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个路人往这边投来诧异的眼光,言辞心乱如麻,一把用手捂住花连神的嘴,“别说了!”
手下突然传来清晰的弧度。
言辞知道,花连神笑了。
他放开花连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言辞自己也没发现,现在他的说话的姿态有倚老卖老的嫌疑。
“我知道啊,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就是这么简单。”原本花连神是不想在这个时候,什么都没准备的情况下告白的,但是形势逼人,莫双的出现已经容不得他再拖延。虽然这次告白什么都没有,没花没礼物没惊喜,但胜在出奇制胜。就看言辞如何回答了。
短时间内已经有两个人向言辞表白,莫双的那一次他还可以无视,但是花连神这次这么认真的样子是要怎样?难道他二十六年的桃花运全部汇集到这一段时间了?
言辞胡思乱想。
花连神摸了一下言辞的头,这是他一直想做的,“怎么了?这么惊讶?我喜欢你,很简单的一件事,很单纯的喜欢。要不要答应?”
花连神小心翼翼,言辞却听成了循循善诱。
他眼神闪躲,最后终于抓到了问题的中心,“你喜欢我什么?”
实话实说,这绝对是言辞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的和别人谈论感情的问题,谈论的主题还是他。
难道被喜欢的人会有不安全感?所以要通过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来确定对方的心意。花连神记得之前一次在学校看见一个男生向一个女生表白,那个女生也问了这样的问题。
花连神的脑海中浮现出他和言辞相处的样子,“喜欢你的脆弱,你的胆小,你的一切可爱生动的反应。还有你在气息不稳时候的坚强,也深深的打动我。”
花连神潜意识里认为,言辞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着他的表白快要成功了,因为那个女生问了这个问题之后马上眉开眼笑地投入表白男生的怀抱了。
可是他忘了,他表白的对象是男人。还是一个不那么简单的男人。
言辞突然笑了,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凄凉,“你之前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接受你。你说了理由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不起,谢谢你的青睐,可是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花连神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言辞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语气中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你根本……不了解我,那里能算得上是喜欢?就算是真的喜欢,那也只是一个表象。”
明明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花连神就是无法理解,“我不懂。”
言辞看着远方,“你以后会懂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花连神还是没有从被拒绝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愣愣地看着言辞的背影。
被拒绝的难堪、懊恼,更重要的是,他不明白言辞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花连神似乎还没有明白他的话,已经带给言辞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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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辞到家,把自己放到床上。
他双手覆上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花连神喜欢他?
他其实并不是没有察觉,甚至……之前,花连神在他发作时照顾他的时候,让他有些动心。
可是……喜欢他因为他的脆弱?
言辞自嘲的笑,“原来我在他的心里就是脆弱和胆小的。”
都是自作自受。
言辞尽力想忽略心中的苦涩。
他突然觉出一种‘一切皆有因果’的难受感。他刚开始认识花连神的时候,为了麻痹他,使用他惯用的伎俩,装柔弱,装胆小怕事。后来花连神三番两次帮助他,他心里愧疚,觉得自己有心欺骗。没想到……花连神因为他的胆小反而喜欢上了他?真是讽刺。
言辞想起以前言殳说,最讨厌他装的样子。可是……他这种情况,如果不学会示弱,不学会率先妥协,怎么能植根于社会?好多时候,就是因为他畏缩的样子,那些找茬的人只是骂他两句,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
哈,真是……
言辞虽然觉得这样的为人处世的方式有些无奈,但是心里是很接受的,每个人都有在世界上立足的方式不是吗?他是这样的方式,根本无可厚非。
只是……如今,他竟然从这里面觉察出深深的难受。
要是……花连神喜欢的是他原本的样子该多好……他渴望被人承认,但是承认的,必须是他本身,而不是他的表象。
言辞猛的睁开眼睛,心下一惊。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希望花连神喜欢他!
言辞一下站起来,跌跌撞撞的下床,到了客厅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好将自己缩在沙发里。
终究是……他这片土壤,太久没有人来过了吗?
