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始终没出现,我也终于学着为了自保去跟别人打架。渐渐强大起来,开始能够把弱小的同伴护在身后,也就慢慢接受了事实。那些人说得对,没有父亲的孩子应该学会为自己抗争,既然没有强壮的臂膀在守护你,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独自在这条路上跋涉了那么多年,没有想到还能有看到父亲背影的一天。
居然能被他这样护在身后,看来这场车祸真是把我变成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的眼中已经褪去了人类的情感,身上的力量隐隐牵得四方云动。巨大的虚影在他身后腾立,兽眸冰冷,九条长尾遮天蔽日地翻滚。我老娘在后方露出怀念的神色,捂着小半边脸悠悠地感慨道:“啊啦,真是好久没见他的尾巴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见到呢。”
闻言我立刻回头,只见姥爷冲我眨眨眼睛,一脸老顽童式的笑。
呃,这是什么意思?是表示我老娘不会有机会看到?
一直在旁围观的黑衣美人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蝴蝶男跟我老子之间,红唇中逸出一串动人的笑声:“喔呵呵呵,误会误会,全是一场误会。”她倚在不动声色的修肩上,朝我飞了一个媚眼,“你说是不是呢,小可爱?”
我:“……”谁是小可爱啊!而且每次都是误会误会的,就不能换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借口么,真是让人不想吐槽。
见我沉默,她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呶呶嘴道,“你看,凌先生,我们来得匆忙也没准备好见面礼。我身后这只就算是送给你儿子的宠物,也是稀有品,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战斗力也算中上,唯一的缺憾就是不大能控制自己的热情。你也看到了,小可爱的衣服——咳,我想修会负责赔偿的。”
“为什么要赔偿的人是我?”虽然嘴上这么问,这个男人却并没有表示出太多不情愿。哈,于是这只蝴蝶果然是你家养的吧,不要再狡辩了。
洁丝撩拨了一下颈后的长卷发,摆着手说道:“人都被你吃定了,只是赔一件衣服不是很过分吧?而且如果小可爱选的是我的话,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他摘下来。如果是从幼年期就开始把稀有品种作为学生带在身旁,以自己喜欢的标准来调教,那样等到丰收的季节就能收获最完美的成品了吧。好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不信你特意绕这么大一个圈从欧洲过来会没有抱着这种念头。”
我已经超级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可惜还是没完全听明白。正鼓着脸表示郁闷,冷不防对面两道视线扫射过来,整个人顿时僵住。洁丝带着一种很惋惜的表情在看我,她身旁的人却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我说,这种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蝴蝶男动了动嘴唇,就像终于认命一样地停下挣扎,有点自暴自弃地倒挂在网上。
就连我老子也遏止了身上不断攀升的气势,流动着暗金光泽的眼眸跟正面迎向他的修在半空中对上,薄唇微动:“说清楚你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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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积聚的乌云渐渐散去,凝滞的时空恢复了原状。
被封印了行动力的人们带着如梦初醒的表情四散开去,没有一个人觉察到之前的异象。
珍妮步履轻快地推着我回到房间里,撑着膝盖微微倾身,露出温柔的笑容:“怎么样呢,晒过太阳是不是心情也好了很多?”
……恰恰相反,我的心情忐忑得很啊珍妮。
她自然不能理解我的处境,甚至没有对我身上多出的外套提出异议,叮嘱了一句要按时吃药就从房间里离开了。所以,我能说什么?你总不能指望全世界人都遭遇车祸,好能集体来感受我的痛苦吧?别逗了,这听上去比11区的历史书还不靠谱。
对着镜子清理完头上的草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坐着轮椅推门出来。我老娘正坐在沙发上悠哉游哉地吃葡萄,我便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控制着轮椅过去:“老妈你怎么没有留在下面围观?”
她仔细地剥着手上的葡萄,头也不抬地应道:“当然是为了来保护你啊儿子。”
骗人,我出来以后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吧。
“……刚刚被老爸这么一闹,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送死啊。”我手上顿了顿,继续擦头发。路过阳台的时候顺带瞟了一眼遮阳伞下那几个正在心平气和地喝下午茶的人,只觉得之前那一幕真是无比坑爹。上一秒还在担心打起来会不会殃及池鱼,结果下一秒镜头就快进到握手言和,让人白紧张一场。
啊啊,雷声大雨点小这种事情果然最讨厌了。擦头发啊擦头发,身为男人就应该果断地撸起袖子,毫不大意地下场跟冒犯自己的家伙斗个你死我活,谈判这种东西算什么?在我的大佬生涯里,就是因为总是杀伐决断才吸引了这么多忠诚的部下啊……
正想着学校里那帮家伙,我老娘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儿子你在想什么,笑得很阴险哟。”
哎,我有吗?
