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朱染荼蘼

作者:朱染荼蘼  录入:04-13

“当墨棠找到季家的时候,真正的季风喻正被囚禁着,他听到了外面墨棠哭泣的声音一时急火攻心,不惜逆用内力,强行冲出去,墨棠刚好看到了此景,估计是心痛欲裂,而季鹏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杀了他们,这时候却有人救走了墨棠……”

七裳是在听他母亲的故事,而这事儿这么离奇,都可以拿到天桥上去说书了……

“是谁?”

“离啸天。”

“什么?!”前面的江湖秘辛虽然很让人震惊,但是说到这里竟然还牵扯上了我爹?!

“别一惊一乍的。”百凰给我记白眼,“可惜当年离啸天并没有在意被落下的七裳……七裳姑娘,你会恨他吗?”

鲜少露出笑颜的七裳在此时笑了:“怎么会?我很感激他救了我的母亲,等有时间,我会去亲自拜访他。”

我说:“可是我爹早驾鹤西去了……”

“那人是你爹?”七裳惊疑地看向我。

我苦笑道:“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俩还听不听啊,不听别耽误我时间啊。”百凰说。

我知道他确实把我当朋友了,平常人他哪有时间跟他们磨叽这么长时间?

“百凰哥,别这样,快快,接着说!”我讪笑着望向他。

“据说季风喻表示只要不杀了他的女儿他愿意付出一切。于是季风喻似乎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当墨棠央求离啸天回去救他们时,季风喻已武功全失,疯疯癫癫、七裳不知所踪。墨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临终希望离啸天能好好照顾季风喻。可季风喻总是发疯,久而久之也就听之任之了。后来重璎知道了这一切,便下令折磨死季鹏,季鹏真的是未得善终啊……”

百凰说得很简略,但我听完这段故事还是不由唏嘘:世间怎会有这样的苦命鸳鸯……这样一来,季家被灭门这一事我也突然有了想法——大概是绯墨为了替他父亲报仇吧,可讽刺的是,亲手杀死他父亲的,正是他自己,不过想到这里,我又忽的记起来当年季凰烟说的话,他说绯墨是为了修炼“魔功”……《绯樱式》本就是若绯宫之物,怎有为抢夺秘籍而杀尽全家一说?

等等……我没听我爹提起过墨棠这个人啊,他跟墨棠是什么关系啊,怎么会舍命闯到当年若绯宫宫主的家里……?但是我爹只爱我娘这一点我是非常坚信的!

回头看一眼七裳,她的眼泪早已顺着下颌落下,滴到了她握紧的手上——也是,谁人听到自己的父母受过如此多的苦还能坦然对待?

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百凰哥啊,那你知道我爹跟墨棠七裳的娘什么关系不?”

他瞥我一眼:“你傻吗?难道你爹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娘就是墨棠?”

21、往事

百凰这样直白的话让我根本没有曲解的可能,我娘——是墨棠?

于是我干笑道:“搞错了吧……”

他也不打算再给我解释:“信不信由你。”

微风吹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泉水淙淙,天高地远,全世界而似乎一下只剩了我独自一人。

如果真是那样,按时间来算,七裳与我岂不是姐弟?

我怔怔地看向她,她也正看着我,两个人一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前些日子我竟然还一直说要她当我义妹……而此刻我们却都像命运手中的棋,被翻来覆去地玩弄,——憋屈的要命。

而上一辈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了,爱恨交织得让人心惊胆战。墨棠与季风喻明明是相爱的,可因为各种原因竟一个死一个疯,不得善终;重璎与季风喻明明是毫无交织的却因为一个季鹏都成了命运的牺牲品,一个折了神智、一个折了年华。

回去的路上显然没有来时的轻松,我们一直沉默着,其实我觉得有必要与她说些什么,但我不知道怎样开口,看她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心情是与我一样的复杂,除了必要的交流,我们都只顾着低头赶路,连看对方一眼这样的勇气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顶多觉得困扰,豁然开朗之时却发现如此沉重的背负已经强加在了我们身上。

快到京城时,我们才寥寥说了几句话,她问我:“你知道重璎在哪里吗?”

重璎前辈早已退出江湖,有人说,她是去寻仙了,有人说她练功走火入魔,早已入土了,也有人说她在若绯宫研究更强大的武功秘籍,不过我出入若绯宫数次,从未见过此人。

但自从季家被灭门一事后,多少年来。再没有人见她露过面。

我摇了摇头,对她说:“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人世纷争太过复杂,我想就此幽居。”

我惊诧地看着她:这样漂亮的美人竟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了吗?

“你还如此年轻美貌,怎就有了这种避世的想法?”

