扭曲了,“看不出你腕力不错嘛……” 欧阳晓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鄙夷的视线从眼镜后透出来:“我不认为这个球能难得倒我。” 陈霆对篮球的满腔热血成功沸腾了:“那你先学拍球,给我看清楚了啊,纯示范不讲解!” “你拍啊。” 仿佛为了烘托两人之间的气氛,连太阳也变得越发毒辣了。 陈霆先是慢悠悠地拍了十次球,接着弯腰屈膝将球落地距离缩短了一半,马上球拍得越来越快目不暇接,还连续示范了左右手运球、前后胯|下运球、连续假转身、左右转身变向,最后再来一个急停后仰跳投,球干脆地直落中袋。 一中篮球明星的称号果真不是盖的,高就高了吧还这么灵活,每个动作细节都堪称完美,本来午后一直沉寂的风也好像在围绕着他流动。 “怎么样,”陈霆得意地将球顶在食指上转,“别以为这个球很简单,要玩好还是得看天分的。” 欧阳晓皱着眉推眼镜,不甘示弱地从他的食指上把球断下来,自己低着头拍了两下——没问题,可是等他想拍得再快一点才发现远没看着那么简单,那颗圆滚滚的玩意简直会认人一样,到他手里就只能死气沉沉地弹跳,更气的是常常连弹都弹不起来。 看到十项全能的欧阳同学吃瘪陈霆自然很开心,他高高在上地捏了捏欧阳晓满是汗的后颈:“好好看着大爷我,现在开始教你独门秘籍。” 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欧阳晓只好把球传给了陈霆,擦着汗听他分析细节动作,例如拍球的着力点在哪里,还有应该怎么控制运球的节奏。 他双手撑着膝盖默默地听,看一会球再看一会陈霆,但只有刚开始还算比较用心,后来也许是被太阳晒得脑门发昏,他竟然看着陈霆不停张合的嘴唇挪不开眼睛。 这是张厚薄适中的唇,色泽也红得十分健康,似乎还很有弹性,笑起来的弧度显得帅气又迷人,是传说中会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欧阳晓不由想到了刚才遇见的那对小情侣,紧接着又联想到了什么是接吻,那些在他看来只是唇贴着唇的动作,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热衷? 然而当他发现眼前让自己着迷的对象叫做“陈霆”时,这个想法吓得他几乎将头低到了地心以下。 “喂,你有没在听?”陈霆弯着腰从下往上看向同桌,然后把球递给他,“来,给我看看你拍球。” 欧阳晓愣了一下,接过球慢慢拍了起来。 “学得挺快啊,现在教你投篮。” 欧阳晓只是僵硬地点点头。 “投篮的时候,记得身体的三个90度。”陈霆跑到欧阳晓身后虚抱着他,教他怎么屈膝屈肘和屈腕,“用手掌和掌根握球,掌心记得要空着。”他轻轻握住了欧阳晓的双手示范,两人一起抬头往篮板上看,“你就专心看着篮框后沿,再用手腕抖球投出去。” 欧阳晓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陈霆身上冒出的热气熏得他眼前一片模糊,于是一个连篮板都没沾到的投球诞生了。 陈霆倒是很好脾气地笑了,拍他的头说:“看你以后还敢鄙视球类运动。” 欧阳晓讪讪地把球捡回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天:“该吃饭了。” “这么早?”陈霆也忘了带手机看时间,不过现在撑死也就四点吧…… “下午茶。”欧阳晓把球扔回给他。 “……” 欧阳晓算是跟冰镇红豆沙卯上了。 陈霆也没想到学校门口的甜品店居然还在营业,高兴地说正好每天练完球都来吃一碗解暑。 “每天?”欧阳晓可以预料到自己未来几天的命运。 中暑只是时间的问题。 “里怕啊?”陈霆嘴里塞满了红豆和冰水,话说得含糊不清,“生命盖于运动啊兄弟。” 虽然生命在与运动,可是连续高强度的运动绝对残害生命。 欧阳晓含着一口红豆沙,那冰镇得他腮帮子都有些僵硬,便一手撑着脑袋没应话。 毕竟八月份的太阳能烫死人,店老板善解人意地往糖水里加了许多碎冰,舀起一口咬下去全是冰渣子。 陈霆看他老半天没咽下去,笑着揶揄说:“你牙疼啊。” 欧阳晓慢条斯理地嚼啊嚼,手里还拿着勺子在碗里打转,像是喝热粥要散热的样子。 陈霆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探头问:“不喜欢吃?” 欧阳晓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 “喜欢。” 往后几天里陈霆果然很敬业,下午总是提前在篮球场等着。不知是不是担心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欧阳晓不仅难得愿意出门运动,还特地买了套灰白色的篮球服上场助阵,把陈霆老师感动得稀里哗啦地直呼“好兄弟”。 欧阳晓学东西本来就快,身边还有个高手当教练,渐渐的也有那么点小模小样了,渐渐的也能阻挡和拦人了,两人经常你追我赶玩到太阳下山才肯去吃饭。 当然还少不了冰镇红豆沙当餐前甜点。 不过陈霆一直想不通,欧阳晓每次都牙疼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不要试试用冷酸灵?” 欧阳晓懒得搭理他,心想自己的牙齿比你脑壳还坚固。 可连续吃了几天冰镇红豆沙,欧阳晓终于尝到了苦果,硬绷着脸在电话里拒绝了今天的篮球训练。 细心的陈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欧阳晓痛苦地捂着胃趴在床上:“没什么,就这样挂了……” “哎——别挂别挂,”陈霆不依不挠地追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声音抖得这么厉害。” 欧阳晓哆嗦着抽了口气:“胃有点疼,躺一会就好了。” 那边顿了一顿,语气一下急了不少:“吃药了没有?” “啊……” “啊什么啊,”陈霆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的,“家里没药了吧,我现在就去给你买啊。” “那个……”欧阳晓在这说话间冷汗都冒了几趟,撑不住跟陈霆提了个常吃的牌子。 “好好好,你先休息,我大概十分钟就到。” 十分钟?这不是篮球飞人是蜘蛛侠吧。 但欧阳晓已经顾不得想那么多,只剩下了蜷缩在床上挺尸的力气。 第十二章 敲门声响起时果然离掐电话才过了十分钟,虽然欧阳晓感觉像是过了整整十年。 他微调了一下脸部扭曲的表情,挣扎着去打开那扇快被陈霆砸烂的门。 “你和我家的门有仇啊……”欧阳晓上下打量着门外挥汗如雨的同桌,“外面没下雨吧?” “没,太阳大着呢!”陈霆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急地把药都倒在桌上,“你快看现在该吃哪个?” 欧阳晓从几盒药里挑了自己平时吃的,正要走去厨房就被陈霆贴身示范了阻挡动作。 “你快回床上躺着,我给你倒水。” 欧阳晓受宠若惊地看着他:“这我还能做得来……” “反正你别管。” 陈霆毛毛躁躁地把他推进房间,没一会从厨房端来了一杯温水。 “温度还行吧?” 欧阳晓被他照顾得整个人都扭捏了,吞药时差点咽不下去,不自在地咳了几声说:“行。” “现在好点了没?”陈霆对着自己买来的一大袋子药傻眼,“我听药店的人说有几种止痛效果好,就都给你买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欧阳晓暗暗抽了口凉气,本来看到陈霆他都忘了自己还在胃疼,现在一被提醒就把刚才忘记的份都加倍归还了。 陈霆一看欧阳晓脸色都变了,急忙扶着他躺下床:“你先休息,要是过会还疼我就带你上医院。” “啊?”欧阳晓浑身僵硬地朝左侧躺,像个小孩一样拧着眉头说,“别,我不上医院。” “你这叫讳那什么,什么医?”陈霆总算认识到语文没学好连吵架都赢不了,“先别管了,你好好睡一觉再说。” 屋里还是头一次有这么个大活人在,欧阳晓自然不认为自己能睡得着,于是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全身感官都不自觉地留意着陈霆的一举一动。 倒是这时的陈霆比他还像在睡觉,连呼吸声都不大听得见,害他以为陈霆趁着自己意识模糊悄悄溜走了,可每次睁眼又会看见他安静地坐着发愣。 心有灵犀地发现了欧阳晓正在看自己,陈霆小声问:“睡不着?” “有点。”其实吃了带止痛效果的药,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困。 陈霆想了想又心虚地问:“我吵着你了?” “没。”欧阳晓怕他一个人没什么消遣,说了句“书架上的书你随便看”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陈霆十分听话地在书架前面站了大半天,可惜脚都站麻了也没法对上面的任何一本书下手。那一茬茬全是能当砖头用的名着、史料、医书,甚至连《格斗理论》、《关于养花的学问》这些八杠子打不着的书都神乎其神地出现了,他愣是没找到一个正常中学生看了会兴奋而不是睡着的东西。 可怜他对着满满一书柜的书始终纠结不出个结果,不得不坐了回去继续看着好友的睡脸发呆。没过多久他就把自己也给无聊得困顿了,干脆直接趴在了书桌上小憩。 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欧阳晓半梦半醒地睡到快六点,却在起床后发现陈霆那家伙不见了。 他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坐了会,接着啪嗒啪嗒地走到厨房,走到杂物间,又走到阳台,还是没发现属于那个人的影子。 最后他莫名失落地从卫生间走出来,和正在拿钥匙开门的陈霆恰恰打了个照面。 “醒了啊?” 看见陈霆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拿出碗筷,欧阳晓用梦游似的声音说:“我以为你回去了。” 陈霆笑着把买回来的粥倒进碗里:“我有留字条在你枕头上啊,你不会是睡觉的时候吃了吧。” 欧阳晓一听又啪嗒啪嗒地回了房里验证真实性,一分钟后乖乖地走进厨房给陈霆搭了把手,一人捧着一碗热粥在客厅开吃。 “你只喝粥能吃饱吗。” “今天又没打球,不饿。”陈霆抬眼仔细看欧阳晓脸色,“你胃还疼不疼?” 想说其实看见你就不疼了……欧阳晓模棱两可地回答:“还好。” 陈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刚才路过甜水店,总算想清楚你怎么会胃疼了。” 欧阳晓被粥呛了一下。 “你不能吃冷饮要跟我说啊,”陈霆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我说难怪你那几天老是牙疼。” 欧阳晓显得不太在意的样子:“没说不能吃,就是天天吃可能有点刺激。” “我不管,”陈霆恶狠狠地下了封|杀令,“以后都不准吃冰了啊,见一次……”他横着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关系,我都含化了再吞下去。” 原来这才是牙疼的真正原因。 陈霆“噗”地吐出一口血:“算我怕你了大哥,一周吃一次,不准讨价还价。” 欧阳晓咬着勺子“嗯”了一声。 晚上陈霆又叮嘱欧阳晓吃了第二遍药,两个人便跑到天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栋房子正好对着学校的运动场,一眼望去地势空旷又静谧,夏夜的晚风更是舒爽怡人得很,陈霆差点就想躺下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抱怨说回到宿舍只能吹个破电扇还要被蚊子咬。 欧阳晓问:“你寝室就你一个人?” 陈霆说肯定是呗:“我们那差生宿舍,学习成绩什么的从来不争,就比谁能憋到最后一秒回学校。” 欧阳晓好笑地看他:“那你这次不是输定了。” “谁会在乎那种事输还是赢啊。”陈霆一脸骄傲地搂住同桌肩膀,“倒是你,我这次不跟过来就真的死在屋里没人发现了吧。” 欧阳晓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明明要不是跟着他吃那玩意自己也不至于犯胃病。 “糟了!”陈霆突然紧张地掏出手机看时间。 欧阳晓有些失望地问:“门禁时间过了?” “没事,现在放假,顶多被宿管员骂两句。”陈霆郁闷地缩了缩脑袋,“我该走了,你现在感觉还好吧?” “还好。”趁陈霆跟他说再见之前,欧阳晓马上又添了句,“要是回去太麻烦,你可以在我这儿睡一晚。” 陈霆大方地接受了这个提议:“我是无所谓,就怕你不方便。” “怎么会。” 可是等到真正睡在一起后,欧阳晓就后悔做了让陈霆上床的决定。 临睡前陈霆还抱着个枕头小心翼翼地:“我从小到大睡相都不好,压着你胃怎么办?要不我就睡沙发吧?” 欧阳晓当时就不置可否地笑了,心想睡相不好的人又不是没见过,你能折腾得过欧阳蕾吗。 没想到他真的能。 本来陈霆还很有自知之明地挂在床边上,那副瑟缩的小样就像等着谁把他五花大绑了,看得欧阳晓各种于心不忍。后来发现这家伙一旦睡着了简直是恶态毕露,整了个大字型霸占三分之二的床不说,一翻身就把睡在另外三分之一的人压结实了,手手脚脚都八爪鱼附体地往自己身上缠。 欧阳晓这才明白不该相信陈霆那是谦虚。 直到分针都滴溜溜地走完了一圈,心中的羊也数到了第两百一十二只,他还是没能给自己找到一个足以入睡又不至于将陈霆踹下床的姿势。 果然太过轻信了自己和别人同床的忍耐度,即使那个人是他毫无底线地妥协的好朋友。 所以他现在只能对着酣睡的陈霆咬牙切齿。 偏偏这家伙一睡着就不再像篮球场上那么张扬,还难能可贵地表现出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连笔挺的鼻梁也融进了柔和的月光里,每个角度都像在诉说着“我对人畜无害”这句话。 害自己连责怪他的渠道都找不到。 不知怎么他又注意到了陈霆的嘴唇,这时只是弯起一个平常的弧度,偶尔会随着呼吸起伏张开小小的一条缝,那里喷出的温热气息仿佛能把人吸过去…… 想到这里的欧阳晓猛地打了个激灵,像被电击般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也许是吃药的缘故,他只感觉口干舌燥得难受,正要爬下床就被人从背后拽住了手腕。 一瞬间倒抽气的声音连隔壁屋都能听到,他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原因让他惊慌成这样。 “去哪儿?”陈霆迷迷糊糊地半撑起身体,“是不是胃又疼了?” “喝、喝水……” “哦,我去给你倒……” 看见陈霆马上要跟着下床的架势,欧阳晓一把将他按回床上:“喝水你也要管。” 陈霆在倒下去的前半秒钟睡着了,后半秒就听见他无意义地“哼”了两声。 欧阳晓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找了个杯子,先是险些一个手滑摔到地上,后来倒热水时还把手背烫得不轻,放在水管下心不在焉地冲了半天也没好转。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熟悉的程序都不再熟悉,所有正常的想法都不再正常,所有行为都变得无法用常理解释。 就在刚才,他居然怀揣着可以尝试接吻的想法,他做梦般恍惚地向陈霆靠近的行为,对清醒过后的他来说,根本只能用匪夷所思和不可理喻来形容。 当时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即使明知对方是陈霆,是自己唯一的同性好友…… 他想装出事不关己的表情喝了口水,然而手上火辣辣的伤一直在提醒他,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第十三章 放假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个多月的假期跟失忆白过了没差别,除了一大沓语数英卷子做得大家痛不欲生死去活来,才醒悟该做点有意义的事就要面对“开学前夕”这个现实了。 而怎么才算有意义,陈霆则认为是兄弟俩最后再认真打场球。 欧阳晓注意到“最后”俩字,很不上道地问:“明天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 “开学了抢场地多困难啊,你以为我整天逃课是为了出来玩的?!” “难道不是?” “……” 今天的练习内容是阻挡和进攻,本来陈霆还想亲身示范阻挡犯规和进攻犯规,没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同桌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只是做了一个毫无技术难度的过人动作,就在压根感受不到阻挡的情况下把欧阳晓甩到了身后,当然还少不了来个潇洒帅气的强力扣篮。 “你今天撞邪了啊,”他气呼呼地把球扔回给欧阳晓,“我进一步你退三步,有人这么阻挡的嘛。” 欧阳晓慢吞吞拍着球没看他:“今天午觉没睡好。” “……算了算了,现在换我阻挡,你进攻。” 于是欧阳晓开始拘谨地运起球来,不出三分钟竟从前半场退到了后半场,还一直和陈霆良好地保持了几个身位。 陈霆这下都给气笑了,干脆双手叉腰看他到底要怎么投篮。 忽然放在篮球架下的手机唱起了歌,因为手机铃声一模一样,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你电话。”才说完陈霆就趁着欧阳晓分心把球断了过来。 他拍着球屁颠颠地跑过去,发现来电显示的是方屿其,按下接听就没心没肺地开骂:“你个孙子总算记得大爷我了啊。” “你大爷!”那边也提高分贝大声喊,“老子我刚回学校,你还在哪儿混呢?” “篮球场啊。” “靠,哪个篮球场?” “学校篮球场呗。” “哟呵——”方屿其果断地用升调表达了震惊,完了镇定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去你的!”陈霆边骂边笑,“我和欧阳在老地方打球,你爱来不来。” “欧阳?!”方屿其又被狠狠震了一次,“我来我来!妈的,我得看看是你俩疯了还是我疯了。”话音刚落电话就挂了,估计正等不及地跑步过来。 对着手机屏幕骂了个人渣,陈霆抬头向欧阳晓扬下巴:“老方回学校了,等会过来,我们可以玩三人篮球。” 欧阳晓讷讷地点了点头,感觉疲惫地坐到了篮球架下面,背靠铁杆躲在阴影里闭目休息。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水。”陈霆撩起球衣下摆擦了把汗,顶着大太阳精力充沛地跑向了小卖部。 陈霆前脚刚离开,欧阳晓就见长楼梯那头“噔噔噔”地下来个人,一身亮白色球服在阳光底下闪得他头昏眼花。 那人风风火火地迎面跑来,盯着篮球架下的欧阳晓看了几秒:“真的是欧阳?” 欧阳晓面无表情地推眼镜:“幸会。” “你穿篮球服还挺有模有样的。”方屿其笑着在他身边坐下,“你们几号回来的?” “19号。” 方屿其一副被雷劈傻了的表情,这绝对是他本年度听过最骇人听闻的一句话了。 不一会那道天雷拿着三瓶水出现在他面前,陈霆默契地把左手那瓶抛向欧阳晓,喊了声“老方”又给他扔了一瓶。 他看着欧阳晓手里的水:“这么热的天,你也不买冰的。” 陈霆咕噜咕噜地把水喝掉一半,大咧咧躺下来枕在欧阳晓平伸的右腿上:“他胃不好,喝冰的不行。” 欧阳晓顿时感觉到大腿肌肉在抽筋,那颗头像是足有千斤重,把他压得都血流不畅了,连呼吸都添乱子地有点困难起来。 “呵,你们暑假怎么过的啊,你都成他监护人啦。” “啥啊,上周他就因为吃了太多冰闹胃病,”陈霆自满地用鼻子直“哼哼”,“要不是我跟着回来了现在就给他收尸吧。” “哦——”方屿其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早回校,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替别人瞎操心。” 欧阳晓水喝得太急,呛了一声问:“小时候?” “我和他从小到大都一个学校。”方屿其喝了口水接着说,“读小学那会我性子比较野,老喜欢没事找人干架,免不了要受点小伤破个皮,他就用一周早餐钱给我买这个水那个药。”他哭笑不得地拍了陈霆脑袋一掌,“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好歹劝我一句别打架也成啊,最后还陪我一起打上了。” 陈霆“切”地拖着懒音反驳:“拉倒吧,要真的劝你改邪归正我们早掰了。” 欧阳晓想说也是,按照陈霆这种个性,不可能想要去约束别人,再则他又重义气,兄弟出事肯定二话不说先出手撂平了。 不过这也有不好的地方,以后要是哪个兄弟扯上了杀人什么的,说不定他也能睁只眼闭只眼打个下手帮忙把尸收了。 于是聊天内容从儿时糗事延展到了两人初中时一起追校花。 欧阳晓随便听了个大概,完了只问一句:“谁赢了。” “谁都没赢。”陈霆想起来还觉得当初实在是幼稚可笑,“毕竟不想破坏兄弟感情,就没下决心追,反正大家只是认为有个校花做老婆很威风,也不是真的喜欢。” 欧阳晓开始回想自己初中那时到底有没有校花这类生物。 方屿其笃定地看向欧阳晓:“像你,只知道埋头学习,肯定没喜欢过谁吧。” “去,”陈霆拎起矿泉水瓶砸他,“欧阳还小呢,你别成天灌输这些淫思秽想。” “滚,也就小那么两岁。”方屿其没好气地推他的头,“再说我小学就教你泡妞了你咋不说你小。” “喜欢啊……”欧阳晓突然没来由地发问,“怎么才算喜欢?” 这倒把花心大少方屿其难住了,他挠挠头思考了半晌:“大概就是老想跟她在一起。” “这做不得准吧,”陈霆也在苦苦思索,“我也整天老想跟你打球啊。” 方屿其鄙夷地“呸”了一声。 陈霆又气愤地拿起水打他,两人四只手再加一个瓶子在空中乱舞。 “如果……”这时欧阳晓咬着瓶口欲言又止,“可能就是……” 干架的两人立刻双双停了手,期待他下面要说什么爆炸性的话。 “我……” 你…… “我腿麻了,你起来。” “……” “……” 欧阳晓无视那俩如狼似虎的眼神,从容地拧上了矿泉水瓶的盖子。 方屿其对这个话题异常地关心,八卦兮兮地搭着欧阳晓肩膀问:“你真的没有喜欢过哪个女生?” 欧阳晓看了陈霆一眼,斩钉截铁地:“没有。” 看起来还真不像是说谎,方屿其有点犯糊涂:“可你刚才……” “嗯?”欧阳晓逐渐感觉到了紧张。 “就是……” 就是…… “走,打球去。” 方屿其偷笑地拿起球跑到球场中央,陈霆也没良心地大笑着跟上去。 欧阳晓不由得嘴角一抽。 “来啊。”陈霆中气十足地招手喊他,笑容在午后的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欧阳晓调整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表情,低下头走过去加入了他们。 其实所谓喜欢的定义,他并不是不想知道,无论是关于理性、还是感性的难题,对这个世界天生的求知欲望,总会让他不自觉地用尽一切方法去探索。 他只是害怕求证的答案会让自己无法承受。 总是想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条件已经足够符合,假如他还能提供更多的已知条件,这道关于“喜欢”的判断题,分明就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 如果说对陈霆的感情就像是一个未知数X,那么除了刻意地将它分类到叫做“友情”的集合,他根本就没有勇气真正地提出命题,去一步步证明,那些只是正常不过的友情。 终于等到开学,十几个班都逃不了一片哀鸿,一个个面无人色地坐在位子上祭奠远去的暑假。 发课本的科代表们都一脸凝重,看着新书的眼神还有股咬牙切齿的恨意,看来成绩好的学生也是不爱回学校的。 当然不包括欧阳晓这个会先把所有课本看一遍的外星生物。 班主任笑容可掬地欢迎同学们回到了学校这个大家庭,又长篇大论地督促大家要尽快收心,马上进入学习状态中去,在下讲台前才说安排了新的座位表,请同学们按照贴在墙上的表格各自搬座位到指定位置。 正在翻单词表的欧阳晓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话,愣了一下才想起应该先去看看自己的新座位。 陈霆早就一溜烟冲到前头去了,仗着身高越过无数人头紧盯着那张纸,不一会激动地就在讲台上对同桌喊:“欧阳欧阳!我们还是坐一起!” 欧阳晓抬起头看他,既想笑又尴尬地用书本挡住半边脸。 看到同学间感情这么融洽,班主任欣慰地拉了陈霆到一边:“听你妈妈说暑假期间都是欧阳同学在给你补课,应该学得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陈霆神情严肃地打着官腔,“欧阳同学教得很好,我学得挺轻松的。” “对对,学习就是要轻松学,压力别太大啊。” 等到班主任一走开,欧阳晓就急切地跑上来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陈霆看他好像很在意,便一字不漏地将对话复述了一遍。 欧阳晓暗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父亲向老师打陈霆小报告,毕竟从小到大这种事频繁到他都习惯了。 除了这一次……他是那么地,不想失去陈霆这个好朋友。 第十四章 开学好些天了大家都没能缓过神来,早操迟到的,早读无力的,上课玩手机的,下课趴桌子睡觉的,一站在讲台上就能看见黑压压倒下一大片,老师们只好频频摇头并表示理解。 只有两件事让大家稍微有了点活力,一个是全级排名的成绩单,一个是即将到来的家长会。 欧阳晓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全级第一,在全才同桌这么一对比之下,陈霆盯着自己666的名次心如死灰,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想想大家都是人型生物,不该少的也没少,怎么待遇就能差这么多呢,连老天爷都不厚道地拿个魔鬼数字来嘲笑他。 “至少不用贴大头照。”欧阳晓是这么安慰他的。 陈霆倒是宁愿贴大头照也不要开家长会,从小到大这玩意对他来说堪比满清十大酷刑,成绩单是一次剥皮,班排名是一次拆骨,现在来个级排名更是渣都没得剩,以前回去还免不了老妈一顿棍棒伺候,现在儿子长得人高马大了打不过才降级为魔音贯耳。 可惜老天爷又说了,你就算贴了大头照我也要开家长会,于是家长会被安排在了教师节后两天,更戏剧的是班主任让欧阳晓负责了领家长们入座的工作,陈霆则不负众望地在一边端茶倒水递糖果。 两个人一动一静就像活在两个异次元空间,欧阳晓延续了以往一贯的笑容欠奉,只是拿手地伪装成了温文尔雅少年郎,相反陈霆一直活跃在桌子与桌子之间,连派发成绩单都能嬉皮笑脸心无芥蒂,仿佛那吊车尾的“陈霆”两字跟他无关似的。 欧阳晓刚领着李妈坐上座位就见陈霆冲了过来。 “阿姨您好,我是欧阳晓的同桌,”他一派谦恭地端着杯水向李妈献殷勤,“您累了,先喝口水。” 李妈立马眉开眼笑地接过水:“好好,小伙子真有礼貌。” 陈霆也趁机摆出招牌笑容,等欧阳晓走开了才跟上去问:“这是你妈妈?不太像啊……” 李妈都五十多岁了当然不像,欧阳晓不动声色地说:“李妈是我们家的保姆。” 陈霆识相地没再往下问,回头发现自己亲妈正耀眼地站在教室门口,还带了一身熟悉的低压气旋。 “这里你顶着,我先撤!”说完就灰溜溜地钻出了后门。 欧阳晓推了推眼镜,一脸淡定地走上去:“阿姨您好,我带您去陈霆的座位。” 整个会议毫无悬念地冗长又无聊,教语文的班主任神侃完了轮到数学和英语,连历史地理政治老师也要挨个过来参一脚,从头到尾只有全体家长聚精会神地听着。站在教室后头“旁听”的同学早就不耐烦了,个别调皮的就用粉笔在后面的黑板上写“有完没完”、“快下台吧”,把娇滴滴的英语老师气得差点用英语飙国骂。 站在走廊外的欧阳晓看见陈霆叼着根巧克力雪糕走回来,可还没能靠近就被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截在了半路。 陈霆一下瞪大了眼睛,心虚地咬着一半的雪糕:“老、老师,有事?” 班主任和蔼地拉着他边走边谈话:“刚才欧阳晓的爸爸打电话过来,说想找你聊聊。” 陈霆“咔嚓”一声咬碎了整块巧克力,心惊胆战地问:“怎么聊?” “你也别太紧张,我跟他说了你们一直相处得不错,你也是个品行端正的学生,让他别太担心。”班主任关切地拍了拍学生肩膀,“他说等会到了就在科学馆前面等你,你现在可以先过去。” 陈霆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欧阳晓,鼓起勇气点头说:“老师那我先走了。” 等他一路忐忑地小跑到科学馆,发现欧阳远文已经背着手在那儿等着了。 “欧阳叔叔您好,我是陈霆。” 欧阳远文转过身,语气平淡得没有起伏:“我知道。” 欧阳晓看见陈霆和老班聊了几句就跑了,也没来得及问他说了什么。后来他越想越觉得陈霆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老班想要问清楚。 然而班主任只是让他等陈霆回来了再说。 欧阳晓已经大概能猜到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我爸找他了。” 班主任也没想到要瞒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爸爸他关心你,自然会有一些……” “他们在哪里。”欧阳晓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就让他们谈……” “谈什么谈!” 班主任被这一吼吓得一愣,对着欧阳晓跑走的方向目瞪口呆。 欧阳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绕了校园一圈。 果然还是被自己猜中了,反正那个人向来都这副德性,只知道找每个同桌谈,找一起回家的同学谈,有时候只是分享在学校的趣事,就连不小心提到的名字也要被逼问。同桌谈过后向老师要求换座位,一起回家的同学从此找到了别的同路人,在学校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再也不肯说出来,无非是不希望那些无辜的同学遭殃。 以为上了高中住在外面能够自由,他却忘了还有这个老师那个老师,父亲只要打个电话就能得到自己在校的所有情况,还会被夸赞这个家长对儿子很关心。 可是这样的关心他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陈霆看着欧阳远文翕张的唇,正要回应些什么,突然被人拉住了衣领往后一扯。 “哎哎哎——”他一个踉跄险些直接倒下去,回头看见同桌满头满脸的汗,“欧阳?” “你有什么话……”欧阳晓气喘吁吁地站在陈霆前面,眼神警惕地盯紧父亲,“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欧阳远文并没表现出多大惊讶:“已经说完了。”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炸毛的儿子,“你在学校好好听老师的话,我先走了。” 陈霆狗腿地对着大人的背影喊:“叔叔再见!” 还没能把气喘顺畅,欧阳晓忍不住扯了陈霆来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哦,他……” 欧阳晓又心急地打断他:“他说什么你都当废话不要管,听到了没……” “啊?叔叔只是说你刚转学过来,人生地不熟的,让我对你多担待。”陈霆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他说你还小,为人处世学不好,怕你在学校得罪人。” 欧阳晓吞咽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他没让你……” “让我什么?” 看着父亲最后踏出校门的身影,欧阳晓低下了头:“没什么,回去吧。” “你看叔叔多了解你,不过有我在他就放心吧,”陈霆还不知好歹地继续这个话题,“谁敢欺负你,我一拳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可惜才过了半个月,陈霆就上演了一回群殴真人版,愣是把班主任那句“品行端正”踩到了脚底。 这天下午也是撞邪了,本来负责抢场地那人竟被老师点名留下,不得不痛哭着跟方屿其说了没法去。方屿其自然宽厚仁慈地原谅了他,一下课就如同火箭般冲出了教室,连“老师再见”也没来得及喊。 他还庆幸今天级主任难得没拖堂,一边练习投篮一边等约好的狐朋狗友过来。 只是朋友还没到,几个狐狗就急着来挑事,趾高气扬地说这个场是他们的。 领头那人一看态度就知道是体育生,再看身高就知道是主力,这时指着篮球架下一瓶矿泉水说:“看到了没,我们比你早他妈到了。” 第一句话就蹦三字经的人肯定不是好人,方屿其对这种混球早就见怪不怪了,没好气地指着自己脚底说:“看到这块石头没,我们上辈子就放这儿了!”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X你妈!” 一时间三字经乱飞,我X你你X我X得不亦乐乎,在这个过程中方屿其听到有人叫那家伙“王子”,不由冷笑了一声:“癞蛤蟆变的。” 那“王子”一下火了,把手中的矿泉水瓶往地下一扔,抡起拳头就要往方屿其脸上招呼。幸好旁边有几个人还算清醒,不至于光天化日的打群架,七手八脚地把人拉住了。 “有种你就报名字!”“王子”伸出一根指头狠狠指着对方鼻子。 方屿其一点没怕过,用力地打开他的手:“老子就叫方屿其,是不是要找人打我啊!” “王子”压低声音说了句:“你给我等着。” 方屿其一日不嘴贱都不舒坦,还不忘对着那人嘲讽:“来啊,看谁是孬种!” 当晚他就被不是孬种的“王子”招呼到了体育场,自然还少不了被几个混混打手伺候着。 陈霆接到信息时眼都红了,喝着水就冲了出去,别班的队员也一个接一个地聚到了一起。 欧阳晓看这阵仗就知道大事不妙,紧张地跟在陈霆身后问:“怎么了。” “老方被人堵了。”陈霆边跑边把他往回推,“你快回去别跟着,没你的事。” 欧阳晓又跟了几步才停下:“那我去喊老师。” 陈霆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当没听见一样直往体育场冲。 第十五章 事关紧要,欧阳晓掉了头直接跑到老师办公室喊人。正巧班主任闲着跟隔壁班老孟喝茶聊天,猛然听到“打架”俩字差点一口茶从鼻孔喷出来,拉了个男老师便一起跟着欧阳晓跑。 两个整天只晓得文绉绉的老师哪儿跟得上他,眼看着欧阳晓哧溜一下跑没了影,只能听见一句:“体育场方向!” 离目的地还老远就能听到那里面传出的骂声,先是一声比一声高分贝比足气势,紧接着很快地莫名沉寂下去,欧阳晓不由在心里默念完蛋了,他果然不该对陈霆那伙人的谈判技巧心存幻想。 赶到门口他就看见里面七八个人在大乱斗,大家都是人高马大的篮球精英,打起架来就像那叫一个势均力敌风起云涌,还有两人扑在地上滚得一身沙,死命下狠手掐得对方脸红脖子粗。 始终屹立不倒的两个主力一看就知道默契了很多年,方屿其心无旁骛地跟一个人对着干,陈霆则专门负责将他身边捣乱的小喽啰撂倒。 欧阳晓顾不上再浪费时间犹豫,高声喊了句“别打了”便埋头往里冲。 这么只弱鸡也敢来玩斗殴,铁定是不想活了!陈霆和方屿其立马异口同声地吼:“你别管!出去!” 欧阳晓却恍若未闻,英勇地冲过来一记右钩拳将挡他的人击飞了。 陈霆在后面看得两眼发直。 方屿其勉强抽空赞了一声:“Cool……” 带头的“王子”看到居然又来了个帮手,好像还挺能打,骂了句粗就握紧拳头往欧阳晓脸上揍。 欧阳晓灵活地侧身闪过了攻击,顺势牢牢抓紧“王子”伸直的前臂,发力时只是抿了一下唇,就用一招背摔把“王子”摔了个四仰八叉,而后熟练地将他右手反剪起来,膝盖顶住他后背将人压在地上。 “靠!必杀技!”陈霆兴奋到都忘了自己正在打架。 突然不知谁在压低声音骂:“妈的让你狂!” “嘶——”陈霆猛的倒抽了口凉气,等他皱着眉头推开身边的人,小刀“叮当”一声落地的瞬间全体都傻眼了。 欧阳晓一眼看见刀上沾的血,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这时班主任终于喘着赶了过来,在门口运足中气大喊:“打架的!都给我站住!” 果然还是老师比较有影响力,大家都乖乖住手了没再打,因为都争先恐后地往后门逃命,捅人那个更是反应迅速地拔腿狂奔了十几米。 “王八蛋别跑!”方屿其气急得红了眼,刚想去追却被人拉了一把。 原来是还没逃跑的“王子”,他冷冷看了一眼方屿其:“那人我带来的,跑不了。” 欧阳晓完全没心思去想那个捅刀子的人,几乎本能地脱下衬衫按在陈霆右下腹的伤口上,声线失控地不停发颤:“打120,叫救护车!” 跟来的男老师眼看事情闹大了,气愤地朝“王子”骂:“你们哪个班的!?都叫什么名字!?” “高一(5),”那人漫不经心地报出了自己名字,“王子鸣。” “高一的?!”男老师伸出指头戳着他脑门吼,“刚入学就先学会打架了,有力气没处使了是不是!” “别废话,电话都打了没!?”欧阳晓紧张得冷汗直冒,骂人还比受伤的人有气无力,“救护车会不会太慢,我去外面截辆计程车!” 可学校离计程车经过的大马路将近一公里,有那跑下去等车的时间估计也够几辆救护车上来了。 “120打了,马上就到!”还是班主任比较理智,说话一语中的,“现在先把人送去校医室止血,快!” 欧阳晓才想起有校医室这么个存在,赶紧跟另外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扛起了陈霆。 “偶像你别急,”亏陈霆在这种处境还能开玩笑,反过来安慰他说,“我没事,那刀子小,流不了多少血……” 欧阳晓看到自己的衬衫都红了一大片,吓得他只想捂住陈霆的嘴:“你快别说话了,省点体力。” 后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课间时校医室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几个老师在门口焦头烂额地忙着赶人,连高喊“谁再过来明天就给你们突击测验了啊!”这种损招都用了,才总算把那一堆堆八卦人士都撵走。 对付这样不大不小的刀伤,学校的医务室并没什么好用的器材,校医只能含糊地说伤口很小而且不深,应该没伤到重要脏器,包扎止血也只是用了比较简单的纱布绷带。 虽然陈霆已经被折腾得脸色有点发白了,可毫发无损的欧阳晓何止脸色发白,还神智错乱地缠着校医问“我是不是要一直压着他的伤口?”、“这么压对不对?”、“压得太重会不会疼啊?”。 校医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你心疼他就换个人压。” 听到校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大家才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班主任让无关人士都回宿舍等明天的通告处分,包括欧阳晓也快回家换身衣服别冻着。 欧阳晓似乎没听到老班说什么,向一个队员借了件衬衫就跟随陈霆的担架上了救护车。一旁的方屿其举着手说自己手腕有些挫伤,也一起跳了上去。 车上一个护士测着血压,一个医生边处理伤口边安慰大家:“别太担心,只是小口子,血也基本止住了。” 可是看见他俩动作慢条斯理的,欧阳晓忍不住着急地问:“不用吸氧?他脸都白了。” “要、要,”护士笑着拿了个面罩给陈霆戴上,“同学你再那么紧张啊,该吸氧的就是你了。” “你别慌,我真的没事……”陈霆故意咧开嘴笑给他看,左手按住了他撑在担架边上的手。 欧阳晓低头一看包扎的纱布都被血染透了,又追问:“血怎么还没止住?” 还好医生很有耐心:“毕竟也是刀伤,要完全止住还得进行手术清创缝合。” 问题少年好不容易闭了嘴,转眼发现陈霆眼睛眯着眯着就快闭上了,吓得他一掌拍过去:“陈霆,你别睡啊!” 这下车里“噗”地都笑出了声,护士姐姐打趣地对陈霆说:“这位同学你就再坚持坚持,免得啊,待会我们还得抢救一个。” 陈霆既感动又想笑,对欧阳晓用口型说:“好好,我不睡……” 方屿其笑着拍欧阳晓的头:“你担心什么啊,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更何况一个大男人流点血算什么。” “会打架才叫男人吗!”班主任快被活活气死了,“你们才多大啊!毛都还没长齐,就把耍流氓那套都学会了是不是啊!” 