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方面自从得到了蒲寿庚的合作后,信心大增。他们为此次大战做了充分的准备。鉴于正是冬季,风向西北,相对于从长江口进入长江的宋军,元军又处在相对的上游地带,元军决定要充分利用火攻。过去元军的火攻多是接近宋船,射出带火的箭头。现在元军占了上风上水的便宜,就用众多小船装满了干草硫黄等易燃之物,只等到时顺水放舟,火船可以借风而下,冲击宋船。就是宋船用泥巴等涂抹了船帮,以防火攻,多次撞击也必然能撞掉泥巴,火烧船只。
北岸,骑兵在江岸上游等待逃过了水师堵截的宋军登陆。一旦宋人上岸,骑兵就会沿江冲下,将未站稳脚跟的宋人消灭干净。如果还有人能冲破骑兵的围剿,北岸的近三十万元兵元军已经用木头和泥土构建了工事,自然能打退宋人的进攻。此战元兵稳操胜算,只等着宋人前来送死了。
临安皇宫,赵宇召集主要大臣或者领兵人士一起议事,李越被赵宇要求列席。李越早听人说陆敏回来了,可实在鼓不起劲儿来去见他。与赵宇走到了议事的大殿,李越才在陆敏的婚礼后再次见到陆敏。两个人虽然才分开了两个月,李越却觉得已经过了半辈子。陆敏显得成熟,神色中多了一份稳重感,李越觉得他比以前瘦了,但李越不敢盯着他看,见他与陈桐陈树等人见礼,就匆匆在赵宇身边溜入室中。找了赵宇身后边的座位,坐在赵宇的身影里,希望谁也看不到自己才好。
大殿中,文天祥陆秀夫和张世杰,以及近期进入核心组织的官员加上李越叶铭陈桐等等,坐满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两边。
赵宇说道:“既然泉州来的蒲氏船队想与元军水师夹击我们,千里迢迢的,从海上折腾这么一趟很不容易,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们就在三日后登船,前往长江口吧。”
人们一瞬间的反应,就分成了两个阵营。跟着赵宇打过仗的人们都一脸淡然,没什么表情,而从来没有与赵宇合作过的人,大多皱眉:这是什么话?不想让他们失望,这听着怎么就跟去游玩似的?
董平施礼道:“由福州和泉州以及闽粤两地商家组成的船队正在尽力追赶蒲氏的船队,想在他们到达长江口前拦截他们,就是不成功,也会相助官家与之交战。”李越知道历史上,南方许多商户曾倾家荡产,买船造船送给宋军与元军和蒲氏决战。许多宋人海商的子弟和水手都上船参加战斗,死在了海战中。
赵宇微笑着对董平说:“请代朕多谢各方援手,国家绝不会忘记诸位在危难之时的挺身而出。”他又问叶铭:“叶将军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铭死板着面孔说:“照官家的指示,已准备好充足箭矢及易燃火药。”
有人惊问道:“官家难道要火攻?”
赵宇装模作样仰面叹息:“我一向敬佩诸葛孔明,与东吴周公瑾合作携手,火烧赤壁,三万人打退了曹操七十万军马。吾等现在军士已然近乎二十万,船上十万,长江南岸会有十万。元军北岸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万人,还有那么四五万骑兵,我们就是赢了,也不过在一比二一比三之间,根本无法相比当年的壮观。所以,我只能用点儿火攻,东施效颦,以弥补我的遗憾。”
叶铭皱眉扁了下嘴,陈桐低头忍住笑,张世杰看看桌两旁的人们的不同表情,想到赵宇那时在福州的胡言乱语,觉得不能随便开口,以免掉到井里面。文天祥这段时间与赵宇朝夕相处,早明白了赵宇绝不是表面上的温良和善,此时根本不想开口。况且,自己是丞相,赵宇一走就要掌管全面的政事,这时不可能对赵宇有任何指摘。别说他知道赵宇是在装傻,就是赵宇真的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也不能点评。陆秀夫就更别说了,他牢牢记住出闽时那次决战,赵宇把他折磨得心惊肉跳,早决定再不上这个官家的当。刘师勇刚来了不久,虽然觉得赵宇说话古怪,但想当初这个官家领着一群妇人儿童在城上退了元军,绝不会是个傻头傻脑的人。至于旁听的司徒衡,目睹了上次大战后,就再三告诫自己少与这个官家说话。战后他在战场上仔细检查过那些蒙兵的尸体,看到那么强大的爆炸力,能把人的四肢生生炸飞,联想到赵宇在战前把大家忽悠得胡思乱想,赵宇的形象从谦谦如君子变成了深不可测的魔王之类的人物。有时想起当初赵宇说自己比他还有谋略,司徒衡夜里就出冷汗。他想认真地为兵士疗伤,挣下个好名声,赵宇胜利后,会容他安然离去,而不是来一个报复什么的……
这些高层或年长之人都沉默不语,余下的人面面相觑:这个官家说话怎么这样幼稚,可为何文丞相陆秀夫张世杰等人都不加过问?终于有一个人迟疑着开口道:“此时正是隆冬时分,风向偏北,如果用火攻,不正是烧了自己?我们是不是还是要提防元军使用火攻?”