“容貌?”她低头笑了笑,“等人老珠黄之后谁曾记得我当年容貌?纵是绝世佳人到头来不过红粉骷髅。”

我忍不住过去抱住了她,她的身子似乎一僵,便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去我那里吧,帮我照顾你的侄儿。”

“难怪第一次见你就有种信任感,像你这样俊逸的男子我竟没有丝毫动心之感,原来都是命运造作。”

我笑起来:“原来你一直不肯叫我声哥哥就是因为早有预感了啊。”

她没有说话,我却感受到了她的肩膀正在轻轻抖动,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似乎在小声抽泣。

我微微一笑,缓缓环住了她:“姐姐,你若愿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让你免受世事纷扰,清闲自在。”

阡陌小路上忽的飘起了雨,星星烁烁,迷离了远处的青山黛眉。

……这样一来,我们也不再像那样沉闷了,她也渐渐承认了自己有这么个弟弟,原来那样淡漠的神情也不太常见了,竟渐渐有了长姐的架子,以教训我为爱好……不过我倒没什么意见,因为多了一个亲人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我们便临时改道回了天寒,再回天寒的路上,还路过了承诏,绯墨现在可谓是叱咤江湖了,不知哪儿放出了消息,若绯宫在承诏,现在的承诏比往日要热闹得多——许多人的目的大概是为了来拜访那举世无双的玉宫主。

我却不加停留,怕想起那些陈年往事。

前些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雪月馆被完全毁掉了,成了一堆废墟——听说当火灭了的时候数不清的人都去翻找那堆废墟,希望从中找出些什么宝贝——啊,事情是这样的:玉宫主的夫人说在那里曾见到过一个不好的人,玉宫主当即差人就把这座美人馆焚成了灰,精致的楼在烈火中烧了一夜。

我早就怀疑季凰烟说的某些话可能是虚假的,如此想来,绯墨与季若谷并没什么直系的血缘关系,江湖上人人都把他们两人的事传为一段佳话,虽未生儿育女,但却是相敬如宾。

突然发现,现在自己想起那些事情来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反而自嘲地想:那“不好的人”大概就是我,我是可能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一只害虫。

早听说过这雪月馆背后的老板是个大人物,这下却连个脸都没敢露,估计是怕极了玉宫主吧。江湖上对此事众说纷纭,有人倾羡郎才女貌的两人,但更多的人是看出了绯墨的独断专横,行事作风更倾向于邪教。

不愿再多想,三个月都未回到天寒,只觉得挂念非儿。

回到天寒,就看到了陶灼坐在大殿里摇着他那把破扇子,他竟然完全把这当自己家……也罢,多一张嘴又吃不垮天寒……

“陶灼,见到非儿了吗?”我急急切切地问。

他扑哧一笑:“掌门太辛苦了,又当爹又当妈的,这么挂念自己的儿子……”

我忍住敲他的念头:“少废话……”

“真不巧啊,他跟着新来的女弟子出去……嗯,实践了。”

“得了吧,出去玩了还差不多!”我颇有些无奈,“对了,跟你介绍一下——”

我带着七裳走过来,她还非常客气得冲陶灼行了一礼,陶灼眼放异光,在我耳边唧唧歪歪道:“离昭晗你太有福气了,这姑娘是谁啊?你儿子的娘?”

我特别想给他一拳让他好好清醒一下,七裳就说到:“小女子七裳,昭晗的长姐。”

陶灼马上恢复到他那“雅公子”的样子,“啪”地收起折扇,像模像样地抱拳行礼:“在下陶灼,姑娘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七裳,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能见到姑娘。”

陶灼怀疑地看向我,估计是不相信我去哪儿弄来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我没搭理他,问道:“安子霄呢?你怎么没与他一起?”

陶灼叹道:“那家伙没人性啊,出去弄了把宝剑,正在练武场兴奋着呢,眼里哪还有我?”

我也懒得再嘲笑他:“让他宣布下去,天寒派即日起有了第一位副掌门——七裳。”

……在大殿内闲谈了会儿,有人来报:“掌门,少主回来了。”

我马上站起来:“在哪?”

“应该是去后园玩耍了。”

……后园?我记得那个地方我已经封了……但是为什么封了那个地方我却不太有印象了,可潜意识里总觉得那不是个好地方,难道只是因为当年亲眼看到七裳的父亲死在了那里?

“姐姐,一起去吗?”我不再皱眉,冲七裳笑笑。

她怔了怔,微笑道:“当然。”

后院许久无人打理,曾经繁密的桃花树几近颓落,荒草萋萋,远远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往树上攀爬,却似乎摇摇欲坠——果然,他一个不稳,就掉落了下来。

我虽然有百分百的信心能接住他,但还是吓得心脏乱跳,一个闪身,稳稳地把他抱在了怀里:这小祖宗还真能惹事。

“非儿,”我严肃道,“怎么这么调皮?”

