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莫被他架着一条胳膊扛起来，声音微弱：“没事，大概有些虚脱。”
肖承把他扛到床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时莫闭着眼深呼吸几次，声音颤抖：“帮我冲杯糖水。”
肖承手忙脚乱的倒水，然后奔出去买糖块，回来一股脑的倒了半杯，搅拌了几下喂时莫喝下去。不知道是糖水起了作用，还是时莫已经缓过来那个劲，肖承明显看到他身体的颤栗渐渐停止，浑身大汗的躺着。
那人闭着眼，像是累极了。肖承默不作声的又冲了杯糖水放在他手边，出门买了碗米粥也放在一旁，傻愣愣的站在一旁。他想走开，又觉得不合适。
对于时莫那句“关你屁事”，他还是没办法释怀。
二十二、
说来很奇怪，肖承对于别人的情感变化总是很敏感，一个眼神一句话，是疏离还是亲昵，他能迅速抓住最实质。但也只是敏感罢了，抓到就抓到，对他没有什么影响。惟独时莫那句话是真伤到他了。
肖承洗了条毛巾给时莫擦汗，又看着他吃了半碗粥，低着头转身走开。一连几天都是按时送饭，时莫吃完就走，一句话都不多说。时莫也很奇怪，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在别扭什么。
这一天肖承放下饭，默不作声的到一旁吃自己的面，时莫夺下他的筷子扔到一旁：“有事说事，天天黑个脸是给谁看的？”
肖承不会吵架，憋的狠了只会逃开。他也不看时莫，把碗向前推推，站起身准备走。时莫拦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看：“你抽什么疯啊！”
“我就是抽风了。”
肖承竟然眼眶一红，马上偏着头不看时莫。时莫看傻了，拉着他的脸颊强迫他面对自己，确定他的眼眶真的有些发红，时莫乐了。
“跟哥哥说说，到底拧巴什么呢？”
“没什么。”肖承强装淡定，任凭时莫怎么问都不开口，“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肖承皮薄，这么一闹脸上挂不住，更是急着要走。时莫倒是觉得男人也不是不能哭，很正常的情绪表达罢了，但是看肖承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表情，也不难为他就放他走了。肖承的面只挑了几根，时莫看看自己面前的粥，蹭过去吃了几口面。他胃不好，饿了那几天之后肖承只给他喝粥，喝的他相当无奈。
到晚上的时候肖承发短信给时莫，让他自己买饭吃。时莫也懒得下去，赖在屋里打游戏不想起身。一局结束，时莫退出游戏看着电脑屏幕寻思着肖承到底在别扭什么。他试图从这次见他开始回忆，无奈平时两个人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没什么大事件，时莫那个脑子根本记不住。撑着脑袋坐在桌子前，头一歪就看到那半碗粥，时莫才想起来之前肖承是叫自己起床吃饭来着，好像是杠了几句，当时自己说了什么？
时莫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接到严京介的电话，哼哼唧唧的叫他回去，时莫懒得理他，严京介说自己扭到手腕了连筷子都拿不了时莫再不回去自己就只能等着饿死了，时莫嗤笑，当然知道这一套说辞不过又是他的小花样罢了。严京介一本正经的重复：“时莫你到时候一定要来给我收尸，好歹咱俩处了这么久了，一定要给我收尸。”念叨的时莫烦，吼他：“老子现在就回去行了吧！你最好在我到家之前把胳膊弄断，不然我一定卸了他！”
然后这场架就不了了之了。时莫再见到肖承的时候，完全忘了这回事，肖承反倒是一脸别扭的不敢看时莫，过了两三天确定时莫真的不记得了才放心。架算是完了，结子却一直留在肖承心里，挥之不去。
肖承升大四之后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异常，每天每天的焦躁找不到发泄口。周围要考研的早就开始准备了，不考研的就开始筹划找工作。肖承平时太消极，到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的经历少的可怜，简历上什么都写不出来。他有些害怕就这样步入社会，总是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那个准备。也越来越厌弃自己的怯懦。
时莫看他这个样子也觉得不好受，但是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偶尔想想自己已经从家里出来这么久了，还在闲晃荡，也有些抑郁。转念就自嘲的笑，这样的人还能做什么呢？等死就好了。他还是有这种颓废的心理，没人能左右。
时莫在肖承这里呆的时候越来越长，严京介不爽，但是一直克制着不表现出来。这是必经之路，他们都知道。肖承问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相处，时莫笑笑说形势所逼，他们总有一天会分开。
偶尔肖承会想要考研，时莫鼓励他试试，大不了多花一年时间来准备，时莫觉得他的未来还很长，用一年时间来换将来漫长的时光很划算。肖承总定不下心来好好思考，只是一味焦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还是在原地徘徊。
十月进入招聘季，肖承连简历还没做，时莫看在眼里总觉的无奈。最开始只是陆陆续续的一些小企业在学校做宣讲会，时莫让肖承去试试，肖承别别扭扭的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一直拖到十一月，大批外企开始进驻学校，肖承才硬着头皮拿着临时做的简历去参加。
