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婷大概是被打疼了，又缺少照顾“小孩子”的经验，渐渐地就有些不耐烦，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听话！你要是再闹我就把你老婆带走，让你永远看不到他。”
陆萧果然不再闹，动作也停住了，睫毛忽闪，眼睛慢慢地眯起来，显示环顾了一下四周，当确定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塞到面前这只讨厌的乌鸦嘴巴里时，立刻从床上起来，也许是用力太大，脚落地的时候有些痛，不由得嘴角一咧。但是这也不能阻止陆萧想要报复的心，他冲陆婷一呲牙，跌跌撞撞就准备去厕所拿拖把打她，可是由于腿脚还不是很灵活，心里又着急，左右脚一绕就摔在了地上。陆婷忍着笑去扶他，不出意料被陆萧甩开。
“婷婷，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这样对哥哥。”陆云山过来扶起陆萧，尽管地上铺着地毯，陆云山还是担心陆萧会摔痛，掀开他的裤子看没有任何擦伤才放心。
陆萧察言观色能力不弱，对陆云山教训陆婷的行为非常满意，但是又觉得远远不够，他挑衅地看了陆婷一眼，然后在陆云山的“搀扶”下，坐在了床上。
“好疼。”陆萧抬起眼睛委屈地朝陆云山抱怨，手盖在膝盖上，好似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一样。
陆云山伸手给他揉揉，并命令陆婷，“还不快去拿热毛巾给你哥敷敷，你这孩子啊，真是不让人省心。还和一孩子较真。”
“爸，什么孩子啊，我现在特别相信谭叔叔，哥大脑没有任何问题，真是狡诈。竟然还陷害妹妹。”陆婷朝陆萧晃了晃拳头，然后嘟囔着嘴去给陆萧拿热毛巾。走到洗手间一看，她差点产生是在家里的错觉，所有的用品都是以前陆萧喜欢的，就连卫生纸的牌子都是，看来，人虽然记忆没恢复，但是本性却还是差不多没怎么变。陆婷想起以前那个总喜欢恶作剧的哥哥，简直和今天的小鬼陆萧一样一样的。她用力在地板上跺脚，然后任命地浸湿了毛巾给陆萧拿出去。
陆婷出去，正听到陆云山在给陆萧讲故事，让她高兴的是，陆云山也摆不定陆萧。
“萧萧，来吃口西瓜，你以前最喜欢吃西瓜的。”陆云山叉了一小块无籽西瓜送到陆萧嘴边，但是陆萧就是不张嘴。
“吃一口，来。”陆云山再接再厉。
“不要。”陆萧抱着胳膊，“你们都是坏人，我要老婆，老婆，老婆，老婆你在哪儿啊？萧萧好想你啊，这里都是坏人啊。”陆萧呜呜地开始哭了，挥舞着胳膊好像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陆云山只觉得太阳穴一下一下胀痛，“楚乔去哪里啦？快去给他打电话啊。”
“大嫂啊，大嫂有些感冒我让他去医院了。”陆婷笑着说。
“这里不就是医院吗？”陆云山看也指望不上陆婷，索性自己打了电话。
“爸，您怎么这样啊。”陆婷已经把水果盘里的西瓜扫荡了大半，“大嫂又不是二十四孝保姆，您怎么能让人家连病都不看啊。这里虽是医院，不是专治哥这种植物人的吗？”
“说什么呢？”陆云山厉声斥责。
陆婷也自知失言，吐吐舌头专心吃西瓜去了。而陆云山仍不死心，仍旧叉着西瓜哄陆萧吃，他想起来谭医生和他说的话，把西瓜放在盘子里，摸摸陆萧的手说：“萧萧，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西瓜啦？”
陆萧别过脑袋，不让陆云山碰。陆云山笑笑，打开手机相册，指着上面一个笑得很开怀的小孩说：“萧萧，你看这是你上小学那年拍的照片。”
陆萧根本对陆云山的花置若罔闻，摇头晃脑的故意气陆云山。可他摇着晃着，眼光忽然就瞟到了照片，然后慢慢地停住了。那照片上的小孩站在一棵白玉兰树下，调皮地对着镜头做鬼脸，眉毛上贴着厚厚的纱布，那眉、那眼、嘴角的弧度，陆萧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脑中好像看到了那时的场景，那个小男孩笑着在说什么。
“萧萧，你看这张，你初中时打篮球比赛冠军。”陆云山又翻出一张照片，这张不再是单人的了，一个穿着背带裙的小女孩依偎在他身边，两个人笑得很甜。
“妹妹。”陆萧看看照片，又看看陆婷。