居然忘了老师也在车上……方屿其自认倒霉地耷拉着头,一路上被她从培养四有人才到人生的理想与追求各个方面教育了一顿。 欧阳晓压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能看到也只有陈霆一个人,由始至终视线都不曾离开过,仿佛一不小心这人就会在他眼前消失掉。 既然医生都说了不会有事,那他应该好好松一口气才对,事实上他却发现自己完全办不到…… 也许是太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他已经忘了怎么去缓解这种情绪。好像自从遇上陈霆,他就变成了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盲人,常常体会着各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 好比现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开陈霆的手,而意识不到这到底有多么不对劲。 最后因为没有伤及脏器,陈霆只在手术室待了半个多小时,止个血缝个针就完事了,大家都说这家伙命大,切阑尾的伤口都没这么浅。 陈霆爸妈也急冲冲地赶到了医院,本来就对儿子安危提心吊胆的,看见欧阳晓在场又被吓了一跳,以为这弥足珍贵的娃儿也学坏了跟着打架斗殴,后来听班主任一番解释才放了心,激动地拽起欧阳晓的手说“我们家陈霆有你这个朋友真是福气啊”。 欧阳晓直到陈霆被放出来前都把嘴闭得死紧,老师喊他该回去了没半点反应,方屿其找他聊天也丢了魂似的搭不上话。 大家都一脸惋惜地说天可怜见的,这孩子是吓傻了吧。 这时麻醉效果明明还没过,陈霆已经懂得躺在床上哼哼地搏同情,幸好陈妈更多的是心疼宝贝儿子,也没打也没骂的,只管问儿子疼不疼、有多疼。 怎么说也流了一大碗血,陈霆笑得都有了点“凄美”的味道:“你儿子我这点疼忍得住。” 既然陈霆父母留在这里照顾,班主任便放心地说现在时间太晚了,还有两个学生要回去休息,明天会再过来探望。 欧阳晓跟陈霆点头示意先回去了,又说:“明天中午我给你带笔记。” 陈霆心领神会地“哎”了一声。 方屿其困惑地想,这家伙啥时候需要过笔记? 第二天欧阳晓坐立不安地上了三节课,才到第四节就谎称胃疼请了病假,并发信息问陈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陈霆流着口水回了三个字:“小笼包”。 可是看见欧阳晓提来那一大袋他就傻了,生生把口水吞了回去:“多少?” “五份。”欧阳晓左右看了看,从书包拿出几本杂志递给他,“阿姨呢?” “上班,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用整天看着。”陈霆嘴馋地用牙齿咬开了卫生筷,“你也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免得凉了影响口感。” 欧阳晓揣了本杂志坐下来:“我只拿了一双筷子。” “没事,我一个你一个。”陈霆把筷子上的一口吞了,又马上夹起一个往欧阳晓嘴边伸,还学喂小孩那样“啊”了一声。 欧阳晓不自在地往后一仰,愣了一会才记得张嘴把包子咬下来。 看见他渐渐泛红的脸颊,陈霆痛并快乐着捂住伤口发笑:“受不了了,你这人真是太好玩了……” 欧阳晓沉默地嚼着小笼包,低下头慢慢翻起了杂志,之后任由陈霆再怎么逗他,都死活不肯张第二次嘴了。 第十六章 “居然有人比我还早。”方屿其神出鬼没地从门后冒出来。 听到声音的陈霆抬起头,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喊他:“快一起来吃包子,我要被撑死了。” “正好,我连饭都没吃就赶来了。”方屿其不客气地走到好友面前张开嘴,“啊——” 陈霆行云流水地夹起一个喂了过去。 看他俩一来一往喂得心无芥蒂一气呵成,欧阳晓皱眉推了推眼镜。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要不要观察十天半个月的。”方屿其一脸饿鬼相地抢了陈霆的筷子自力更生。 “最快三天就能走了。”陈霆费劲地吞下最后一个包子,有些担心地问,“话说这事学校怎么处理啊?” “留校察看处分呗,检讨书还跟处分通知贴广告板上呢。”方屿其把小笼包当仇人一样嚼,“我家离得远不用喊家长,就是被班主任级主任和校长挨着骂了遍,等你回去估计也少不了这道程序。” 陈霆立刻焉了:“我能不能等风头过了再出院?” 这时欧阳晓插了句话:“高一那班人怎么样了。” 方屿其一想起那个破王子心里就冒火,语气柔中带刚刚中带刺地:“都被抓出来了,处罚跟我们一样。捅人那个还没找到,听说今天连学校都没……” “抓到了。”突然传出一道陌生的声音。 三个人同时转头往门口看,其中方屿其反应最为灵敏,一手掰着椅背像是随时都能砸过去:“王八蛋你还敢来!” “你要是还想打呢,我们就约个时间单挑,今天暂时和气点行吧。”王子鸣一派悠闲地走到病床后面,抬手给陈霆扔了个大苹果,“慰问礼物。” 方屿其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截了,盯着王子鸣咬牙切齿地:“有毒!” 王子鸣翻了个白眼没跟他计较,懒洋洋地坐上旁边的空病床:“我来是要告诉你们,那家伙找出来了,就问你们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方屿其狂跩地翘起二郎腿:“公了就把他蹬去坐牢,私了就还他一刀把那根切了。” 王子鸣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压抑得很痛苦:“老子跟你好好说话,你那嘴就不能少贱点?” 陈霆“噗哈”地小声自言自语:“这是他的必杀技。” 方屿其没好气地一掌拍好友脑袋:“混得敌友不分了?” “虽然我这人不习惯记仇,但你们怎么说也捅了我一刀,男人的血可不能白流了。”陈霆假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既然他是你找来的,你去踹他个半死把这事结了吧。” 方屿其装模作样地附和:“也行,就这么……” “都想什么呢。”知道这俩狼狈为奸准没好事,一直不吭声的欧阳晓对王子鸣说,“送局子里去,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王子鸣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这个人:“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欧阳晓,”陈霆不知哪来的自豪感,抢着帮同桌回答,“成绩全级排名第一,分数榜上最帅那个。” 王子鸣一听更好奇了:“我看你身手很不错嘛,还以为你也是打架打大的。” 欧阳晓便解释说:“我有学过自由搏击防身。” “怪不得你书架上还有什么格斗理论……”陈霆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地干笑着问他,“你该不会真的爱养花吧?” 欧阳晓彻底无视了这个问题,虽然让他承认爱养花并不难,可是连仙人掌都养不活这个事实让他只想抹杀掉这部分记忆。 “好,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王子鸣勾着嘴角站起身,“你们这伙人挺讲义气的,交个朋友怎么样。”他先向陈霆伸出了宽大的手掌,“我叫王子鸣,一鸣惊人的鸣。” 方屿其见缝插针骂了俩字:“鸟人。” 陈霆也大方地一笑泯恩仇,“啪”地将他的手握住:“陈霆,雷霆的霆。” 王子鸣迟疑了半会,才不太乐意地向另一个人伸出了手。 “……方屿其。”方屿其态度恶劣地跟他的手碰了一下,同时痛恨爹妈怎么不给自己起个响亮点的名字。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副腔调跟本人形象实在有够天差地别,愣是把方屿其恶心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屿是岛屿的屿。” 两个冤家探望完陈霆就前后脚走了,本来王子鸣还想以示友好一起回学校,方屿其非得隔了个几米才肯挪步,还不要脸地说是为了帮陈霆以胃试毒,擅自把那个慰问苹果洗洗吃了。 欧阳晓则选择了留下来,告诉陈霆自己已经请了下午的病假。 陈霆不好意思地让他后两天都不准请假了,何况也不用天天过来,才住那么几天,别整得跟自己癌症末期快挂了似的。 欧阳晓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垂下眼睛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 其实他昨天从医院回去后做了一晚上噩梦,满脑子还净捡些生离死别的剧情来演,简直像是在看白烂电视剧一样。每次他都意识到躺在血泊里的那个人是陈霆,是陈霆虚弱地在他怀里给他说遗言,尽管全是乱糟糟的胡话一个字都听不清,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梦里撕心裂肺地喊“不准睡!陈霆你不准睡!”,可是又痛苦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所以说心理阴影这玩意真可怕。 陈霆当然不知道欧阳晓的梦有多惊心动魄,犯困地打了个呵欠:“我先眯会儿,你还是回去吧,在这里多闷啊。” 欧阳晓终于明确地摇头说:“你睡你的,我就爱在这儿看书行不行。”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而陈霆虽不至于活蹦乱跳也算精神矍铄了,他却忍不住担心捅人的混混会不会再来医院闹事?现在就算知道混混被抓了起来,他又患得患失地想混混的兄弟会不会来寻仇? 这不可不谓是电视剧看太多了的缘故……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反正对他来说看书在哪儿都是看,在陈霆边上看肯定比在教室里看效果来得好。 “行、行……”陈霆不知在傻笑什么,咧着嘴躺下了床。 这次陈霆的伤口在右腹,所以睡觉除了朝左侧躺就是平着躺,可是谁不知道他睡相差?肚子被捅了个口子竟然还不怕死地玩辗转反侧,害欧阳晓几乎看他动个手指头都紧张,只要发现有翻身迹象就立即把他拗回去。 拗了几次陈霆才勉强习惯了平躺,只是手脚还闲不住地往床外伸,谁坐得近了就会被“啪啪啪”地连续打巴掌。 欧阳晓无奈地闪过几次“攻击”,下意识抓起陈霆不听话的手按在床上。 然后他就这么握着陈霆宽大粗糙的手掌,再也没有舍得把手松开。明明比起昨天过分慌乱导致的失去理智,他现在已经足够清醒去分析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就像是抢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那玩具却从来都不属于他,他只能趁人不注意才可以将它握在手里,所以心中虽然一边青涩地窃喜着,一边又是极度的沮丧和不知所措。 他低下头默默看着两人的手,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属于友情的集合已经彻底崩塌。对陈霆这份莫名的亲近和依赖,到底应该分到哪一类感情,成为了他再怎么苦思冥想,也迟迟解不开的一道难题。 三天后陈霆果然按时出院了,医生连连赞叹小伙子身体底子好,各方面都恢复得很快,但是还要修养一个月才能进行比较简单的体育活动。 陈霆听见这句话差点没去撞墙,因为不久后就是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失去他的强力得分整个班排名简直能从第一掉到垫底,偏偏他现在连加入拉拉队跳一回健美操恐怕都难。 但是最让陈霆在意的并非这件事,而是他的好同桌最近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 “你又不和我们吃饭?”他急得一把扯住了欧阳晓的书包。 最近欧阳晓总是等到放学就默不作声地自己跑掉,问他去哪儿还发扬嘴硬精神死活不肯说,把陈霆给郁闷得直想化身跟踪狂调查清楚。 对于陈霆略带不爽的疑问,欧阳晓只是垂睑“嗯”了一声,便把书包拽回来转身走了。 其实他去的地方很健康——新华书店,这是他被难倒时所能想到的最好去处。 他在某个类别的书架边上溜达了几分钟,确定这个时候没什么人经过,才敢走进去从上面取下一本书站那儿看。 才翻过了几页,突然身后有人说话:“什么书啊,看得这么认真。” 他猛的倒抽一口凉气,只想把书一口吞了毁尸灭迹。 “臊得脸都红了,肯定是小黄书。”方屿其玩笑地想从他手中抢书。 欧阳晓慌张地把书藏在身后,话都说不顺溜了:“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陪劳雅来的。”方屿其向后指了指几排开外的书架,“你呢,想买什么书?” 第十七章 欧阳晓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就一般学习方面的书。” “你还准备专攻心理学?”方屿其注意到书架上标明类别的牌子,“这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也用不着闹个大红脸啊。” 欧阳晓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转眼看见劳雅正走过来,连忙得救般提醒他说:“你朋友来找你了。” 方屿其失笑地拍拍他的肩:“那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欧阳晓捏紧了藏在背后的书,等方屿其走远了才急忙塞回书架里,做贼似的低头逃出了书店。 这时天空已经暗下了一半,走读生们开始成群结队地去上自习,欢笑声仿佛永无休止地引领一路,男女生都在毫无避忌地嬉戏打闹,一如天蓝色校服在他们身上所象征的年少活力。 欧阳晓却在这个世界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一直沉闷地埋着头,几乎偏执地避免与周围路人有身体接触,甚至心生自卑地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 他害怕会从那些人眼中读出来,自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异类。 这段时间他翻遍了所有研究心理疾病的书,直到今天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找到支持这种感情正常且普遍的理论,他对陈霆那些呼之欲出的欲望,也许只是属于青春期的常态,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会在某个时候理所当然地中断。 可是由始至终,并没有一本书如他所愿地说这是深厚友情的表现…… 同性恋这个词,他并不是第一次在书上看见、或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却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如此的恐慌和彷徨。 校运会确定在十一月上旬开幕,运动场上已经开始预热了好几天,参与者无一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魔鬼训练。 陈霆自己还没能进行“简单的体育活动”,便怂恿同桌报上几个项目为班效力,毕竟一个从小练自由搏击的力量和速度都差不到哪儿去,谁想欧阳晓一句对集体活动没兴趣就把他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更惨的是他整整一个月没能碰篮球,方大队连普通场子都不肯让他下,而且自从王子鸣移师过来后就顶替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方屿其更是没良心地把他忘到了西伯利亚,害他每天在看台上纠结得心理都快扭曲了。 “怎么样,我们打得好不好。”方屿其只有在场下休息时才想起他,还每次都要问一遍这么欠扁的问题。 陈霆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憋出一个字:“好……” “今天怎么又是你一个人,欧阳呢?” “他啊……”陈霆登时整个人都泄气地颓了,“他最近古怪得很,一放学就往外跑,追都追不上,问他去哪儿还不说。” “啊?”方屿其想起了那天遇见欧阳晓的事,顺便就对陈霆说了个大概。 “书店?”陈霆无情地咧着嘴嘲笑他,“你撒谎也编个能信的理由呗,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 “我是去得少,但不代表没去过。”方屿其自我感觉良好地斜睨好友一眼,“我是陪别人去买书,正好碰见他在看什么心理学。” 陈霆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就是个人工阅读机,心理学算什么。”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可是去书店没必要瞒着我吧……” 方屿其欲言又止地闭了嘴,其实他也明白对心理学有兴趣很正常,但欧阳晓当时惊慌失措得很不正常,而且…… “反正我是看不懂他了,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陈霆有气无力地抱怨,“喊他呗他理都不理你,碰他还当你有病躲得老远,你说天才是不是都这德性?” 方屿其不由在心里阴暗地想,可能真的有病也说不定,不过病的人不是你是他。 王子鸣擦着汗走过来:“散场了,走不走。” 方屿其言简意赅地:“不走,没看我兄弟伤心着呢。” “哦,被女人甩了?”王子鸣一屁股在陈霆边上坐下来。 陈霆就感觉伤口一阵撕拉撕拉地疼:“你和老方的脑回路咋这么雷同呢。” 方屿其自大地“切”了一声:“他那是赝品。” 王子鸣哈哈笑了:“那有什么好伤心的,要是成绩分数的就免了吧,我和这玩意天生八字不合。” 方屿其神秘兮兮地爆料说:“欧阳不甩他了。” “那个全级前三的欧阳晓?”王子鸣一副了然的表情,“这不是很正常么,人家可是乖宝宝,哪能看得上我们这些人渣。” “你一个人渣就渣,别把我拉下水。”方屿其理智地跟他划清了距离,“他俩以前关系可好了,扭伤脚那次欧阳负责帮他打饭,天天跑八楼给他送上去。” 方屿其还事无巨细地把暑假补习的事都说了,唬得王子鸣一愣一愣的,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一样。 陈霆在旁边听着更伤心了,不爽地拧起眉赶人:“你们两个要聊滚远点聊,别跟苍蝇似的在我耳边嗡嗡叫。” 方屿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跟王子鸣一边说着死党八卦一边走远了。 陈霆继续坐在看台上看场下打篮球,认识的球友走之前都会点头招呼他一声,他也会亲切地笑着扬手,可是很快连最后一个人都跑了,只剩下他孤苦伶仃地看夕阳。 如果是以前啊,这时候早和欧阳晓吃完饭散步消化了,哪像现在还饿着肚子喝西北风。 等等……人渣?他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急不可待地掏出手机打给了欧阳晓。 欧阳晓低头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等到铃声快断了才想起要接听。 那边过了好一会才困惑地问:“欧阳?” 欧阳晓也过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含糊的“啊”。 “没听见‘你好’都不习惯了。”陈霆故作轻松地笑,“你在哪儿呢?” 欧阳晓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语气有些闷闷的:“平时散步那儿。” 两边都诡异地沉默了几秒,才听见陈霆小心翼翼地问:“欧阳,你是不是讨厌我打架啊?” 欧阳晓愣了一愣,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陈霆似乎显得很着急:“其实吧,我没有很常打架,你也知道我不是爱闹事的人。”没听见对方说话,他又可怜兮兮地小声保证,“就算我这人再怎么差劲,也绝对不会连累兄弟,你就别怕我了行不?” 欧阳晓像是被什么噎住了,握着手机一时词穷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就听见那边兴奋地喊:“我看见你了,先挂了啊!” 他惊讶地猛回过头,发现陈霆正在路的另一头向他招手,脸上还挂着一抹傻乎乎的笑,那样的一如既往、肆无忌惮。 陈霆越走越快地来到他跟前,去头掐尾地问了句:“怎么样?” 欧阳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进裤兜里:“什么怎么样。” 陈霆试探地把手搭上了欧阳晓肩膀,发现对方没躲没闪的,终于心花怒放地笑咧了嘴。 两人慢慢地在这条路上散起了步。 “是说校运会,你去为班里出分力怎么样。” “没兴趣。” “……跳远简单。” “没兴趣。” “……跳高不费力。” “没兴趣。” 陈霆壮士扼腕般咬着牙:“那我试试铅球算了,怎么也得给咱班多拿个第一。” 欧阳晓抿着唇,过了很久才不自在地说:“我只参加一个项目。” 可是等到跟体育委员报名的时候,欧阳晓一张脸都黑了。 几乎所有项目都被别人抢光光,只剩下万年无人问津的1500和5000米。 欧阳晓表情僵硬地问陈霆:“你不是说还有跳高跳远和铅球?” 陈霆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一个扭头责问体育委员:“你不是说还有跳高跳远和铅球?!” 体育委员委屈地哭丧着脸:“老大,从你问我到现在都过两天了。” “……”陈霆谄媚地回头问好友,“那你参加1500还是5000?” “你自己参加去吧。” 陈霆立即搬出医生名言:“我只能进行简单的体育运动……” “没人要你用跑的,”欧阳晓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走完1500够简单了吧。” 陈霆还没说话,旁边的体育委员讪讪地打了个岔:“我要行不行……” 最后1500米长跑项目后面还是写上了欧阳晓的名字。 陈霆知道长跑实在太辛苦,反过来劝说欧阳晓别报了,这事老班迟早要拉壮丁去参加,绝对不用担心会轮空。 欧阳晓轻描淡写地说报都报了,不追求名次的话随便跑跑就好,1500米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完成不了的任务。 让他真正感到沮丧的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去抗拒这个人。原以为只要和陈霆保持好普通朋友的距离,说话变少交流变少,触碰的机会变少,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他就能逐渐切断对陈霆这份错误的爱恋。 事实却是他连拒绝这个人都做不到,只要是陈霆对他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毫无理智地选择了顺从。 所以当陈霆对他说不要讨厌他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想说出那句话。 陈霆,你错了。 我只是喜欢你。 第十八章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在这丰收的季节里,我校第四十六届田径运动会正式隆重开幕!” 顶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大红横幅,校长简短有力的致辞完毕,台下由各班组成的整齐方阵顿时沸腾起来,异口同声地举起牌子大喊口号。 “团结拼搏,争创佳绩!” “赛出水平,赛出风格!” 高二(1)班则由陈霆作为领头,带领同学们激情表演杀猪叫:“一班一班,非同一般!” 这次的校运会分三天进行,早上被开幕典礼和校才艺队表演占完,下午才正式开始铅球、跳高和100米短跑等几项比赛。 正好方屿其参加了跳高,王子鸣参加了100米,场场不落的陈霆一天下来嗓子都快喊哑了,还要敬业地为本班运动员加油打气。 场上回荡着广播员抑扬顿挫的声音:“广阔的绿茵场,是为你们搭建的舞台!张扬吧,年轻的心!我们将为你永远喝彩!” 留守大本营的欧阳晓无聊地拿着一面小彩旗在沙地上胡乱涂鸦,老班为了壮大气势要求全班都出现在运动场上,因此他不得不花上三天在同一个地方呆坐着。陈霆会三不五时地抽空过来喊他一起去看比赛,也许是为了逐步练习拒绝的能力,每次他都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摇头,虽然每次等陈霆走了都后悔得要死。 长跑比赛向来被安排在最后一天,在这期间方屿其拿了三个第一名和一个第二名,王子鸣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地包揽了高一短跑组的全部金牌。看他站在台上领奖时笑成那副天下唯我独尊的熊样,方屿其就不止一次地表示想一拳打爆他的头。 “接下来是男子高中乙组1500米决赛,请运动员们到跑道上准备就位。” 欧阳晓总算感觉到了一点紧张,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向自己的跑道。 陈霆整个下午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一遍又一遍地给他传授长跑换气的秘诀,终于在美其名曰为巩固第三遍后被吼了俩字——闭嘴。 “等会我陪你跑,你千万别有压力,拿不了名次也无所谓,放宽心知道吧。” “你要是能跑我还在这儿干嘛,”欧阳晓不耐烦地甩着胳膊热身,“到终点等着吧。” 陈霆狗腿地为他捏肩放松肌肉:“没事,我只是在中场横穿着绕,这样你也能看见我。” 本来想说“谁稀罕看见你”,可是犹豫了一会,准备比赛的哨声便吹响了。他把眼镜递给陈霆,深呼吸着蹲下做出起跑预备势。 “预备——”紧随着一声冲天哨响,八名运动员几乎同时冲出了起跑线。 “欧阳晓!加油!”陈霆激动地举起手在嘴边圈成话筒,边喊边在场内一圈圈地跟着欧阳晓绕,存在感比其余任何选手都要来得高。 欧阳晓刚开始还能听得比较清楚,熟悉的声音就像枚钉子往他耳膜里钻,让他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去应付这段长而未完的路。 但是后来跑过了两圈半,他便再也听不见陈霆是否还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耳边只剩下自己吸气时“呼哧呼哧”的声音。只有当他眯着眼睛向左边望去的时候,才能模糊地看见陈霆似乎担心地皱眉的样子,和不停喊着也许是“加油加油”的口型。 提示最后一圈的哨声响起了,欧阳晓已经不能维持只用鼻子呼吸的技巧,张着嘴难受地喘了起来,秋天干燥微凉的空气让他的喉咙像被刀割般生疼。 这时陈霆跑过来凑近到他的耳边:“就剩下半圈了,你想想别的分散下注意力!” 别的?现在还能想什么……欧阳晓在心里无声地问,迈步早就变成了一个机械的动作,所谓的意志力也已经所剩无几,前方漫长的路却好似没有尽头。 “加油!加油!” 直到进入最后一段跑道,才发现陈霆就像一只气急败坏地想要往上跳的兔子,在不远处高举着双手为自己呐喊打气,一大团橘色阳光笼罩在他身上,连同他所在的终点都显得遥远而不再真实。 “加油!加油!” 汗水逐渐糊住了视线,眼前的陈霆摇摇晃晃得像是幻觉一样,幻觉里的那张笑脸明朗又张扬。 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毫无预感地,他一头扑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向他意味着这条路已经跑到了尽头。 周围的人潮和欢呼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广播员声色并茂地朗读着刚送过去的稿子,第一至三名的名字分别重复了三遍,他却听不进半个字。 他痛苦地大口喘着气,抬起脸让陈霆拿毛巾帮他擦汗,张开嘴被小口小口地喂水,等陈霆替他将眼镜戴上,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对方的五官轮廓,意识才懂得慢吞吞地跑回来。 然后听见陈霆兴奋地对他说:“兄弟好样的,拿到了第三!” 明明是应该感到开心的事,却在嘴角弯起的一瞬间,眼眶不争气地变得有些温热,让他久久地将脸埋进了毛巾里。 没有人知道,这条路其实根本跑不完,当他只顾着向陈霆冲过去的时候,他们之间回复到好朋友的路,已经延伸到了更远更难以捉摸的地方。 如果说每一段路途都有终点,那他对陈霆这份错误而病态的恋情,就好像从来不存在终点一样,沿途的路标总是写着长而未完。 短短三天的校运会圆满落幕,大家又重新回到了枯燥的课堂,带着体育精神的余热开始为期中考拼搏。 班主任在几天后一反常态,居然重新打乱了座位表,说是给同学们注入更多的新鲜感云云,其实到最后真正被拆散重组的并没几个人。 偏偏其中就有陈霆和欧阳晓这对模范同桌。 陈霆错愕了老半天没能回过魂,三番四次地缠着老班问:“老师,你不是才让我跟欧阳同学好好学习?” 班主任面露微笑地解释:“这份座位表是经过了严密考虑的,而且你现在的同桌学习也不错,没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陈霆差点就要吼出来,当然对着老师没敢吭声。 欧阳晓对这事一贯地态度淡定,并且淡定得过分,因为就是他主动提出了跟陈霆换位置的要求。为了不过于引人注目,他还聪明地建议同时多换几组,就差没帮老师把借口都想好了。 班主任耐心地问了他什么原因,他也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相当坚持一定要换。对于这么个尖子生的要求,老师们一向会多加照顾,反正换个位置也不是件多大的事,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欧阳晓没玩过这种背后出阴招的游戏,心里总归有些不安稳,虽然以陈霆的个性怀疑谁都怀疑不到他身上,但面对陈霆时仍会不由自主地慌张。 每次陈霆来喊他吃饭或者看球赛,他就学着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今天有事,明天还有事;课间陈霆常常会屁颠颠地过来找他玩,他就养成了跑厕所甚至到楼下等上课的习惯,于是两个人肩并肩走在一起的几率变成了零。 连方屿其王子鸣这些局外人都觉得奇怪,眼看着校运会那会两人相处得如胶似漆,陈霆还跟他们说问题已经得到了完满的解决,怎么没过几天又玩起了若即若离? 今天一中和附中又有比赛,陈霆一放学就把欧阳晓拽住了,笑嘻嘻地说:“我过会有比赛,你等我收拾好一起走。” 欧阳晓反射性地把他的手隔开:“我今天有事,先走了。” 陈霆脸色一沉,再次伸手拉住他:“什么事告诉我行不行。” 欧阳晓讷讷地转过头去:“你管不着。” 靠!陈霆忍不住暗骂一声,把这家伙拉到了教室后面的角落里:“你到底怎么了,还纠结打架那岔啊?” “……没有。” “那你干嘛还躲我?”陈霆无奈地放开手,努力耐下性子问他,“欧阳,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欧阳晓心虚地低下头:“你没哪里不对。” “那为什么我一找你你就跑,”陈霆纳闷地歪着头,“难不成还怕我有传染病?” 欧阳晓不知道能怎么解释,没过大脑地想了个借口:“我报了补习班。” “你也要上补习班?”简直是侮辱人类智商,陈霆不用膝盖想都知道他撒谎,“好啊我送你去,走。” “你、你不是有球赛?”欧阳晓这声音抖得都快变了调。 “不打了,没心情。”陈霆假戏真做地拉了他一把,“走啊,那么重要的事可别耽搁了。” 欧阳晓生硬地从他手中挣脱:“我是真的有事。” “有个屁事,日理万机啊你。”陈霆大步一跨冲到他前面挡住去路,“能重要到连跟我说几句话都没空?” 这回欧阳晓没喊他让开,直接掉头转了个方向:“我都说了你管不着。” “欧阳晓!”陈霆气得一下把他拉回来推到墙上,两手“啪”地抵在他耳边,居高临下地盯紧他的眼睛,“你要是还当我朋友就把话摊开来说,要是想绝交也好歹给我个理由,让咱俩死也死得明白。” 第十九章 这动静足够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去,同学们都纷纷停下了闲聊关注八卦,一时间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欧阳晓嘴唇抿得发白,很久后才吸了一口气。 “我从没当你是朋友。” 气氛像是骤然降到了冰点,连空气都阻滞住不再流动。 欧阳晓无措地垂下眼睛,失控的心脏仿佛随时能跳出喉咙,堵住了一切他所有想要真正说出口的话。 头顶传来陈霆渐变渐粗的呼吸声,尽管看不到对方这一刻的表情,他也能够判断出陈霆一定很想揍自己一顿。毕竟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犯的错,是他活该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是他自作主张地选择了逃避,是他没有想到要顾及陈霆的感受……几个月的相处无缘无故被别人当作了一场笑话,偏偏他还能那么轻易地把这个笑话说出来。 陈霆却显得意料之外地平静,他只是无力地缓缓垂下双手,沉默着转身走出了教室,还难得反手带上了后门。 “砰!”的一声巨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欧阳晓也不禁瑟缩起肩膀,耳膜因为这下关门声嗡嗡直响。没有去看大家或许诧异或许嘲笑的表情,他低垂着头快步离开了教室,看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实上,他前所未有地想要把自己每分每寸都融进稀薄的空气里,从而能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地方。 这天陈霆在赛场上一路大失水准,一个球没进不说,连传球都能频频传错人,把方屿其给膈应得够呛,下巴愣是惊掉了好几回。 自从陈霆受伤休养到现在,王子鸣还是第一次正式看他打球,不由也“啧啧”地摇起了头:“你们队的篮球明星就这水平?” 实在不能让这场球赛被一个人糟蹋了,方大队当机立断将陈霆换了下来当替补:“你的伤才刚好,还是再养养吧。” 陈霆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强求,只是脸色黑得直逼包青天,全场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谁得罪你了,那脸臭的。”方屿其很少看见死党这副样子,简直像个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陈霆心里本来就藏不住话,他认真地看着方屿其说:“我要说从没当你是朋友,你会怎么想?” 方屿其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失忆了?” “妈的!”陈霆忿忿地转过头看回球赛,“他要是失忆就算了,免得我老想把他给揍失忆。” “他是谁?”方屿其这话刚问出口就明白了,声音立马高了一个八度,“欧阳?!”紧接着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陈霆没承认也没否认,自嘲地笑了:“还真被鸟人说对了,人家优等生哪儿看得上我们这些人渣。” “不可能。”这是方屿其第二个反应,“你问清楚了?别到最后发现是误会。” 陈霆恶狠狠地磨着牙:“他刚亲口跟我说的,误会个屁。” “我不信,”想起和欧阳晓唯一那次深入交流,方屿其顿时茫然了,“他上学期还跟我说和你做朋友很轻松,看起来也不像是撒谎啊,而且对我没必要造假吧。” 陈霆嘴角有点抽搐:“他会对你说这些?” “说回来,你上次问他是不是因为打架的事,他也没否认吧?”方屿其专业地帮陈霆回忆外加分析,“会不会是被他家人知道了,所以逼他不准跟你有来往?” 简直有如醍醐灌顶一枪爆头,陈霆像根弹簧般“刷”地站起身,灵光一闪便串起了所有重要细节。家长会那天欧阳他爸才来找过自己谈话,说是希望自己多多照顾他儿子,现在倒好,把人家乖儿子也拉进了“流氓”圈子。 “那他怎么不照直说?” “怕你缠他呗。”方屿其知道陈霆这人对朋友看得很重,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兄弟,谁想要挑拨离间还不如去考烈士学位来得简单。 “那我能怎么办,”陈霆一脸沮丧地坐下来,“跟他爸保证没下次?” 方屿其关注的角度比较另类:“你说真的?” 虽然问题依然存在,不过陈霆心情上豁然开朗多了,寻思着找个好时机再找欧阳晓商量一遍,只要欧阳晓还想和自己做朋友,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方屿其看着他直皱眉:“你笑得好恶心……” 十一月份最后几天是期中考,考完没两天就迅速地放出了成绩单,看着分数整个班都异口同声地用英语大呼了一声“噢,我的老天!”,因为陈霆的数学难得地、破天荒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及格了。 数学老太高兴得每天上课都神采奕奕,每天都不忘提醒大家要向陈霆同学学习,你们看人家每节课都炯炯有神地盯着黑板,不及格简直是天理难容。 于是群众纷纷扭头满目崇拜地看向陈霆,果然发现了陈霆炯炯有神的双眼,不过到底有没有在看黑板这点很让人怀疑。 事实证明大家的质疑十分正确。 欧阳晓现在就被人盯得坐立不安精神恍惚,因为他和陈霆之间只隔了一个组,所以时刻能感觉到两道视线从旁边射过来,让他一整天都难堪地举着手掩住自己半边脸。 他只是害怕会看见陈霆也许表现出愤慨、也许表现出厌恶的眼神,单是凭借着想象现在的陈霆会有多讨厌自己,他就浑浑噩噩地看不进任何一本书。 陈霆曾经开玩笑地说他是自动翻页器、天才阅读机,他自信地没有否认这些定义,却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报废的时候,其中丢失的那枚最关键的螺丝钉还叫做陈霆。 下午放学后他并没有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因为最近陈霆都没再来找过他,所以原本“事务繁忙”的他变成了今天有空,明天也有空,闲来一个人待在教室埋头做习题,或者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有时还会不自觉地走到球场边的长楼梯上,站得远远地看着那些人打篮球,即使陈霆根本不在那些人里面。 “欧阳!”忽然一把熟悉了很久的嗓音穿过教室喊他。 欧阳晓猛的一个激灵,抬头看见陈霆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跟我到楼下聊聊。” “不”字还没能说出口,他就被陈霆野蛮地从身后架住了肩膀:“喂……” 两人又在以前常去的那条小道散起了步,中间却陌生地隔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欧阳,”陈霆得意地朝欧阳晓扬起下巴,“我这回数学考了90多分。” 欧阳晓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恭喜。” “学习一点都不难嘛,”陈霆侧过头看着曾经的同桌,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自信,“所以我也能当个好学生,你说对不对?” 欧阳晓听不出他这句问话的目的。 “要是别人让你不要跟我这种差生一起玩,”陈霆停顿了一下,神情坚定地收住脚步,“我可以向他证明我也有能力把学习搞好。” 欧阳晓也在前面失神地站定了。 