他强迫自己的样子实在让时莫有些不忍心，就跟了他一起去，也胡乱的投了份半真半假的简历。肖承有些怯懦，不擅长交际面对人，永远停留在自己世界里不肯走出去，也不敢面对未来。别的时莫也做不来，只是想陪着他，让他知道身边有一个人很喜欢他，或许他能稍微有些安心。
事实上肖承的整体素质算是不错的，被逼到一定份上迫不得已的时候，他能表现出冷静出彩的一面。虽然内心如十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一样闹腾，但表面上看起来相当镇定。时莫说他是因为懒到了骨子里，才不愿逼迫自己。
那次面试肖承进了复试，可是自己拧巴半天觉得不是什么好工作，就不想去。时莫知道他心里烦躁，有一句没一句的引诱他说话。肖承心情差的时候就想躲起来，可是他又很难自愈，每次总是因为生活需要再次面对人的时候，就好起来。很矛盾的人。
明明是距离人最远的一个人，却总能在人群中得到平静。
“你想象中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想过……”
“现在想想呗！”
时莫一直都是在讲自己的事情，很少会问及肖承如何，肖承也乐的不用说话听着就好。不过潜移默化中肖承还是被时莫影响着，比如偶尔会表露一下心情而不再觉得羞愧，能用语言表达“你很重要”这样的事实。
“嗯……应该有个小房子，然后有个老婆，每天上班下班，洗洗衣服做做饭。”
“好平常！不过挺符合你的性格。”
“你呢？”
“我啊……我所能想到的永远是我断气的样子。在床上，或者正在马桶上，再或者走在路上，我能想象到旁边那棵树的形状。”
肖承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他不喜欢所以让自己无措的事情，皱着眉不看时莫：“你不要总是这样，那么多哮喘病人都还好好活着，怎么可能就偏偏让你死了。”
“不是哮喘。而是我不想活。”
肖承紧闭着嘴不说话，他总是觉得此刻安慰他是自己的责任，这让他很为难。
“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了，在这里。”时莫呼出一口气，指指胸口，有点点脑袋，“或许这里也有。”
半天，肖承才喃喃接了句：“你这个疯子。”
时莫轻笑：“你也是。”
晚上时莫等肖承走了才拿手机打给顾恺，顾恺最近在一个软件公司上班，每天测试BUG相当无聊。顾恺没想到时莫会给他打电话，平时他对时莫好的人神共愤，但是时莫很少主动找他，时莫不想麻烦他，更不想陪着这个粗神经聊天。
“阿莫？这么晚了还没睡？”
“嗯。有点事。”
时莫能开口让他帮忙，顾恺相当高兴，一点也不嫌麻烦：“什么事？”
“你最近还在那个公司做BUG测试？”
“哪儿能啊！天天无聊死了，累的老子膀子疼，钱还少。”顾恺适时的对着时莫抱怨了几句，“上周换了，找了家药企。跑药这种事还比较适合我，坐办公室真是要了我老命了。怎么了？”
时莫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肖承的事。他不是大四了么，最近找工作一直不顺利，他的性格又有些闷，不知道去外边多走走，根本碰不是好机遇。就想问问你那有没有合适的单位。”
“有合适的我先留给你了！谁还管他啊！”
“喂……”
顾恺压压声音：“我留意看看吧。话说起来，你怎么对那小子那么好？”
“肖承……我把他当自己人，虽然他可能把我当成路人甲。”时莫笑笑，转了话题，“你跟小白怎么样了？”
“上次我打电话，被他男朋友给切了。气死老子了！别让我见到那个龟孙，不然一定剁了他老二！”
“然后你就没再联系过？”
顾恺弱弱的“嗯”了一声。
时莫叹叹气：“哪天你没喝多了我再跟你讨论这个。碰上情商低的人真心无奈了。”
挂断电话，时莫躺在床上缩成一团。他不是没有想过未来，脑海里也会有一间小小的屋子，能和严京介抱在一起看碟，这样厮守下去。这样的幻想太过飘渺，有着致命的诱惑，像是罂粟一样让人上瘾。但终究是虚无的，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抓得到。
不如就放开手，放自己一条生路。
二十三、
等到十二月，肖承参加面试的那一丁点热情也被冻的所剩无几，和时莫两个人都是懒洋洋的不想动。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么多毕业生不都活着呢，大不了到网上找没有门槛要求的小公司，总不会把自己饿死。这么一想，肖承就更消极了，觉得自己对生活都失去信心了。
顾恺十二月中旬打来电话，说有个不错的单位招人，让肖承和时莫好好准备。到场的人不多，加上时莫顾恺也没超过十五个。顾恺说来的基本都是关系户，他也是被家里人逼着来的。肖承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去的，结局却出乎他的预料，最后留下的四个人里竟然有他一个。
还没来得及高兴，转头看到时莫阴沉着脸，肖承也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时莫也没有找工作的心思，只是陪着肖承来走个过场。第一轮面试时，一个主考官盯着时莫看了很久，才悠悠的开口问：“时莫是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昨晚太激动了没睡好么？”一句话戳到时莫软肋，当即黑着脸甩门出去了。