“对，是婷婷。”陆云山激动地说。
陆婷凑过来，“这张是妈妈拍的呢。”
“妈妈？”陆萧询问的目光停留在陆婷脸上。
23.恢复记忆的陆萧
“哥哥，你不记得妈妈了吗？”
“爸爸、妹妹、老婆，妈妈？妈妈？”陆萧喃喃自语，伸手抢下陆云山手中的电话，往后翻照片，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小心地拿手指摸摸，像是对待珍贵的宝贝一样。
“哥，你想起什么了吗？”陆婷问道，不然陆萧的眼角为何会流下泪水呢？
“妈妈。”陆萧自言自语，“妈妈在哪里？”陆萧推开陆云山下床，双手握住手机放到胸前，拉开窗帘、打开柜子、打开洗手间的门，但是都没有妈妈，他应该有妈妈的啊，可是，妈妈究竟在哪里呢？
“萧萧，你要做什么呀？”陆云山跟在陆萧后面，见他要打开房门出去连忙拉住了他。
陆萧停下来，使劲甩开陆云山的手臂，眼睛的泪水喷薄而出，“妈妈，妈妈在哪儿？”陆萧几乎是在嘶吼，双手往陆云山胸上推去。陆云山脚步不稳，踉跄着倒退两步才站稳。
“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陆萧尽管很期望陆萧会恢复记忆，可是陆萧的反常表现反而让她很担心，她赶忙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妈妈，妈妈在哪里？！”陆萧的眼睛瞪得几乎撑破眼眶，他把上前阻止他的陆云山推倒在地上，然后发了疯一样打着自己的脑袋，陆云山撑着胳膊站起来，抱住陆萧的脑袋，“萧萧，妈妈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是啊，妈妈一会儿就回来。”陆婷也来帮忙，只是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陆萧根本听不进去，反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和陆云山几乎控制不住了。
“妈妈，妈妈。”陆萧撕心裂肺地喊着，拳头雨点一样从自己的脑袋上落到陆云山和陆婷身上。陆婷“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想起了姚琳琳，如果妈妈要活着，看到哥哥醒来该有多好；如果妈妈活着，哥哥一定不会这样像个疯子一样嘶吼；如果妈妈活着，他们一家人该会多快乐……可是，妈妈回不来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一般，姚琳琳去世时的痛彻心扉，再次席卷全身，她闭上眼睛，似乎看到姚琳琳在对她微笑。“哥，你别闹了，妈妈她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她回不来了。”陆婷大声地喊道。
陆云山扬手就给了陆婷一个巴掌，“你就不要再刺激你哥哥了。”然后细声细气地哄陆萧，“萧萧乖，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啊。”
陆萧像被定格一样，眼睛里漫出一片纠缠一起的血丝，他呆愣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陆婷，“妈妈，死了？”
“没有，萧萧，妈妈还活着，还活着，马上就回来。”陆云山抚摸着陆萧的脸庞，却不知自己的泪水已经说明了事实真相。
“妈妈……”陆萧轻轻地唤了一声，径直朝后倒下去。
楚乔是和谭医生一起进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谭医生，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让医生把陆萧抬到床上，简单地做了个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悬着的心落下了，他把陆云山叫到外面，详细地询问了发生的事情。
陆云山说完，谭医生眉头紧皱，“老陆啊，首先我要恭喜你，陆萧可能真正地醒过来了，其实这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提醒你们的。”