陈霆竟然给他找了个这么正当又合乎情理的借口,来掩饰他那句拙劣而不负责任的谎话。 “没人让我这么做。”他内疚地无法抬起头来。 “那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你老实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不行吗?”陈霆低声下气地恳求他,“如果是我不好我会改,但你至少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啊。” 欧阳晓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他。 “等等!”陈霆忽然紧张地用手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好,可别再说之前那句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揍你。” 欧阳晓只是镇定地按下他的手。 “对不起。”不止一天地苦寻能让陈霆接受的理由,结果他还是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我不接受。”陈霆像个小孩般气呼呼地扭过脸,“你一天不给我个理由,我都不接受你的道歉。” 欧阳晓不由苦涩地笑了。 “如果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被当做“你吃饭了没”一样说了出来。 “算不算好的理由。” 他想刻意装作只不过是开了个无心的玩笑,却不料被陈霆轻易地识破了如此差劲的演技,对方这时困惑又错愕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不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可能是自己的动作、眼神、或者语气中露出了破绽,他甚至用不着为陈霆作出这样的解释。 他突然记起了那个关于蚂蚁的冷笑话,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比小明有想象力吧。”没有等到陈霆的回答,或者说自己并不想听到任何回答,他识相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教学楼每个教室的白炽灯“啪啪啪”地陆续亮了一路,仿佛给孤独走在夜路上的行人指引着方向。 可是现在这条属于两个人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是在万丈悬崖前面竖起了“请止步”的牌子,没有悬念,没有余地,不需要方向。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依靠自己一个人,沿途折返,回到没有遇见陈霆的地方。 第二十章 转眼即将迎来新的一年,除了被刻意略去不提的期末考,在圣诞、元旦、寒假三重节日的诱惑下,同学们都如同青春的小鸟般严肃活泼着。 但就在这么个大环境下,方屿其却发现身边两个好友再也没有往来,而且一方死气沉沉心思比水深,一方不理不睬像个机器人,怎么看都是一股没得挽回的气势。 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能让两兄弟玩得这么狠?无辜被夹在中间的他斗胆问了陈霆一次,自然只得到了陈霆一脸便秘的表情,无奈之下只能转个方向去问欧阳呗,可人家压根连眼尾都不甩他。 王子鸣跟着损友多了也爱上了打听八卦,有空没空拉着方屿其问:“他俩是怎么了?” “你不会自己问当事人啊。”方屿其没好气地拍着球,他都吃了无数回闭门羹了。 “我这不是跟他俩不熟么。” “我跟你也不熟。”方屿其斜了他一眼,“反正就是欧阳无故挑事,陈霆试着沟通没沟通好,好像还给搞砸了。” “那也用不着从火山变冰山啊,左右都像欺骗咱哥们感情。”王子鸣得意地发出一声冷笑,“看你还整天羡慕欧阳对陈霆有多好,要是换成你估计早该打起来了吧。” 火山变冰山?方屿其赞赏地点点头:“有道理。”可是他认真地一回想,“那欧阳也没捞着好处啊。”反而还亏大了,花一个暑假跑大老远给陈霆当家教,又险些被牵连得受处分。 “如果欧阳晓是女的还好办,否则我是真的搞不懂。”王子鸣勾起嘴角痞痞地笑,“那些谈恋爱的不都爱玩这套,闹矛盾了你不说我也不说,非得死撑到感情都没了,俗称冷暴力。” “啊?”方屿其硬生生地站住了,手里的球也忘了拍,眼看着它越弹越低,直到变成在地上慢吞吞地滚动。 王子鸣等半天身边没人跟上来,回头看方屿其在后面不知道发什么呆,走过去重新把球拍起来抱在怀里。 “走啊,食堂快没吃的了。” 方屿其猛的打了个寒颤,稀里糊涂地应着“哦”,像个傀儡一样被王子鸣牵着鼻子走了。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憋在心里,方屿其终于憋到了圣诞节这一天。 身为大伙心中的白马王子,方屿其最喜欢三个日子——圣诞节、情人节、和自个儿生日,收贺卡、收巧克力、收情书什么的不在话下,经常还会收到听说是亲手织的围巾和手套。 后来看到陈霆也收到了这两样东西,方屿其又被晴天霹雳了一回。不是因为妒忌,只是他比谁都了解,陈霆这家伙最爱是篮球,第二最爱是篮球,第三最爱还是篮球,他都怀疑陈霆能把篮球娶回来当老婆了,怎么可能有时间有精力交女朋友?更何况陈霆还说过没感觉就不能接受对方的礼物,否则会不好意思。 方屿其脸皮厚兼坏心眼,他的字典里从来查不到“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只有“心安理得”排在第一位。 所以他以为陈霆好不容易开窍了,摆出一张八公脸跑去人家教室问:“那个女生是谁啊?能让你喜欢上的一定很漂亮吧。” 陈霆抓起一本书迎面向他拍过去:“谁跟你说我喜欢了。”他丧气地向椅背往后一仰,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我倒是想试试。” 方屿其没脸没皮地追问:“试得怎么样?” 陈霆完全无视了这个人,讪讪地挠了挠头:“我还是还给人家吧。” “别别!”方屿其连忙按住他肩膀,“你这样不是更混蛋了,今天的礼物你能收就收吧,别让她一个人误会就成。” 陈霆颓废地仰头看天花板:“我真糊涂……” 也跟着抬头看天花板,方屿其支支吾吾地:“你跟欧阳,怎么样。” 陈霆再一次彻底无视了他。 “我听鸟人说,”方屿其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向好友,“只有恋爱的人才喜欢玩冷暴力。” 果然看到了陈霆眼神有异…… 他心情复杂地咳了一声:“你俩好歹兄弟一场,趁着今天节日,你去把关系搞得缓和点。”说完拍拍陈霆肩膀,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能怎么搞?陈霆只觉突发脑梗塞想不出来,他看向不远处在课桌上趴睡的欧阳晓,顿时无力地效仿对方姿势趴了下去。 不过欧阳晓这时并非在舒服地睡觉,他紧紧捂住自己绞痛了一个下午的胃,身上冒出的冷汗将里层衬衫打湿了好几遍。 本来他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坏习惯早被陈霆纠正了,可是自从和陈霆闹僵后,他又不知死活地捡了回来,而且就算有那份按时吃饭的决心,也经常找不到吃饭的心情,甚至连感觉饥饿的能力都丧失了。 渐渐才发现逃避根本没有用,逃避得了那个人,也逃避不了自己。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句话,每次回忆,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场磨难。 最后熬到了放学铃声响起,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直不起腰,之前还下意识地想让同桌给自己买药,却突然想起他的同桌已经就换成了别人。 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忽然有人把手放在他头上,蹲在他耳边低声问:“怎么了欧阳,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欧阳晓开始觉得脑子和胃一样乱,勉强语调平静地说了一个字:“滚……” 那人沉默了一会:“我去喊老师看看你。” 欧阳晓抬起苍白的脸,不耐烦地看了陈霆一眼:“我现在就走。” “我送你。” “用不着。” “那我去喊老师送你。” “……” 后来欧阳晓几乎被陈霆扛了回去,陈霆心急地一说要背他,他就坚决地推开说自己能走,虽然步履实在是有些艰难。 两人一路上半推半就地磨到家门口,陈霆却还扭捏地赖着不肯离开,说要看着他进屋才安心,进了屋又说要看着他吃药才安心,吃完药还说要看着他不疼了才安心。 欧阳晓只好躺下床后告诉他:“不疼了。”这话真的不是说谎,他的胃好像认错了主人,只要见到陈霆止痛效果就比任何胃药都来得好。 陈霆厚着脸皮坐上床边:“欧阳,我们别闹了好吗?” 感到身后的床铺微微下陷,欧阳晓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陈霆难为情地低下头,“虽然知道你肯定是在唬我,可我真的被你吓到了。”他自顾自干笑了两下,“今年也快过了,有什么事你就、就……” 欧阳晓放弃地苦笑起来:“我没骗你。” 陈霆好像并没听到这句话:“你要是生我的气,我都认错行吗?”他俯身握住了欧阳晓的肩膀,“啊?” 气氛诡异地过了几秒,忽然覆在欧阳晓身上的薄被一下从里面掀开来。 仿佛一招完美之极的障眼术,可怜陈霆半个动作都没看清,就发现右手被人抓住了狠狠一拉,同时被攥紧了衣领将自己压抵在床上。 没空去感叹这位少侠身手真好,陈霆立马吓得大呼一声“哇!”,眼前是欧阳晓放大清晰的脸,渗出细汗的鼻尖近得差点撞上去,还能感觉到对方喘促地呼出的热气。 “欧、欧阳……” “要怎么你才相信,”欧阳晓故作镇定地盯着陈霆,“我是真的喜欢你。” 金黄色的夕阳从窗台照进来,打在床边僵持着的两人身上,被拉扯得凌乱不堪的衬衫显得跟屋里整齐摆放的物品格格不入。 明明预感着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出来,周围的一切却安静祥和得像是捧着书晒太阳的老头。 到最后,欧阳晓还是没有等到陈霆的回答,又或者,陈霆用力把他推开的动作,已经算作很好的回答。 他现在被这股蛮力推倒摔在地上,后脑勺不算重地撞上了身后的白墙,但已足以让他头晕眼花好一阵。清醒前他看见陈霆活像白日撞鬼地夺门而逃,脸上的表情惊恐而扭曲,不禁让他后悔为什么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吓跑他。 然后他听见屋里某处有什么“砰”地炸裂了,耳边响起玻璃碎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的大鱼缸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了一个游泳池的水,从而再也承受不住地裂开。 而曾经那些随着呼吸无法散去的东西,原来竟是生活在鱼缸里的鱼,搁浅后只在地上苟延残喘了没多久,就变成了冷得绝望的尸体。 欧阳晓低着头用手捂住后脑勺,等到那阵钝重微麻的疼痛过去,才艰难地爬回床上躺着。 他从书包里摸索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了一个号码。 ”晓晓?“对方明显有些讶异,“怎么了?” “爸,”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下学期我想转学。” 父亲沉默了一会,什么也没问,只是爽快地说了“好”。 欧阳晓按掉电话,整个人都躲进了被子里蜷着,而认错了主人的胃又开始牵扯地疼起来,像是无声地抗议着“让你乱来”、“让你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自己果然病得不轻,才会做出那样无法挽回的举动,把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推向了陌生人、甚至是敌人的位置。连他也忍不住指责自己,为什么不能熬过这个月,只要悄悄地转了学,陈霆就不会再来烦他,他的世界也不会再出现陈霆这个名字。 他却没能忍下去,喜欢这种东西就像杂草一样疯长,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回避都变成了徒劳。 在陈霆吃惊地推开他之前,他还卑鄙地幻想过或许陈霆是跟他一样的变态,又或许可以有别的方法,让他能够继续待在陈霆身边,而不会继续喜欢这个人。 可惜世事从来没按照过他的想法去发生,陈霆既不是变态,他也不能继续待在陈霆身边,而他自诩聪明什么都学得会,偏偏学不会不去喜欢这个人。 第二十一章 很快到了十二月底,习习北风已经能把鼻子吹得通红,眼瞅着即将跨越到新的一年,学校很人性化地放足了三天的假。 放假前地理老师说昨日夜观天象,今年恐要降下大雪,让同学们元旦放假回家注意防寒防冻,以健康的体魄去应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他不说还好,一说要下雪把全年级都乐疯了,压根没听他后半句关于考试的事。要知道在南方城市看一次雪多不容易啊,去年倒是下了场短暂的冰雹,简直跟早泄似的没喊开始就完了,还把大伙给新鲜得成了足足半个月话题。 偏偏又在这么个大环境中,有人却每天表情沉重丢进死海都浮不上来。 方屿其跟他隔着十几个班都被传染上了心情低落。 “放假你回不回家。” 陈霆仍旧闷头葫芦地一勺一勺吃白饭。 方屿其这一秒的怒气值快和八卦声望一起刷满了,最近陈霆就像是被行尸走肉之魂附了身,不仅说什么做什么都跟梦游一样没个谱,问个话也得重复三遍才如梦初醒地“啊啊哦哦”的答不到点子上。 后来王子鸣又提出了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这千古名言,理性分析可能是陈霆抢了欧阳晓的心上人,双方接二连三谈判失败,又没法一人一半,于是乎就这么掰了。 先不说方屿其表示这种想象力突破了人类极限,就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是谁抢了谁的心上人。 “喂!”他无奈地用筷子敲陈霆餐盘,“问你话呢。” 陈霆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耳尖抖了一抖:“啊?” “问你回不回家……”方屿其俨然被气饱了,放下筷子吸溜起了蛋花汤。 “这还用问,”陈霆终于记得夹菜了,“回去还要被押着学习。” 方屿其含糊地“哦”了一声:“今天跨年,鸟人说晚上世贸广场放烟花,你去不去看。” 陈霆发了会愣,然后不情不愿地摇头。 “那你准备和谁过?”方屿其别有意味地看着他,眼神分明在辩解“我什么都没提,你别乱想啊”。 陈霆嚼着甜腻腻的鸡块:“就和往年一样待寝室打牌呗。” 方屿其差点把汤喷他一脸:“别逗了,你们寝室四个回家,两个陪老婆,剩下一个看你不顺眼的,你是想打牌还是想打架啊。” 陈霆一扔筷子彻底无语了:“你是国安局派来的吧,资料搜集得比我还清楚。” 方屿其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继续淡定无比地喝汤。 下午方屿其选择了陪欧阳晓吃饭。与其说是陪,不如说是他专门踩点到食堂假装巧遇。 欧阳晓对他此举没有发表意见。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根本没机会,方屿其的动作那叫一个快狠准,餐盘往桌上一放就坐在对面开吃了,总不能这时才说不好意思这位置有人了吧。 他又重复了中午问过陈霆的台词,然后欧阳晓给他的答案分别是“不回”、“不去”、“需要和谁过吗”,个性真是臭屁得一如既往……之前和陈霆在一起时还有点和缓的迹象,现在摆明是越发恶劣了还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方屿其悻悻地笑:“今晚他也不在,就我和鸟人还有几个队友,你也来玩玩,人多气氛才好嘛。” “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方屿其却感觉自己左右不是人,大家都是掏心掏肺为对方着想过的好兄弟,何必躲躲闪闪像老鼠遇见猫,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他眼睛很复杂地亮了又暗,果然跟王子鸣那个文痞混久了,连“不共戴天之仇”这么高水平的比喻也能顺手拈来。 欧阳晓一直低着头认真吃饭,只在夹菜的间隔里应了句:“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方屿其郁卒地抱着头,突然想向陈霆讨教和这个人聊天的技巧。 “你该不会三天都一个人闷在家里吧?” 欧阳晓像是为了让他死心,下了剂猛药说:“有个初中朋友约了我吃饭。” 方屿其“嘿”地笑了,先不论这家伙原来还有朋友,就看现在:“你不是正在吃?” 欧阳晓脸不红心不跳的:“吃夜宵。” “……” 方屿其今日连连败北,这让他深感人生真是诸多不如意,上一秒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连跨年都不肯跟你过! 王子鸣正陪他走在前往世贸广场的路上,两手插在裤兜里哼唧地鄙视他:“要不是你那小雅妹妹要回家……” “放心吧,”方屿其学他勾起嘴角笑得奸邪,“除了那三个节日,清明节我都跟你过。” 王子鸣被感动得眼泛泪花,满怀深情地看向好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把方屿其恶心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连冷空气也自认投降地结了层薄霜。 方屿其认输地翻了个白眼,不得不放弃了跟他抬杠的念头,心想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人类的脑回路能长成这样,明明潜台词是“等你仙去了我一定年年给你扫墓送菊花”,他居然能读出一起死来。 “靠,忘了带手机!”把衣服口袋上下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方屿其沮丧地耷拉着肩膀,“我得回去一趟,等会还要群发信息呢。” 王子鸣皱了皱眉,想想现在才十点多也不急,只好让他回去了:“要不要我陪你。” “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方屿其好笑地朝他挥手,“你就在约好那里等我,我马上来。” 所幸世贸广场离学校不太远。一路飞奔着回了寝室拿手机,刚走出门口的方屿其不经意地往篮球场扫了一眼,竟发现有一团孤零零的影子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投篮。他眯着眼睛趴在栏杆上看了那人影好一会,才认出了那件熟悉的深灰大毛衣。 他不禁有些迟疑地下了宿舍楼,走到球场的长楼梯上还犹豫了半晌,最后才扯了张笑脸跑过去喊人。 “欧阳!” 那团不停跳跃的影子猛地转过头来,镜片在黑暗的夜里反射出薄弱的光。 方屿其自告奋勇地捡起球顺手一投:“你在这儿干嘛呢?” 欧阳晓看着球直落中袋,简洁直白地回答他:“投篮。” ……这个问题实在有够弱智,方屿其脸上的笑顿时尴尬又僵硬。 “你不是说和初中朋友去吃夜宵?” “嗯,”欧阳晓垂下眼睛拍球,“还没到时间。” 方屿其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废话了,声音放轻了问:“其实没有初中朋友吧。” 欧阳晓抿了抿唇,对着几乎看不见的篮框继续投球:“是又怎样。”他不仅没有初中朋友,还没有小学朋友,现在连高中朋友都失去了。 这回球连篮板都没沾上。 方屿其把球抢过来抱紧了,往看台扬起下巴:“上去休息会吧,看把你累的。” 欧阳晓推了推眼镜没有拒绝。 “我有些话想说,你不要生气。”方屿其事先精明地打好了补丁,等欧阳晓坐下后才说,“其实你跟陈霆的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他支吾着纠结该怎么用词,“你是……你是喜欢他吧?” 欧阳晓看着空无一人的篮球场,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他告诉你的?” “没没没,绝对没,他这人什么事都藏不住,就是这事藏得比海深。”方屿其并没有像陈霆那样诧异,但是自然难免有些尴尬,“你别说我卑鄙啊……在书店那天我回去找过你看的书,当时我站在你后面看了一点,还以为你只是刚好翻到那页。” 欧阳晓慢慢喘着粗气,像是痛苦忍耐着什么,突然却奇怪地笑了:“很恶心吧。”同性恋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觉得道德败坏吧。 连他都无法接受自己是这样的人。 方屿其好气地一掌拍他的头:“别这样说自己啊,感情有什么恶心不恶心的。我知道有些人男女都能喜欢,你也……” 欧阳晓从没对别人有过喜欢的感觉,但他明白方屿其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勉强自嘲地扯起了嘴角。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继续和他冷战到毕业?” 欧阳晓目不转睛地望着篮球场,仿佛那里放映着暑假时陈霆教他打篮球的场景。 耳边还在回响篮球落下弹起的声音、球鞋不断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陈霆从自己手里把球抢走后发出的坏笑…… 都像泡沫一样“啪”地消失了。 “我下学期会转学。” “转学?转去哪儿?”这个晴天霹雳来得太迅猛了点,方屿其一下反应不过来,赶紧出声劝他,“其实下学期就要选科分班了,你根本没必要转学啊。” 反而这时的欧阳晓表情轻松了许多,他从方屿其怀里拿过球跑下场,像刚才那样不停对着篮框投球。 也许是姿势不对,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明明按照了陈霆教的手法持球、瞄准、起跳、出手,却没有一次能投进篮框里。 那个球完全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脱离了他原来期望的方向。 第二十二章 后来方屿其被王子鸣夺命连环call不得不走,只好指着远远的一栋大厦对欧阳晓说,今晚跨年倒数那里会放烟花,你这儿应该也能看到,千万别错过了。 这种时候学生们回家的回家,出外玩乐的玩乐,偌大一个学校除了宿舍楼里几乎找不着活人,篮球场整晚连路过的都没有,只有一个崭新的篮球形单影只躺在水泥地上。 夜越深温度越低得渗人,冷风飕飕地直往脖子里钻,连欧阳晓这并不怕冷的体质也被冻得缩起了脑袋,每次等到手脚僵了就下场带球模拟过人和投篮来热身。 可惜如今面前并不存在真正阻挡他的人,他总是无法想象要怎么才算是越过这堵透明的墙。 第一百次投篮终于有了明显成效,篮球闷声直落中袋。原本过分安静的学校也骚动起来,男生宿舍楼不知是谁寂寞地带头在走廊大喊:“十!九!八!”,女生们也不甘示弱地扯着尖嗓子一起倒数:“六!五!四!” “嘀嘀——”手机突兀地发出了短促的提示音。看到方屿其传来的新年贺信,欧阳晓才想起他提醒自己的那句话,耳边毫无预兆地响起了长而尖锐的声音。 等他抬头向那座灯火辉煌的大厦望去,白光已经升上天空最高点,“噼啪”炸开了一团璀璨的焰火。 “新年快乐!”男女生们遥呼相应着祝福对方。 欧阳晓索性抱着球坐到看台上观赏。那些烟花像是没完没了地,带着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各种大小,把夜幕映得忽明忽暗,火光之后的白烟还未能退去,就会被下一支填补这个空当。 手机没再传来动静,他却舍不得放手般一直握着,犹豫着要不要做些什么,又仿佛生怕会漏掉什么……但他只是久久地把额头抵在怀里的篮球上,焰火就在他以为永不会结束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在不远的男生宿舍楼里,陈霆正趴在阳台上喝着啤酒一个人看烟花,摆弄了大半天的手机还没能写上去一个字,明明平时编写搞笑短信得心应手,现在竟连手指也跟着大脑一样空白。 直到在酒罐子喝空的最后,他才发出了平生最不废话的一条短信。 元旦后接踵而来的是期末考,因为面临着下学期的选科分班,学生们都如临大敌地拼命巩固自己偏重的科目,希望凭借这次成绩被分到最好的实验班。 那条短信是两人之间在新年开初唯一的联系,因为从此再没有了找对方的借口。陈霆好几次都想跑去问欧阳会选哪个科,可始终硬不下头皮厚不上脸皮。全才就是这点不好,选哪一门都不吃亏,害他连推测的方向都找不到,但大不离物理和化学两门理科。 他也试过找方屿其玩旁敲侧击声东击西,没想到对方居然一脸便秘地对他说“你别问了”,郁闷得他接连胸闷了好几天,随时都想挽起袖子跟他干一架。 好不容易熬到了考试结束,同时也预示着同班同学即将要分离,许多平时互相看不惯的现在咋看咋顺眼,所以趁着还可以在学校赖一两天,几个特别活跃的班纷纷组织起了小团体出去玩。 陈霆所在的班也少不了这种活动,大众化的就说聚个餐算了,贪玩的就说不如去KTV,文艺点的就说去压马路聊天。于是在这寒假第一天,大部分都无异议地吃了顿饭,小部分胆子大的跟着去了唱歌,还有两三个人百无聊赖地压着马路。 陈霆属于贪玩又胆子大的选哪个不言而喻,而另类标杆欧阳晓选不选就更不用说了,所幸还有好兄弟方屿其陪玩了全程。 不幸的是王子鸣也追随方屿其去了,这俩一个嘴贱王子一个火爆星人,每天不打情骂俏一回都不得安心,晚上又不负众望地在包厢上演了一场微型斗殴,还绷着脸笑说是牺牲自我活跃气氛,把旁人给活跃得不断冷汗淋漓。 他们在外面狂欢了一晚上,欧阳晓就在租屋里收拾了一晚上,虽然那些摆放看起来都没怎么挪过位置。因为他总是把东西放进了行李箱,没过多久就会恍惚地拿出来,然后再重复又重复着这样毫无意义的动作。 最后他甚至不知不觉地坐在床脚发起了呆,而行李箱还是和之前一样空无一物。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得热血激昂,在深夜里把他的七魂六魄都通通吓了回来。 “欧阳啊……”电话那头的方屿其显得十分沮丧。 欧阳晓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 “那个……”方屿其大着舌头“那个”了半天还没那个出来,就听见有人在旁边压低声骂:“靠!话费不要钱啊,让我说。” “那个啊……其实是老方把你转学的事给爆了,你也别怪他,今天陈霆逼得不行了,他又喝得有点迷糊。”王子鸣干脆利索地解释完了整件事,“现在陈霆在这边喝上头了,抱着酒瓶子不肯走,非要让你过来接他,我们就想问下你有没有空。” 欧阳晓赶到现场时大部分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王子鸣两口子守着那个趴在沙发上说胡话的家伙,方屿其也跟着骂咧咧地说什么“你活该”、“玩完了吧”。 王子鸣抬头看见是他,松了口气说:“我先送老方回去,你能搞得定他吧。” 陈霆一听眼睛都亮了,从沙发里仰起脑袋,朝他没脸没皮地喊:“你来了啊。”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方屿其飞起一脚踹他屁股:“滚蛋,是谁死皮赖脸要人家来。”还想再踹一脚时就被王子鸣捏着脖子拎走了。 欧阳晓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站在门口说:“回去吧。” 陈霆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又鸵鸟地把头埋进沙发里,丝毫没有要起来的迹象。 欧阳晓只好上前两步,语气生硬地:“走不走。” “起不来……”陈霆说得那叫一个委屈。 两边都定住了没有动作,也尴尬地不再出声。 最后还是欧阳晓先做出妥协,把他整个人从沙发里挖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扶着他走。 陈霆像平常一样搭着欧阳晓的肩膀,一路上啰啰嗦嗦个没完,仿佛要把这辈子的话都一次性说完似的。 “今天好冷啊,你怎么才穿这么少?” 见欧阳晓没理自己,他又继续自言自语地:“你准备转到哪个学校?要是近的话周末我……”他突兀地顿了一下,“我们可以去找你玩。” 欧阳晓仍旧没理他,只是觉得这条路怎么这么长,他已经快要忍不住扔下陈霆自己跑了。 “还是打车吧。” 他刚要扬起手,就被陈霆一把拉住了。 “这个点没什么车。”陈霆腿一软,背靠着路边的栏杆坐下来,“先陪我坐会儿吹吹风,”他仰头扯紧了欧阳晓的衣袖,“等我清醒点就能自个儿走了。” 欧阳晓没说话,默默地坐在他旁边,脸转向另一边看飞速驶过的车辆。 陈霆忽然也变得沉默了,过了很久都没再提起有聊或者无聊的话题,身后早已不止一辆计程车打着“空车”的信号经过。 “喂!” 欧阳晓被唤回了神,下意识向他转过脸:“怎……”声音还没能从喉咙里出来,眼前陈霆突然靠近的脸吓得他猛的往后一仰,后脑勺“砰”一声狠狠撞到了栏杆上。 忘记了疼痛的感觉,他瞪大眼睛看着陈霆和自己只有一寸距离不到的唇,呼吸在抽气的那一秒就屏住了,无法再呼出来,唯恐会把陈霆吹走一样。 陈霆神色认真地侧歪着头,好像随时都会亲下去。 可是才认真了没几秒,他就受不了地笑了,转正了上身说:“这种游戏我也会玩。” 冷风悉悉索索地窜进了心里,欧阳晓缓缓地呼出刚才那口气,被刻意忽略的痛楚慢慢变得清晰,心跳也逐渐变得稳定,再变得微弱,似乎快要死去了。 没有再看欧阳晓,陈霆在昏黄的路灯下低着头,不知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在继续开玩笑,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欧阳晓好像没有听见,只感觉眼睫上有很轻的东西落下来,然后又落到了鼻尖,微凉的触觉转瞬即逝。 他伸出手接住那些轻盈如绒毛的东西,等它们在手心里融化才发现:“下雪了。” 他站起来对陈霆说:“回去吧。”往前走了两步,见发现陈霆还没有动作,他平静地侧过身,“你也该清醒了,那我先走了。” “欧阳!”陈霆突然站起身喊住他。 欧阳晓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了四五米的距离,但能看见陈霆在夜里仍然明亮而清醒的眼睛。 陈霆定定看了他半晌:“别转学行不行?” 欧阳晓垂下眼睛侧过身,正要走的时候听见陈霆紧张地在后面喊:“我们可以再做回朋友……”他说,“就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 欧阳晓苦涩地牵动嘴角,回头看着他:“对不起,我做不到。”没等到陈霆还想要说些什么,他就背对着陈霆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其实并不需要陈霆再多说什么,只有那一句话便够了,和以前一样做朋友。 这个人根本就没清醒过来,他明明知道,无论再怎么努力,他们之间都不可能再变得跟以前一样。 事情并不是简单到只要认清了对错,就能够向着对的方向勇往直前。 而他怎么会不明白,欧阳晓真正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止好朋友。 陈霆站在路灯下久久没有动作,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他的眼睛也只被允许看着欧阳晓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抹单薄的身影被远方沉重的夜色所淹没。 第二十三章 这次寒假不愧为此生最漫长无趣的假期,陈霆每天眼巴巴盯着日历上的数字,前所未有地期盼着快点开学,期盼着发现欧阳晓其实没有离开,期盼着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身边做习题。 没过几天陈妈就对他的过分安静起了疑心,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儿子原来也会有心事,甚至主动劝他出去玩都兴趣缺缺,整天不是看着手机屏幕发呆,就是对着家里的一缸金鱼叹气。 “我看是失恋了。”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同样身为男人的陈爸胸有成竹地分析,就算没失恋也得在失恋边缘。 陈妈一听恍如晴天霹雳!高考还迫在眉睫,就学会耍朋友了?!于是有事没事就差遣陈霆去菜市场买根葱,回头翻书包翻手机一股脑儿政策全用上了,门口还有陈爸十分上道地负责给内人望风。 可惜陈妈翻了好几天都没能理出个头绪,儿子手机上保留的几百条信息都署名着欧阳,再看内容也正正规规没半点行差踏错。不过硬要说有什么值得奇怪的,那就是两人自从元旦短短的一条“新年快乐”再没互通过短信这件事。 陈霆虽然脑子一向不太好使,可是每天被这么大材小用地喊去捎一根葱,谅他智商负值也能看出不妥,今天就捎了整整一捆扔进厨房:“这回够咱家用半个月了吧。” “嗯,”正在厨房忙活的陈妈依然面不改色,“你明天再给我去菜场买块姜。” 陈霆一下被噎得气都没处发,却听见隔壁传出熟悉的手机铃声,让他狠狠打了个激灵,几乎以光速冲进了屋。 陈妈一身小雷达都“嘀嘀嘀”猛响起来,立即跑出客厅和陈爸扎起马步玩推手,两人动作整齐地把耳朵贴在紧闭的房门上。 陈霆看着天杀的来电显示,有气无力地按下接听:“有屁快放。” “放个假你也能这么半死不活的,”方屿其在那边没良心地笑,“还没搞定啊。” “你想我怎么搞……” 搞?!陈妈猛的瞪大眼睛,搞什么搞! 方屿其煞有介事地叹气:“我怎么想有屁用,问题是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有屁用,”陈霆随手拿起铅笔划掉了日历上的今天,“他要走还是会走。” 她?!陈妈一颗心都拔凉拔凉的了,她又是谁! “你那天也没劝劝?”方屿其开始给他出馊主意,“比如抱住他不给走啊,说你走了我死给你看什么的。” 手中的铅笔芯“啪”地断成几截,陈霆没心情跟他扯:“没事挂了。” “喂喂,这回说认真的。”那头一下严肃起来,“其实我认为你就算了吧,毕竟你也不是……是吧,”方屿其“心知肚明”地傻笑两声,“对你来说兄弟是兄弟,对欧阳可就不一样了,你明不明白?” 陈霆听得心里烦躁:“你是他派来的谈判专家啊?” “我知道你死心眼,现在人家都想通了,你……” “他要是想通了就不该走!”陈霆忍不住吼出来,“现在这样算什么,也不想想我……” 方屿其愣了:“你什么?” 两头都诡异地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方屿其才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你不会……” “不会个屁!挂了!”粗暴地摁掉电话,陈霆用力将铅笔往桌上扔,看它在桌面可怜地弹跳了两下,最后再掉到地上慢慢滚动。 他不知自己哪来的火气,从上次见到欧阳晓直至现在,这股火就从来没有消停过,一直没完没了地在他胸中闹腾。 如果非要骂他没想通,那他承认自己确实想不通,为什么只凭一个人的决定就要大家都跟着奉陪? 为什么没有人想过他因此失去一个朋友的心情。 本来还相信总有别的办法,总有可以一起解决的办法……可是那家伙一句“做不到”封死了所有后路,他们这辈子可能再也做不成朋友,却连做普通同学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这时在外面偷听的陈爸陈妈也震惊了,没想到事态闹得这么严重,让脾气一向很好的儿子也能跟人吵起来。 打开房门,陈霆无奈地看着门口鬼鬼祟祟的两人:“妈,你不是在做饭?” “啊对,做饭做饭……”陈妈忙用围裙擦着手跑回厨房,留下陈爸在客厅装模作样打太极。 吃饭期间陈妈终于按捺不住了,旁敲侧击地说隔壁王婶家的儿子高中交了个女朋友,成绩那个下降得哟,本来能上啥啥名牌大学,现在才上了所啥啥技术中专。 陈霆继续一心一意地吃饭:“就算你儿子我没交女朋友也上不了啥啥名牌大学。” 陈妈急得一扔筷子:“你真的耍朋友了?” “你们瞎操心什么呀,”陈霆无力地斜了老妈一眼,“肯定趁我去买葱把你儿子老底都翻了吧。” 陈爸无所畏惧地暴露了:“那你今天电话里说的谁要走?” “咳咳……”陈霆被饭粒呛得直咳嗽,缓了会儿说,“欧阳要转学。” “哟,他要转去哪儿?”陈妈向来最宝贝这个品行端正的朋友,一听是他眼神都变了。 陈霆闷闷地答:“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走?”陈爸接着问。 陈霆这回眼皮子都没抬,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汤,扔下一句“吃饱了”便跑回房里,大门“咔哒”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愣在饭桌上的两口子看着那碗里剩下的大半碗饭,又为儿子的失恋症状加上了一条——茶饭不思。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采购年货,大小超市里人头涌动挤都挤不进去,四处挂满了红红火火的对联和小灯笼。 身为家里唯一做牛做马的采购人员,陈霆一连两天肩负重任把超市都逛遍了,什么日用品区厨房用品区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直到今天的最后任务是买福喜糖果和其他零食,他才有了点苦尽甘来的感觉,逛了十几圈还舍不得走,硬是超出了预算只剩下坐公车回家的钱。 他正推着车子准备去收银台结账,忽然隔着两排货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宽大的白色毛衣在人群中出众地显眼,即使周围来往的人潮把那人包围得紧实,他还是能够毫不费力地认出来,立马一扔手推车追了过去。 可是一路上人和车实在太多,明明两人相隔不远的距离,他倒像是艰难地跨越了一座又一座高山,只能毛躁地凭借自己的身高体型把人们都挤开。 终于等他靠近了一点正要振臂高呼,那人却拐个弯不见了。 他着急地踮起脚越过无数人头向前后左右张望,一切就像是模仿小说里常写的情节,什么奈何缘浅,我和你终究在茫茫人海中遗失了彼此…… 陈霆才不是这种多愁善感的人,他聪明地掏出手机打了过去,电话刚接通就捂着一侧耳朵大吼:“欧阳,我刚才看见你了,就在零食区!” 那边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传过来的吵闹声显得既遥远又近在咫尺。 以为欧阳晓下一句会是“没事那就挂了”,陈霆忙着想编个什么事才能再聊两句,抬头却见欧阳晓手里握着电话,正跋山涉水地绕过一堆手推车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陈霆从没试过像现在这么高兴,比起什么乱七八糟的篮球赛得奖高兴多了,赶紧粗鲁地扒拉开人群冲到他面前,都忘了电话还傻乎乎地举着。 欧阳晓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对着眼前人还是对着手机说:“先挂了。”才把耳边的手机放下来。 可惜陈霆没能编出个什么事,只会憨憨地咧着嘴傻笑:“好巧。” 也许是被节日气氛所感染,欧阳晓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微微笑了笑说:“新春快乐,替我问候叔叔阿姨他们。” 仿佛和这人又回到了以前的关系,陈霆感觉自己正轻飘飘地踩在云上,幸福来得一点都不真实。 “你一个人啊,东西多不多?”他自告奋勇地想拉起欧阳晓一起走,“等会我送你回家吧!” 欧阳晓尴尬地垂下眼睛,向身后虚指了一下:“我陪妈妈来。”