他忍不住咒骂自己起来:“言辞啊言辞,你怎么就这么怂呢……”
他枕着沙发的一角,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他穿上拖鞋,往厨房走去,自言自语道:“言辞,你还骂别人是神经病,我看你自己就是个神经病。”
随便做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下午又无所事事起来。想了想,言辞来到附近的一家健身馆。
运动了两个小时,回家。
出汗的感觉很好,烦恼好像随着汗一起排出体外,感觉到身体的真实。
这时才真正觉得自己存在于世界上,能真正听到自己的呼吸。
回家的半路,接到家里的通话。
是言辞母亲打来的。
“言辞,今天回家吃饭吧。家里人都在,你表哥也来了。”言辞的母亲表情很平静。
言辞不亲近母亲,因为他母亲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她原本不想嫁人,结果最后嫁给了言一,原本不想生孩子,最后生了三个。她其实是有点孤僻的人,就是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过分宠爱,总是很平淡。她觉得有了孩子之后还是应该该干嘛干嘛,继续追求自己想要的。所以言家三兄弟都对她不怎么亲近,她好像也不需要他们的亲近。
他母亲基本上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出了自己以外不相信任何人,结了婚之后情况倒是好一点了,开始相信言一。
言家家教很严,几乎不近人情。平时父母和孩子之间总是彬彬有礼,倒显得生分。不过还好,这样的家教并没有教出非常冷酷自私的人,至少言辞自认为他不是,言殳也不是。
“言文豪?他来干什么?”言辞表情依然很淡。
“他来看看你父亲,顺便看看你。你小时候和他的关系不是最好的吗?”母亲没有提言一的身体状况。
言辞迟疑了一下,“父亲……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比以前好一点了。你回家吧,听妈妈这一次,好不好?你父亲……他很想你。”
“……好吧。”
言辞进家门前一刻还在想,难道是他今天运动了心情变好了所以答应回家?他绝对不承认他是真的有点担心言一,甚至……有点愧疚。
“父亲,母亲,……大哥,表哥。”
“回来了啊,赶快坐下,就等你回来吃饭呢,趁热吃。”
平时总是淡漠的母亲今天竟然也开始熟络起来,让言辞好一阵惊讶。
言辞没抬头,走到平时的座位上坐下。
几个人默不作声的吃着饭,大概是因为年纪最长的言一还没有发言,其他人一直保持着静默,连平时话很多的言文豪都没开口说话。
言辞感觉到一束似有似无的目光。那目光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又马上转过去假装在关注其他的事情,见言辞没有发现,又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
言辞心里非常沉重,更多的是……不忍。
口里的饭菜没尝出一点味道。
纠结良久,言辞抬起头,看着言一。
言一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看着他。
“父亲……”言辞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他一下之间老了这么多!那么重的黑眼圈,还有眼睛里密布的血丝、好像一夜之间长出的皱纹……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他一直敬佩、仰望的父亲,老了好几岁!是他这个不孝子吗?!
他怎么能让一直关爱爱他的父亲受这么多煎熬!
言辞一时之间无法再说话,眼眶一下湿润。
言一仿佛明白言辞的感受,眼中似有泪花。
两人之间气氛浓烈到极致,坐在对面的言殳突然夹了一块排骨放在言一碗里,“爸,二哥是想给你夹菜。”
言辞回神,双手颤抖着夹了一块鱼,送到言一碗里,“对,爸,吃菜。”
“诶,诶,好孩子,都是好孩子!”言一不能自已,赶忙用手抹了一下眼角。
一旁的言文豪见两人已经和解,夹起一片土豆放入言辞碗中,“表弟,你也应该多吃点。”
言辞无语的看着他——言文豪的一句话,把所有的气氛都破坏了。
第二十九章:前奏,出事的前奏
言文豪笑嘻嘻的打趣道:“言辞,你小时候可可爱多了,越大越难伺候。”
言辞斜了他一眼:“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言文豪不以为意道:“是吗?看来我们俩是沟通太少,以后要多多交流。”
言辞想说“你的思想境界太高,我这样的粗劣之人和你之间简直隔着千沟万壑”,但是碍于在场还有长辈在场,只好悻悻应了一声,“是。”
言文豪好像没发现他脸上表情的‘微妙’,自顾自道:“这样才对嘛。以后我会常去找你的,虽然我工作很忙,但是培养和表弟之间的感情,我是义不容辞的。”
言辞没空和他扯淡,把头埋在碗里吃。
吃完饭,言一叫言辞到书房。
言辞站在门外,手放在房门把手上。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把手,想了想,又握住,又松开,反复几次,才缓缓把门推开。
“父亲。”
言一正襟危坐,有些故意挺直的背倒显出了一两分的牵强。
“你来了。”语气中夹杂着欣慰、感激、自责,言一注视着言辞,很久很久没开口说第二句话。
言辞心中酸涩,颤巍巍走上前:“父亲,您身体怎么样?”