陆云山不解，谭医生继续说：“植物人虽然昏睡，但是谁都不能保证他对声音没有感知，在昏迷期间的感知有的人醒来不记得了，但是经由某一个出发点他会想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陆萧知道他母亲去世了？”
“对，我猜想这也有可能是他遗忘过去的原因，他有可能把他母亲的去世归结到自己身上，他无法面对这种结果，而遗忘无疑是他在遭受巨大刺激之后本能地选择的一种自保方式。
“在这几个月的观察中，我发现他一遇到关于母亲的东西，无论是词汇，还是画面，眼神中都有闪躲。老陆，很抱歉，我没有深究，如果再仔细一点可能陆萧就不会这样。”谭医生自责地说。身为一个医生，他没能对病人的症状清晰地加以分析，这确实是他的失职。
“别说这个了，你告诉我，之后陆萧会发生什么状况？”
“之后，我真的说不准。以前有病人脾气大变，有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你要记住，亲人的陪伴是让他恢复的最好办法，他现在缺少安全感，以及正确的认知。”谭医生说，然后拍拍陆云山的肩膀，“去进去看看吧。我去办公室查阅一下资料，好做好准备。老陆，你放心，陆萧会好起来的。”
“谢谢。”陆云山点点头，快步走到病房，陆婷和楚乔都坐在陆萧床边，楚乔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部长，您来了。”
陆云山看到楚乔，无名火就腾一下冒出来了，他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他早些回来，陆萧说不定还想不起来什么。“你还知道回来？不是早告诉过你要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吗？你不要仗着陆萧现在需要你就为所欲为，我告诉你，萧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爸，你在说什么啊？”陆婷觉得此刻的陆云山太陌生了，在她的记忆力，父亲一直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对待爷爷很孝顺，和母亲相敬如宾，对待他们这些小辈很宽容，从来不会是非不明就对旁人大加斥责。就连母亲去世、哥哥成为植物人这样的双重打击下，仍旧告诉她要乐观，要坚强，可是现在怎么能这样无理由地指责楚乔呢？他已经够无辜的了。
“你别插嘴。”陆云山很强势地一挥手，然后对楚乔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责任心！”
楚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陆云山气成这个样子，陆萧不是没有什么事情么？自己感冒了，怕传染上陆萧，去医院拿个药也有错么？况且，要不是在陆婷的劝说他，他真的不会去的。“对不起，我……”楚乔不知道该就何道歉，可是又不能不说。说实话，他看到这个样子的陆云山，很怕，那种无力的虚空感让他整个人都冷了起来。
“别说这些没用的，等到陆萧醒来再说。”陆云山似乎冷静了些，他看着眼前这个显然是被吓怕了的青年，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何必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痛以及害怕，通过欺压比自己弱小的人来转移走呢？这样，自己的痛和害怕就会消失了么？肯定不会。但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三个人围着陆萧或站或坐，陷入一种无声地状态，谁都怕自己的声音或是动作惊扰了床上的人，进而导致无法预料的结果。
大概两个小时后，陆萧缓缓醒来，他睁开眼睛，从三个人脸上流连一遍，然后定格在陆云山这边。
“爸爸。”陆萧的声音很沙哑，眼圈红红的。
“萧萧。”陆云山激动得老泪纵横，他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只是知道他自己的儿子终于想起他来了，他像个小孩一样扑到陆萧身上，压着嗓子问，“想起来了？”
“哥哥，你看我是谁？”陆婷哭着说。