顾恺神经大条，时莫不说他就察觉不出来，一路乐呵呵的开到饭店吵吵着让肖承请客吃饭。肖承拗不过他，小心翼翼的看看时莫，时莫还是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刚到饭店，时莫下了车不往厅门走，转个身去拦的车。顾恺不知道他要干嘛，连忙把他拉回来，肖承对着停下来的一辆车赔笑，打发他走了。
“你干嘛？好好的怎么要走？”
肖承腹诽，哪里是好好的。
“我要回去了。”
肖承本能的先问了句：“回哪儿？”是自己那里，还是严京介那里。
时莫不说话，转身就要走。肖承知道这个意思是要去找严京介，立马就急了，上去抓着他的手臂往回拉了一把，时莫一个趔趄倒在他怀里，头顶正磕上他的下巴。肖承痛的泪都出来了，旁边顾恺推开他把时莫拉到自己面前，仔细的给他揉着头，恶狠狠的骂肖承：“你他妈干嘛啊！”
肖承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生气什么，对着顾恺回嘴道：“你现在不拦他，他转身就敢往车上撞你信不信！？”
“放屁！”
“我放屁？你问问时莫，他想死的次数自己能数的过来么！？”
“再胡扯一句，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你……”
肖承还没有说完，时莫突然甩开顾恺的手，咆哮起来：“都他妈够了！别烦我了成不成！我死不死关你们什么事？我爹妈都不爱管，你们管的着！？”
周围的人聚起来，往这边张望，顾恺懊恼的回头看看，气急败坏的吼道：“看什么看！？都他妈给老子滚！”
那边肖承突然觉得浑身一凉，这样的话是第二次听到，他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第三次，就像他无法控制此刻的情绪波动。肖承走到时莫面前，压着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好啊，不关我的事，那你去死吧！说我懦弱，你才是最胆小的那个！不就是个哮喘么！你就怕成这个样子！呵，怕到把自己藏起来。关我什么事啊？我干嘛要把自己看的那么重要？我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时莫没见过这样的肖承，平时的他总是一副淡淡的好脾气模样，对什么都不在意。楞了下，时莫突然冷笑起来，嘴角吊起，猛的把肖承抵在墙上，手肘压在他脖子上，用尽了全力。
一秒两秒还可以忍受，肖承有些发愣，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任凭他窒着自己的呼吸。时间稍微久了些，肖承看着近在眼前的时莫，从未见过的暴戾，浓黑的瞳流露出来的竟然真的是杀意。肖承心中大骇，求生的本能爆发，推开时莫自己靠着墙猛烈的喘息。
顾恺正好走到两个人跟前，伸手扶着时莫把他揽在自己身后，紧盯着肖承防止他下一秒就会冲上来还手。所幸两个人都没有再动手，肖承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靠着墙，满目悲凉。气氛有些冰冷，顾恺再迟钝的人也觉得这两个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骂人的话到嘴边却出不来。
时莫的情绪也很激动，大口喘息呼出白色的雾气，一团团遮挡着他的面孔，让人看不真切。顾恺回头看看他，在他背后抚着帮他顺气，放低了姿态哄劝他：“别生气别生气！深呼吸几次就好了！”
肖承查过关于哮喘的各种资料，网上说每个病患的发病诱因都不相同。时莫最大的一个诱因就是情绪，低落或者激动，都会呼吸不畅。听到这个的时候，肖承还紧张兮兮的问时莫：“我有没有让你生气过？”时莫嘲笑他：“对着你这么个闷葫芦生气，有必要么！”
时莫抬抬手制止了顾恺的动作，向前走了一步直视肖承：“这么一小会儿就受不了了？每天都是这种感觉，不能躺不能睡，十年！十年是什么概念你明白么？你以为查些资料就可以感同身受了？知道一些理论基础就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指责我了？十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么？插呼吸机的感觉你知道么？路都不能走的感觉你知道么？看着你们跑步打篮球你以为我不羡慕么？可是我能怎么办？十天半个月都不能下床我能怎么办？我除了等死我还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我也不愿意这个样子啊！我也恨啊！可是我能怎么办？”
顾恺完全傻掉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耳朵能听到时莫的咆哮，可是大脑却一片空白。他眼中的时莫一直像只小兽一样，横冲直撞高傲的不可一世，哪怕遍体鳞伤也会站在高处俯视着你。眼前的时莫和自己的印象差太多，他无法做出反应。
肖承缓缓的抬起头，眼眶发红，却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他和时莫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更亲密的时候也有过，可是惟独这一刻，肖承才觉得自己终于走进了他的时间，终于感到满足。
相拥才不怕骤变。
肖承伸出手，动作轻柔的把时莫抱在怀里，头放在他颤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呢喃：“没那么糟糕……真的没那么……糟糕。十年也只是过去的十年，不是未来的十年。你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