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一个穿着大熊图案毛衣的年轻女性迎上来,看见陈霆似乎很惊讶:“你是晓晓的同学吧。” 第一次见到欧阳晓的妈妈,陈霆既紧张又窘迫地挠挠头:“阿姨您好,我是……” “陈霆对吧?”何琪语气自信地猜测,“我听他爸爸说过你。”她宠溺地摸摸儿子的头,“难得他能交上一个朋友,可是他又非要转学。” 听见这句话的陈霆心凉了半截,僵硬地笑着问:“确定转去哪所学校了吗?” “手续还在办,现在……” “该走了。”欧阳晓出声打断母亲的话,神情疏离地对陈霆说了声“再见”,便拉着妈妈转身挤进了人潮里。 陈霆脑子空空地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忽然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就跟幻觉一样,在他以为两人的关系有回暖迹象的时候,时光又倒流回到了寒冷的冬天。 他一边回头寻找自己的推车,一边想起了欧阳晓曾经揶揄他的一句玩笑话,说是要让自己考试成绩好一点,那除了时光倒流就是换脑子。 如果能够让他选择,他多么迫切地希望结果是时光倒流,然后停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让一切重新开始。 第二十四章 扫荡完年货的何琪建议去附近咖啡厅歇歇,两母子半年多没见过面,话匣子一打开就能聊个大半天。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儿子一口一口地吃蛋糕:“乖宝贝,才半年没见你就爱上甜食了?” 正要放进嘴里的蛋糕一下卡在半空,欧阳晓拘谨地放下叉子:“也不是多喜欢。” “我感觉啊,”何琪悠闲地抿着咖啡,“你在这半年时间里变化挺大的。” 欧阳晓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有吗……” “这里,”何琪老神在在地指着他的眼睛,“好歹有了点……” 他连忙掩饰性地垂下了眼睫。 “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何琪居然很感兴趣地笑了,跟陈霆那家子反应差异大得不是一点两点。 欧阳晓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小叉子。 知子莫若母,更何况是心事重重的子和喜欢察言观色的母,何琪这下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又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因为她才转的学吧?” 欧阳晓抿了一下唇,反过来问她:“妈,你想爸爸吗?” “想啊。”何琪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你……”欧阳晓不自在地戳蛋糕上的奶油,“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你爸的洁癖谁受得了,”何琪嫌恶地皱起眉头,“我和他这么多年,连牵个手都要戴手套。” 欧阳晓替妈妈感到既好气又好笑:“你第一天认识他就知道他有洁癖吧。” “可当时我死心眼认定他了,还以为我能治好他这病。”何琪自嘲地发出苦笑,“这就叫鬼迷心窍吧。” 欧阳晓第一次发现鬼迷心窍这个词很好听,至少每次在他不愿意承认事实的时候,还可以用另一种借口解释自己怎么会喜欢一个错的人。 他悻悻地扯了扯嘴角:“那你跟爸爸在一起,有后悔过吗?” “怎么会,这是我做过最值得骄傲的事,”何琪得意地挑眉喝了口咖啡,“你都不知道你爸多难追。” 欧阳晓错愕于会得到这个答案,手中戳着蛋糕的叉子停了下来。 “即使你明知道不可能改变他?” 过年那几天陈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从年三十到年初七都在给欧阳晓发祝福短信,为了显得有诚意还全靠自个儿瞎编,再必不可少地加上一句“一定要转学吗?”。可是欧阳晓从来没正面回答过他的请求,好像每次都挑着把他那句话看漏了,任凭他把那话放在最前面还是插到中间,回复内容也一如既往的中规中矩。 除了搞这些无关痛痒的小动作,陈霆不知怎么才能对欧阳晓说出想要说的话,当他意识到手机另一头有个人马上会看到他的想法,他就紧张得不行地把写到一半的内容全部删掉。 最后倒被他抓耳挠腮地想出个最传统的办法——写信。所谓“即使当面递过去也能在对方读完之前跑掉,对方还可能因为各种奇怪原因收不到信,甚至收到了连看不会看”的烂招,然后自我安慰地把责任推给天意,而不是自己没有好好努力过。 他马上花了一周时间酝酿他那封惊天地泣鬼神的信,两张A4信纸洋洋洒洒地打满了鬼画符似的草稿,照抄时稍有偏差就撕下卷成一团扔了,简直比第一次写情书还要认真。后来足足吃掉了一整沓信纸他才把信写完,完全提不起勇气从头检查就叠巴叠巴塞进了信封,哆哆嗦嗦地在上面写下“欧阳晓收”四个大字。 然而在怎么送出手这个节骨眼上他又犯了傻,居然忘了自己还不知道欧阳晓家里地址……新学校地址就更别想了,欧阳晓根本是铁了心不会再和他联系。 想来想去他决定了提前两天回校,说是心急要看最终分班的结果,把陈爸陈妈给高兴得不停念叨“我这驴儿子要有出息了”,差点就要拿起扫帚把他扫地出门。 其实他只是天真地认为欧阳晓也许会回租屋收拾余物,所以把信往门缝下一塞不就大功告成?就算退一万步以后欧阳晓不再回去,那他也少了个把信送出去的可能性,多了个逃避现实的理由。 明明是毫无悬念的结果,他却压制不住心中涌出的慌乱,跑去租屋的路上险些一头撞上电线杆,手里攥着的信封也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情况自然不出所料,那扇紧闭的门一如大山我自岿然不动,喊三声“芝麻开门”都是浪费力气,里面也不可能传出来什么动静。 最终没能下决心将信塞进门缝,他手脚发软地坐在门口楼梯上,心里乱七八糟地杂糅着一些情绪,好像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仿佛一切都陷入了理不清的混乱。 这时他才清楚意识到,自己并非专程过来送什么破信,他只是想要再见欧阳晓一面而已。 面对着楼梯口敞开了一半的窗口,冷风飕飕地将他吹得清醒了许多,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最近的行为实在是诡异到可笑。好像多么理直气壮地要把人留下来,其实并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应该再接再厉,所有人都认为他存心在害欧阳晓一样。 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抽出信封里曾经写得呕心沥血的信,一眼没看就慢条斯理地折成了纸飞机,对着窗口用力扔了出去。 轻巧的纸飞机刚要碰到窗框,骤然一阵冷风把它吹得往回返,接着摇摇晃晃地掉到了下一级的楼梯。 他懒洋洋地起身跑下去捡,却在楼梯拐弯处突兀地站住了。 就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Surprise!”。 欧阳晓弯腰捡起了脚边白色的纸飞机,抬头看向陈霆:“是你的?” 他目瞪口呆了半天没能消化完那三个字,结结巴巴地:“你、你回来了?”可是看见欧阳晓左手提着的行李包,他又想到了最坏的方向,“哦……回来收拾东西啊。” 看见纸飞机上好像有黑色的字迹,欧阳晓放下行李包正要打开,却被陈霆飞人一般冲下来夺走了。 “只、只是一张草稿纸,”陈霆“哈、哈哈”地干笑,“我无聊折着玩的……”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懦弱。 欧阳晓无所谓地推眼镜:“你找我有事?” “没、没什么,”陈霆窘迫地把纸飞机捏了又捏,“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去了哪个学校?” 欧阳晓提起行李包越过他上了楼,淡淡地回答他:“一中。” 陈霆屁颠颠地追上去:“哪个市的一中?”还没等到欧阳晓回答,他就急得扯住了那个行李包,“你别走行吗……” 欧阳晓皱眉回过头,却见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活像一只被无情遗弃的流浪犬,跟以往的阳光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陈霆艰难地咬了咬牙,“我可以保证不去烦你,只要你肯留下来,至、至少……”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个有够烂的理由,“至少你胃疼了,我能托同学给你送药!” 欧阳晓像是又听了一个冷笑话,笑得有点勉强,转过身继续往上走。 陈霆三两步追上去,伸手拉住了门沿不让他进屋,神色凝重地低头看他:“那让我知道你在哪个城市好不好?” “G市。”欧阳晓趁陈霆发愣的空当推开门,留下他一个人在门口回味。 陈霆居然猛的想不起G市是什么东西,也许是在这里生活惯了,就跟让他报自己的手机号码一样需要反应的时间。 “你不走了?!”这一声狮子吼得整栋楼都在颤,他跑进屋死命拉住欧阳晓,“你别骗我啊,我最近心脏不太好使!” 欧阳晓挣开他的手:“手续上出了问题,这学期暂时转不了。”谁知道是哪道手续出问题呢,反正离不开最关键的一道。 陈霆一听急忙把纸飞机揣进了裤兜,搭上好友肩膀笑得一脸褶子:“我就说你要是想通了肯定不会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单恋一个不可能得到回应的人,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就能够移情别恋,毕竟世界上没有哪道题永远解不开,也没有谁说一辈子就非这个人不可。 欧阳晓也许是想开了,也许还没有,他面无表情地将陈霆的手拉开,像是威胁又像自嘲地说:“不想被我占便宜,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 发现对方一副刚认识不久时的淡漠,陈霆忽然发觉垂下的手变得僵硬。 他不知道变成这样是不是自己的错,因为他才刚刚祈求能让两人回到相遇的那一天…… 事实却是只有欧阳晓回到了那一天,而把他留在了很远很远,远到再也看不清这个人的距离。 第二十五章 开学第一天学校公告栏就贴出了上期末的成绩榜单,欧阳晓再次金光闪闪地排在了第一位,那高山仰止般的总分甩了榜眼几条街不止。 与此对比强烈的是陈霆不进反退,他本来就容易在审题时分心,当时又掐准日子跟欧阳晓闹了场别扭,于是导致考英语想起欧阳晓曾经替自己抄写卷子,考数学想起欧阳晓暑假时给自己讲解函数,考语文还能想起欧阳晓嘲笑自己作文写得太烂找不着老婆……幸好班主任大发慈悲没和上次那样向父母投诉,否则这个年就别想安心过了。 俗话又说祸不单行,这次的物理化学二选一他居然跟欧阳晓玩上了阴差阳错,结果是他被分到了物理(13)班,欧阳晓却在化学实验(1)班,两个教室隔了整整一层楼和一条长走廊。 方屿其安慰说既然人家都选择留下来了就知足吧,花点时间好好解开心结还能做回朋友。 陈霆也以为至少能做回朋友,即使对他和欧阳晓两人来说,所谓朋友的定义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然而欧阳晓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自从新学期开学以来,两人真正说话的时间快要无穷趋近于零。 所以他最近一下课不再跑去篮球场疯玩,而是穿过横亘在两人之间长长的走廊,就为了找欧阳晓说上两句废话。 “又是你啊……”实验班的同学看到陈霆都用不着等他开口,探头就往教室里喊,“欧阳,有人找你。”那同学又玩笑地回头跟陈霆建议,“以后别叫来叫去这么麻烦,你直接冲进去把他劫走得了。” 陈霆不由尴尬地挠头讪笑,行事一向没个谱的他也有这么想过,不过第一天刚要实施就被欧阳晓制止了,说是整天跑进别人教室会引起班上同学反感。想到这还可能影响欧阳晓和新同学的关系,他只好隔三差五地才过来一次。 欧阳晓走到面前也没问他什么事,直接沿用了之前的借口:“我在给同桌讲题,你要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有事有事!”难得真正有事一回,陈霆嘿嘿地傻笑,“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中午我等你?” 欧阳晓面无表情地:“中午我和朋友一起吃。” 朋友?陈霆乐观地眼睛一亮:“那可以一起吃啊,就算是多交个朋友。” 欧阳晓没回答好还是不好,不过态度明显不太耐烦。 “那晚饭怎么样?”他也不是真的笨得没眼力,赶在欧阳晓拒绝之前说明了缘由,“今天我生日。” 欧阳晓发愣地微张着唇,沉默了半晌才闷声说:“生日快乐。” 寿星仔陈霆难为情地恨不得化身鸵鸟,低着头“那、那”地说不出完整一句话。 “铃铃铃——”天杀的上课铃又响了。 欧阳晓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回教室之前说:“抱歉,下午没空。” 陈霆还想拉住他说那不如吃夜宵,学校门口又开了一间糖水铺,我等你和我一起去吃红豆沙……可是眼看欧阳晓回到了座位上,和他的新同桌交头接耳有说有笑,比起刚开始对自己的态度好得不要太过分,明明他们也只不过认识了一个月不到。 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看到都心里难受。 以前总想着要用行动感染欧阳晓,所以硬把他拉进自己的朋友圈子,让他多参加户外活动看自己打比赛。直到如今他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是多此一举,欧阳晓跟别人在一起也可以变成快乐小王子,而自己也已经不是当初一句冷笑话就能够逗他笑的人。 那天是陈霆过得最憋屈的一个生日,不仅和欧阳晓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当晚老天爷还额外奖励他发了个烧,愣是把脑子都给烧糊涂了,瘫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让方屿其给他记录遗言,说什么内心苦闷,郁郁而终,就因为欧阳晓不肯跟他去吃红豆沙。 方屿其对好友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娱乐精神佩服死了,第二天在陈霆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别有居心的要求下向欧阳晓提起了他生病的事,说是为了向方屿其证明那家伙一定还很关心他,只是碍于情面嘴硬不肯说而已。 没想到现实再次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欧阳晓别说是过来探望,连半条慰问的短信都吝啬,这让一直偏向欧阳晓那边的方屿其都觉得有些过分,告诫他朋友做到这份上就该到头了,再争取也是没意思。 病人的心灵难免脆弱点,陈霆脑子烧得昏昏沉沉,心里却是那个拔凉拔凉啊,一向百病不侵的体质硬是拖了一个多星期才好,从此再也放不下架子去找欧阳晓,更何况现在两人没待在一层楼,要是故意绕着走还真的一辈子都撞不上。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适合发情的春天都跟他俩的友情一样快完了,陈霆还在放弃与挽回之间摇摆,每天有事没事就跨越十一个教室“路过”一班门口。 方屿其对他这行为感觉就俩字——折腾。 “你再这样,我要是欧阳都得烦。”方屿其慢悠悠地陪好友在校园里遛弯儿,“人家现在不是过得挺好,你还操心什么呢。” 说是散心反而越散越烦躁了,陈霆那张脸就跟夜色一样黑:“那多我一个也没差啊。” “你就不怕他再喜欢上你?”方屿其深得一针见血精髓。 陈霆嘴角一抽,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不是因为“喜欢”这个词,而是因为“再”这个字,他居然没来得及意识到欧阳晓已经不喜欢他了。 本来应该松一口气,他反而觉得胸口涨得发酸,故作轻松地小声说:“注意点就行了呗。” “注意你个大头鬼!”方屿其一掌拍向他的榆木脑袋,“你敢不敢再犯傻,你跟他就不是一路人,既然你变不成他要的,再往上贴不是害人么。” 之后又默默走了很久,陈霆忽然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类人,不知道能不能变成他要的,还是不知道会不会害他? 方屿其对他这话愣了又愣,气沉丹田“日”了一声:“完了完了,你难道……” 不知不觉走到了离教学楼挺远的六角亭,陈霆没好气地:“回去了。”正要往回撤时却见亭子里有两点忽明忽暗的火光,像是夜里停在半空的萤火虫。 方屿其不由笑笑地摇头:“这俩胆子挺大的啊,敢在学校抽烟,要抽也去厕……”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已经“嗖——”地冲了出去。 陈霆喘着粗气蛮横地将其中一人推得摔在地上,回头抽出坐在石桌上那家伙指间的烟,忿忿地扔到地上踩了又踩。 “这就是你的狗屁朋友?!”他把还在发愣的欧阳晓拉到身后,指着地上那人大声吼,“你他妈给我滚!” 方屿其又不停地喊“完了完了”,连忙飞身插到两人中间劝架:“有话好说,别动手啊。”上次的警告处分还没撤销呢,他可不想半年内就来个二进宫。 “你才给我滚!”欧阳晓用力推开挡在前面的陈霆,“我交什么朋友你管不着。”说着就要去拉自己的朋友。 陈霆气得头顶都能冒烟了,简直要把人拉脱臼地扯他回来:“我怎么管不着,你爸让我好好看着你!” 还赖在地上不起来的那人笑了:“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俩才打架被处分呢。” “妈的!”陈霆只想一脚踩爆他两颗蛋,“我管你多少步,以后再敢靠近欧阳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就被人一记右勾拳打得狼狈地退后了两步,力度震得他太阳穴都突突跳痛起来。 不过如果是按照对方的实力来说,也许还算留了几分面子,真要庆幸他们曾经做过那么一阵子好兄弟。 曾经…… 欧阳晓动手后没有任何防备,只是抿紧嘴唇垂下了眼睛。 对着这只突然变得会咬人的兔子,方屿其目瞪口呆地发出一声“靠”。 看好戏那人痞里痞气地吹口哨:“我可没教他打人啊。” 陈霆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人,拳头忍不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却默不吭声地转身跑了。 这下天平终于彻底倒向了死党,方屿其无力地问欧阳晓:“你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然后没再多说便朝陈霆追了过去。 很快响起了晚自习的铃声,欧阳晓还是僵直着没有动作。 地上那人拍拍屁股站起来,失笑地推了他一把:“那家伙看来对你不一般啊,你也太狠了点。” 欧阳晓当然清楚陈霆对自己不一般,甚至超出了正常友情的尺度,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所以他才急着把陈霆推到彼此再也看不见的距离,毕竟犯错的只要他一个人就够了,只能是他一个人。 感情这种事,并不会像数学乘法那样出现负负得正的结果,即使再多一个,也只会错上加错。 第二十六章 春天完了,也带走了两人之间苟延残喘的友情,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陈霆被无情地揍了一拳这件事。 这拳让他大半个月都感觉到脸疼心更疼,连当初被捅了一刀都没这么难受,一大片淤青好久还丢脸地挂在嘴角,让他再也没法真正地笑一次,即使在热爱的篮球场上也玩得一派肃穆。 经过这事他瞬间有点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在崩塌的迹象,原来曾经掏心掏肺的好兄弟也可以挥拳相向,原来热脸贴冷屁股得到的是这种下场,原来欧阳晓已经讨厌他到不顾情面的地步……他还傻了吧唧地以为只要靠着一颗真心就能挽回,事实上他的真心被人当成白菜价去卖也无人问津。 现在他整天就跟颓废青年似的在学校晃荡,用他那不大的脑容量回忆这一年来自己都干了什么屁事,得出的结论是交了个朋友、丢了个朋友、快乐了半年、纠结了半年、被人喜欢了、被人嫌弃了,而且还是同一个人。 熟悉内情的方屿其知道他心情不好,破天荒长了颗良心每天给他纠正三观,以行动表示“看,好哥们会一直在你身边”什么的,可惜没过多久就连他自己也开始心理扭曲了。 看见死党脸上的伤,陈霆终于展露笑颜:“不愧是好哥们,这也要同病相怜。” 方屿其郁闷地直嘀咕:“妈的,那王八蛋居然给我动真格。” “肯定是你又嘴贱了呗。”陈霆向来觉得他和鸟人能混在一起挺神奇,“你俩除了家暴还敢不敢玩点别的。” 方屿其一脚虚踹过去:“谁和他是一家人!”说完“哼”地冷笑,“比起你俩玩冷暴力我还是宁愿打一场,舒筋活络。” 陈霆故作轻松地“哈哈”两声:“打了,完了。”真是言简意赅又意味深长。 方屿其担心他受刺激太大脑子坏掉了,又想起那天容易令人误解的“我不知道”,不禁旁敲侧击地问:“你那天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霆无辜地眨眼睛:“没意思。”事到如今还真是没半点意思。 “怎么说呢……”方屿其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你会不会是有那种倾向?” “什么倾向。” “得了,还跟我装傻。”方屿其摆出一张三姑六婆的嘴碎脸,“老子喜欢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这些小伎俩骗不了我。” “喜欢过的男人呢?”陈霆果然是学物理的,逆向思维都修炼得出神入化了,“牛顿第一定律都要适用的参照系,你还把自个儿那些破经验当真理了。” 方屿其不得不再次对他这种时候还能理性分析佩服死了,一本正经地频频点头:“我了解了,你要真的是也用不着这么折腾,来一句‘我喜欢你’保证皆大欢喜。” 听到这句话的陈霆突然屏住了气。 记得这四个字欧阳晓跟他说过两次,第一次被他刻意当成了开玩笑,第二次被他用暴力的方式去回应,等到他终于学会用平常心去听的时候,欧阳晓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连做普通朋友的余地都没留。 “靠,还牛顿第一定律呢……”方屿其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你脸红个屁啊!” 夏季用一场短促的阵雨宣示它的到来,这些天陈霆都没再跟欧阳晓碰过面,方屿其也识相地没提起那个人的近况,但是一个小圈子里的流言十有八九堵也堵不住,假的都能说成真的再吹上天,更何况本来就是事实。 欧阳晓在学校抽烟的事已经不止两个人看见,某些好事者抓住这个把柄向老师告状,说年级第一如今跟人学坏变成了一个小混混,学校怎么能还拿他做榜样当标杆,简直是带头教人造反云云。 陈霆当场差点破口大骂造你大爷的反!恨不得揪出那些说欧阳坏话的混蛋痛扁一顿,不过转念一想他根本没任何立场为人家辩驳,底气一泄还是生生憋死了自己。 所幸欧阳晓成为了“混混”的同时并没造成成绩下滑,于是老师和学校给足了双方面子,专门找了人谈话,也加大了纪检工作的力度,这事才以不了了之作为句号。 直到陈霆接到了欧阳远文亲自打来的电话,他才知道这件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影响有多深远。 “陈霆,”欧阳远文的语气听来十分不善,压迫感隔着长长的线路还很分明,“是不是你教他抽烟的。” 陈霆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了:“没、没,叔叔我从不抽烟。” “你跟他玩得比较好,他最近都跟些什么人在一起。” 那个死地痞呗……陈霆愤恨地磨了磨牙:“叔叔您放心,他也只是一时贪玩,我待会一定好好劝他。” 欧阳远文一向对儿子这个朋友印象不错,语气便放缓了些:“麻烦你了。” 放下电话,陈霆大大呼了口气,马上寻思着该以什么方式去劝,什么态度去劝,什么立场去劝。 从来发生什么事主动投降的都是他,就像被人打了右脸一拳还把左脸伸过去,尽管他生来就是乐观向上的个性,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容忍的底线。如果这次那家伙还是死倔着不肯回头,他就真的只能撒手不管了,从此“恩、断、义、绝”几个大字在他脑海里浮浮沉沉。 晚自习时他便着手编织等会要跟欧阳晓说的话,还夸张地把关键词抄到了草稿纸上,嘴里喃喃有词地像足在背剧本,连考政治历史都没见他这么用功过。 这边下课铃刚响起,同学们就看见一道黑影在后门一闪而过。 陈霆发挥短跑冲刺精神朝着一班飞奔,正好碰见欧阳晓跟那痞子勾肩搭背地下楼,急得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把人拽住了。 他不耐烦地对痞子挥手:“你先滚,我找欧阳有事。” 欧阳晓一看是他,眼神里掩不住的讶异,等到朋友走了才反应过来,连忙不自在地把手往回抽,一言不发地快步下了楼。 陈霆也默默地低头跟着他走,到了楼下才使劲把他拽到僻静角落里,两人好比偷情一样小动作不断地拉拉扯扯。 “你爸今天,咳,给我打、打了电话……”陈霆不知紧张个什么劲,上下两片唇像是打了个蝴蝶结,“你、你、你就别再跟那种人玩了。” 欧阳晓漫不经心地别过头:“我爱跟谁玩你们都管不着,只要没影响成绩不就够了。” 这年头的确是成绩最能说话,连学校都昧着良心连连给他开绿灯,外人的立场也太薄弱了些。 陈霆背书似的回想能用得上的台词:“你胃又不好,总该知道吸烟的害处吧。” 欧阳晓沉默了一会,自嘲地笑了一声:“也许吧。”这就跟方屿其告诉他有些人男女都可以喜欢一样,在他还没得到切身体会之前,他实在无法劝说自己弯向另一条大家都认为是正确的路。 “你是不是非得要和他一起?”陈霆气急之下猛地拉住他,嘴一张开始口不择言,“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 欧阳晓很久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轻得听不见。他像是苦苦压抑着即将涌出的坏情绪,沉着声命令:“放手。” “不放!”想到这次再劝不回这个人就彻底完了,陈霆鼓起勇气双手握住了欧阳晓肩膀,“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欧阳晓错愕地看着他。 仿佛羞耻得难以面对这个人,陈霆脑子一热就把欧阳晓拉入了怀里。 “陈……”一切就像做过无数次的白日梦,欧阳晓无法相信地僵硬起来。 “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学会接受你……”陈霆生怕被推开而用力把人抱紧,声线颤抖得不像话,“我是真想和你做一辈子朋友,可是……如果因为你喜欢我才做不到,那就让我学会喜、喜……”他难为情地把脸低埋在欧阳晓耳边,“喜欢你……” 欧阳晓看见教学楼里的白炽灯一盏一盏地被按灭,胸口不知怎么抽痛了一下。 “还是说,”陈霆不太自信地小声呢喃,“你……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欧阳晓无声地张了张嘴,“喜欢”两个字像是被下了咒,卡在他发哽的喉咙里迟迟说不出来。 太久没有听到回答,陈霆尴尬地松开了欧阳晓,脸烫得似乎能冒出热气:“我们可以试试,要是你以后……”他低下头傻傻望着地面,“以后喜欢上别的女生了,我们就做回朋友。” 欧阳晓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没必要这么做。” ……陈霆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 “我答应你不再碰那些东西,”欧阳晓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放心向我爸交代了。”随后转身径自走进了夜色。 陈霆却再次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久久地愣在了原地。 明明最初的目的已经达成,他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脑子里有段记忆像是彻底变成了空白,连自己都分不清刚才那些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只不过为了把欧阳晓劝回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所有能够想象得到的努力,都被人当做玩笑一样,刻意地抹去了。 第二十七章 陈霆过了两天才敢给欧阳远文打电话汇报情况,本来是值得自豪的好消息,他却心虚地一路磕磕巴巴,好像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才把欧阳晓劝服了。 虽说这次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告白被拒,但自作多情这顶帽子是逃不掉了,深感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他转眼变成了见不得光的地下党,远远见到欧阳晓也表现得像是老鼠遇上猫,脸一红,心一跳,耷拉着尾巴溜得飞快。 方屿其对着这股发展势头百思不得其解,不由骂了牛顿第一定律一百遍啊一百遍,这明显的少男怀春都快怀出孩子了,还敢说“只不过是好朋友”?!害他每每恨铁不成钢地想把陈霆拎到欧阳晓面前喊“你就收了他吧”,免得哪天陈霆一个魂不守舍就掉井盖下去了。 就这么一边鼠一边猫,头上还有个乐得搜寻蛛丝马迹的名侦探老方,日子悲悲喜喜尴尴尬尬地过到了期末,同学们都满腹怨气地开始复习备考,因为地狱般的高三生涯即将到来,级主任宣布今年暑假将阉割大半个月上补习。 陈霆一听这消息镇定得简直如佛坐禅,什么期末考什么暑假补习都是浮云,每天只会对着同一张数学卷子发呆,心理素质好得让全校师生都嫉妒。 这天课间休息时高二级下一个楼层突然人潮轰动,先是看见实验一班涌出了一群人,接着是隔壁的二班和三班,很快连楼上班级都纷纷冲出走廊看好戏。 陈霆也无所事事地趴在阳台边探头往下看,不料没等到所谓的大八卦传过来,倒是等到了方屿其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他:“欧阳呕血了!” 呕血?! 哇靠,这一定是在演八点档吧! 陈霆瞬间领悟了何谓万物皆空,两脚比意识更快地行动起来,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往一班方向跑。 管它影不影响狗屁的同学关系,他动作粗暴地扒拉开旁观群众,撕心裂肺地高喊着“欧阳!”就冲进了一班教室,直到同学好心提醒他欧阳晓刚被人扶着走了,他又撕心裂肺地“操”了一声急忙跑下楼。 楼下那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挤成一群很显眼,陈霆一下就找准了攻击目标,边把那些没点用净添乱的弱鸡推开边怒吼:“扶你妈的扶!”紧接着背起了欧阳晓往校门口狂奔,那疯狂的速度让班主任跑断了鞋跟都没追上。 他这下真的快哭了,背着一个大活人就跟背着鬼似的没感觉到半点重量,真不知道这混蛋平时怎么活的。 “妈的!”他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憋出话来,“以后再不吃饭看我不掐死你!” 欧阳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低低地喊了一声:“陈霆……”声音温柔得丝毫不像本人,其实是虚弱过了头显得无气无力。 陈霆听了差点脚一软跪下来,边跑边应他:“欸,我是陈霆!欧阳你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 欧阳晓紧紧皱着眉头,又很轻地说了两个字:“我疼……” 陈霆被刺激得心头都在滴血,哑着嗓子柔声哄:“我知道你很疼,乖啊再忍会儿,我这就带你去医院。”说完就在心里默默操了这所学校一百遍啊一百遍,建得离他妈的大马路十万八千里,要是欧阳晓有个三长两短绝对要把选址的王八蛋给剁了。 快跑到马路边时看见一辆救护车鸣着笛上来了,陈霆赶紧冲到前面振臂高呼“吐血!吐血!”,居然还真的被他给拦截住了,完了司机在驾驶室笑得直吐血。 车上的医生护士正巧还是上次那两个,不过这次大家都面色凝重地没开玩笑。急性胃出血这病死亡率高得吓人,所以当陈霆追问“他不会有事吧”他们都医德良好地保持了缄默,免得把陈霆吓晕了增加工作负担。 而欧阳晓刚被抬上车就彻底晕了过去,陈霆小声喊了两回见对方毫无反应,立马伤心得眼眶一红,活像只要哭不哭的大型兔子。 连护士姐姐也被这份友情感动了,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这病会很疼,他晕了也好,没那么受罪。” 本来陈霆还勉勉强强忍得住,被这么一安慰就完全露馅了,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只能哽咽地在欧阳晓手心亲了一下。 “我喜欢你。” 根本不需要学习。 幸运的是病情并没有严重到要靠手术治疗,不过少不了住个十天半月的院,正好错过了这次的期末考。 主治医师是个很仁慈的中年教授,对这个从头到尾没喊过疼的孩子显得十分疼爱,每天亲自查房都要把老师和父母训一遍,一说父母没教小孩平时要好好吃饭吗,才这么小就得了慢性胃溃疡;二说老师不配当老师,给了学生太大压力,精神过度紧张才是导致这次胃出血的主要诱因。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班主任真想高呼三声“冤枉啊包大人!”,教了好些年书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让人省心的学生,自己反而常劝他不要太有压力,只要正常发挥保证什么好学校都能上。不过也难怪医生会这么斩钉截铁,一个面临高三的学生除了学习还有啥事能给他压力? 身为父亲的欧阳远文没机会被医生当面骂,像医院这种充满病菌的地方,估计除了出生和死亡两天他这辈子都不想进。所以他只在第一天短暂地出现过,才见了昏睡中的儿子一面就走了,往后都是派了李妈过来进行全方位照料。 倒是一旁的陈霆感觉字字句句都像在骂自己,低着头抓着裤缝愧疚得恨不能找洞钻,就差跪下来向医生忏悔说“我以后一定每天督促他按时吃饭,还要时时刻刻加强冷笑话让他好好缓解情绪”了。 因此自从欧阳晓住院起他就没再打过一场球,一到放学就不远万里地跑来医院献殷勤,每逢周末更是表现得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即使欧阳晓大多时都在昏睡状态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他就进化到看着输液管滴下的药水研究重力与地心引力的关系。 “你以后别来了,”欧阳晓每天睁开眼都要白费力气赶人,“明天都要考试了。” 陈霆自发无视掉他这句话,服侍周到地帮他把床头调高:“医生说你今天能吃点东西了,你有什么想吃的?” 乐得悠闲的李妈对陈霆赞不绝口:“少爷你这同学真是好,照顾得比我还贴心,我这个月的工资得分他一半才行。” 欧阳晓有气无力地想了半晌:“小笼包。” 陈霆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讪笑:“医生说最多吃点流质的,鱼片粥怎么样?” 那还问什么问?真是让人无语得胃疼。欧阳晓随便“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小憩,然后听见陈霆和李妈一个说“我去买”,一个说“我买我买,你留下来陪少爷聊天”。 不一会他感觉到好像有人坐上了床边,还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的左手。 欧阳晓吃惊地睁开眼睛,担心被人看见而急得把手往回挣:“你又发什么疯……” 虽然脸颊已经不争气地红到了耳根,陈霆还是坚定地将他攥得更紧:“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想听。”欧阳晓警惕地呼吸急促起来。 “不想听也得听。”陈霆难得表现出蛮横的一面,“我想过了,我喜……” “不要说了!”欧阳晓压低声音喝止他,“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当真。” 陈霆顿时一口心头血吐不出来,委屈得像只被抢了饭盘的小狗:“我是认真的……” 欧阳晓还想借口休息把人赶走,却听见陈霆忽然轻声问他:“你还喜欢我吗?” 让他反应不及地怔了一怔。 虽然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可惜他的演技实在太差劲,眼看着陈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以后我……”陈霆松开了他的手。 欧阳晓无措地闭上眼睛。 “每天放学都会去找你,”陈霆俯身抱住他的双肩,“你要是敢再不吃饭,我就把你扛走。” “……” “反正丢脸的人是你。” “……” “我们……”说完了所有废话,陈霆缓缓地在他耳边吐息,“在一起好不好?” 在一起?欧阳晓从来不敢设想这句话,更不敢设想会从陈霆嘴里说出来。 这是梦吧,这几天的相处都是梦吧,其实他早已经胃出血死掉了…… “欧阳,我……”陈霆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我喜欢你。”第一次总是要困难些,说出来后就轻松多了,他又厚着脸皮重复了一次,“我想过了。欧阳,我喜欢你。” 欧阳晓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脑子不清醒……” 陈霆破坏气氛地笑了出来。 “那就不要清醒了。” 听到这样的话,欧阳晓仿佛再也不懂如何去呼吸,所有狠心仿佛都被消耗得彻底,让他再也做不到将这个人推开。 明明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回答“好啊,我们在一起”,他却只能逃避般把头埋进了陈霆的肩窝,根本说不出半句话。 第二十八章 这天下午最后一科考的是物理,负责出卷的是有“辣手摧花”之称的级主任,用了一个半小时折磨得大家诅咒模式全开,除了让级主任去死一百遍就没能干点别的。相反陈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前了半个小时交卷,脸上甚至洋溢着自信能考满分的笑容,把班上同学刺激得纷纷咬断了笔头。 看他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欧阳晓不解地推眼镜:“现在还是考试时间吧?” 陈霆笑着吐了吐舌头:“我提前交卷了,都没看清大题长啥样。” 这时小护士正在给欧阳晓换点滴,动作熟练地将针头戳进了欧阳晓的手背。 陈霆好像也被戳得心尖一抖,宝贝地捧起欧阳晓的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吹吹不疼”了。 等到小护士走出病房,欧阳晓发现陈霆并没放开自己的意思,不由浑身难受地想要往回挣,吓得陈霆连声喊“哎——别动别动”,然后掀起薄被同时盖住了两人的手。 陈霆使坏地在里面挠他手心:“你今天感觉怎样?” “好多了,”欧阳晓勾住那根乱动的食指,“医生说最快后天可以出院。” “要不要回家休养一段时间?”