“婷婷，你是陆婷，我的妹妹。”陆萧清晰地回答。
“哥，你终于想起来了。”可是，妈妈却不在了。
陆云山回头看了一眼陆婷，伸出胳膊把他搂在怀里，父子兄妹三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24.何去何从
楚乔鼻子也酸酸的，无论何人，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被感染吧。原本奢望的事情一朝成真，真的是可喜可贺。可是，我算什么呢？楚乔想，他自嘲地笑笑，悄悄地想要退出病房。
“等一下。”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是陆萧。
“哥，他是……”陆婷本能地看向陆云山，却发现对方也是一无措。
“楚乔？”陆萧似乎在品尝什么美酒，缓慢而轻柔地吐出这两个字。
楚乔愣住了，他没想到陆萧在记忆恢复之后，竟然会记得自己。他坐在床上，身上的T恤还是自己给他穿的，胸前有一个可爱的小熊，那本来是穿在自己身上的，可陆萧见了非要穿，他便换给了他。他还记得穿上以后，陆萧高兴地叫了他好几声老婆。可是，现在那个人，怎么如此陌生了呢？那张脸，明明是同一张脸啊，他忽然就想起了艾东。
“楚乔，你先去吃些东西吧。”陆云山意味深长地看了楚乔一眼，楚乔点头，走了出去，这次陆萧没有再叫他。
楚乔出了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虽然太阳早就落下去，可地上的蒸汽还没有散，热烘烘的烤的难受。幸好这医院在郊区，绿化又很好，走上一会儿便习惯了。大概是没吃晚饭的原因，楚乔觉得头很晕，他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下，手指不经意地碰到裤子口袋，发现里面鼓囊囊的，拿出一看是医院的诊疗单，这才想起自己热伤风了，可是药忘在病房，还没有吃，怪不得这么难受。
楚乔想起小时候中暑时外婆会拿勺子沾了油帮他在后背刮痧，等到暑气被刮出来，头晕脑胀恶心想吐的症状也就消失了。他把手插入裤袋，发现还带着钥匙，于是吐了唾沫到臂弯处，然后从上到下拿钥匙刮，果真刮出一片紫色的痧。刮完两只胳膊，觉得人轻松不少，可惜后背够不到，不然效果会更好。
楚乔把头靠在椅背上，想着如果在家里就好了，可以让外婆帮忙。不知道外婆现在在做什么？这个时间应该休息了吧，乡下的老年人总是睡得早。那么爸妈呢？在看电视，或者上山去看山核桃，再过一个多月，山核桃就该收了，两个人应该很忙；那大哥呢？应该忙着和大嫂恩爱吧，自己没去参加婚礼，只是寄了个红包，不知道他会不会怪自己；还有那只自己从高中就养在身边的小花狗，应该都忘了他这个曾经的主人了吧……
楚乔想着想着，发现脸上湿乎乎的，他伸手去感受是否下雨，最后才明白是自己哭了。
别人举家团圆，他却像只流浪狗一样被赶来赶去，无处栖身。楚乔抹把眼泪，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归属，他拿出电话，无意识地按下那几个熟悉的数字，拨通后毫无意外地仍是查无此人。
楚乔笑笑，心里的那副影像却逐渐清晰。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对艾东的感觉，只是想在如何孤单的时刻找一个人来思念，好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凄凉，仅此而已。
电话铃声打破了安静，楚乔接起来，是陆婷打过来的。
“陆婷，有什么事吗？”
陆婷那边似乎很为难，迟疑好久才说：“大嫂，今晚我和爸爸留下陪哥哥，你……”
“好的，我知道了。”楚乔不等陆婷说完，就打断她。
“大嫂……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哥哥现在情绪不太稳定，等他好些，我会把你的事告诉他的。”陆婷安慰道。
“好的，再见。”楚乔不想再说听什么，挂断了电话。告诉什么呢？告诉他，楚乔在你昏迷的时候，顶着你妻子的名义和你的替身成了夫妻之实，并且还有个小孩？告诉他，楚乔屈从权贵，为了自己的孩子和家人，留在医院里照顾你？呵呵，太搞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