于是连忙抹一把脸,正色道:“我只是在担心老爸会不会又跟人家打起来。”
她意兴阑珊地摆手道:“有你姥爷在旁边看着,这场架打不起来的。”
喂喂,这种落寞的语气算什么啊,就算是见不到老爸变身的我也没有开口抱怨呢。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把毛巾扔在沙发上,凑上去叼走她手上的葡萄,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不跟我说姥爷是混黑道起家的,什么时候改行去当人家老师了……唔,好甜甜,老妈你再给我剥两个呗。”
她垂着眼仔细地给我剥葡萄,随口问道:“哪个男人?让你一闻到他的味道就全身发软的那个?”
我:“……”虽然这么说的确没有错,可为什么听起来感觉会那么讨厌?
见我铁青着脸不说话,她无所谓地把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那个是你姥爷的学生,是很厉害的角色。跟在他身边会很安全,我跟你爸爸也会放心很多,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你就跟他走吧。”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下巴差点没砸到地上:“要我跟他走?!”
我老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用仿佛是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菜的脸对着我,说道:“天朝不是有句古话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的,跟他走不算委屈你了。”
喂喂,这都不委屈那什么才叫委屈?你告诉我啊啊啊——
我一大老爷们儿你居然要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跟一个男人走,这叫人情何以堪?
她招招手,跟哄小狗似的让我坐下,“别急,我刚刚只是打个比方,又没真让你嫁他。虽然儿子你现在变成了超级麻烦的体质,但我觉得哪怕是看在你姥爷的面子上,这个男人也会把你带回去的,放心。”
我抓狂:“谁会担心这种事情啊!”
她抿着嘴唇笑了笑,抛出杀手锏:“那个男人是很负责任的监护者,你所有的任何疑问,在他那里都会得到最完整的解答。”
12.起航
开往俄罗斯的轮船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出港,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我拄着拐杖站在甲板上注视整个灯火寥落的城市,在寒冷的夜雾里打了个哆嗦。这一离开,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啊。
我十七岁这年的开端,真可谓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半个月前才遭遇飞来横祸,一夜醒来变成了奇怪的体质,如今又要远走他乡。再加上前途未卜,能依靠的只有一个长着大贵族脸的老师——真是的啊,也不知道这条人生道路还能延续多长。
临行前我老娘还难得啰嗦了一回,要我好好听话不要闯祸什么的,奈何这场面实在太像我上学前班的第一天发生的事,于是我笑场了。她也很干脆地停下来凝视了我半天,然后甩手走人。
接着换了我老子上场,他们谈判的结果就是让我跟着一个陌生人走,只是他好像比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慢慢地走近了,张开双臂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低沉道:“放心,爸爸很快就去看你。”
好吧,不过老爸你能不能别抱那么紧?在这样下去我们就真的要阴阳两隔了啊啊啊!
最后出场的是我姥爷,他摸摸我的脑袋,又收回手,说道:“嗯?脑袋长好了?”
口胡,我脑袋一直是好的,既不抽也不残。
他老人家摸摸两撇白胡子,点点头,“嗯,放心跟阿修去吧,他会照顾你的。”
我恶寒一下,于是拉拉他的袖子:“姥爷,为什么我非得跟他走不可?”
他眯了眯眼睛,呵呵地笑:“可他已经是姥爷能给你找的最好的老师了哟,而且你不也挺喜欢他的么。”
我警惕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发现话题主角还在远处跟我老子讲话,遂回过头来压低声音问道:“姥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了?别的不提,那个男人的话,光是站在他身边都觉得压力很大吧!”
姥爷朝我勾勾手指,示意我坐着轮椅到他边上去,然后指着远处正在说话的人,也学着我一样压低了声音道:“你看,阿修是美人吧?对待美人就要宽容些嘛,这可是姥爷的经验之谈,也是变成可靠的男人的第一步喔。”
什么啊,这根本是变成色狼的第一步吧……
“所以——”姥爷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作了结束语,“就不要大意地上吧,迟早有一天,全世界的美人都可以变成你的。”
于是我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
啊啊,就冲姥爷你这句话,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认了!
于是下午敲定行程,凌晨就准备动身,结果我只来得及跟顾小城通了个电话,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叮嘱他照看好那群兔崽子,让他们偶尔也该好好读书,别整天惹是生非。顾小城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从头到尾都只是嗯,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那什么,于是这小子是在闹别扭么?