那就意味着两人只能隔着电话线诉衷情,陈霆可不太乐意恋情刚开始就上演这种小别胜新婚的戏码。 欧阳晓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医生说回学校也可以,注意饮食就行。” 陈霆立马笑得太阳都长在了脸上:“让你爸放心,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欧阳晓低头抿着唇没说话,陈霆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话题,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从最初的好朋友进展到恋人关系,许多人一开始都会不太适应,更何况是这种非常态的恋人。陈霆向来习惯了想一句说两句,根本不需要顾虑太多,怎会料到现在和欧阳晓四目相投都得难为情,简直是争相比拼谁先最快移开视线,更别说能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胡闹了。 陈霆只好净捡些废话说:“想不想吃苹果?我给你削。” 欧阳晓摇摇头:“今天考的是物理吧,你怎么交那么快。” “想见你啊。”陈霆好像早就等不及了,这话衔接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不过说他是开玩笑吧眼神又坚定得不行,说他认真吧又笑嘻嘻的没点正型。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欧阳晓即时心率估计有140次/分。 陈霆贼眉鼠眼地往门口瞄:“李妈呢?” 欧阳晓无端紧张起来:“回、回家煲汤了。” 陈霆一下咧嘴笑开了:“这个时候护士不会进来吧?”说着就兴奋地跑去关上了病房大门,还此地无银地搬来两张椅子抵在门后。 “来,”他一本正经地回到床边坐下,两手往前一伸,“给大哥哥看看长肉了没。” 欧阳晓呆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问要怎么看,额头就狠狠撞上了对方结实的胸膛。 陈霆发笑地将下巴搁在恋人发心,故意在他后颈捏了一把:“都养好些天了,怎么抱起来还全是骨头。” 欧阳晓已经无法将每个字串成一句话,整个人还处于心动过快的晕眩中,两手僵硬着迟迟不敢搭上对方后背,只有嘴角先按捺不住弯了起来。 可等到这边勇气好不容易加满了,门口却突然传出了椅子挪动的声音,让他好比被一针戳破的气球,直接一记化骨绵掌推得陈霆险些翻床底下去。 “摆俩椅子在门口搞屁啊……”骂咧咧推门进来的是方屿其,后面跟着个黑面神保镖王子鸣。 两人都在进门后满腹狐疑地站住了。 “你们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病床上那俩人眼神警惕地盯着自己,王子鸣还以为今天去抢劫完银行忘了把蒙面袜扯下来。 方屿其倒是有种血压飙升的错觉,眼见一个呼吸急促一个面色潮红,再加上门口那两把莫测高深的椅子…… 他不由心情复杂地捏王子鸣的腰暗示闭嘴,打着哈哈解释:“今天刚考完试,过来看看你恢复成啥样了。” 欧阳晓慌张地不停推眼镜:“后天就能出院了。” 耐不住痒的王子鸣被掐得“嗷”了一声,可惜脑子始终缺根筋没能领会好友的深意,又神经兮兮地问:“欧阳你脸咋这么红,是不是药有副作用?” 方屿其白了他一眼:“哪个药没副作用。” 欧阳晓继续面无表情地推眼镜:“这是热的。” 陈霆一听这话仿佛似曾相识……猛然灵光一闪还真的给他想起来了,回头对欧阳晓笑出一副“去年夏天我知道你做了啥”的表情。 方屿其也厚着脸皮点头附和:“对对,今天医院是很热。”说完还虚伪地拉开T恤扇了两下。 “你不是说医院有空调,顺便带我来乘凉么。”王子鸣却不知好歹地跟他唱对台戏。 “我日……”方屿其只想拿把钢叉把他整个叉出去,“你少说一句会死啊。” ……居然莫名其妙地被嫌弃了,王子鸣抬手从后面卡住了方屿其脖子,凶神恶煞地撂狠话:“真要死也先把你干死。” 不一会儿李妈大包小包地带来了欧阳晓的晚饭,方屿其见状抬头看了看时间,起身扯了陈霆一把:“走,一起去吃饭。” 陈霆认真想了几秒:“我打包回来吃。” 王子鸣“哈”地打趣他俩:“你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靠,你都多久没跟我好好聊过了。”方屿其暴躁地一手抓他天灵盖,回头对欧阳晓别有意味地笑,“我先把他借走啊,马上归还。” 欧阳晓难堪得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这时李妈出了病房外面洗碗筷,心怀鬼胎的陈霆先把那两人赶了出门,屁颠颠地跑到欧阳晓跟前说:“我很快回来。” 欧阳晓混乱地思考该是回应“好”,还是“欸”,还是“嗯”……脸上忽然毫无防备地一软,似乎还带了一点点湿意,吓得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却在下一秒又红了个透。 那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飞快直起身,尾巴激动地一竖就跑得影都见不着了。 亏医生三番五次地叮嘱过平时要放松心态,缓解紧张情绪。 所以说,那家伙肯定是……来密谋暗杀的吧…… 陈霆带人一同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面馆吃馄饨。大热天的吃这玩意……让方屿其更肯定好友是被爱情冲昏头了。 三个大男人挤在一间小破店里吃得大汗淋漓,两台小破扇吹的都他妈是热风,优雅王子方屿其终于熬不住了,放下筷子一心问陈霆:“哥们,你有没好消息要跟咱说?” 陈霆本来就不准备瞒他,含着馄饨爽快地点头:“就你想的那样。” 方屿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你又知道我怎么想?” 王子鸣听他们打哑谜似的,不耐烦地拿筷子敲碗:“那你就直说咋想的呗。” “反正……”陈霆难为情地抓抓头,“反正就是成了。” 王子鸣一头雾水地插嘴:“什么成了?” “你确定你是……”果然接受事实要比想象中困难多了,方屿其这会儿表情变得有些扭曲,“我听说有个词叫什么青春期迷茫。” “你从哪儿听的谁说。”陈霆笑了,“我没啥迷茫的,要真这么容易迷茫你俩咋不行。” 身为爷们的王子鸣听到“不行”反应比谁都大:“我怎么不行了。”说完又一脸懵懂地看着方屿其,“不过要迷茫啥啊?” “迷茫你投胎是不是忘了带脑子。”方屿其知道自己虽然嘴欠,但王子鸣这款绝对是每一根毛都欠,要跟这人迷茫上了日子该过得有多欠啊。 王子鸣吃饭时讲究心平气和,现在都懒得跟他计较,只在桌底下小踹了他一脚,把整张桌子都震得往上一抖。 “我还听说只有真的是……”方屿其绝对是听说,他何曾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兄弟身上,“才会有那方面的……呃,”他勉强把“欲望”俩字吞了回去,换了个可爱点的词,“想法。” 陈霆才听到“那方面”就被整个馄饨噎住了,急忙捧起碗喝了一大口汤:“你大爷,能不能别在吃饭时间膈应人。” 王子鸣不愧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总算听懂了唯一一句话,眼睛猥琐地一亮:“我们陈霆和哪家姑娘好了?” 陈霆好笑地看了一眼王子鸣:“不是姑娘。” 方屿其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拍了拍死党肩膀:“好,既然你想明白了,无论什么决定兄弟都支持你。” 陈霆欣慰地回手拍他一把,赶紧低头吃完馄饨好回医院会情人。 只有王子鸣还在苦苦思索:不是姑娘?难不成能是大婶? 这次期末考试完了就要开始补习,补两周的课放两周的假,接着再补一个月后开学,原本应该是两个月的暑假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最近陈霆见色忘义这个技能觉悟得飞快,平时除了跟欧阳晓腻歪还是跟欧阳晓腻歪,害方屿其都没机会和他见个面聊个天,唯有退而求其次地跟着某个火爆星人瞎混,每天只不过是吃顿饭都搞得跟相了次扑似的。 后来经常能看见陈霆两口子躲在食堂角落频频放闪光弹,方屿其就既羡慕又鄙视地抱怨:“真他妈瞎眼。” 王子鸣再傻也想通了“不是姑娘”这话的意思,虽说把他震惊了好几天才能说服自己接受,但是又好像从另一方面开阔了他的视野,从此就百毒不侵地爱跟方屿其开这方面的玩笑,整天跟在好友屁股后面说“咱俩也迷茫迷茫呗”,当然多半情况是两人迷茫着互相殴打。 现在吃饱了他又开始思淫|欲,边走边扒在方屿其背上问:“你说,是不是只要有那欲望就是真的?” “是是是……”方屿其烦不胜烦地在身后用力一拧,“那就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嘶——”被捏中要害的王子鸣一下疼得直抽气,一手圈紧了方屿其脖子不让他乱跑,一手凶狠地往他下面抓起来,“看老子不废了你!” 方屿其也不甘示弱地回抓过去,俩大男人就这么光天化日地玩起了抓小鸡游戏。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突然同时定住了,原来方屿其前面已经隐隐有抬头的趋势,屁股后面还感觉到一根硬硬的棍子顶着。 …… “我操!”方屿其率先吼了出来。 王子鸣反应迅速地放开他,一声不吭地跑到了前面,即使被半瓶矿泉水砸到了后脑勺也没敢再回过头。 第二十九章 这边的两人一如既往地放闪光弹。 “多吃点儿。”陈霆不时地从自己餐盘里给欧阳晓夹肉,还剩最后一块时被欧阳晓一下夹住了筷子。 “你菜都没了。”欧阳晓本来食量就不大,估计这分量两倍胃都不够装,又白费力气地给他夹回去。 陈霆连忙将他的手挡在半空:“没事没事,你吃不完再给我。” 欧阳晓为难地皱眉头:“这样很没礼貌。” 礼貌?陈霆只是一个劲的笑,舀了一勺白饭嚼得起劲。 等慰劳完五脏府食堂都快关门了,陈霆还意犹未尽地拉住欧阳晓:“送你回去吧,顺便散步消化消化。” 欧阳晓有些迟疑地问:“你们寝室楼不是有门禁?” “还有时间。” 太阳在晌午之后越发毒辣,没哪个愿意顶着能煎蛋的温度在外面晃悠,因此教学楼前一片空旷,空旷的长楼梯,空旷的升旗广场,和偶尔在最高处迎风伸展的五星红旗。 陈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心血来潮地牵起了前面那人的手。 欧阳晓被吓了一大跳,猛的停下来把手往回抽:“小心被人看见。” “哪来的人啊,”陈霆左右巡视了一圈,好笑地又去捉他手腕,“大白天鬼都见不到。” 为什么那些小情侣宁愿冒着被抓的危险,也要找个隐蔽处偷偷摸摸地亲一口?欧阳晓总算切身体会到了,刺激、兴奋、犹豫,甚至惊慌……所有心情都不可思议地变成了甜蜜。明明害怕到手心都冒了汗,他还是不自觉地想要和陈霆牵得更久一些。 “以后别这样。”他却不得不对陈霆说出这种狠话,再一次甩开了对方的手。 陈霆只好抱歉地挠头讪笑,乖乖地没敢再触小男友的逆鳞。 但是再怎么理解欧阳晓的顾忌,他都难免有些丧气起来。亏他处事一向奉行光明磊落,竟会沦落到喜欢一个人都没胆量承认,一举一动都像被盯梢而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 想到也许还要当好几年的地下党,他就迫切地渴望自己快点长大,至少成长到可以保护恋人不会受伤害。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路,还把原本五分钟的行程拉成了十分钟。 站在楼下的欧阳晓刚要开口,就被陈霆先出声打断了:“顺便送你上去吧。” 欧阳晓没有拒绝,两人又沉默着走到了三楼。 护花使者终于功德圆满,陈霆一脸不甘地说:“那我走了……” “好。” 欧阳晓莫名慌乱地背对陈霆掏出钥匙,身后却并没传出有人离开的声响,反而感觉到衣角被什么扯了一扯。 回头发现陈霆有些瑟缩地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没人,抱一个呗?” 欧阳晓尴尬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对屋有猫眼。” 陈霆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脑袋,仿佛还能看见身后一条大尾巴毫无生气地扫来扫去。 欧阳晓抿了一下唇,拉起他一同走下了半层楼。 “这里……”他眼神闪烁地低下头,“应该看不见。”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被陈霆拦腰拥进了怀里。 “欧阳,你真好。”陈霆高兴得直想抱起他转圈圈,整个人都久旱逢甘露似的活了过来。 欧阳晓顺势双手抱紧了恋人脖子,一边提心吊胆对屋的人随时会开门,一边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皮肤的热量。 陈霆忍不住收紧了双臂,在他耳边小声道歉:“刚才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注意别被人看见。” 欧阳晓耳尖一抖,好一会才闷声说:“对不起。”都怪他害陈霆变成了跟他一样的异类,才会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要束手束脚。 陈霆只是满足地搂紧了恋人,撒娇般在他耳鬓蹭了蹭:“欧阳,我入戏了。” 没想到陈霆还会记得那么久远的对白,欧阳晓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要、要上课了……” 陈霆一下笑出了声:“哪能这么快。” 欧阳晓完全接不上话,连带陈霆也一起沉默了。 气氛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陈霆松开手低头看着欧阳晓,逐渐收敛了脸上夸张的笑,靠上前蜻蜓点水地吻上了恋人的脸。 欧阳晓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期待地调整着每一次呼吸,手指颤抖着握成拳抓紧了陈霆后背的衣服。 陈霆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一下,嘴唇几乎贴着恋人脸颊滑过,缓缓地向那两片唇靠近。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雷鸣般响起来,欧阳晓生涩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才感觉到彼此唇间呼出的热气,楼上开关门的声音震得两人如同惊弓之鸟。欧阳晓猛的回到家门前掏出把错的钥匙使劲戳钥匙孔,陈霆也两手一插裤兜装出漫不经心要下楼的样子。 等到那不速之客走得没了影,欧阳晓也哆哆嗦嗦地找对钥匙开了门,陈霆还站在半层楼梯上不敢回过头,两人匆匆忙忙地说了“我先回去”和“再见”,一个就赶着投胎似的逃得飞快,一个没控制好力度“砰”的一声关了门。 从那时起陈霆就一直处于宇宙大爆炸的混沌状态,下午上课时七魂六魄都不知飘到了何方,偶尔神经兮兮地笑一声听得前后左右桌都在发悚。当然远在一班的欧阳晓也难逃初恋大神的魔掌,所幸他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比陈霆拿手得多,不至于出格到被别人当成神经病,只不过手里那本书从上学到放学就再没翻过。 两人都顿悟了早恋为什么会被视为洪水猛兽,如果不是陈霆这样的成绩太差,已经没有再差的余地,欧阳晓这样的成绩太好,放空三年都不用怕别人迎头赶上,那些不上不下的学生大多做不到一边谈恋爱还不影响学习。 课间休息时陈霆喜滋滋地跑去一班找欧阳晓玩,却因为对方要替同学讲解题目而泡汤,让他只能沮丧地拖着尾巴无功而返。 其实他早认出了这个“同学”就是那死地痞,曾经和欧阳晓好得蜜里调油难解难分,害他孤家寡人躲角落里化身醋坛子的混账王八蛋。尽管心里已经不爽得快破表,但他还能保持理智相信自己的恋人,毕竟当时欧阳晓正在和自己赌气,和别的男生亲近点也情有可原…… 他正这么自欺欺人地想着,晚上竟撞见了欧阳晓正和“同学”打闹着走出教室,甚至被那家伙从后面抱了起来。 虽然他以前也常常和男生搂搂抱抱的不知廉耻,但如今在他眼里这动作就跟打情骂俏没差别。 他镇定地走上前一把将欧阳晓拉回自己阵营,还耐不住手痒地将那痞子推得“噔噔噔”倒退三步。 走廊上的喧闹像是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同学们有事没事的都开始驻足围观,大家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抢女人的戏码发生在男人身上。 那痞子脾气倒好,似笑非笑地高举双手投降:“我是好人,大哥别打我啊。” 好人个屁!陈霆心里烦躁得不得了,才懒得浪费力气去打他,硬拉起欧阳晓潇洒地转身走了。 欧阳晓敏感地察觉出陈霆生气的缘由,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博宇他只是……” “呵——还博宇……”陈霆气愤地停下脚步,盯着欧阳晓咬牙切齿地,“我都忘了你只是答应戒烟,这个狗屁朋友还是要交的。” 欧阳晓脸色难看地推了推眼镜。 “像他那种人能考进实验班,哪儿用得着问你问题?”陈霆越发笃定那混蛋是觊觎自己的人,声音分贝也止不住高了,“肯定是非奸即盗!” “怎么不可以,”欧阳晓反应迅速地反驳他,“你那么不爱学习,不也一样主动找我补习?” “我……”陈霆被这句混话堵得只想打人,“他跟我能一样吗?!”说完狠狠踹了旁边可怜的榕树干一脚,没再搭理欧阳晓就气冲冲地走了。 走出十几米发现身后居然真没了脚步声,他又实在厚不下脸皮回头看,只好找了个拐弯的地方等着。 不多会就见欧阳晓低头跟了上来,还被躲在角落里的他吓得惊呼一声,顿时乐得他火气消了大半。 不知是心理阴影还是想让欧阳晓内疚,他故意把人带到了当初被揍的事故地点六角亭里,一派高深莫测地背对着欧阳晓生闷气,就等这家伙反思改正向自己承认错误。 可欧阳晓哪儿像是个会乖乖认错的人,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语了好几分钟,眼看着上课铃又要坏事,陈霆才勉为其难地感觉到衣角被人拉住扯了扯。 他终于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转过身看见欧阳晓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差点受不了地喷笑出来:“知错了吧。” 如果非要说是知错了,那90%是为了当初揍陈霆那一拳。 欧阳晓抿紧了唇,脖子使劲扭向一边,不情不愿地发出一个“嗯”字,不仔细听还以为那是“哼”。 “来,”陈霆厚颜无耻地指着自己的脸,“亲一个大哥哥就原谅你。” 夜色中不知欧阳晓脸红了没,倒是眼神凌厉得像在看待白痴,以他这种说半句甜言蜜语都会自爆的体质,要他做这事还不如干脆等全球冰川融化。 于是智商一百八的欧阳晓想了几秒,举起两根手指放自己唇上吻了一吻,然后将它们贴到了陈霆脸上。 陈霆压根没妄想过欧阳晓真的会亲他,这个举动虽然坑人了点,但已经足够让他整个脑子“轰”地炸了起来。 他没等得及咨询对方意见,俯身就往欧阳晓的唇吻了下去。 第三十章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欧阳晓反射性地向后一仰,整个人都被撞得魂飞天外了。然而眼看着和陈霆拉开了一些距离,他又神志不清地扬起下巴迎了上去。 感受到欧阳晓不可多得的主动,陈霆激动得直想将他一口吞了。所幸他还算记得自己脚下这地方是学校,只好浅尝辄止地在恋人唇角小咬一下便退了回来。 欧阳晓反而惯性使然地踮起了脚尖,追着陈霆的唇直到对方站直了身体。 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是两三秒,陈霆意犹未尽地抿起唇,对欧阳晓笑得羞涩万分,真不知到底是谁被谁强吻。 欧阳晓则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反应迟钝地用手背捂住嘴,藏着镜片后的眼睛无措地眨了眨,什么过人的EQ、超群的IQ在这一秒都成了摆设。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上课铃声终于唤魂似的响了。 陈霆轻笑着揉他头发:“走,上自习了。” 欧阳晓浑浑噩噩地“哦”了一声,两腿一阵发软地跟上陈霆。 “你那个同学,”陈霆小气巴拉地撇撇嘴,“叫什么博宇是吧?” “嗯?” “我也要跟他做朋友。”看欧阳晓一脸警惕的样子,陈霆邪恶地用鼻子“哼哼”,“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啊……哎哟!” 后果却是被人不客气地一爪子拍上了后脑勺。 没想到闹了这么一次不痛不痒的矛盾,得益最大的人居然是陈霆自己,一来欧阳晓和同桌梁博宇总归有了点避忌,二来那个短暂的吻很好地点燃了“热恋期”的导火线。从此两人的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光眼神交流都默契得火花四溅,肢体接触更是暧昧得欲盖弥彰,二人世界完美融合得无懈可击,按方屿其的话说就是走哪儿都是个高压磁场,只差立个牌子标明“禁入”俩字了。 在如此强烈对比下方屿其就显得倒霉多了,因为最近他跟王子鸣之间实在诡异得让人心慌。尽管相处模式始终是以暴力作主打,但一个嘴贱频率低了,一个火爆程度降了,简直歌舞升平得一塌糊涂,连最爱的搭档打球都能毫无激情可言。 所以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成了陈霆给方屿其当知心哥哥,牺牲掉和欧阳晓的烛光晚餐陪他打了好几天的球。 可惜方大队今天全场都精神萎靡面如菜色,好像随时就要心脏病发作牺牲在球场上了,逼得看不下去的陈霆直接拎了他下场,贴心地边递水边问:“鸟人回家了?” 方屿其丧气地点了点头。原先王子鸣说要推迟半个月才回去,结果得知他准备找劳雅当女朋友的第二天就跑了。 当然他不认为这两者之间有直接联系,游子想家了很正常。 “是想家了吧。”陈霆不愧是他多年死党,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都一猜一个准,“不过怎么扯到了劳雅,你不是说对她没感觉?” “我不知道,”借用了陈霆当初的对白,方屿其目光呆滞地看向远方,“我迷茫了……” 陈霆依然很镇定:“对鸟人迷茫还是对劳雅?” 方屿其面无表情地:“我被他摸得勃|起了。” “哦。”陈霆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水,反应过来后全喷到了地上。 方屿其缓缓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缓缓把头转了回去。 陈霆故意模仿方屿其以前那语气:“你、你……你不会……” 方屿其脸色一阵白里透青:“当然不会!”一想起当时屁股后面那根棍子,他就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你说这怎么、怎么可能?! 虽然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有了反应…… 这叫什么狗屁的青春期迷茫! 他不由沮丧地双手掩面,闷声发出了一长串鬼叫。 “你别想太多,”陈霆担心是自己影响了他,说话都没了底气,“男人嘛,那玩意给谁摸都得起来,这大概叫男性青春期症候群吧。” 方屿其“咦?”地从手掌里抬起脸:“有这东西?” “我瞎掰的。” 他又吐着血把脸埋了回去。 “说句难听的,”陈霆继续绞尽脑汁想安慰的话,“就是被狗舔都难免有反应,你们还用……手……”发现话题好像偏到了奇怪的方向,他马上识相地闭了嘴。 “这么说,”方屿其五官扭曲得猥琐了些,“你们用过手没有?” 陈霆又“噗!”地洗了次地。 “还没有?”方屿其的好奇宝宝天线开启了。 陈霆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们才刚开始,不想玩得那么过分。” 与其说是因为刚开始,不如说他之前压根没这方面的念头,面对欧阳晓他已经觉得亲吻是极限了,不说那人看起来就是一副无、欲、则、刚的样子,全身从上往下还都刻着“不、容、侵、犯”四个大字。 “切,”方屿其给了他一个鄙视的小眼神,“和女的玩是过分,你们两个再过分也打不出个屁。” 陈霆这会儿表情也扭曲了:“那你还怕个屁,和鸟人一拍即合还能省了谈恋爱那道程序。” “靠,你别这么说,我犯恶心。”方屿其痛苦得马上就要吐出来似的,“这事能随便说玩就玩吗,以后要是掰不回来怎么办。” 陈霆听了没再管他,一仰头喝光了矿泉水瓶子里的水。 不久后迎来了史上最短暂的暑假,多少学生为此从去年哀嚎到现在,偏偏陈霆活像主人出远门却忘了备粮的小狗,整天提不起精神地瘫在家中晒肚皮。因为暑假才刚过去两天,他就感觉自己快染上了传说中的相思病,特别是想到原本还计划和欧阳晓多留校几天,不料欧阳远文亲自开车过来把人接走了,就让他痛心得比胸口碎大石还要严重。 因此欧阳晓这两天接了不下六、七个电话,明明没啥大事非说不可,陈霆硬是找了一堆奥赛数学题借口请教,说这样既能长久地听到对方声音,又不会被父母怀疑和女同学暗渡陈仓。于是两人经常傻乎乎地对着电话讨论XYZ各等于几,不然就将“你在做什么”这句话的过去时、进行时、将来时都问上一遍。 同时这个夏天也很好地演绎了什么叫雨季,自从陈霆满怀期待地说出“等雨停了就出来见面吧”后,老天爷居然给他接连三天都在下大暴雨,还能不停歇地下个一整天。 什么叫乌鸦嘴?这就是。 直到第四天,欧阳晓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听MP3看小说,脑袋枕在去年暑假陈霆送的大熊肚子上,不时看一眼窗外如断线珍珠般的雨幕,心情也随着这鬼天气越发阴郁了。 不一会放在床头的手机再次响起来,来电显示不用看也能知道是谁,而现在离上一回通话才过了两个小时不到。 欧阳晓趴在大熊身上伸手去够手机,刚接通就能听见彼端传来了十分清晰的雨声,好像是站在大雨中打来的电话。 “你在外面吗?”他莫名慌张地坐了起来。 “我……”陈霆难为情地停顿了一下,“我刚去买了点东西……” “啊?” “所以顺便……”那头的说话声逐渐低下去,雨声“哗啦啦”地越发分明了,“顺便路过你家……” 欧阳晓马上跑到窗边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了楼下那把熟悉的大格子伞,此时正慢悠悠地打着转。 “我去给你开门。” “不方便也没关系,”陈霆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真的只是刚巧路过。”这话说完不多久,身后那扇铁门便“咔哒”打开了。 欧阳晓有些气喘地用手抵着门边:“先进来吧……” 陈霆笨手笨脚地把伞“刷”一下收了,伞上沾附的水珠溅了两人一身。 “对、对不起……” 欧阳晓难得开心地笑了:“这么大的雨也出来买东西?” 陈霆被问得脸上火烧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急、急用……” 看他衣服湿了大半,欧阳晓拉了他一把:“要不上我家等雨停了再走吧?” 陈霆顿时紧张得像是要见家长,忙扒拉了两下湿漉漉的头发:“你爸爸在吗?” “家里只有李妈在。” 看他夸张地松了一大口气,欧阳晓好笑地带他走进了电梯。 陈霆一路担忧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差点就想趴在电梯口死活不出来了,直到梦游一样站在了欧阳晓房间,他还是一张傻笑个不停的脸。 “我、我只想见见你,马上就走了……” 欧阳晓不由有种逼良为娼的错觉,也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却始终说不出“那我送你去坐车”这句话。 其实陈霆已经幸福得整个人都快融化了,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将欧阳晓拉到面前。 欧阳晓也像傀儡一样任他牵起自己的手。 “那个……”陈霆忽然不怀好意地向他张开手心,上面变魔术般凭空多出来一大颗糖,“吃糖吗?” 这该不会就是“急用”的东西吧? 欧阳晓愣了一下,忙从陈霆手上把糖抓过来,撕开包装放入了嘴里:“谢谢,”那颗圆滚滚的糖几乎占了他半个口腔,让他连话都说不清了,“很好吃。” “我也想吃,”陈霆得逞地露出坏笑,“可我只买了一颗……” 欧阳晓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呆呆地抬头看他:“那我去给你买?” 陈霆却摇摇头:“我就想吃你嘴里这颗。” “咳咳!咳……”一不留神就被这么大颗糖噎死了,欧阳晓痛苦地捂住嘴咳了半天,连眼泪都给呛了出来。 第三十一章 陈霆心疼地忙给他拍背顺气:“我就知道会这样,那混蛋都教的什么烂招……” 欧阳晓咳得嗓子都哑了:“什么?” 陈霆心虚地滞了一下:“因为……你好像不喜欢我亲你,”他低头摸摸鼻子,“老方就教了我几个借口。” 欧阳晓急忙解释:“我没有不喜欢啊。”只是之前总有太多顾虑,连平时并肩走在一起都不太放得开,更别说像普通情侣那样藏在树干后面就能接吻。 陈霆当然知道这些原因,所以总是乖乖忍住亲近的欲望,只有等欧阳晓一声令下说了“可以”,他才敢再次张开双手抱紧这个拘谨的恋人。 “那、你……”欧阳晓紧张地让糖果在嘴里滚了一圈,“那、还……” 陈霆听这话跟摩斯密码似的:“嗯?” “还……”欧阳晓把头低得快贴到地上了,“还想吃吗?” 陈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想。”他猛的将欧阳晓用力拉向了自己。 欧阳晓一个趔趄险些被绊倒,不由慌乱地仰头看向了陈霆,眼前却突然一暗,还没反应出是什么压下来,嘴唇就被对方同样的地方温柔地堵上了。 陈霆顺势取下他碍事的眼镜,越来越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像是要将他一口一口吃掉,舌尖试探般一步步探入他口中。 感觉陈霆唇上还残留着一点雨水的凉意,舌尖却是不一样的温存和热情,欧阳晓很快忘却了所谓的同性顾忌,几乎失重地全身心依靠在陈霆身上。 陈霆也激动得想将他整个人抱起来,舌尖调皮地不断挑动他嘴里那颗糖果。 但这种从自己嘴里抢糖吃的举动,让没什么接吻经验的欧阳晓就快招架不住了。 “等……”他狼狈地将陈霆推开了一些,发现这家伙正示威一样将糖果咬在齿间。 “你……”他错愕地虚掩住嘴巴,“不卫生……” 陈霆好笑地把他抱得更紧:“那再还给你。”说着就将他捂嘴的手拉了下来。 欧阳晓还来不及问他怎么还,甜腻发麻的嘴唇便又一次被含住了。 陈霆继续“不卫生”地用舌尖将糖果顶入他口中,虽然下一秒又毫不客气地重新卷回来。 欧阳晓总算被引导着第一次伸出了舌头,专注地配合恋人玩起了抢糖游戏。 直到偌大一颗糖果都被你来我往地舔没了,外头才拨开乌云露出了久违的太阳。 陈霆沮丧地用额头抵着欧阳晓的:“不想走了。” 欧阳晓小声说:“不走也没关系啊。” 陈霆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在你房间待太久不好。” “啊?”欧阳晓没听懂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说我在给你补习不就行了。” 陈霆只是温柔地把他按在胸前,让他听自己跳得一团糟的心跳声。 紧张情绪果然会被传染,欧阳晓吞咽了一下,手指缓缓抓紧了他的衣服。 陈霆不舍地含住他红红的耳尖:“那我走了。” 欧阳晓耳朵一抖,不由急切地将他抓得更紧:“别!” 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字,陈霆顿时感觉从头到脚都发起热来,满脸通红地将欧阳晓推开了一些。 天啊……居然这么轻易就勃|起了! “对、对不起……”他难堪地扯了扯球衣下摆,“我不是故意的……” 天啊……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到底有多挫! 欧阳晓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呆若木鸡:“没、没……” 陈霆羞愧到只想找块豆腐拍死自己,刚准备说声“再见”就马上跑掉,却被人突然攥住了衣角。 “没关系!”欧阳晓呼吸急促地为他辩解,“这不是很、很正常吗……” 陈霆再一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欧阳晓急得声音都止不住发颤,“也……” 仿佛每一个字都十分费力,他终于鼓起勇气双手抱住了陈霆脖子。 “想吃糖……” 耳边传来暧昧模糊的气息,把陈霆仅余不多的理智都吹走了,可怜他本来就这么点脑容量,面对欧阳晓时更是无穷接近于零。 最后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俩,居然再一次下起了暴雨,雨点滴滴答答地拍打在窗玻璃上,把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掩盖了不少。 为了确定这话自己并没理解错,陈霆小心翼翼地将他拥进怀里。 欧阳晓也笨笨地跟着效仿,没有迟疑便用力回抱了他。 下一秒就被人托着屁股抱了起来,欧阳晓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两脚下意识缠住了陈霆的腰。 “陈霆……”他只能无措地喊出这个名字。 陈霆似乎清醒地停滞了一会,将他放上床后只是一遍遍地亲吻,并没有意料之中更深入的动作。 欧阳晓莫名害怕地半撑起身体,但又不肯动手将压在身上的陈霆推开,反而任由他久久地吻住自己。 而且感觉到两人的分身隔着裤子紧贴在一起,他竟不需要任何安抚就有了反应,甚至急不可耐地向陈霆挺起了腰。 陈霆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按捺不住地搂紧了他的腰,动情地压住他前后磨蹭起来。 脆弱的器官被布料摩擦得有点涩疼,但转眼就被快感给淹没得彻底,让欧阳晓不安地拼命想要往后躲,手手脚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对。 忽然陈霆单手支起身体,搂在对方腰上的手移到了前面。 眼见他拉开了自己的运动裤头,欧阳晓反应迅速地按住他的手,迷蒙蒙的眼睛瞪得老大。 “你……” 陈霆压低声音跟他咬耳朵:“我帮你……” 欧阳晓难堪到说话只会一字一字地蹦:“脏……” 陈霆只是将嘴巴靠近他耳畔:“放开。” 从来没听陈霆这么性感地说过话,欧阳晓恍如被下了魔咒一样松开了手。 陈霆安慰地吻了他一下,右手刚探入就发现欧阳晓那|话|儿受惊似的一抖。 欧阳晓使劲把头扭向一边,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陈霆小心地握住撸动了几下:“难受吗?” 欧阳晓全身肌肉都在紧绷着,过了半晌才生涩地摇摇头。 好像受到了多了不起的表扬,陈霆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得寸进尺地边弄边问:“那舒服吗?” 欧阳晓干脆装死地闭上了眼睛,始终做不出点头这个最简单的动作。 陈霆坏笑着吻住他的唇,硬得发疼的分身也隔着裤子压了上去,手里一刻不停地为他搓弄,同时下面也在不轻不重地磨蹭着。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欧阳晓双手死命抓紧了陈霆的背,不断高涨的快感让他陷入了快被淹没的恐惧里。 陈霆情不自禁咬住了他的肩头,手上撸动的动作开始越来越快,分身也从磨蹭变成了更加有力的顶撞。 意识到脑子里的一根弦马上就要断了,欧阳晓吓得把手伸向床头柜上的纸盒,嘴里慌乱地喊:“纸、纸巾……” 陈霆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五指收拢时又向前顶了一次。 “唔——” 床头柜猛的被人用力一推,立马吱呀一声挪开了好几寸,小台灯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堆成小山高的小说哗啦啦掉了一地。 全身仿佛过电般颤栗起来,欧阳晓咬牙挺起了胯,痉挛的手指几近把陈霆上衣撕成两半。 陈霆也兴奋地发出了粗喘,一手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一手握住了他还在喷射白浊的顶端。 直到最后已经射不出东西,欧阳晓还是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似乎只要稍微一碰就能激起下一次高|潮。 陈霆满足地在他脸上亲了又亲,耐心等待他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到自己脸上。 “能不能……”陈霆笑着蹭他渗出细汗的鼻子,“帮我递几张纸?” 欧阳晓这才意识到自己全部射到了陈霆手上。 趁自己还没羞得昏死过去,他连忙给陈霆扯了一大叠纸巾。 陈霆坐直身体擦净手上的东西,却见他一直紧盯着自己某个部位。 “你……”欧阳晓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没……” 陈霆头一低抵上他的额头:“怎么了?” 欧阳晓内心挣扎了半天,才敢勉强将手放到陈霆裤头边上。 “我……帮……”一个“你”字直接就给吞了。 陈霆这才记起自己那儿还硬着呢,不过要让脸皮比纸还薄的欧阳晓做这种事…… 他抓起那哆嗦的小手咬了一口:“别管它。” 欧阳晓一副结草衔环来报恩的表情:“可你……帮我了啊……” 陈霆不由好笑地亲他额头:“我无所谓啊。” 欧阳晓反而一意孤行上了,眼睛一闭将手伸进了陈霆裤子。 “我真的……”陈霆正要把那只手拉出来,不料欧阳晓为了反抗竟用上了真力,立马疼得他“嗷!”了一声。 欧阳晓窘迫得整个人都呆滞了。 这下真是啥“性”趣都没了,陈霆憋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真是受不了了,”他将石化的欧阳晓拉进怀里,像是认真又像玩笑地说了一句,“我好喜欢你啊。” 欧阳晓刚刚得到安抚的心又被拨动了,想着如果“我也好喜欢你”说不出口,那么至少回应“我也是”还不错啊…… “咦?”陈霆从屁股下面扯出了一个MP3,“你也会听歌?” 连“我也是”也没机会说给他听,欧阳晓从他手中接过MP3摆弄了会儿:“很奇怪吗。” “该不会是肖邦啊斯基什么的吧?”陈霆好奇地戴上了一边耳机,随机换一首听了几句,“欸,挺好听的嘛,这歌名叫什么?” 欧阳晓戴上了另一边,很快告诉他:“《死性不改》。” “有这么个成语吗?”陈霆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什么意思?” 第三十二章 什么意思?欧阳晓沉默了一会:“跟死不悔改一个意思。” 陈霆这时正听得津津有味,音乐却忽然从耳边消失了,就见欧阳晓顺手扯掉了两人的耳塞,抽身从床上跳了下去。 陈霆感觉奇怪地伸手拉他:“我还没听完呢。” 欧阳晓低头戴上了眼镜,语气中透出久违的淡漠:“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不是才让自己别走吗?察觉出恋人的态度不太对劲,陈霆拖了他过来跨坐在自己身上。 欧阳晓表现抗拒地想把陈霆推开,却被背后有力的双臂紧紧桎梏住了。 “你这个人啊,”陈霆失笑地在他后背拍了拍,“总是莫名其妙地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欧阳晓双手抓紧了陈霆肩膀,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情绪。 陈霆困惑地歪了歪头:“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不行吗?”知道不可能从这人嘴里套出答案,他无奈又宠溺地捏起对方下巴,“和你在一起后,连我都习惯乱想了,老觉着你想法这么多,可就没一个是我能猜对的。” 