他一见到是我,两眼立刻泪汪汪:“爹爹……他们说,你回来了我是想爬高点看看爹爹你在哪里……”

他抓住我的前襟,嚎啕大哭,我搂着他的小脑袋,心里内疚得要命,他还在我怀里闷声道:“爹爹你坏死了,扔下我就不管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回来吗……”

这死小孩说话还挺煽情,我马上说:“以后不会啦。”

但是小孩子的脾性就是变得快,看到了一旁的七裳,注意力马上就被带走了:“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我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不是姐姐,是姨娘!他是你爹的姐姐!”

七裳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非儿的头,非儿倒也不怕生:“姨娘,你身上真香,不像我爹似的……”

“臭小子,有了姨娘忘了爹!以后娶了媳妇你老爹我还怎么过活啊……”

七裳笑了出来,我也跟着笑了,只有非儿认真地挥着小手:“非儿不要娶媳妇!非儿会陪着爹爹的!”

我说:“那可不行……”

笑着笑着,无意中一回头,却看到一只秋千在孱弱地摇摆,我脑子瞬间一空,笑容立刻停滞在了脸上,人也直接僵在了原地。

“昭晗,你……”

“不……”我喃喃道,“不是的……”

“爹……?”

“不会的!!——”我手一抖,非儿竟然被我摔到了地上,大哭起来,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快快离开此地。

“离昭晗!你怎么了!”是谁?谁的声音如此焦急?

我的双脚却下意识地移动,想把自己带离这个地方,脑子里像是钻进去了无数的蚊虫,嗡嗡作响,扰得我头晕脑胀。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仍是觉得刚才脑子里的景象已能把我千刀万剐。

把自己窝进了被子,心脏开始有种绞痛的感觉,浑身发冷,我在床角瑟缩着,几近昏厥。

离昭晗……你真是够狠心,你怎么可以……天下想必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了!

当年若绯宫弟子刺骨的眼神、蓝夏风恨不得杀了我的态度、南轻蝶见到我总会在眼底掠过的哀伤之意,我全都明白是为什么了——

因为我在狠狠伤害过绯墨后,又心安理得的忘掉;因为在忘掉后,我竟又回去找他;因为在他报复过我后,我竟认为是他薄情,在心里恨透了他……

而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自作自受。

22、巫月

大概是六年前的花前月下,就在那架秋千上,我亲手将锋利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我甚至都还记得那利刃上闪烁的寒光甚至都刺痛了我的眼睛。当时绯墨看我的眼神甚至没有一丝哀伤或是绝望,只是很平静地望着我,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皮肉的撕裂。

我的手在颤,我不敢去看他的血是否已漫过了我的手心。只是他的表情一直都那么平静,他绯色的衣衫依然在风中起舞——我看着他,宁愿那种伤害在自己身上重复千次万次,也不愿承受那种无底深渊般的眼神,像是彻底的纵容抑或是憎恶到无以复加,让我感觉我从未在他的眼里出现过,我什么都不是……

我从答应父亲杀死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可是这件事,偏偏是他最后的遗愿。原先并不懂父亲为什么非杀绯墨不可,自从知道上一辈人的纠葛后,我似乎明白了些——上一辈人的血债,竟然要下一辈人来血偿!

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当年抽出匕首时我是怎样的心情,但我知道,我一定流出了眼泪,因为他最后的身影,终于在我的视野里模糊了……他当年是多么的信任我,若不是毫无防备我怎能轻易伤他要害?

我仍记得他的嘴唇突然离开时那一刹那的凉意。

那种后悔,延续了两年,让我痛苦得夜不能寐,所以当他再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甚至觉得终于要解脱了——没错,就是天寒灭门的那一次,可我不能让天寒就此没落,所以我的剑尖再一次指向了他……他为何当时没有杀我?是为了像这样折磨我吗?

而当玄冰玉被我吸入身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在那里了,但我潜意识里最后悔的那件事,我还是拼了命的想去忘记它。

于是,当玄冰玉离开身体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的记忆补全了,可我却独独没有能忆起那件事——因为它藏在我心底的最深处,折磨着我的灵魂。

绯墨,原来真的是我伤了你。

绯墨,原来我才是那个狠心的人……

绯墨,现在再谈抱歉,是不是迟了太久太久……

直到许久之后,我才能从床上下地来走走了,副掌门接管仪式也匆匆办过了,在此期间,我无数次想过要去找他,却又一次次扪心自问:我到底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

七裳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我,却总是叹着气出去,可能是我的样子实在太落魄,任谁都看不下去。

我忽的想起了当年一个人烂醉在京城街头的时候,那时候是否也一样如此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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