汽笛声响起,轮船慢慢地驶出港口,滑向夜幕笼罩的大海。
我脑子里交织的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没注意到身旁多出了一个人。直到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肩上,我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发现那个刚刚还在我脑海里打转的男人正穿着黑衬衫站在自己身后。我挠挠脸颊,没有客套地把外套还回去,因为既然是自家人永远不用跟他客气。你懂的,按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这男人可以算我半个老子。
我摸摸鼻子,叫了一声:“老师。”
他的头发被海风吹乱,面部轮廓看上去比把头发全部梳起的时候要柔和很多。在低头的时候有几缕额发垂下来,微微挡住了眼,衬得整张脸愈发英俊典雅。他收回落在海平面上的目光,低声问我:“怎么还站在这里不进去?”
我唾弃一把对着同性的脸发昏的自己,正色道:“我正在思考。”
他以一种面无表情的姿态发出了尾音有微妙上扬的感叹词:“喔?”
喂喂,不要以为不说出来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好吧,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去俄罗斯还要坐船,走陆路要快很多吧?还有,坐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要半夜出来坐?睡眠不足就容易产生幻觉,我压力很大啊。”说完一边吸鼻子一边拢紧身上的外套,“还有你们那学校到底建在什么地方,俄罗斯以北还有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吗?”
他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掠过额前的碎发,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道:“没有,所以学校建在北冰洋之下,等船开到摩尔曼斯克的时候就会有校车来接我们。”
动了动嘴唇,想要问他学校的厨房是不是建在海底的活火山里,他却一把拉过我,敏捷地把我护在怀里,手臂一扬把什么东西射了出去。巨大的撞击声响之后,海面上四溅的水飞上了甲板,打湿我的裤腿。于是趁他手臂放松的时候,我忍不住探出头朝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巨型水母在透明与不透明之间变来变去,无数触须在月光底下抽搐着,然后慢慢沉落。
我下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臂,看着海面上突然出现的漩涡,不由地嘴角抽搐:“那是什么?”
他安抚地拍拍我的背,低沉的嗓音有着难以形容的魔性:“只是一些被你的气味吸引来的海洋生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我刚被顺下去的毛再次根根竖立,深吸一口气,怒吼:“你这样说我根本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啊啊啊!”谁要一觉醒来就发现有只八爪鱼压在身上啊啊啊!一大清早就看触手系什么的,这种事情也太超过了吧!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淡定道:“所以刚刚才会问你为什么不回房间去,在海洋中航行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对稀有品种的幼崽而言,一个人乱跑真的很危险。”
啊啊啊!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马后炮根本是没有用的啊啊啊!
我只差没泪眼汪汪地揪着他的袖子嚎叫:“怎么办,老子不要被海产品吃掉啊啊啊——”
他任我抓着他的真丝衬衣,连上面的水晶扣饰快被我全揪光了都没发脾气:“不会的,他们已经吓跑了。”
我用力地盯着他,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可吓跑了也还是会回来啊,这怎么想都会觉得很可怕吧?!在没有成为六个孩子的父亲之前,老子一点也不想死啊——”
他的声音像烟雾一样在风里迅速地消散,快得像是我的幻觉:“太吵了。”
海上洒满清辉,漩涡之上的水面重新变得风平浪静。
当我的声音消失在他手心里以后,周围就显得格外寂静,只有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的声响。沉默片刻,他把捂住我嘴的手移开,深深地望进我眼底:“你想要怎么样?”
“……我不要一个人睡。”
13.第一课
虽然丢脸,但也比丢命强,出来混的人都愿意相信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这个道理。我也一样,既然有靠山在,就没必要一个人硬抗。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话一说出口周围的光线就产生了一瞬间的扭曲,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原状。甲板上再次被沉默笼罩,远处的月光将未明的海面渲染得分外美丽。
我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困恼地挠挠脸颊:“啊,其实我只要睡沙发就好,你不用太在意我——”
正当不知该怎么进一步解释的时候,他率先走下甲板,穿着黑色衬衫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修长:“没关系,房间里有两张床。”
我:“……”既然这样那你刚刚都在犹豫些什么啊?
跟上去之前回头瞥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海面,总觉得下面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全都在盯着我看,于是赶紧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其间还差点摔了一跤,囧。
他的房间在这一层的中央位置,跟我隔了好几十号。等挪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房门坐在圆形沙发上等着,修长的腿交叉在一起。我一路提心吊胆地追过来,这时终于感到人身安全有了保障,于是再也站不住地扶住了墙,有气无力地吐槽:“老师你走太快了,真是没有同情心的男人——”
他扶着太阳穴坐在正对着门的方向,低声道:“你没有必要走那么快,你身上有我的气味,它们不敢追你的。”
望着他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身上的外套,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无语。这个男人根本是故意的吧,每次都这样不声不响地看着我出糗,真是恶趣味。不过没办法,毕竟现在是寄人篱下又不得大家长宠爱,只好认命地拄着拐杖往房间里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