欧阳晓似乎有些诧异听到这样的话,嘴唇微翕着呼出不安的热气。 “唔——我再猜猜看,”陈霆托腮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你刚说了‘死不悔改’……就变成这样了。”他甚至用上了思考数学几何题的劲头,“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做错了就要改正?” 明明这么轻易就被猜到了…… “那以后不这么做了。”陈霆斩钉截铁地说。 欧阳晓顿时窒住了呼吸,迟迟没法开口向他确定,这是分手的意思吗? “我们还在读书,确实不应该。”陈霆自我安慰般给出了理由,又抓起恋人的手按在胸口,“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保证没下次了。” “什么?”这下轮到了欧阳晓一头雾水。 陈霆难为情地挠头:“你不是……讨厌我帮你用手吗?” 欧阳晓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抿唇摇了摇头。 虽然得到了否认很令人欣喜,不过陈霆马上又傻了:“那是什么做错了?” 欧阳晓迟疑了会儿,才出声问:“你怎么会接受我?” 陈霆还是没把这个问题和自己的疑问联系起来:“因为想和你一起啊。” “如果我……”欧阳晓气息不稳地停顿了一下,“答应和你做回朋友,也算在一起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陈霆不解地皱起眉头,“在你住院之前还好说,现在才做回朋友我可受不了。” 欧阳晓更想问他,你为什么不会这么想? “那你想做回朋友了吗?”陈霆双手捧住他脸颊,神色认真地看着他,“欧阳,我是真笨,你别拿这种事绕我。” 被陈霆不知轻重的手劲弄得脸都疼了,欧阳晓抬手按住他发紧的手腕,好像开玩笑地回答他:“不都说初恋没有好结果吗。” 而且还是这种非常态的恋情,只有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才能真正地有理由在一起吧。 “他们的经验又不能代表我们,”陈霆对那种“前人说法”很不以为然,“是第一次又怎样,只要感情还在就可以慢慢磨合啊。” 欧阳晓不由想发笑:“不同的两个人,总有磨合不了的地方啊。” “那就继续磨呗,”陈霆轻松笑着将他揽到胸前,“一直磨下去,一辈子不就完了。” 听他这番话似乎很像那么回事,可是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想,就发现这家伙根本是异想天开。 一辈子哪有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陈霆佯怒地揉乱了他的头发:“以后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更别说什么做回朋友。”他突然坏笑着靠上前,在欧阳晓唇上偷袭了一口,“是朋友就不能这么做了,你舍得?” 欧阳晓下意识舔了一下唇,幸福感总是那么的不真实,却又总是足以蒙蔽他的眼睛。 不想改,永远都不想改…… 他缓缓低下头,吻上了陈霆近在咫尺的唇。 即使一切都错得离谱,即使由始至终,都容不下后悔的余地。 两周暑假转眼就到了头,所幸老天爷给足了面子,后两天从早上起就阳光普照,让陈霆那个“等雨停了就来次正式约会”的计划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可是陈霆平日除了打球就没啥小爱好,欧阳晓这个书店第一拥趸更想不来别的地方,两人光是为了安排一条行进路线就冲突不断。 “磨合不来了吧。”欧阳晓一脸淡定地向恋人泼冷水。 陈霆郁闷地掐了他脸蛋一把,不得不硬下头皮向方屿其讨教了约会胜地,不出意料地被电话那头大肆嘲笑了五分钟之久。 最后两人提前了一天回到学校,在附近一间小电影院里呆坐了六个小时,出来时陈霆两脚发麻到都不会走路了。 “好看吗?”他搭着欧阳晓肩膀一拐一拐地走出影院。 欧阳晓愣头愣脑地应了“好看”。其实他压根想不起刚才看了什么内容,只记得左手还残留着陈霆右手汗津津的暖意,大庭广众下亲密接触的慌张和窃喜让他丢了魂似的。 陈霆还意犹未尽的样子:“我都没看明白,你说他们最后怎么不能在一起?” 没有在一起吗?欧阳晓拧起眉头拼命回想。 “不爱了吧。” 一看就知道这家伙肯定神游去了,陈霆玩笑地敲了他一个爆栗。 欧阳晓被逗起了好奇心,反而转脸问他:“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先问你的啊!”陈霆气得一个手刀劈他后颈。 欧阳晓边笑边想,以后有空一定要重新看一次。 “走,”陈霆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再逛会儿回家了。” 欧阳晓不自在地抓了一下裤兜:“现在回家吧,我有点累了。” 陈霆心想今天没做什么费力的事嘛,不过还是应了“好”:“那我送你回去。” 这次被送到租住的公寓楼下,欧阳晓并不急着让陈霆回去,倒是陈霆突然在楼梯口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上去。” 欧阳晓表情平静地推眼镜:“又是方屿其教的吧。” 陈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不是累吗。”他笑着往后伸手将欧阳晓拉近了一些,“快,我给你称称有多重。” 欧阳晓站着犹豫了半晌,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地趴了上去。 “要是被人看见,”他未雨绸缪地跟陈霆对台词,“就说我脚崴了。” 陈霆笑嘻嘻地一口气把他背起来:“好好好,都听你的。” “重吗?” “比我扛过的大米重。” ……这哪是能拿来比较的重量级。 欧阳晓在他背上扭动了一下:“放我下来吧。” “真不重,”陈霆轻松地把他屁股往上一托,“像你整天不爱吃饭,能重到哪儿去。” 欧阳晓看他额上都冒了汗,不由着急地催促:“那你跑快点。” “别,”陈霆依然步履稳健地一级一级慢慢爬,“我还嫌你住得不够高呢。” 欧阳晓只好把脸埋在他颈窝,小声嘀咕了一句:“自讨苦吃。” 陈霆这苦头却吃得相当开心,笑得全身都在轻微地发颤。 “傻瓜,这是那部电影里的情节。” 欧阳晓诧异地抬起了头,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霆转过头斜了眼他呆滞的脸,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你那份票钱是彻底打水漂了。” “我……” “我第一次看这种爱情片,老实说真看不出什么门道。”陈霆将脚步放得越来越缓了,“不过男主角在楼梯上的心里话我很喜欢。” 欧阳晓成功咬住了鱼钩:“什么话?” “他想啊,‘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就好了,如果不能,那就让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欧阳晓明显僵了一下。 陈霆似懂非懂地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还挺有体会的。” 欧阳晓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是双手圈紧了恋人的脖子。 “明明那么喜欢还非要走,那结局纯粹是为了骗眼泪的吧。”陈霆无比乐观地站在了终点前面,“反正我比他有担当多了,以后要是给不出非分不可的理由,我一定不会放你走。” 见欧阳晓迟迟没反应,陈霆晃了晃他:“哎,钥匙。” 欧阳晓如梦初醒地忙掏出钥匙,趴在陈霆背上努力伸直右手打开门。 陈霆刚进门就将他放了下来,抹了把汗回过头:“那我回寝室了。” 欧阳晓却垂头背靠着门后,缓而又缓地后退了一步,把那扇门给小心关上了。 生怕误解了欧阳晓的意思,陈霆只管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欧阳晓闷闷地靠在门后,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正忐忑着要怎么向陈霆坦白。 陈霆见他在裤兜里掏了两下,拿出来时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欧阳晓低头向他伸出手,汗湿的手心朝上张开:“送你的。” 原来是一条生肖翠玉挂坠的手机链。 “你今年生日,我没送你礼物……”他心虚地看了陈霆一眼,“现在补上,可以吗?” 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陈霆欣喜若狂地接过手机链,二话不说串上了自己手机。 “好看,真好看!”他高兴得像要把手机吃掉的样子。 欧阳晓嘴角止不住弯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像太小了点,我没来得及好好选。” 陈霆连忙抱住他用力亲了一口:“不小不小,你送我一粒沙子我都喜欢。” 欧阳晓对这类甜言蜜语的受用全表现在了脸上,即使咬住嘴唇还是泄漏了笑意。 “你什么时候买的?”陈霆幸福地抱住他摇来晃去,“我今天全程跟着你怎么不知道。” 欧阳晓被他引领着像在跳一支慢舞:“看电影中途我上了趟洗手间。” “我就说怎么去了这么久。”陈霆一副被打败了的表情,“你小心思还真多,几小时都在想礼物这事了吧,怪不得电影一点没看进去。” 欧阳晓想说一半一半吧,还不是因为你拽着我的手不放。 正想着怎么说出这句话,陈霆的唇就落了下来,如羽毛一样印在他的唇上,然后逐渐加深、辗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本该是恋人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欧阳晓却始终学不会习以为常,总是拘谨地吻上好一阵才能放松下来。 等到这场缠绵的吻结束,陈霆开玩笑地捏住他下巴:“这种事都比别人慢热,你的另一半一定得是台永动机才行。” 欧阳晓脸颊发烫地看着他。 “恭喜你,”陈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找对人喽。” 第三十三章 经过暑假期间不遗余力的感情培养,开学后两人那黏糊劲又比以往长进了不少,连每天做课间操都要相伴下个楼梯,平时也会趁课间休息逛几分钟校道,偶尔欧阳晓粘在座位上做习题懒得动,陈霆便心安理得抢下同桌梁博宇的位子看他写字。 这么一次两次还好说,情况多了不由让人想到别的地方,梁博宇就开玩笑地套过欧阳晓话:“那个陈霆喜欢你吧。”像陈霆这种喜形于色又不爱掩饰的人,看到欧阳晓就跟狗见着了肉骨头,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不光是友情那么简单。 欧阳晓只能心虚地反驳“朋友不都那样吗”,事实上还真没哪对好朋友痴缠到这地步。 其实平日玩得亲密点儿大家也只是取笑取笑,除了陈霆每周六都会夜不归宿这事,给不少好事者抓住了话柄。毕竟整周就只有这一天不用查寝,比牛皮糖还粘人的陈霆自然有了“不想走”的理由。 后来连续“夜不归宿”了好几次,学校就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说每个周六陈霆都瞒着老师家长出外鬼混。如果对方是外校的女朋友倒没什么,偏偏有人半真半假地说亲眼见到他进了欧阳晓家门。 从此连两人在食堂坐一起吃饭、课间站一起聊天都成了如山铁证,很多原先持怀疑态度的同学都倒戈了,还有人向老师打小报告提出了同性恋这个词。 这种事传开了对两名学生的伤害程度绝对是深远的,而且没证没据,光凭有心人的一面之词老师也不可能偏信。所以明着为了使谣言止于智者,暗着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班主任们都先找了和两人玩得来的好朋友问话。 方屿其首当其冲被追问得步步为营,一开口就从衣食住行扯到了爱恨情仇,被暗示一旦发现那两人在外面交了朋友,无论是男是女都要马上跟老师说,瞒着不上报反而是害了他们云云。 当事人陈霆可想而知会被训得有多惨,首先成绩原因就让班主任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其次被骂都高三的人了还敢逃宿,别以为抓住学校漏洞就无法无天了;最后骂他居然敢惹那个实验班的欧阳晓,要是年级第一被带坏了他爸绝对不放过你。 陈霆骄傲地想我可是得到了欧阳叔叔认可的,通过了ISO9000质量认证绝对童叟无欺。 放人前班主任又补充了一句:“兄弟情和爱情要理性地区分开,要是认不清就两者都别碰,凡事等过了高考再说。” 陈霆吐了吐舌头,转眼把老师这番叮咛忘到了西伯利亚,掏出手机就给欧阳晓打过去询问情况。 然而欧阳晓不仅手机显示关机,这天放学后也没有等他,只给他发了条短讯说自己先走了,以后也尽量不要再碰面。 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都不及这几个字打击大,陈霆急得噼里啪啦地回信息:“碰面有什么关系,保持点距离不就行了吗?” 他刚按下发送,就撞见欧阳晓提着盒饭从食堂出来,让他全然忘了保持距离这茬,高兴地竖起尾巴边跑边喊:“欧阳!” 眼见这人就像一把大刀从头上砍来,欧阳晓心一慌赶紧低下头加快了步伐。 陈霆单纯以为他没看见自己,大步一跨挡住了去路:“喂,没听我……” “让开!别跟着我。”欧阳晓立即避嫌地往外闪开,眼角都不扫陈霆一下,“以后有事打电话。” 你手机不是一直关机吗……可惜对方已经当他陌生人似的掉头走远了,陈霆根本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他不由沮丧地垂下了双肩。 其实想到那家伙脸皮比谁都薄,又向来谨言慎行到了自虐的程度,现在被身边人这么恶意揣测,面上心里肯定都好受不到哪儿去。 他真的可以理解。 只不过好像就在一瞬间,他突然想通了“死性不改”这四个字的潜台词。 原来那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认为这是错的——错的人,错的事,错的感情。 跟初恋无关,跟磨合无关,只因为天生注定的性别一样,从那人眼中看来就比任何难关都不可饶恕。 相信如果能让欧阳晓选择人生从头来过的话,他一定会选择这辈子都不进这所学校,选择从来都不曾遇见过,这个让他一错再错的陈霆。 日子好过歹过到了九月底,这么个只有几张嘴巴嚷嚷的破事也开始消停了,大家都很欣慰地看到了陈霆和欧阳晓恍如陌路,毕竟陈霆最近压根没机会靠近恋人十步以内。 自那天后他就被欧阳晓下了禁令,一不准课间去找他,二不准一起吃饭,三不准有单独相处的空间,连手机通讯都要即时销毁记录。两人明明才隔着遥呼相应的一层楼,却好比牛郎织女隔着一整条银河,憋得血气方刚的陈霆额上都冒了一颗青春痘。 所以十一临近,即使被学校砍了一半用来补习,怎么说也是一个小假期,陈霆提议不如玩一天再回家,反正这几天也没人敢说他夜不归宿了。 一边是可怜兮兮的恋人,一边是家规严厉的父亲……欧阳晓左右为难地考虑了大半天,正下定决心要给父亲打电话,手机竟猝不及防地率先响了。 看着来电显示,欧阳晓莫名紧张得眼皮狂跳,好一会才接起来。 “爸爸。” “回家了吗。”欧阳远文似乎十分疲于说话。 欧阳晓心虚地告诉他:“不回去了。” “原因。”那边传来有些压抑的呼吸声,“陪女朋友?”还没等到儿子回答,欧阳远文语气低沉地问,“还是陪陈霆。” 欧阳晓顿时心头一凉,每个字都失了底气:“没有女朋友。” “那就是男朋友了。”欧阳远文不知哪来自信这么笃定,“你马上给我回家,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欧阳晓根本来不及反驳半个字,电话另一头已经没了声音,屏幕也由于通话结束暗了下来。 他慌乱得什么都没带就跑出了租屋,楼梯下到一半才记起忘了坐车钱,匆忙往回跑时手机铃声又再次响了,催命似的吓得他差点从楼上滚下去。 “陈霆……” “打了这么久?”看来陈霆是被彻底遗忘了,亏他还蹲在学校门口等召唤呢,“叔叔怎么说?” 欧阳晓吞咽了一下:“我现在就要回家。” 陈霆失望地“啊”了一声,马上又安慰他:“没事,反正以后时间多得是。” 欧阳晓沉默了一会:“对不起。” 陈霆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没搞错吧,这也说对不起。”他随即动身往欧阳晓租屋方向跑,“那我送你回去好不好?现在同学们也该走光了,肯定见不着我们。” 欧阳晓这次却应得很干脆:“好。” 本来忽然这么急着回家并不足以让陈霆起疑,只是欧阳晓从等公车开始就表现得奇奇怪怪的,什么车太破不肯上,人太多不肯上,连司机太像新手都能成为理由。现在好巧不巧是下班放学时间,要等一辆新车、空车、同时司机还得是大叔的车估计能等到半夜。 就这么在候车站傻乎乎地站了快一个小时,欧阳晓才像扛着炸药包赴死般上了车,让陈霆心惊胆战地贴身跟随了他一路,就怕这家伙被人贩子拐了还要犯迷糊。 两人扶着车门口同一条杆子,欧阳晓魂不守舍地跟车晃来晃去。 “喂,喂……” 耳后不断传来湿润的热气,他猛然惊醒地朝陈霆回过头。 “啊?” “你怎么了?”陈霆仗着身高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是家里有急事吗?” 欧阳晓讪讪推了下眼镜,把脸转了回来:“没。” “那是不是还怕被人看见啊?”陈霆得意地轻声跟他咬耳朵,“我刚仔细看过了,这车上没同学。” 欧阳晓感觉难受地抿了下唇,在车门打开的瞬间突然下了车。 “欸——”陈霆也急忙跟着跳下车,拉住他左右环视了一圈,“不是还没到吗?” “走回去吧,”欧阳晓低下头闷闷地说,“就一站了。” 心想那肯定是真没急事,陈霆立刻粘在他身边摇尾巴:“走慢点行吗?” 欧阳晓没有回话,不过脚步明显放缓了许多。 陈霆迅速搂了他一下:“你真好。” 欧阳晓勉强扯起嘴角。 “对不起。” 他却想不到要用什么借口,才能对陈霆说出这句话。 傍晚的天色从灰蒙蒙逐渐加深,等到夜幕彻底降临时两人也站在了终点。陈霆躲在广告牌后捏了一下欧阳晓的手,才不舍又心满意足地放恋人离开。 看到儿子磨蹭了这么久才回到家,欧阳远文扔下筷子霍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书房。 欧阳晓心领神会地跟在他后面,关上门后就再也不敢动了。 欧阳远文向来很耐得住性子,这次不知怎么沉不住气,开口就朝儿子大喝:“过来!” 欧阳晓被震得浑身一抖,低头走到了书桌前。 “你跟陈霆什么关系。”欧阳远文问得直奔主题。 欧阳晓很快回答:“朋友。” “男朋友?” “普通朋友。” 欧阳远文一下抓起桌上的文件夹摔他身上。 欧阳晓心惊地握紧了拳头。 “你从小到大才撒过几次谎?”欧阳远文眼神凌厉地盯着他,“又有哪次能骗过我?” “我没有……” “没有当然最好。”欧阳远文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过两天我会替你办退学手续,去新学校之前就给我待在家里,哪儿都别想去。” 第三十四章 感觉脑子里“嗡”地炸开,欧阳晓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凭什么这么做!?” “就凭我是你爸!”欧阳远文气愤地指着儿子鼻子,“不仅要退学,我还会带你去看心理医生,跟男人乱搞关系还有理了?!” 欧阳晓极力克制住情绪:“我跟他只有朋友关系,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没那么龌龊?”欧阳远文嫌恶地皱眉,“李妈说他暑假还来过我们家,在你房间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你说都干什么去了?居然还敢搞到家里来,你平时都看的什么书?!书上有教你这么做人的吗?!” 欧阳晓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只是在给他补习。” “又是补习,”欧阳远文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你们去年暑假就好上了吧。” “没有!”欧阳晓艰难地从齿缝中憋出字,“你为什么非要歪曲成那种关系!” “歪不歪曲你退学的事都定了,”欧阳远文没耐心继续跟他罗嗦,“以你的成绩参加保送也……” “不要!”听到退学两个字,欧阳晓慌张得声线都在发抖,“我不退学,我要自己考喜欢的大学……” “那就去外省学校读完高三,你爱考哪里考哪里!” 仿佛被捏在手心里的鱼苗一样无能为力,欧阳晓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说谎的天分,脸上每个最细微的表情都在争先恐后地揭穿他。 “那我跟他绝交行吗,”他不得不向父亲做出让步,“我不想转学……” “转学的事你就别想了,当务之急是你该不该去看病!”欧阳远文一忍再忍地缓下语气,“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他先对你动了歪念头?!” 欧阳晓脸色苍白地摇头:“我们只是朋友……” 除了一遍遍地反驳“只是朋友”,欧阳晓不知道要怎么理直气壮地跟父亲解释。他确实没学过要怎么将谎话说成真的,也不懂怎么把错误的行为胡搅蛮缠成正确的。在处理这件事上,他愚蠢得像是一个无法思考的废人。 所以他能够预料到迟早要跟那个人说对不起,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能力,也从来没有决心去维护这段感情。 “还不肯坦白是吗,”欧阳远文威胁地掏出了手机,“那我就去请教他父母,问他们怎么教出那样的儿子!” 欧阳晓心下一慌,一把抢过手机用力摔到了地上,手机顿时“啪”地变成四分五裂。 欧阳远文气得扬起巴掌:“你越来越放肆了!” 欧阳晓惊惶地瑟缩着肩膀,但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打骂。 “你年纪还小,”欧阳远文喘着粗气放下手,“友情和爱情分不清我不怪你。” 欧阳晓眼睛一亮,如同得救般看向父亲。 “可你现在明白了这是错的,”欧阳远文下一句却将他打击得彻底,“那就好好改正!只顾着满嘴扯谎有什么用?!” 他终于死心地垂下了头。 “你不让我跟他父母说,是担心他被教训?可你想过没有,”欧阳远文烦躁地戳他脑袋,“你们现在太小,只是一时糊涂,想纠正还不难。要是放任不管,等以后长大定性了,你怎么给陈霆家赔一个正常儿子?后果跟打骂能比吗?” 这句话好比冬天里的一盘冷水,兜头淋得欧阳晓从心底最深处冒出寒气,一直蔓延到了全身每个角落。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真的不肯放弃这个“朋友”,到最后也只会拖累两家人而已,根本不可能出现更好的、所谓两全其美的结局。 本来由始至终就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还连累陈霆被迫地变成了同性恋…… “是我……” 他已经找不到理由去盲目地坚守这段感情; “是我一直喜欢他,缠着他……” 又有什么资格去毁掉陈霆往后那份正常人生活。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低声向父亲做出了妥协。 欧阳远文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脸色难看地扶住额头:“明天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爸……”欧阳晓拉住他衣角小心恳求,“我没病……我也不想退学……” 自儿子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带上哭腔,欧阳远文烦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狠下心挥手将儿子的手打开。 “别说了,出去吧。” 尽管后来欧阳晓并不至于被带去看病,但是在这三天假期里他没能出门一步,轻易地被隔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络方式。 像是被关在铁笼子里见不得光的老鼠,欧阳晓从没尝试过遭受这种软禁待遇,每分每秒都在妄想事态会有缓和的余地,不止一次地跟父亲耐心谈判,不止一次地做出更为示弱的妥协。 然而从口是心非地说出会跟陈霆绝交,到态度消极地同意了转学,最后只求能够出门一次、或者只要打个电话就好……任凭他再怎么努力端正态度,都只能得出徒劳无功四个字。直到后来好像每说一个字都会抽干力气,他才慢慢变成哑巴似的不再出声,如欧阳远文真正所希望的那样,做出了唯一正确的、最彻底的妥协。 明明已经诚恳地认了错,也已经答应会纠正这个错误,却发现并没有如想象中得到原谅和宽恕。 欧阳远文没有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也并非认为这不算心理问题,而是不愿承认儿子喜欢男人这种让他蒙羞的事,就连面对多年相处的李妈,也只是用了学习紧张不该去玩的借口。远在国外的何琪更容易被蒙在鼓里,转学的事在上学期就折腾过一次,现在下了决定一点也不奇怪。 除了欧阳远文,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而好像只要别人不知道,儿子的错误就从来不存在一样。 就如他自以为的,知错就改不是难事,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等到儿子自己清醒过来就好了。因此他不可能甘心冒险,让欧阳晓有机会去延续那个错误。 好不容易熬到假期最后一天下午,欧阳远文吩咐了李妈几句就要出门上班。 听到外面传出大门开关的声音,一直处于神经紧张的欧阳晓跑出了房间,动作利索地到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不料一抬头就被镜子中那个人吓了一跳。 那个头发凌乱、嘴唇发青、两个黑眼圈浓重到连眼镜都遮不住的人是自己吗…… 已经记不起这三天一共睡了多长时间,八小时?十小时?每天看着墙上的时针从12滑到另一次12,几乎每个小时都有他清醒的时候。 像计划越狱一样设计方案,演戏一样想好所有台词…… 还有赴死一样,期盼着能和陈霆再见一面。 李妈见他一副武装突破的样子,急忙在他出来之前挡住了门口。 欧阳晓强硬地冲到门前掰住门把:“让我出去。” 李妈糟心得连声叹气:“少爷,不要让我难做……”谁能相信这是学习紧张的原因?这几天房间里吵得那么大声,她多少也能猜到一点,现在欧阳晓急着要出门,肯定是要去见那个人。 欧阳晓的胸膛因为喘气而上下起伏着。 “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好吗?”他紧抿了一下唇,眼睛抬起时明显有些发红,“我保证一个小时就回来……” 李妈不仅耳根子软心肠更软,很快也跟着红了眼眶:“你这样是不对的……” 又是不对……欧阳晓自嘲地认为,他一生中犯过的、将要犯的错误,都不会再像这次这样,让所有人都能够异口同声地指责他。 他只不过是……想让这个错误有始有终而已。 欧阳晓深吸了口气,声音止不住地发哽:“求你了李妈,我一定很快回来……” 李妈不由难受地别过了脸,抬起手背抹了下眼角,喃喃着“我去买菜,我去买菜”便往回走了,马上听见身后那扇门迅速开了又关上。 欧阳晓做贼似的缩起脖子,一路小跑到附近的电话亭,熟练地背出了那一长串手机号码。 才响过半声就被接了起来,让他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喉咙。 “喂?”陈霆在那边语气急切地问,“是欧阳吗?!” 欧阳晓尽量平复了一会情绪,气息不稳地“嗯”了一声。 “你小子三天没给我电话了!”陈霆故意粗声粗气地数落他,“肯定是出去玩疯了吧,害我差点想冲去你家抢人了!” 欧阳晓无声地苦笑了一下,还好你没有这么做…… 想起只剩下短短一个小时,他着急地问:“你今天有空吗?” “今天?”陈霆语气欢快地应他,“当然有空啊,是要一起出来吗?” “嗯,你几点方便?” “随时可以啊!”陈霆在那头兴奋地吼,“正巧,我刚找到个好地方想带你去。” “是吗……”欧阳晓不由期待地紧握着电话,“去哪里?” 陈霆“嘿嘿”直笑:“你出来就知道了。哎,不如我去你家接你?” “别!”欧阳晓慌张地看了眼马路上的车流,“你说个地方吧,我坐车过去。” 陈霆折中说了个离两家都比较近的车站,还要聊什么时就被欧阳晓打断了。 “见面再说吧,就这样。”欧阳晓匆忙挂下了电话,还没跑出这个电话亭,就像压抑着什么而捂住了眼睛。 他从未试过,这么失控地想念着一个人,却又这么伤心地害怕见到他。 第三十五章 坐出租到陈霆所说的车站只要十分钟,欧阳晓又在下车点等了二十分钟,才见陈霆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冲过来。 “欧阳!”生怕他看不见自己,陈霆边朝他挥手边刹住车,“等多久了?怎么手机都没带?” 还来不及表现出开心,欧阳晓眼神闪烁地看向一边:“落在家里了,也没多久。” 对这话半点怀疑都没有,陈霆兴奋地拍拍车后座:“上来。” 欧阳晓推了下眼镜:“怎么不打车?” “省钱。” “……” 没问陈霆要去哪里,他有些忐忑地坐了下去。 “抓紧我,小心别掉下去了。”陈霆拉起他右手放自己腰上,谦虚地“嘿嘿”了两声,“我载人技术不咋样,这辆还是借邻居的,刹车太灵了点。” 欧阳晓听话地攥住他衣服,很快就体会到了这个刹车有多灵,他的额头都被陈霆那脊梁骨撞得发麻了。 “还有多远?” “不远,骑得快就十分钟。” 知道这个小时肯定回不去了,欧阳晓干脆让他骑慢点也没关系。 这时小路上已经没什么人经过,陈霆大胆地牵起了恋人的手,藏在怀里捏他指头玩儿。 欧阳晓破天荒地没有尝试去挣脱,反而把头虚靠上了对方宽阔的后背。 初秋扑面而来的风带上了凉意,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烧麦秆的气息,坑坑洼洼的地面骑得连人带车直颠簸。 “你没走错吧,”一连经过几片金灿灿的稻田,欧阳晓困惑地回头望来时的路,“这是哪儿?” “没,就一条路错不了。”这话刚说完,陈霆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前方,“到了到了!” 欧阳晓好奇地从后座探出脑袋,发现前面有一棵将近30米高的古树,树上挂满了红色布条之类的东西,一对年轻男女正吃力地把什么往树上抛。 “今天我就是带你玩这个。” 欧阳晓仰头看了会儿,就被陈霆带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小庙。 这座小庙专门出售用来挂树上的那些红布条,还准备了笔墨供大家往布条上写愿望,不仅收费低廉还听说挺灵验,不时会有人回来烧香还愿。 陈霆买下两条给欧阳晓分了一条,然后躲在最远的桌子边上抓着毛笔写字,小样正经得像要把布条吃了,一笔一画都写得十分谨慎。 欧阳晓不多会就写好了,想凑过去偷看时被陈霆拿毛笔威胁,两人又你追我赶地玩了好一阵。 回到树下时发现那对小情侣已经走了,挂满红绸的古树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夕阳把他们和古树长长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想在数不清的红布条之间找个好位置,陈霆仰着头边绕古树走边问欧阳晓:“你许的什么愿啊,想都不用想。” 欧阳晓跟在他后面绕圈圈:“世界和平。” 陈霆一下笑了,揉了揉仰得发酸的脖子:“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还不会回来看。” “你呢。”欧阳晓伸手扯他那份。 陈霆机灵地把东西往怀里一抱:“和你一起过来的,肯定和我俩有关呗。”看到一根秃了半米的枝桠,他激动地拉上欧阳晓,“就扔这儿!”接着用力一跳,用标准投篮的姿势把小球扔了上去。 欧阳晓也跟着用力一跳。 可惜那个枝桠实在太偏,中间又有无数小球和布条挡着,两个小球都没能成功挂在树上,一道落回地面滚了好几滚。 陈霆和欧阳晓同时跑去捡球,却都神差鬼使地捡错了对方的,这下一个傻了一个愣了。 “你怎么一个字没写啊?”陈霆对那布条左看右看也没悟出玄机。 而欧阳晓定定看了陈霆那鬼画符半晌,等陈霆伸手一把拿走了才如梦初醒。 他能认出上面写的是“陈霆和欧阳晓永远在一起”,这么小的一块红布,难为他也写得下去。 可是,怎么会笨到许这种愿望…… “陈霆……” 这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陈霆逆着光望过来:“嗯?” 看见这人脸上依然阳光的笑,欧阳晓竟然有种如愿了的错觉。 “我们分手吧。” 草丛间忽的窜出来一只大肥猫,眼角都没梢两人一下,抖落身上的尘土和草屑就跑了。 陈霆似乎没听清,错愕地歪了歪头:“什么?” 欧阳晓认真地看向他:“我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 察觉出对方并不是开玩笑,陈霆逐渐敛起了笑容,有些惨然地说:“你骗我的吧。” “我们本来就……”欧阳晓别过脸,“不该在一起。” 陈霆沉默了一阵,勉强扯起嘴角:“别玩了,我受不了这个。”他故作轻松地揉欧阳晓头发,“是我哪里做错了吧,那你直说啊,我一定改。” 欧阳晓低下头摇了摇:“你也知道我们这样不正常。” “我不知道!”陈霆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和不快的情绪,“因为喜欢所以在一起,怎么不正常了?” 欧阳晓抬起眼睛:“可我是男的。” 陈霆气得“哈”一声笑了:“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是男的!” “所以这样不对,我们……”欧阳晓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应该喜欢女生。”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你……”陈霆心急地软下语气劝他,“你也还是喜欢我吧,那就别成天乱想好吗?” 欧阳晓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忙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对不起。” “我不接受!”陈霆喘着粗气捏紧了手中的红绸。 什么“永远”,什么“在一起”,现在看来真是个大笑话。 “每次发生什么事,你都只会躲开我。”陈霆沉下了声,语气前所未有地消极,“以前说绝交就绝交,现在说分手就分手……你到底当我是什么,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人吗?” 欧阳晓被问得哑口无言,再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给我一个理由,”陈霆用力握紧他肩膀,“为什么要分手?” 欧阳晓难堪地把头垂得更低。 “说啊!” “我想……”欧阳晓哑着声回答,“我想做回正常人。” 陈霆顿时一愣,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欧阳晓还没能松一口气,突然就被人狠推了一把,后背撞上树干的同时有什么压向了他。 “你演技真的好烂。”陈霆动作蛮横地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 欧阳晓慌张地用手抵住陈霆胸膛。 心脏像被一枪击中,陈霆不忍地皱眉看他:“我从来没见你红过眼睛。” “放开……”欧阳晓咬牙压抑住哽咽。 陈霆心疼地摩挲他的脸:“既然舍不得,那就不要分手啊……” 欧阳晓闭紧眼睛,猛的将陈霆双手拉开,脚下骤然发力轻松将他绊倒了。 不过陈霆摔得一点都不疼,因为欧阳晓体贴地用手撑着他的后背,让整个过程都显得过分的温柔。 他躺在地上想,如果这家伙是搏击教练,肯定也是个中好手吧。 “对不起……”欧阳晓单膝跪在他身旁,一手压制住了他的上半身,一手将他右腕按在地上。 陈霆抬起另一边手抚上他的眼角。 “对不起……”欧阳晓涩声地不断重复,“真的……对不起……” “别说了。”陈霆想给他一个乐观的、豁达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不太听自己话。 “是我……自私……”空气仿佛薄弱得让人窒息,欧阳晓难受地大口抽气,“我不应该……喜欢你……” 陈霆想坐起来,却被欧阳晓横在胸前的手臂压住了。 “对不起……” 傻瓜。 “我会……努力变正常,”欧阳晓紧抿了一下唇,“你也要这么做……” 陈霆故意嬉皮笑脸地:“我偏不呢?” 欧阳晓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看见那双眼睛里装满了难过,陈霆感觉喉咙一阵阵发紧,几乎就要心软地答应他“我也会努力”。 可是怎么才能办得到,他连自欺欺人的“我会原谅你”都说不出口,更别说服从这样单方面的命令。 “那可以做回朋友吗?”他混乱地想,这是在一起最光明正大的理由了吧。 欧阳晓似是而非地点点头,顺势松开了对他身体的压制。 “回去吧。” “等等!”陈霆耍赖地朝上递出手,“拉我一下。” 看着那只举到半空中的手,欧阳晓莫名恍惚了一瞬,有些犹豫地伸手握住了。 陈霆借力站起来,但还扣紧他的手不放:“走回去好吗?” 欧阳晓立刻生硬地挣脱开,没说什么径自走到了前面。 陈霆正要跟上去,忽然想起了手里一直攥着的红布条,不禁感觉讽刺地展开来看了一遍。 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晕染开了一些,加上他毛笔字实在写得太烂,有几个字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笔画。 果然封建迷信沾不得,他好不容易带人来许次愿,现实居然这么不遗余力地耍他。 “陈霆。” 他猛的抬头,看见欧阳晓扶着自行车在等他,表情平静得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来了。” 谁能想象得到,他们已经分手了。 陈霆走上前接过车把手,发现欧阳晓准备走到车的对面,不由好笑地将他拉回了自己身边。 “不是朋友吗。”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很不甘心。 不是没想过会和这个人闹分手,像他这种连开光都白搭的榆木脑袋,除了毅力惊人就再没什么别的能耐,所以欧阳晓真要跟他闹一辈子,他也有自信表演死缠烂打奉陪到底。 他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没想过这么快就会被现实逼得要认输。 只不过是渴望做回正常人,他没办法指责说出这个要求的人…… 面对两人脚下离终点越来越近的这条路,突然想起电影里的那句台词,好像也让他更有体会了。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人熟悉的侧脸。 “你不赶时间吧?” 这个世界上,时间永远不可能停止; “……不。” 也不会有哪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第三十六章 “分、分手了?!”方屿其被刺激得一哆嗦,手里当早餐的包子整个掉到了地上。 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陈霆就向死党告知了实情。本来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都很简单,因为感情所以在一起,因为现实所以分开。无奈在一起时感觉每个过程都是对的,分开后才发现每次决定都是错的。 像欧阳晓那样一路走来都带着光环的人生,不可能允许自己纵容一个错误发展下去。 他比谁都能理解。 