言一连连点头,“我身体好、好的很!你不必担心。”
进门之前言辞心里有很多想法,他在门外也事先想好要说些什么,可是一进门,看着言一颤抖的肩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话好像如鲠在喉,卡在那里出也出不得,进也进不去。
还是言一率先打破僵局,“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言辞快速答一句,末了又觉得不够,马上添上一句,“各方面都好。”
“好,那就好。有什么问题、遇到什么困难就和家里说。”
“嗯,我会的。父亲您千万注意身体,我……还没好好孝顺过您。”言辞纠结良久,对上言一的眼睛,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好、好!”言一高兴的手舞足蹈,“好儿子,好儿子!”
两人后来随便聊了几句,一些生活上的事情,直到言辞母亲进来提醒言一睡觉。
“言辞,你今晚就睡在家里吧。”
“好。”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言辞已经很久没有在家留宿过了。今晚……也许是心情合适,也许是言辞体会到平日一直觉得淡漠的亲情,他心中也没有了往日对家庭的抗拒。
躺在床上,难得的宁静和温馨包裹着言辞。还是无法入睡,但是这一次的理由……是不想离开这温暖慈祥的地方。这是在做梦吗?真的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能够拥有这样的幸福。
原来,只要自己走出来,少计较一些得失,少计较一些个人的不愉快,这快乐竟会这样唾手可得。
房间里的东西陈设、他习惯用的东西,都在。言辞感觉到一种熟悉,不光是这些东西让他熟悉,而是这种简单的心情、不再执迷的情绪让他觉得熟悉。
人在小时候为什么那么无忧无虑?因为那时候不会计较那么多,不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堆积在自己心里。
言辞想到小时候那种简单的快乐,对比长大成人之后,也算是有一些唏嘘。
想了很多,直到睡意席卷而来。
言辞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很熟悉,就是上次在他家附近的禁区。还是那几个人一起集训,教官索漫、原芳、药幸南、花连神和路修远。
他这次不是被花连神抱着了,气息不稳的情况没有发作,而且所有的力量都回来了,灵法应用自如,高过在场所有的人。
可就算是这样,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他还是感觉非常不舒服。这些人……太淡漠了,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交流都没有。不,准确来说,是不和他交流。好像另外的人是一个圈子,他被排除在外,不被任何人接受和喜欢。
言辞觉得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甚至到了可以让他惊讶的地步。这种被人边缘化的情况遇多了,他已经能非常淡漠的不在乎,像这次这样一直想着念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很久没出现过了。
突然一个魔类发起攻击。
前面几人立马布阵,言辞想出手,可根本没有任何插手的机会。对方魔类非常强大,几人渐渐不支。言辞急着想表现自己,一个大步上前,一个特级灵法瞬间释放出来。
“受死吧!”言辞大叫一声。
突然眼前一黑。等言辞回过神来,路修远已经倒在了他的面前。
言辞不敢相信他居然失手了。
“怎么会……”言辞不住向后退。
突然后背撞到一个什么东西。
言辞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就见花连神神色异常冰冷的站在他身后。
这样的表情言辞不寒而栗。他都快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花连神怎么会对他做这样的表情?不,这不是他认识的花连神……
言辞来不及多想,突然脸感觉到一阵剧痛,马上意识开始涣散。
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他听到花连神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言辞,你受死吧!”
言辞一下从梦中惊醒。
“嘶……手麻了……”言辞起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脸,刚刚梦里的痛觉太过真实!可一动手就发现,他是枕着自己手臂睡的,整个右手腕完全麻了,右脸也传来一阵酥麻。难道刚刚在梦里被打脸就是因为睡姿不对?言辞往窗户那边一看,天已经大亮。
他用左手揉着右手,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脑子里面想的还是刚刚的梦。
很诡异的梦。首先是他的灵法回来了,还那么厉害。二是花连神对他的态度,难道因为他失手误杀了路修远花连神就要找他报仇?言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难道因为他的拒绝,花连神就会对他那样?
言辞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
不过,最让言辞揪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对魔类的态度。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他还是对魔类恨不起来。就是在暴乱发生的时候,他担心的也不全是人类,也担心魔类会受到什么大的伤害。很矛盾很对立的两个方面,可这就是他的真实心声。而在梦里他的对魔类的憎恶,毫不手软的叫嚣着灭绝,让他心惊。
“言辞,你起来了没?”传来一阵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