方屿其这么一听也只能表示理解,虽然陈霆过分镇定得让他有些担心,说了句“看开点”就开始扯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霆摆出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表情,自我慰藉地说:“还是朋友嘛。” 做不成恋人,做一辈子兄弟他也认了,甚至想着只要欧阳晓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只要两人还有机会常常见面,谁敢保证以后不会旧情复炽重新在一起?谁敢保证欧阳晓某年某日不会想通了,认为做个异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这些混蛋的假设做做白日梦就好了,他怎会不明白决心成为异类需要多大的勇气,像欧阳晓那个凡事都要束手束脚的胆小鬼,还是别仗着喜欢勉强他了吧。 不料他这边刚分手不久的心理准备还没做完,还在犹豫要不要以朋友身份向欧阳晓请教化学题,欧阳晓转学了的消息就从一班传到二班,二班传到三班……像在体内迅速蔓延的病毒一样,短短几分钟就传遍了整个高中部。 速度快到方屿其刚得知消息准备跑上楼告诉陈霆,对方已经惊慌失措地迎面从楼上冲了下来。 “陈……” “你知不知道他转去了哪里?!哪所学校?!” 他喉咙里刚发出半个音节,就被陈霆连珠炮似的问话堵住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陈霆登时当他透明人没再搭理,往前大跨一步跳下了楼梯。 方屿其连忙跟在他后面追:“你去哪儿?!” “找他班主任。”陈霆头也不回。 “没用的!”方屿其追上去拉住他手臂,“那个梁博宇早问了,不也……” “他怎样关我屁事!”陈霆更加恼火地甩开好友的手,“反正我一定要问清楚。” “你发什么疯!”方屿其用力将他推到墙上,“要是老师不肯说你准备逼供吗?做事过点大脑行不行!” 陈霆暴躁地反推了他一把:“我就是没脑子!否则我昨天怎么会……不问清楚……”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丧气地滑坐在墙角里,“我早该看出来,他是来跟我道别的……” 看着好友那一脸自责,方屿其郁闷地压根炸不起毛。 现在正好是课间休息,学生们都手挽着手肩搭着肩上下楼,不断有人向他俩投去好奇的目光。 “又不是你的错,”为了不让陈霆太过显眼,方屿其紧靠着他坐了下来,“他摆明故意瞒着你,你就是问了也没用,”生怕对方不死心又加了一句,“问老师也同样道理。” “明明答应了做朋友……”陈霆疲惫地单手支撑着额头。 方屿其只好实话实说:“再见亦是朋友这种场面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这时忽然见王子鸣“蹬蹬”地跑上来:“你们在干嘛?” 方屿其仰起头皱眉看他:“你又干嘛?” “找你啊。”王子鸣撇撇嘴,不太乐意地坐在方屿其旁边,“听说欧阳这回真转学了啊,是不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屿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知不知道转去了哪里?” ……方屿其无力地叹了口气,学陈霆用手撑起了沉重的脑袋。 看他俩神秘兮兮的,王子鸣好奇地探头:“玩心灵交流?” 很快就见楼梯间里三个白痴排排坐,都没脸见人般抬手捂住了大半张脸。 陈霆从来不是个说放弃就放弃的人,他坚信欧阳晓不会小气到连朋友都不肯做,当天放学后就匆匆忙忙地去了欧阳晓在滨江的家。 然而他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后来还是由邻居好心告诉他,因为男人的工作地点迁到了外省,这家人今天一大早就搬走了,也没来得及留下什么联络信息。 这才感觉到像被一榔头狠敲了脑袋,陈霆瞬间从自欺欺人中清醒过来,不得不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欧阳晓真的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他可能再也没法和那个人见上一面了。 然后脑海中的记忆好比电影镜头倒放般,将他们硬生生拽回了今年初的冬天。当时欧阳晓一心要转学,而他想方设法地要把人留下来,最后一面依然停留在那个下雪的夜晚。 如今只不过是一切办法都派不上用场,紧接着时光被“咔嚓”一声剪掉一大截,得到的结局自然和现在一模一样,欧阳晓成功转了学,两人从此彻底失去了联系。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加上那段时光……为什么加上了,却没有改变这个结局?如果两人当初就分开,他或许不至于沦落成这样,喜欢的、想念的心情还没褪去,痛苦和悔恨就一点点地夹杂在了其中。 总是不自量力地追在那人后面跑,最终果然还是把人给跑丢了,他似乎应该认命又洒脱地放手,用自己余下不多的乐观,祝福那个人能够找到比自己更好的人,过上永远不会行差踏错的完美人生。 但事实上,他是那么恶毒又自私地,希望欧阳晓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 这样的话,那家伙也许有一天,也许,会因为念及自己的好,而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 日子纠纠结结中到了秋末,陈霆这个月过得一天比一天颓废,特别是在校运会跳高时不小心扭伤了右手,让他连唯一缓解压抑情绪的篮球活动都无缘参加,每天只能死气沉沉地过着教室和寝室两点一线的生活,经常一放学就莫名失踪不知到哪里去。 方屿其这天中午又找不着人了,气得他想把手中的饭盒扣王子鸣脸上。 王子鸣冤枉地直嚷嚷“关我屁事啊”。 最后他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找到了陈霆,那家伙正摆出大字型躺在篮球架底下晒太阳,无所事事地把头顶的篮球从左手推到右手,再艰难地从右手推回左手。 方屿其愤怒地走上前踩他两脚:“作死啊你。”一眼看见了旁边的空啤酒罐,他更愤怒地一脚踢得老远,“整天不吃饭光喝这玩意,嫌命长了是不是?!” 陈霆被踩了也没半点脾气,拖着懒音应他:“没,就想试试胃疼啥感觉。” 方屿其有气无力地发出呻吟:“你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开玩笑的,”陈霆半真半假地牵扯嘴角,“我刚吃过了。” 方屿其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手里慢慢变凉的盒饭,还是选择放在了他肚子上:“那你饿了再吃。” 陈霆看来并不准备挪开那饭盒,就让它随着自己呼吸一起一伏。 “喂,要躺就回寝室躺啊,晒什么太阳浴……”方屿其已经看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到他膝盖上,“你这样还没得胃病就先得皮肤癌了。” 陈霆只是一个劲的傻笑,继续无聊地把篮球滚来滚去。 方屿其烦躁地将球抢来扔开:“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开不开心都没法改变事实,你怎么还是不开窍呢。” 陈霆反倒一本正经地想了会儿:“不都说忘记一段感情需要时间和另一段感情,等我找到新对象就开窍了。” “那你抓紧去找呗,”方屿其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整天装死人能找到什么对象,黑白无常吗?” “哈、咳咳……”陈霆立马乐了,边笑边被口水呛得直咳嗽,“你对我真好,怎么我喜欢的不是你呢。” 方屿其听得愣是打了个激灵,一掌往他天灵盖拍下去:“你再给老子犯浑!” 陈霆也悻悻地敛起笑容,拍了拍他的大腿道歉:“我醉了说胡话呢,你别介意。” “介意个屁,看来你是真醉了。”方屿其没好气地推他脑袋,“老实说你现在玩抑郁也太早了点,这辈子还剩那么长,以后的事没人估计得了,难说你俩不会考上同一个大学啊。” 陈霆再一次被逗笑了:“大哥您是故意挖苦人呢吧。” 方屿其表情认真地挺直脊背:“你别说不可能,离高考不是还有半年吗。” “是只——有半年,”陈霆慢悠悠地拉长调子,“何况到时候我就该找着新对象了。” 咦,这小子居然想通了?!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方屿其高兴地伸出手想要拉他,“既然决定放手了就收拾好心情,可别再陷下去了。” 陈霆没去搭理那只手,反而自嘲地笑了:“什么叫再陷下去……” 秋末天空的蔚蓝色亮得晃眼,他横起前臂挡在了眼睛上,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就从没出来过。” 方屿其顿时心里一抽,转眼看见陈霆好像睡着了,只有喉结隔着皮肤上下滑动。 意识到自己再说什么都是白搭,他只好默默地坐回好友身边,双手枕在脑袋后一起躺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今年冬天似乎特别不留情面,还没过十二月就一股子“冷不死你”的架势,偏又下不起瑞雪这种新鲜玩意。 随着手腕扭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陈霆在沉寂两个月后也进入了失恋创伤修复期,阳光形象比起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旁人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一如既往的篮球狂热。 除了学习成绩一夜间突飞猛进这件事,愣是跌破了高三级所有师生的眼镜。班级月考成绩单刚贴上黑板,陈霆的物理单科分数就耀眼得无法忽视,不仅从上个月的吊车尾爬到了中上游,总分成绩也在年级排名中大步前进了一百多名,简直比鬼上身还让人难以置信。 方屿其想起不久前对陈霆说的那句话,一时间真是各种心情复杂。陈霆能自觉下苦功学习本是好事,但理由竟是为了跟欧阳晓上同一所大学?!那根本无穷趋近于零的几率,居然激发了这家伙宇宙无穷大的动力。 可是明明这么努力地去追逐一个根本触不到的人,陈霆却没再提起过“欧阳晓”这三个字,好像连同名字主人都被他刻意过滤掉了,每天脑子里装满的不是学习就是打球,学习时比谁都认真,打球时比谁都拼命。 离期末考只剩下两周的时候,隔壁附中延续传统提出了打场小型挑战赛,明面上美其名曰缓解考试压力,实际上是向死对头挑衅“老子才不当成绩一回事”,每年都乐此不疲地比拼文武双修的境界。 真正不当成绩一回事的方屿其二话不说应了下来,当天下午就组织好了最强队伍应战。 想到陈霆最近总说运球不太灵活,开赛前他又不放心地问了一次:“你的伤都好了吧?” 陈霆给他完美展示了几下拍球和跳投:“没问题。” “要是疼了马上下场,可别乱来啊。” “知道知道。”陈霆好笑地拍好友肩膀。 第二主力王子鸣悠闲地叼着一根棒棒糖,在一旁小声嘀咕:“方老妈子。” 方屿其一下抽出他嘴里的糖,继续老妈子地吼:“你大爷快起来热身啊!” “热热热……”王子鸣把糖抢回来重新含住,十分敷衍地做了几个伸展动作。 让这混蛋当主力绝对是脑壳进水了……方屿其没眼看地别过了头。 “哔——”准备比赛的哨声吹响了。 陈霆一边小跳步一边脱下外套,回头正要往前排座位上扔,却忽然抬眼对看台某个角落发起了愣。 方屿其也不由跟着一怔,迅速朝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个位置依旧不出意料地一片空荡,只有午后几缕夕照穿过树叶间,被冷风吹得影子一摇一晃。 这种情况早就出现了不下五六次,王子鸣已经见怪不怪了,抬手按住陈霆额头推了他一把。 又不是演偶像剧八点档,世上哪有这么多浪漫的事。 仿佛三魂七魄重新归了位,陈霆忙把手上的衣服扔给替补队友保管,腼腆地挠挠头小跑进了赛场。 王子鸣把嘴里舔小了一半的棒棒糖递给方屿其:“别偷吃啊。” 方屿其抬脚虚踹他肚子:“给老子滚!” 王子鸣敏捷地一个扭腰闪开攻击,边往球场上跑边脱了外套,看也没看就豪气地把衣服往身后抛。 “我操!”方老妈子下意识地跑上前接住了,随后扔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所幸平时走神归走神,回到球场的陈霆俨然换了一个人。第一节赛事才进行到一半,他就一连投进了两个三分球和一次扣篮,将两队比分拉大到了十分,逼得对方不得不喊了暂停。 方屿其高兴地给他递水递毛巾,转头公报私仇地批了王子鸣几句。 矿泉水在这个天气下冷得能结冰,陈霆喝了一小口就拧上了瓶盖。 本来附中和一中各方面实力相差并不大,十分之差也不是没法追。经过对手接连调整了两次攻势和换人,被层层防守的陈霆开始打得吃力起来,唯一一次扣篮都被对方身高两米的大中锋盖掉了,球被拍飞的力度震得他右腕一阵酸麻。 这次轮到了方屿其正准备喊暂停,马上发现陈霆起跳时明显被人肘击了一把。 所以这边篮球刚出手,陈霆就保持不住平衡重重摔到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啊!”。 “停、停!”方屿其急忙打着暂停手势跑上了场。 “哔——”裁判同时吹起响哨,用手势示意对方10号球员阻挡犯规。 陈霆整个人蜷成一团侧身躺着,神色痛苦地双手抱住了腹部。 王子鸣率先冲过去扶起他,抬头朝那个生事的王八蛋吼:“你他妈怎么撞人呐!有这么打球的吗!” 方屿其看到陈霆居然疼得坐不起来,一气之下揪住了10号那人领子就要挥拳头,两边的人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住了。 “我真不是故意撞他,”10号看来也不像是急性子,反而手足无措地为自己辩驳,“你要骂我犯规我承认,可我发誓绝对没用力……” “没用力?!”方屿其指着死党那张苍白的脸,“没用力他至于这样吗!” “他真没用力,”陈霆艰难地开口替对方解释,“是我本来就不太舒服。” 方屿其憋气地吃了个哑巴亏,只好和王子鸣把人扶到看台坐下,顺便换了两个替补队员上场。 “让你疼了就下来,”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骂,“你硬撑个什么劲儿!” 陈霆还是疼得直不起腰,只在嘴角扯了个难看的笑。 可王子鸣看他捂的地方不对啊,不该是右手出问题吗? “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方屿其也疑心地掰开他的手:“肚子疼?” 陈霆“嘶——”地抽了口气:“胃疼。” 方屿其一听完全傻眼了:“我操……梦想成真了啊。” 王子鸣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是啊,”陈霆在说话间又冒了一身冷汗,“感觉还挺新鲜的。” 方屿其气得一手掐他脖子:“你小子行,真行!” 看他俩地下党似的净顾着交换暗号,王子鸣难得细心地给陈霆披上了外套:“都疼成这德性了还说什么屁话,赶紧去校医室找药吃啊。” 方屿其狠心地白好友一眼:“吃什么药,他自个儿找的,稀罕着呢。” 陈霆表情僵硬地“嘿嘿”笑了。 “妈的!”方屿其随时要打架似的揪他领子,“跟我去校医室。”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王子鸣拉开方屿其那混蛋爪子,“用不着你,我带他去。” 陈霆忙冷汗滴答地给王子鸣顺气:“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又转脸抱歉地对方屿其说,“你是队长不能离场,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看他那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的脸色,方屿其终于良心发现地同意了王子鸣送他。 王子鸣抓起陈霆左手搭自己肩上,扶起他正往校医室方向走了几步,就发现自己被带着朝宿舍楼拐了。 “哎,你不先去找药吃?” 陈霆疼得声调都扭曲了:“寝室有药。” “什么药?胃药?”王子鸣感觉奇怪地歪了下头,“你还想得挺周到的啊。” 陈霆有气无力地发笑:“以前给别人准备的,都没能用上。” 别人?王子鸣拧着眉头想了几秒,差点没把自己舌头给咬断了。 两人千辛万苦爬上八楼的寝室,王子鸣让陈霆好好躺在床上别动,不一会给他倒来了一杯温开水。 陈霆从床头拿出一排还未开封的褐色药丸,动作有些迟钝地取了两片放进嘴里。 然而刚把水杯端到唇边,他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想起了什么,迟迟没见他喝下半口水。 坐在对床的王子鸣看他嘴里那药丸都该化了,不由感同身受地皱巴了一张脸:“快喝啊,你不苦啊?” 陈霆似乎很轻松地摇了摇头,还是一口没喝就放下了杯子。 看他这段日子真是比丢了魂还严重,让一向不谈感情事的王子鸣也难免破戒了。 “喂,”他一脸不自在地看着陈霆,“你还想着他啊。” “想啊。”陈霆头都没抬,把两颗药丸当糖果般“咔”地咬碎了。 王子鸣没料到他应得这么大方,怔了会儿才说:“都过了这么久……” 陈霆有些尴尬地笑了:“很久吗。” 王子鸣被反问得比当事人还尴尬,登时欲言又止地站了起来,在陈霆面前焦躁不安地踱起了步。 陈霆以为他在担心球赛结果,忙说:“你快下去吧,顺道告诉老方我没事了。” 王子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睛也没敢看向陈霆。 “那个……”他郁卒地呼了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霆还没见他这么紧张过:“说什么?” 王子鸣无助地抱着脑袋:“这回老方肯定骂死我了。” 陈霆破天荒聪明了一次,猛的冲上去按住他肩膀:“你知道欧阳在哪里对不对?!” “我不知道……”王子鸣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梗起脖子,“不过我可以知道。” 第三十八章 “欧阳?欧阳?!” “啊?”仿佛做了个比一生还要漫长的梦,欧阳晓惊醒地朝声源抬起头。 他恍惚地望着眼前表情委屈的女生,竟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 我是薛瑶啊!薛瑶差点就想撒泼朝他大喊,可为了维持在班中的“佳人”形象,她只能鼓起腮帮子嘟囔:“这道题你解出来了吗?” 欧阳晓一听忙低头看向稿纸,发现自己握笔的手在“=”后面就突兀地停住了。 他又一次忘了整个方程运算到了哪里。 “你不舒服吗?”薛瑶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眨了眨,“最近怎么一直心不在焉啊。” “没……”思路彻底中断的欧阳晓扔下笔,习惯性地双手插入了外套口袋。 指尖摸到兜里那个方纸盒,他忽然怔了一怔,不自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薛瑶说:“等晚自习再给你结果吧,我有事先走了。” 薛瑶无所谓地给他递过练习册:“是去食堂吗?” 欧阳晓伸手接下书,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 “那一起去吧,我也正好饿了。”薛瑶天真地歪了歪头。 欧阳晓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是别的事……”没等薛瑶再次开口,他匆忙说了声“拜”就快步走出了教室。 本来被薛瑶请教数学题并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不料他从审题到发呆、从解题再到发呆这两个过程就花掉了一个小时。 所以去到那个地方时已经空了大半场子,只有五六个狂热份子在冬日光线不足的大傍晚继续追逐。 他也一如往常坐上了看台处最不起眼的角落,将自己藏在了倾斜生长的大树干后面,然后掏出兜里被压得皱扁的纸盒小心打开,抽出最后一根烟含在唇间,熟练地一手握住打火机,一手遮风护着火将烟点燃了。 像戒毒多年却又控制不住复吸的病人,他贪婪地用力吸了一口,明亮的火星瞬间烧掉了一小截烟尾。 幸好这所学校的篮球场位置建得比较偏,除了打球那伙人就基本不会有学生路过,大家对欧阳晓不时躲在暗处抽烟这事都表示了理解,目前为止还没出现像之前在一中那种情况,只要逮住他小辫子就迫不及待上报老师年级第一学坏了。 其实这也很好地说明了一件事,他再也不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了。开学上台致辞轮不到他,被推荐参加竞赛的也不会是他,现在的欧阳晓充其量是个“成绩不错”的普通学生。两次月考排名在重点班里不上不下,连年级排名进入一百以内都很勉强,如果要论先关注谁的行为不检点,前面还有上百个人排在前头,他实在没必要像个全民英雄处处谨言慎行,还不如亲自摘掉光环落得一身轻松。 这时篮球场上突然有人朝他喊:“欧阳!要不要一起吃饭?” 欧阳晓摆了摆夹着烟的手,就听见下面一个球友取笑那家伙:“人家都拒绝你多少次了,泡妞都没你这么顽强的。” 那个人只是一个劲的傻笑,走远了又转过头对欧阳晓喊:“那等下次吧!” 欧阳晓没有回头看他,却莫名其妙地被烟呛了一下,愣是咳得他胸口一阵疼过一阵。 这个世界这么大,偏偏有种人就像俯身冤魂一样,即使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够换张脸、换把声音、换个背景,摇身变成陌生人一路跟过去。 他还总爱恶作剧地透过一些小动作,好比一个笑容、或者一次眼神,刻意让自己一眼就能认出他。直到后来连完全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声音,都会渐渐地跟第一个人重叠在一起。 偏偏欧阳晓又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错觉而已。 那些人也真的只是陌生人。再怎么相像,也变不成第一个人。 傍晚最后一丝光线即将褪去,篮球场上剩下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他。眼看指间的烟也快抽完了,他正要起身走回去上自习,却发现有人气呼呼地跑了过来。 等到那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无奈地弹掉了一些烟灰,再抽一口就把烟头扔脚下踩灭了。 “不是说过抽烟对身体不好吗……”薛瑶不满地双手抱胸,“你信不信我真的去告老师。” 欧阳晓面无表情地望着篮球场:“那就去啊。” ……薛瑶郁闷地在他旁边坐下来:“你这人真奇怪,也没见你摸过篮球,怎么会每天来看别人打球啊?” 欧阳晓沉默着揉了揉眉间。 “你只是喜欢看球吗?” “算是吧。”估计自己不回答她会一直问下去,欧阳晓只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薛瑶难得跟他来一回“促膝长谈”,还没能喘口气就急着出声:“你知道吗,我以前听说过你的名字。” 欧阳晓确实不知道,毕竟自己那点破名气总不至于跨省吧。 “你参加过全国数学联赛嘛,还拿了一等奖哎。”薛瑶不无自豪地挺了挺胸,“我是这边赛区的三等奖。” 欧阳晓总算看了她一眼:“看不出你数学挺好的。”成天向自己请教那些白痴问题,谁能看得出。 什么叫“挺好”?薛瑶快被气死了,想她堂堂重点班数学科代表…… “可是……”她斟酌着怎么把“名不符实”这个词说得不伤人,“你这几次考试是没发挥好吗?” 欧阳晓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半真半假地应她:“我就这水平。” 薛瑶脸上写满了“我不信”,十分笃定地下了结论:“你肯定是跟以前学校的人学坏了,才那么匆忙转到我们这边来的吧。” 欧阳晓不得不承认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很神奇,当初方屿其笑他得罪老大才转学的记忆还那么清晰,现在就换了个跟人学坏才转学的版本了。 见他不吭气,薛瑶姑且当他是默认了,开始事儿妈地劝他:“你以后别抽烟了,科学研究证明尼古丁会损伤大脑细胞,你……” “该上自习了。”欧阳晓打断她在耳边嗡嗡个不停的声音,自顾自走下了看台。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然迥异得可怕,像某人会揍他一拳警告不准学坏不准抽烟,薛瑶则会不劳其烦用一大堆道理来感化他。 薛瑶愣了一愣,忙跑过去抓住他衣角:“欧阳……” 欧阳晓有些烦躁地转过身,看见薛瑶咬着唇犹豫不定的样子。 “我……” “没事我先回去了。”他再次打断了薛瑶要说的话,捏紧口袋里的烟盒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大概能猜到薛瑶要对他说什么,虽然并不担心面对表白会惊慌失措,但他实在还没想好合适的台词去拒绝。 你是一个好人,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啰嗦的人;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不喜欢太热情的人…… 显而易见这些借口都太虚伪,他怀疑自己控制不了心虚的表情,毕竟只要是个人都说过他演技太烂,再练个十几辈子也骗不了人。 所幸已经尽早离开了那个人身边,否则迟早都会被看出来,他曾经撒了那么大的一个谎。 薛瑶竟然没有被他打击到,低头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但还是小声抱怨了一句:“你这人有时候还真混蛋……” 像是对这个形容甘之如饴,欧阳晓不由好笑地扬起嘴角。 “呀!”薛瑶忽然双手捂胸惊呼了一声,“吓死我了,这人怎么阴森森的……” 欧阳晓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才见前方榕树下有什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欸?他好像在看……”薛瑶没能把“你”字说出口,就发现欧阳晓比自己还活像见到鬼,脸上顿时找不到半点血色了。 她登时被吓得浑身寒毛倒竖,拼命跳到欧阳晓身后躲了起来。 直到那只“鬼”完全走出了阴影,她才夸张地松了一大口气。 原来对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生,高大帅气的形象离鬼怪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是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眼不眨地望着这边,似乎还一直努力想要做出笑的表情,却不知怎么更多地表现出了难过,才让他变成了这副阴郁落魄的样子。 看他身上还穿着外校的浅蓝色校服,薛瑶立马恍然大悟:“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欧阳晓感觉喉咙发紧,仿佛三魂六魄都被抽离了身体,每当那个人朝这边逼近一步,他就浑身僵硬地后退一步。 不可能……不可能…… 只是错觉罢了,一定是他这几天太想那个人,才会让这份错觉变成了幻觉。 “欧阳。”对方嘴里却吐出了他忘也忘不掉的声音。 看着欧阳晓从慌张转为惊恐的神色,陈霆不禁可悲地想,我有这么可怕吗?可怕到连靠近一步都不允许。 他终于按捺不住快步走向曾经的恋人:“我……” 欧阳晓也终于明白了这不是幻觉,马上警惕地朝陈霆摇了摇头。 得到指令的陈霆突兀地停在原地,等欧阳晓对那女生说了什么,不多会女生就不太乐意地离开了。 三两句话支走了薛瑶,欧阳晓突然转身往篮球场方向跑,身后也同一时间响起了脚步声。 像在进行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赛,两人之间那点距离很快几近于零,他甚至听到了那人不稳的气息就在自己头顶传出来。 “欧阳!” 大脑“轰”的一声响,他已经被人抓住手,用力压向了暗处长满青苔的墙根上。 第三十九章 欧阳晓慌张地垂下眼睛,看见对方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着,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好像永远不会有停歇的时候。 以为陈霆会等不及地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没再跟他联系,为什么见到他就跑…… 偏偏这些都没有发生,陈霆只是朝他轻笑出声:“才三个月没见,你好像长高了。” 欧阳晓将脸转向一边:“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啊,”陈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鸟人他正好有熟人在教育部工作,你又是他们一直关注的学生,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 欧阳晓抿了一下唇:“我要上自习了,你回去吧。” 陈霆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闲聊起来:“我不知道你哪个班,在学校找了好几个人来问,他们都说没听过欧阳晓这个名字。”他想要露出一个捉弄的笑容,却只能勉为其难地撇起嘴角,“你在这所学校的知名度不太行啊,我刚开始还以为找错学校了,没想到这么巧……” 欧阳晓再次向他重复:“你回去。” “我不回去。”陈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笑笑地想要摸上欧阳晓脑袋。 欧阳晓迅速将他手腕抓住了。 都在等对方先行做出妥协,两人几近僵持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论力量欧阳晓必输无疑,可是论听话程度,陈霆简直敢说自己天下无敌。 “你不想见到我吗?”他讪讪地垂下了手,“我们不是朋友吗?” 这句话让欧阳晓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御。 不是朋友吗?姑且当做朋友一起叙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对不起。” 但他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从来没想过要把陈霆当朋友。会把“再见亦是朋友”这种话当真的,也就陈霆这个笨蛋了吧。 陈霆沉默了一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对……”声带才发出半个音节,他就被对方蛮横地拉进了怀里。 这家伙果然还是那么鲁莽,总让他猜不出下个瞬间的模样,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牵手,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拥吻,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听到让他心软的话。 “那就不要做朋友。”陈霆拼命将他禁锢在臂弯里,力度大到像要将他骨头揉碎,“欧阳,我们和好吧,就像以前那样……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不同意分手!” 胸腔被压迫得无法呼吸,欧阳晓出声显得有点吃力:“放、开……” 陈霆故意把他拥得更紧,像个小孩一样撒娇:“大不了把我撂倒啊,你知道我打不过你。” 欧阳晓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陈霆,”他吞咽了一下,“我有女朋友了。” 陈霆听了一征,手臂明显地变得僵硬。 “你骗我……”他近乎于绝望地说出这三个字。 “刚才那个女生,叫薛瑶。”欧阳晓紧张得几乎失声,“我们在一起……” “你骗我!”陈霆马上大吼地打断了他。 他不要听欧阳晓和别人在一起,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欧阳晓,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 可他刚才分明看见欧阳晓对那个女生笑……他从来,没见过欧阳晓会那样对女生笑。 “我没骗你,”嘴里说得理直气壮,欧阳晓却垂下了视线,“我现在做回了正常人,你也应该……” “告诉我,”陈霆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你喜欢她吗?” 欧阳晓恍惚地和他对视。 “喜欢……” 陈霆一下笑出了声,毫无来由地往眼前那片唇吻了下去。 欧阳晓惊醒地将他推开,喘息着用手背来回擦嘴唇:“你不要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陈霆再一次把他拉进怀里,但双手温柔得像是不存在,“我们才分开三个月,你就变心了。” 欧阳晓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他怕自己一出声就会忍不住说,“我没变过”、“我只喜欢你”、“我想你”……明明是恋人间那么甜蜜的对白,对他来说竟好比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只会让这个错误无休止地延续下去,再也得不到改过的机会。 “我做不到,我不想失去你……”陈霆不易察觉地声线发颤,“做回正常人,我们在一起也可以……” 欧阳晓愣了一愣。 “如果你担心别人说闲话,那就让他们只有羡慕我们的份。”陈霆语气刻意变得轻松了些,“你等着,我发誓以后会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等我有出息了,可以保护你了,我们就在大街上牵手……”他把脸埋进了欧阳晓微凉的颈窝,“这天一定不会太久,你要相信我。” 欧阳晓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只听见上课铃声断断续续地从教学楼传来。 陈霆慢慢将他从怀里拉开,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水痕:“对不起,我又把你惹哭了。” 欧阳晓不自在地别过脸笑了一笑,他不得不摘下被弄湿的眼镜,抬起手背草草擦了把眼睛。 “听到你说会好好学习,我好像太激动了点。”他气息不稳地说了句玩笑话,“你这个提议,听起来也挺好的。” 陈霆还来不及得意地笑,欧阳晓紧接着就用了个“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父母?” 陈霆突兀地沉下了脸。 “单我父母来说,就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欧阳晓坦然地戴回了眼镜,“既然我们都能喜欢女生,为什么非得排除万难在一起,”他好笑地耸了耸肩,“又算不上多深的感情,这不是闲着没事找事吗。” 听到这种结论,陈霆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 “麻烦不要和我再有联系,这样会忘得快一点。”欧阳晓神色疏离地将他推开,“我现在……和薛瑶交往得很顺利,所以希望你别再来打扰我们。” 陈霆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都消失了,连同心跳,全部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夜色里。 这个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操心过了。操心别人的眼光,操心这种关系正不正常,还顺带操心过两人的父母…… 他唯一不去想的,却是陷入这种关系里的另一个人。 看见陈霆在底下握紧了拳头,欧阳晓认命地屏住了呼吸。 陈霆果然动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猛的将他用力压到墙上。 但下场既不是意料中的被打,也不是意料外的被吻。 陈霆只不过是把嘴唇凑近他耳廓。 “你混蛋。” 那里传来了这样温热的气息。 欧阳晓顿觉心里一片冰凉,等到陈霆松开他并开始后退,失去了对方体温的他更是瑟瑟发起了抖。 陈霆垂下眼睛没再看他,默默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欧阳晓还没能从刚才那番对话中清醒,突然听到一声呐喊自前方传遍了篮球场。 他终于无力地靠墙滑坐在草地上,捂着嘴巴不住地抽噎起来。 仿佛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了。 自从这次两人见了一面,欧阳晓再也没能睡个好觉,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陈霆,伤心的、怨恨的、痛苦的陈霆,一次次在他耳边骂他“混蛋”的陈霆,甚至让他产生了耳朵被气息捂热的错觉,好像一头恶狼正躺在他身边吐舌喘气,随时都会凶狠地逼近咬断他的喉咙。 所以在几天后的期末考试里,欧阳晓状态前所未有地糟糕,几乎所有科目大题都是空白,或者做到及格线就趴在课桌上睡觉。监考老师喊了几次没效果,只好摇摇头由他去了。 这所学校考试安排比别校晚好几天,开学时间还比别校早好几天,欧阳晓以为昨天才在一月份见到了陈霆,今天就过完寒假上起二月份的学了。 不出所料的是,他总分成绩又在班里后退了十几名,而且一退就退到了吊车尾,但他看起来比谁都乐于维持现状,每天上课听不到一半就习惯性地趴下,光明正大得也不拿本书来挡会儿。 “你。”忽然有人拿指节敲他桌面。 欧阳晓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啊?” 同学们都看着他小声窃笑。 老师语气不善地:“上黑板解题。” 欧阳晓揉了下眼睛,戴上眼镜飘向了讲台。 薛瑶在他路过身边时给他递纸条:“拿着。” 欧阳晓没伸手接,怎么说高三级的数学题还难不倒他。 然而当他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半条公式。 一切学过的内容,最简单的内容,曾经烂熟于心的内容,似乎都被脑子里什么东西一一吃掉了。 老师在教室后嗤笑了一声:“课堂习题都做不来,还有必要参加招生考试吗。” 猛然想到招考就在四月份,欧阳晓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居然连这件事都忘了,寒假时父亲才给他铺好了后路,至少争取一所大学保送,考不上再谈填报志愿的事。 欧阳晓暗暗捏断了粉笔,低头从讲台上走回了座位。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忘记了。 只是忘记了…… “你生病了吗?”敏感地察觉到他行为古怪,薛瑶放学后拿了本书摆他面前,“这道题你昨天才给我说过,怎么可能今天就不会了。” 欧阳晓疲惫地用手掌按住前额,分明看到自己笔迹还残留在书页上。 可他完全没印象,不说这道并不复杂的题,连解题这回事,他都全无印象。 薛瑶看他又在发呆,郁闷地把书翻到了另一页:“还有这道题,你那天说了会给我答案的。” 欧阳晓烦躁地站了起来:“你明知道答案不是吗。” 薛瑶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故作轻松地把书本合上:“我不知道。” 欧阳晓没能继续往下说,眼前骤然一阵发黑,他听到自己把桌椅撞得乒乓响,等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了地上,薛瑶正慌乱地招手喊人来帮忙。 “我没事,”他抱住跳痛个不停的脑袋,仿佛自言自语地,“我没事……” 第四十章 最后大家七手八脚地扶他回座位上,薛瑶在一旁急得语无伦次,一边嚷着快去找老师看看,一边又说要送他去校医室。 欧阳晓马上制止了她,解释说只是昨晚没睡好,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薛瑶始终放心不下,只好趴在隔壁桌静观其变。 欧阳晓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收拾好书本起身走出了教室。 薛瑶立刻跟在后面吱吱喳喳:“不晕了吗?真的不用检查下?” 欧阳晓一声不吭地下了楼,却突然在一层楼梯口站住了,脸上不自然地流露出了惊惶。 黄昏的微光照进他慌乱的眼里,恍如幻觉般从里面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薛瑶以为他像那天一样看见了谁,好奇地前后左右环视了一圈。 然而除了树枝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能见着。 “喂,怎么啦?”薛瑶夸张地在他前面蹦蹦跳跳。 当视线从那棵树移到薛瑶脸上,欧阳晓立即瑟缩地后退了一步。 就像陷入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到头来总会有现实将它打破,令人措手不及。 刚才他以为又见到了陈霆,事实上那只不过是半片阴影,没有谁从里面走出来,也没有谁笑着喊他名字,告诉他又长高了一些。明明每天都在假设,如果陈霆来了……如果陈霆不再来……他却已经说不清会害怕还是欣喜,连他都开始变得糊涂,自己到底是因为放不下陈霆,还是放不下喜欢同性这件事。 而唯一让他感到清醒的,是他远没有像欧阳远文所设想的那样,只要知道错了,就能够轻易地改正过来。 晚自习放学铃声响起,欧阳晓一如往常第一个走出了教室,因为欧阳远文只给他五分钟时限,他必须在五分钟内跑下五层楼、穿过教学部、穿过升旗广场,完好无缺地坐上欧阳远文在校门前等待的车。 欧阳远文正神情严肃地站在车门边上,犯强迫症似的不停低头看表,直到欧阳晓从不远处朝他走来,他才放心地钻回车里发动车子。 为了协助欧阳晓慢慢变回所谓正常人,他放弃了优越的工资薪酬,换到一个不需要加班的公司,每天把时间花在接送儿子上下学的路上,晚上睡觉前还会抽出半个小时谈心。相对于以往那个对儿子不闻不问的欧阳远文,这算是尽了他所能来完成这份艰巨而收效甚微的工作。 欧阳晓刚上车时还有些气喘,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 为了缓和气氛,欧阳远文每天总会问:“今天一切还好吧。” 欧阳晓转头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梧桐,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和同学关系好点了吗。” 欧阳晓不知怎么忽然分了神,等欧阳远文将问话再重复了一遍,他才手足无措地做出回应,但仍然只是发出了那个单调的音节。 欧阳远文透过视后镜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下去。 回家后按照惯例匆忙洗漱完,欧阳晓挺直脊背坐在了床边。也许是人在紧张时感官特别灵敏,他能分辨出门外那人从主人房走到卫生间,又从卫生间走回主人房的每个动静,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犹在耳边,将他脆弱的耳膜击打得嗡嗡作响。然而每当他以为欧阳远文准备推门进来,脚步声都会一次次地走远,让他在一惊一乍间耗光了全身力气,简直比世界上任何极刑都要折磨人。 等到挂钟指向十点半,一向守时的欧阳远文敲了两下门,没听见回应便擅自打开了房门。 像是即将被审判的罪人,欧阳晓手心冒汗地抓紧了睡裤。 欧阳远文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来,嘴角不太熟练地露出笑容:“今天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欧阳晓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数学老师给我打了电话,你连那么简单的数学题都不会做了吗。” 欧阳晓垂下眼睑:“忘了。” “你最近确实容易分心,”欧阳远文狐疑地看着他,“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欧阳晓下意识抿紧了唇。 欧阳远文随即回复了冷淡:“我不希望是因为陈霆。” “不是。”对这个问题他总是回答太快,快得让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这段时间成绩掉得这么厉害,”欧阳远文没有特地拆穿他,“是老师不够好吗?” “不是。”明明同样的两个字,效果却显得天差地别。 欧阳远文不耐烦地靠上椅背:“我知道你还在怪爸爸自作主张,但你不该轻易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我没有。”欧阳晓低声回答,却不知到底是没有怪欧阳远文,还是没有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保送考试只剩下一个月,以你现在的状态,有几成把握能通过?” 欧阳晓吞咽了一下:“我尽力。” “虽然不是最好的学校,至少可以让你以后轻松些。”欧阳远文停顿了几秒,刻意让问话不那么强势,“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欧阳晓总算有了点动容,手指发颤地抓紧了裤缝。 “没有。” “现在只能靠你自己自觉,你要是理清了头绪,就知道应该跟他划清关系。” 欧阳晓这次没接话。 “你那个朋友薛瑶,”欧阳远文话锋一转,“你们相处得还好吧。” “……嗯。” “对她有感觉吗?”欧阳远文注视着儿子眼睛问。 沉默了好一阵,欧阳晓才哑着声答:“没有。” 欧阳远文明显有些失望,但见儿子额上冒了一层虚汗,他选择提前结束了这次交谈。 听到父亲离开时的关门声,欧阳晓手脚发软地倒回床上,眼前一切顿时天旋地转,令他生出了一股失力的眩晕感。 可是等他难受地闭上眼睛,耳边又恼人地轰鸣起来,好像几百只蜜蜂同时钻进了他的脑袋,将里面所有东西都当成花蜜吸走了。 偏偏带不走那个影子…… 他用手捂住眼睛。 那个每次做梦都在拼命靠近、却永远无法抵达的影子。 招考时间安排在四月初,这种考试对每个被推荐保送的学生来说都过分简单,毕竟竞赛成绩占了评定的大头,几乎不会有人由于招考成绩太差被刷。 然而五月份成绩单刚贴出来,欧阳晓就被班主任和数学老师轮番叫去了办公室,因为他不仅考了个该校有史以来分数新低,而且被评卷老师评价为解题思路混乱,除非排除了故意为之,否则并不像能拿到省级竞赛一等奖的学生,更不可能说服大学光凭一份证书录取他。 欧阳晓早已不再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难得为他争取一个保送资格竟毁在这里,问责时自然没有好口气,逼得欧阳晓从头到尾无法为自己辩解半句话。 何况他也想不到任何理由去辩解,说出“尽力了”又有什么用,有些事又不是尽力而为就够了。除了一味地承认“我做不到”,他失去了任何推脱的借口。 晚自习后欧阳远文照常接他放学,只是这次连表面上的寒暄都省了,从欧阳晓上车到下车就没交流过。 等两人进了家门,欧阳远文才开口朝儿子大喝:“过来!” 欧阳晓犹如惊弓之鸟,登时吓得肩膀一缩。 欧阳远文烦躁地在书桌前踱起了步:“你到底怎么回事?!” 欧阳晓低下头一言不发。 “先不跟你谈成绩。”欧阳远文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大信封,“你先向我解释,这信怎么来的?!” 欧阳晓一下懵了:“什么信?” 很快欧阳远文将信封砸在了他脸上。 欧阳晓一时反应不及没能接住,厚厚的信封“啪”地掉到了地上,朝上那面清晰地写着他的学校地址,还有偌大的“欧阳晓收”四个字。 他闭上眼睛都能认出这个笔迹,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特意模仿过,为了帮这个笔迹的懒主人抄作业。 在欧阳远文给出下一个命令之前,他居然没有勇气将信捡起来,脑子里那些回忆和声音都乱糟糟地粘成了一团,根本容不下他理智做出判断的余地。 欧阳远文一掌打醒了他:“捡啊!” 欧阳晓迟钝地捂住半边脸,动作机械地蹲下捡起了信。 “看看他都写了什么!”欧阳远文一手抢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三大张信纸在他面前展开,“两个大男人痴缠成这样,我都替你们感到脸红!” “见信好。”这么中规中矩的开头,一点也不像那个人的风格。 “我知道不该再打扰你,可是……” 可是?欧阳晓恍惚地朝信纸伸出了手。 欧阳远文立即将信装回信封,拿出手机边查通讯录边说:“正好证据都齐了,我也用不着跟他父母废话。” 欧阳晓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别!”他慌忙拉住了父亲拨打电话的手,“爸你别这样,我跟他断了,真的断了……” “我明白这次错不在你,是我太低估他!”欧阳远文气愤地将他推到一边,“那就让他父母来管教吧,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趁欧阳远文分心说话,欧阳晓突然冲上去将手机抢走了。 欧阳远文气得正想扬起巴掌,却发现欧阳晓站立不稳地晃了几晃,整个人无力得像随时都会倒下。 “晓晓?”欧阳远文赶紧上前扶住他,“晓晓,你是不是头晕?” 欧阳晓已经听不见问话,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只想恳求父亲别给陈霆父母打电话。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记得死命握紧了手机。好像只要这么做,这个电话就能永远、永远拨不出去一样。 第四十一章 “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他对此感到很抱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一而再犯错?” “对不起。”他也不希望变成这样。 “你简直无可救药。”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不起……”他对脑海中那个人不停地道歉。 然而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从来没想过要去追问。也许是根本没资格去追问。 他只能对所有指责,一遍遍地回应——“对不起”,而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晓晓?晓晓?!” 一道白光打在眼皮上,欧阳晓睁开酸涩的眼睛,模糊中看见有人站在床边,神情急切地望着自己。 “妈妈……”似乎太久没发声,他的嗓子哑得难以听清。 何琪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刘海:“做噩梦了?” 欧阳晓恍惚地看着天花板,强烈的消毒水味让他得知自己正在医院。他转头朝阳台方向看去,发现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最高点。 “上课……”他紧张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要上课了。” 何琪心疼地拍拍儿子手背:“不上了,爸爸给你请了病假。” “请了几天?” “三天。” 这么久?欧阳晓动了动正在打点滴的手:“是低血糖吗。” 何琪有些迟疑地点头。 “那没必要……”忽然想起了什么,欧阳晓顿时睁大了眼睛,猛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电话……电话!” 何琪连忙按住他肩膀:“什、什么电话?!” 欧阳晓在慌乱间不小心扯掉了针头,血珠一下从他手背上的针孔渗出来。 “爸爸打电话了吗?!”他几乎要从床上翻身下去,又着急地抓住何琪颤声问,“给陈霆他家打电话了吗?!” 想起欧阳远文交代的事,何琪立即连声安抚他:“没打,爸爸没给他家打电话,你别怕,别怕。” “真的?”欧阳晓闭目喘了几口气,终于放心地向后倒回床上,但还是能看出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身冷汗把病号服都浸透了。 何琪马上喊了护士重新来扎针,自己则拿来毛巾给儿子擦汗。 等护士离开病房,她握住儿子的手说:“你爸爸在医院呆不下去,他让我先跟你说清楚。” 欧阳晓反应迟钝地转头看她。 “他没给陈霆父母打电话,”何琪停顿了一会,“他给陈霆打了。” 欧阳晓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发颤地微张着,却说不出半句话。 “他让陈霆以后别再联系你,别的也没多说。” 欧阳晓只想问她陈霆回答了什么,哪怕一个字也好,他都那么迫切地想要听到。 但他迟迟没胆量问出口,即使明白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他还是害怕明知故犯会惹父亲生气。 “陈霆什么也没说,”何琪却好像心有灵犀,“他肯定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欧阳晓沉默地垂下眼睑,脸上没读出什么表情。 何琪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在大街上就批了你爸,这么大的事瞒到现在才告诉我。” 欧阳晓下意识应了她一句:“对不起。” 一时不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何琪面露尴尬地拨了下头发。 这时主治医师带了另一位医生走进病房,何琪忙站到一边给两人腾出地方。 莫名感到压力从四面逼近,欧阳晓额上很快冒出了一层细汗。 “别紧张,”主治医师安慰地拍他肩膀,“邹医生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说完示意何琪跟自己一起出去。 欧阳晓无措地看着房门被关上,就听见留下来那位医生说:“你好,我是精神科的邹医生。” 精神科?欧阳晓在床头摸索眼镜戴上:“有事吗。” “我早前跟你父母谈过了,现在来找你聊聊。”邹医生微笑着坐了下来,“你最近很难入睡吗?” 欧阳晓不自觉地推眼镜,然后点了点头。 “上课有没有觉得注意力不集中?” 他再次点头。 随着医生的问题越来越深入,他点头和推眼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就像以前在学校做过的心理调查问卷,他甚至能想象到医生在精神病那栏里打了个勾。 “你爸爸跟我说了一件事,”邹医生刻意放轻了语气,“你喜欢一个男同学,对吗?” 听到这句话,欧阳晓仿佛偶然失了神,并没给出任何反应。 邹医生又放慢语速:“你了解这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吗?” 欧阳晓缓缓摇起了头:“不正常……” 似乎发现了症结所在,邹医生叹口气靠上椅背。 “能跟我聊聊他吗?” 等两人结束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谈话,何琪走进病房时看见儿子已经睡了,可眉头还一直难受地蹙着。 “我想找你丈夫当面谈谈,”邹医生对她说,“你儿子压力太大,他一个人会想不开。” “我不明白……”何琪突然红了眼眶,哽咽地用手捂住脸,“以前都好好的……” 欧阳晓最终被诊断为轻度抑郁,这次晕倒主因是睡眠不足外加营养不良。何琪和欧阳远文都被两个医生训了一顿,说是一个远在国外不闻不问,一个整天只管给人施加压力,小孩现在还没出事都算结果好的了。 何琪决定办完手头案件就离职回国,欧阳远文为了改良自己的教育方式,也不再逼欧阳晓考上数一数二的大学,甚至提出如果欧阳晓愿意,休学调养一两年、或者复读他都一一答应,但就在儿子和陈霆这件事上不肯让步。 无论邹医生怎么苦口婆心告诉他同性恋不是错,他也坚持自己所谓“欧阳晓还小,现在纠正来得及”的理念,而且眼看两人在分开后确实没了来往,陈霆那封信也只是意味着单相思,他更笃定了只要等双方感情随着时间变淡,儿子绝对有能力喜欢上一个好女人。 欧阳晓丝毫没表现出忤逆父亲的意思,毕竟父亲网开一面没把这事告诉陈霆父母,他感激都来不及,更别说有勇气维护自己“正常”的性向。医生叮咛他凡事都要看到积极的一面,他也确实往这句话上做出了努力——相信只要等时间流逝,等回忆磨淡,等……一切就会好起来,他也许、也许就能蜕变为真正的正常。 六月份仅仅三天的高考眨眼过去了,欧阳晓也如常参加了考试和填报志愿。之前整一个月将自己埋在书堆里,交上最后一张卷子的一瞬间,他才在今年第二次感受到可以称为“开心”的情绪。 第一次是在陈霆那天竟然找到了学校,对他说出“我们会在大街上牵手”的时候。 即使他多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而更让他惊喜的,是回家后见到了妹妹欧阳蕾,这个小家伙跟着妈妈一起提前回国了。 小孩个子虽然长得快,但心性一点也没变,听到开门声就忍不住兴奋。 “哥哥!”蕾蕾脆生生喊了声,整个人都向欧阳晓扑了过去。 “蕾……哇!”可惜欧阳晓最近体力变差,反应更是一等一的慢,居然硬被她撞得摔在地上,缓了好一阵还头晕眼花。 他失笑地弹妹妹额头:“你又胖了。” 那小滑头反而趴在他身上笑得欢腾:“哥哥你好笨!以前都能接住我的。” 欧阳晓想将她抱起来,可这小胖妞实在太重了,他只好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接不住就不喜欢哥哥了吗。”他佯怒地捏她鼻子。 小孩迅速抱他大腿:“喜——欢——” 欧阳晓拉她回沙发上坐好:“妈妈给你找到学校了吗。” 蕾蕾乖巧地点头:“就在家旁边。” 欧阳晓怔了一怔:“你们住哪儿?” 她也说不清街道名,于是伸出了两根指头:“妈妈说离这儿只有两条街。” 宁愿住在隔壁也不肯回这个家,欧阳晓呼了口气没说话。 “放假了我就每天过来。”她双手圈紧了哥哥脖子,“妈妈说哥哥生病了,让我多陪你玩儿。” 欧阳晓笑着揉她头发:“长大了啊,以前哥哥陪你玩儿,现在轮到你陪哥哥了。” 蕾蕾头一低扭起了手指:“哥哥的病很严重吗?” 欧阳晓说:“就跟感冒差不多。” 小孩半信半疑地:“感冒会这么久还没好吗?” 欧阳晓想了想:“和普通感冒不太一样,不过迟早会好的。” “可是,妈妈说起你会哭……”蕾蕾说着说着自己倒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他们都骗人说会好,后来还是病死了……” 欧阳晓登时哭笑不得,这小恶魔真是来陪自己玩的吗,是来让自己更抑郁的吧……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他失笑地捏妹妹的小脸蛋,“看来是时候让妈妈限制你看电视了。” 蕾蕾抽抽搭搭地抹了把眼泪,突然一撒腿就往自己房间里冲,过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个魔方。 那是一年多前欧阳晓送给她的小礼物,还哄她说只要拼好了就会过去看她。先不说这是个高难度的七阶魔方,光看她当时才四岁就知道还原完整根本不可能。 可她是天才小神童欧阳蕾,怎么能被这么个破玩意打败?!她气呼呼地把魔方朝欧阳晓面前一递:“我没拼好,这魔方肯定是坏的,哥哥你骗人!” 欧阳晓接过魔方,前后左右看了几眼,当着妹妹的面“啪啪”地转动起来。 蕾蕾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那个魔方在欧阳晓手里就像变魔术,十分钟便还原出了颜色整齐的模样。 很久没这么思路清晰过了,欧阳晓感觉这十分钟跟做梦一样。可惜也只有这短短的十分钟,他现在就没搞懂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蕾蕾不肯认输地再次打乱了魔方,默默玩了会儿才发现哥哥在发呆。 “哥哥!” 欧阳晓吓了一跳:“啊?” “你放假了吗?”她满怀期待地问。 “放了。” “明天我们去玩好不好?”蕾蕾天真地眨巴眼睛,“还有带上陈霆哥哥!” 第四十二章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欧阳晓瞬间周身发凉。 蕾蕾急得追问:“哥哥好不好好不好——” “陈霆哥哥他……”欧阳晓慌忙想了个借口,“他最近没空。” “哪天才有空?” 欧阳晓勉强勾起嘴角:“不是说陪哥哥玩吗,哥哥只要蕾蕾就够了。” 蕾蕾还不死心:“可人家好想陈霆哥哥。” 欧阳晓一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小孩软绵绵地撒起了娇:“哥哥快给陈霆哥哥打电话,等他有空了我们一起出去玩。” 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痛个不停,欧阳晓皱眉揉了一会:“听话,他没时间陪你玩。” “问问嘛问问嘛,”没察觉出哥哥态度不对劲,蕾蕾孩子气地摇他胳膊,“我也想跟陈霆哥……” 欧阳晓猛的起身甩开她:“说了他没空!” 蕾蕾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像小鹿一样睁得圆大,里面装满了委屈和害怕。 竟对一直疼爱的妹妹发脾气,欧阳晓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心虚地向妹妹伸出手:“蕾蕾……” 蕾蕾立马抗拒地后退躲开,眼眶很快涌上了一层泪水。 欧阳晓蹲下来跪坐在她跟前,声线发颤地道歉:“哥哥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拥进怀里,“对不起,原谅哥哥好吗?” 小家伙趴在他肩头哭出了声:“哥哥好凶……” “我错了,”欧阳晓似在喃喃自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蕾蕾一抽一抽地抬起脸,才发现哥哥眼睛也红了一圈。 “哥哥别哭嘛,”以为哥哥被自己气哭了,她一边抽泣得像只小奶猫,一边笨拙地用手指抹他眼角,“我下次会听话,哥哥不要生气……” 欧阳晓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蕾蕾很乖,是哥哥不好。” “妈妈说哥哥心情不好,叫我不要烦你,”蕾蕾拼命用袖子擦眼泪,“我还惹你生气了……” “哥哥没生气,只是……”欧阳晓喉咙一阵发紧,“只是陈霆哥哥现在离我们这儿很远,过来一趟会很麻烦,所以没什么太大必要,我们就不该去打扰他。” 蕾蕾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但还是一副不甘心放弃的样子,欲言又止得那叫一个难受。 欧阳晓看着她考虑了一会,突然轻声问:“给你打个电话好不好?” 蕾蕾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哥哥真好!” 欧阳晓好笑地捏她小下巴:“下不为例。” 小孩撅起嘴埋怨:“打电话而已嘛……” “只能说五分钟。”欧阳晓强作镇定地提起话筒,语调却变样得不像话,“他有可能换号码了,那可不准怪哥哥。” 蕾蕾只管催促:“哥哥快打!” “说好了,”欧阳晓没忘叮嘱她,“不准聊哥哥生病的事,也别说哥哥在你旁边,就说这电话是你自己打的,知道吗?” 蕾蕾听得不明所以,这么笨的谎话,连她一个小孩都不会信…… “知道了……” 其实刚才欧阳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他还是神差鬼使地拨了号码。明明记忆力糟糕到连那人模样都记不清了,那十几个数字居然还刻在脑海里忘都忘不掉。 电话响了好几声还没人接,就在欧阳晓快忍不住丢下话筒时,彼端才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喂?!”。 欧阳晓一愣,险些说出了“你好”两个字,想到陈霆总爱取笑他这句开场白,他习惯性地抿紧了唇。 “是欧阳吗?”对方着急地给他确定了身份,“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欧阳晓忙将话筒递给了妹妹。 蕾蕾开心地大喊:“陈霆哥哥!” 欧阳晓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耳朵轻轻贴上了话筒另一面。 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蕾蕾笑得东倒西歪:“我今天刚回来……放假了……哥哥他……”她抬头看了哥哥一眼,才闷闷地回答,“哥哥说他不在。” ……欧阳晓无奈地笑了。 “电话……”蕾蕾看样子更为难了,“电话我自己打的……” 欧阳晓忽然按下免提键,然后拿过话筒放了回去。 扬声器清晰地传出陈霆清亮的嗓音:“家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在吗?” “还有哥哥!”小家伙应得干脆利落。 欧阳晓狠狠掐她脸蛋,竟然这么快就出卖哥哥了。 电话那头也笑出了气音:“哥哥在干什么呢?” 蕾蕾歪着脑袋想了想:“在房间看书。” “真的?” 她最讨厌撒谎了:“不是真的。” 欧阳晓彻底拿这小坏蛋没办法了。 “那哥哥在你旁边吗?” 蕾蕾撅起小嘴:“哥哥让我别告诉你。” 对方不知怎么沉默了。 欧阳晓也默默看紧了电话。 “好久没见你哥哥了,”陈霆适时换了话题,“他长胖了吗?” 蕾蕾捉起哥哥手腕跟自己一比:“没有,还瘦了好多,今天他都没能抱起我。” 那是因为你太重了,欧阳晓失笑地将下巴枕在妹妹发心。 陈霆语气有些急了:“他没好好吃饭吗?” “不是,哥哥生……唔!”蕾蕾一下被捂住了嘴巴。 欧阳晓在她耳边悄声说:“不准说哥哥病了。” 小孩点点头,扭捏地告诉陈霆:“哥哥说他要减肥。” 欧阳晓再次被她整得哭笑不得。 陈霆没被这句话逗笑,反而像是有意地对欧阳晓说:“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欧阳晓别过了脸,提醒妹妹:“时间到了。” 蕾蕾不舍地对电话嘟囔:“哥哥说要挂了。” 那头又陷入了沉默,好一会才听陈霆问:“以后还能打给我吗?” 欧阳晓摇了摇头。 蕾蕾只好说:“不可以……” 陈霆做了次深呼吸:“那帮我给你哥哥捎句话。” 欧阳晓将脸藏在了妹妹背后。 “就说我很想他,做梦都在想。”陈霆故作轻松地,“还有,对不起。” 欧阳晓慢慢闭上眼睛。 “欧阳,对不起……我很没用,”那边继续说,“我想不到……可以不放弃的办法。” 欧阳晓想告诉他,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办法。 “可是,”陈霆顿了一顿,“我认为我们没有错,喜欢……不是错。”他又低声说了一个“我”字,之后却再也没能说下去。 欧阳晓一直保留着两人之间的通话。 蕾蕾被紧拥得快喘不过气来,她回头涩涩喊了声:“哥哥……” 欧阳晓没有勇气抬起头。 就如同他没有勇气去喜欢那个人一样,在所谓现实面前,他总是太懦弱。 “对不起……” 只能期盼这句几近无声的歉意,随着他不住颤动的肩膀,传达到仿佛遥不可及的彼岸。 高中最后一个暑假过了快一半,高考录取通知书终于发放到了毕业生手里。欧阳晓有惊无险地考上了第一志愿数学系,虽然学校算不上一等知名学府,但专业论历史实力至少排上前几名还绰绰有余。 而成绩一向稳定的薛瑶这次竟失了手,第一志愿差了好几十分,只能落到第二志愿的学校。所幸当初以为第一志愿稳上,就在第二志愿填了欧阳晓那所学校,这次倒错打错着地要跟欧阳晓再当上四年同窗了。 本来对这个结果薛瑶说不清该高兴还是难过,但某天借口展望大学前景去了趟欧阳晓的家,不料被欧阳远文当成了儿媳妇般款待,就让她一夜之间高兴远远战胜了难过。 只是蕾蕾对这个未来“嫂子”毫无好感,连喊她一起去游乐园都没能点头答应,明明整天嚷着带哥哥出去玩,临出门了却扒着电视机要看广告。 可怜欧阳晓被这小恶魔吵得头疼,等休养一个月后精神体力都好了些,两人干脆玩了次骰子由命运决定去向,最终天意让他们选中了“市中心图书馆”。 欧阳晓原以为小家伙会耍赖重头来过,没想到妹妹一口答应得无比顺溜,第二天还站镜子前面试了好几条裙子才出门。 “你真的要去图书馆?”欧阳晓不得不再三劝她,“想去游乐园也可以,哥哥怎么玩都行。” 蕾蕾善解人意地挥手:“今天是我陪哥哥玩啊,哥哥喜欢看书,那就去图书馆!” 欧阳晓笑笑地摸她脑袋:“委屈你了小祖宗。” 市中心离家不算远,何琪下午上班时顺便载了他俩过去。连跟妈妈说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蕾蕾一下车就拉起哥哥往图书馆里跑,跟这辈子没见过书本长啥样似的。 除了去公园玩,欧阳晓很少见妹妹这么兴奋,更别说她从小看连环画都能睡着,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她真是为了陪自己。 “在这里不能大声说话,记住了吗。”他牵着妹妹走进电梯,直接按了综合图书区楼层号,“别到处乱跑,我就在第一排书架前面等你。”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 欧阳晓不经意地抬起眼睛,看见前面栏杆边上站了个人。 就像被当头下了魔咒,他失神地望着那个身影,双脚如同钉在原地般,突然动弹不得。 第四十三章 “陈霆哥哥!”完全把哥哥那番叮咛忘在脑后,蕾蕾边喊出高分贝边雀跃地跑出了电梯。 陈霆高兴地笑开来:“蕾蕾!”他蹲下身轻松一手抱起她,“个子高了不少,想陈霆哥哥吗?” 蕾蕾乖巧地搂住他脖子:“想!” 眼看电梯门又快要关上了,可里面还有一个人没出来,陈霆赶紧上前帮那人按住了门边。 欧阳晓总算体会了什么叫进退维谷,他已经做不出正确理智的判断,只好无所适从地低下了头。 陈霆站在门外看着他,嘴巴张开了又合起,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始终没能发出半个音节。 这时正好有人过来要搭乘电梯,欧阳晓不得不选择走出去,回头看见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看两人僵持着不说话,蕾蕾心虚地眨眼睛:“哥哥生气了吗……” 欧阳晓这才想到该问清楚:“你……”但他似乎忘了怎么发声,开了口才发现声音干哑得难听。 陈霆忙向他解释:“蕾蕾后来给我打了电话。” “陈霆哥哥说他有空的。”趁哥哥还没骂人之前,蕾蕾聪明地做出了辩解。 陈霆默契地帮她圆场:“反正考完试了,我也想出门玩几天。” 欧阳晓不自在地清嗓子:“麻烦你了,这么远过来。”他抬起眼睛,但随即又垂下了,“怎么不去参观景点,图书馆又不好玩。” “现在外头天太热,”陈霆有些担忧地笑笑,“又听蕾蕾说你最近容易累,所以就想图书馆挺好的。” 欧阳晓皱眉看向妹妹,小孩一副“我没说生病啊”的无辜表情。 “你瘦了,”陈霆看着他,“胃病又犯了吗?” “好些了。”欧阳晓含糊应了一句,又说,“你和蕾蕾去玩吧,我可以看书等你们。” 陈霆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等小家伙来决定。 蕾蕾为难地想了会儿:“不要。” 陈霆不由暗暗庆幸。 欧阳晓也不再勉强他们,转身径自走进了阅读室。 毕竟是个节假日,平时冷清的图书馆多了好一批学生,陈霆生怕小孩子走丢,一直将蕾蕾抱在手上,同时找一些图文并茂的书给她看。 欧阳晓就站在第一排书架前,手里拿了本什么学术类的书,偶尔才仰起头从书架上换成另一本。 也许为了确定他没“走丢”,陈霆总是频频回头,越过好几排书架朝他望去,每次都能看见那人一脸专注,除了不时翻页就没怎么动过,半边身都融入了窗边亮得刺眼的阳光里。 忽然肩膀被一只小手拍了拍,过会又听见一声“陈霆哥哥”,他才神情恍惚地转过脸来。 蕾蕾怀里抱了一大本书,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要看这个。” 陈霆心不在焉地回了个“好”,又下意识看向了欧阳晓那边。 然而这次那个地方一片空荡,欧阳晓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阳光煞白地投落在书架边缘。 他顿时莫名感到了心慌,来不及多想便快步往回走,着急地在每条过道左右张望。 整个过程很短,却又好似很漫长,他突兀地在第二排书架前停了下来。 欧阳晓正从书架最高层拿下一本书,看他急匆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习惯淡漠的表情也难免泄露了一些措手不及。 “有事吗。”他随手翻开书掩饰尴尬。 陈霆明显松了一口气,讪笑着说:“我带蕾蕾坐在前面看。” 欧阳晓低下头没看他:“好。” 陈霆默默站了一会才离开。 欧阳晓捏着书页的一角,等陈霆走远了才抬起头。 阅读区就在书架两步开外,虽然比起往常多了一倍人数,但座位仍然空了将近一半。陈霆坐上最近的一排长桌,前面摊开了一本杂志大小的书,而旁边的蕾蕾还太小,看书时使劲伸长了脖子,急得两条腿在座位底下乱晃。陈霆忍不住发笑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陪她看起了同一本书。 欧阳晓不自觉看了他们好一会,直到有人走进过道挡住了视线,他才如梦初醒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 等他选好了书走进阅读区,妹妹居然开始打瞌睡了,小脑袋每隔几秒就点一下,陈霆也在一旁被带得呵欠连天。 “回去吗。”他站着问陈霆。 陈霆一下清醒了,仰头看向他:“回去哪里。” 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欧阳晓一时不禁语塞。 蕾蕾已经栽倒在长桌上睡着了。 欧阳晓坐下来翻开书,似乎轻描淡写地:“那等她睡醒吧。” 这句话好比一次赦免,陈霆只能祈求小家伙能睡得更久一些,尽管大腿早被坐得发麻了,尽管他真的不喜欢待在图书馆。 两人明明沉默地并排坐着,却总能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仔细听了,又发现只是对方的呼吸声。还记得第一年给陈霆补习的那个夏天,彼此之间也是同样的距离,当时坐在旁边的,也依然是同一个人。谁能想到不过两年时间,同样的距离已经无法跨越,同一个人竟会相对无话。 午后阳光逐渐从明亮转成了橘红色,欧阳晓手中的书没再翻过一页,陈霆更是从头到尾连封面都没翻开。直到蕾蕾揉着眼睛醒了,两人才总算有了点反应。 欧阳晓牵上妹妹的手,不知是对谁说:“回家了。” 蕾蕾点点头,另一边手牵紧了陈霆。 走出图书馆,陈霆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欧阳晓没有拒绝。 陈霆正要跑到前面招计程车,突然又听欧阳晓说:“挺近的。” 他一听就明白了,笑容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家里方向走,夹在中间的小朋友仰着小脑袋问:“陈霆哥哥可以来我们家玩吗?” 陈霆无心撒了个谎:“下次吧。” “现在不可以吗?” 欧阳晓在一旁帮腔:“陈霆哥哥很忙。” 蕾蕾鼓起腮帮子抱怨:“为什么薛瑶姐姐不忙。” 陈霆脚下一顿,笑得有点勉强:“薛瑶姐姐?” 欧阳晓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对啊,”蕾蕾开始数落未来嫂子的不是,“她长得好像电视上演的狐狸精,我不喜欢她,可爸爸说她是哥哥女朋友……” 欧阳晓终于出声:“别乱说话。” 蕾蕾“哼”了一声,又偷偷告诉陈霆:“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陈霆不由失笑,没再往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是下意识放慢了步伐。 但他明知即使再慢,这条路还是会走到尽头。 似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们的路还要漫长,也再没有人比他们的路还要短暂。 将两兄妹送到公寓楼下,陈霆站在树影里看了欧阳晓半晌,就是说不出“再见”两个字。 没能等到他开口,欧阳晓拉了妹妹当挡箭牌:“跟陈霆哥哥说再见。” 小孩以为还会有“下次”,开心地挥手道了声:“陈霆哥哥再见!” 陈霆很轻地笑了:“再见。” 欧阳晓抬起头:“我……” “能不能……”陈霆突然打断他。 欧阳晓错愕地收住话头。 陈霆呼了口气:“能不能和你单独说几句。” 欧阳晓沉默了一会:“我送蕾蕾上去。”紧接着又说,“很快下来。” 看着欧阳晓逐渐离开视线,陈霆强忍住了追上去的念头。他的自制力实在好得过分,尽管无数次想把那人拥入怀里,他还是没有允许自己这么做。 欧阳晓果然很快下了楼,在变得灰霾的天色中走向陈霆。 陈霆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感觉这个人马上就要回到自己身边一样,一边清醒地知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边却无法摆脱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 欧阳晓站在他面前,率先打破了沉默:“几点回去?” 陈霆哑声回答:“再过两个小时。” “我可能……没办法送你。” “没关系。”他本来就没抱希望。 欧阳晓抿紧了唇,他不懂还能怎么聊下去。 “你真的,”陈霆语气掩不住的失望,“有女朋友了。” 欧阳晓不敢抬眼看他。 “我一直以为,你是骗我的。”陈霆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样心里能好过些。” 欧阳晓听得心口一阵阵发凉。 “其实……知道你有女朋友,”陈霆停顿了几秒,“我应该放心才对。”他看着眼前曾经的恋人,“因为……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欧阳晓低下了头。 陈霆轻轻揉他头发:“对不起……” 欧阳晓只能拼命摇头。 “对不起……” 欧阳晓用手捂住嘴巴,但还是失控地哭出了声。 陈霆缓缓拉下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握紧了。 像以前一样,欧阳晓被他捏住下巴强迫抬起了头,视线无法逃避地碰撞在一起。 后来即使过了多少年,他还会记得这个时候的陈霆,那么痛苦和无望,眼睛里全是空的,好像这个世界不再存在,就连他也从来不存在一样。 他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所有解释都失去了意义,告诉他自己没有女朋友也好,一直、一直没变过也好,他们还是不可能,因此而得到完满的结局。 陈霆却忽然笑了,像是回忆起了好玩的事情,他将两根手指放在唇上吻了一吻,然后慢慢按上了欧阳晓的唇。 欧阳晓发怔地看着他,那两根手指仿佛燃着火焰,将他的嘴唇彻底烧成了灰烬。 陈霆缓缓垂下手,对他说了声:“再见。” 他深深望进欧阳晓眼睛,有些趔趄地后退一步,便转身走到了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唇间残留的暖意一点点退去,欧阳晓久久注视着陈霆离开的方向,感觉全身温度都被毫不留情地带走了。 连同他的声音、他的呼吸,都随那个人最后一句“再见”,全部消失不见……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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