赵宇满意地深呼出了一口气,笑着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我真想谢谢你,说出了当初让周公瑾吐血的忧虑。说实话,我敢肯定,元军必用火攻。我们就更不能落后,两方都用火攻,这样正好比较一下谁的火大。”赵宇看看大家,微笑着说:“诸位不觉得我说得很有趣?火大?多形象……”
叶铭在嘴成了一条线,陈桐看自己的手指。另有一个看看文天祥的脸色,小心地说:“这个,元军占天时地利,此时大多时间风向西北,我军处于下风之处,必受其害。除非,官家能学诸葛孔明借到东风?”
赵宇恍然道:“哦,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孔明当初借东风是不是手持了一把剑?还是羽毛扇子?”
那个人一脸苦闷,环视了下大家,硬着头皮说:“该是两者都有吧……”
赵宇双手在空中比划:“怎么可能?一手拿着羽毛扇子,一手持剑?这也太笨拙了吧?一点也不潇洒,我想孔明先生一定不会这样没有风度的。我们是不是举手表决一下,扇子或者剑,只能选一样……”
叶铭实在忍不住了,冷声道:“请问官家到底要干什么?”
赵宇带了些惊讶说道:“当然是服从大多数人的意见,如果这里多数人说孔明先生持的是剑,那我到时候就手拿把剑,如果是扇子,那我就手拿扇子……”
张世杰尽量用正常的语调问道:“这么说,官家是知道如何借东风了?”众人面露领悟之意,对赵宇透出敬佩的样子。
赵宇忙摇头道:“当然不知道。即使我想借,我也不知该找谁借,请问谁知道吗?”许多人表情失望,赵宇接着说:“我只是苦恼,如果我因为孔明先生持剑而持剑,那么人们会不会说我是抄袭?也许我应该持羽毛扇子。可大冬天的,打着羽毛扇是不是有点儿冷?大家尝试过没有?……”
叶铭再次出声:“请官家恕罪,我方才问错了问题。”
赵宇笑得温柔,看着叶铭说:“叶将军要问什么?”
叶铭一字字地说:“请问官家要吾等如何行事?”
赵宇嘴角一翘,似乎有一丝赞许的目光,然后认真地说:“诸位到时候要配合我过一下模仿孔明先生的瘾,当我把剑……或者羽毛扇子?或者剑?……”
叶铭说道:“剑就可以了。”
赵宇皱眉道:“剑行吗?是不是显得太暴力了些?与我的儒雅气质不相配合,日后人们提起来,会不会觉得我粗鲁之类的?但是冬天用羽毛扇子也的确有些做作,诸位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旁边做记录的袁牧之热情地抬头说:“那龙头禅杖行不行?”
赵宇慢慢摇头:“第一,太笨重,我挥起来大概无法潇洒,第二,这容易让人想起老和尚,或者,佘太君之类的,与我的年龄段有差距。”众人寒战。
靠墙坐着的董义插嘴:“哥哥……官家也许可以挥舞汗巾?”好几个人吸气。
赵宇沉重地说:“董义,日后千万不要随便出些提升形象的建议,也许你以前对别人挥舞过小手绢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这并不能使这个倡议不被命名成‘馊主意’。”董义苏华等嘻嘻笑,引来许多人的怒目。
张世杰像哄小孩一样说:“好吧,官家挥什么都可以,官家要吾等如何配合?”
赵宇振振有词道:“就是在我高站在龙舟之首,挥……我得好好想想……什么的时候,为了给我造声势,大家万千火箭齐发,射向北岸。这样显得我很有气势,还得到众人的拥护什么的。”
张世杰无奈地说:“官家已得众人拥护,能不能……”别这么浪费箭了?
赵宇摇头,“我得亲眼看看,而且如果我只挥一下,什么也没发生,那多不好意思,别人还会以为我有癔病,在发疯什么的,所以,大家一定要应时射箭。另外,万千火箭齐发,应该很好看。我现在觉得那个点烽火台的家伙,也许只是爱玩火,跟那个女的其实没关系……我是不是又扯远了?”赵宇真诚地看向众人。
文天祥和陆秀夫心中暗叹,您把自己比成什么人了?可谁都没动声色。
张世杰皱眉,但看见文天祥和陆秀夫眼观鼻鼻观口面不改色,马上警觉,舒展了眉头,好言好语道:“如果官家持意如此,就这样行事也无妨。董平带强弩一百和精兵两百与官家同在龙舟,听官家调遣。这战役的指挥……”
赵宇摆了下手:“我只是想过过振臂一挥、万箭齐发的瘾,我挥上那么几次或十几次,也就满意了。那时张公和叶将军就指挥战斗吧,我就不管了。”好几个人的脸上露出“您能不能早点不管?”的神情。
陈桐压着笑意,努力郑重地说:“官家……请尽量挥,吾等……肯定配合。”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官家总喜欢这么忽悠一下众人,以建立自己的威信。
叶铭寒着脸色点了下头,张世杰又看看文天祥和陆秀夫,陆秀夫抬眼,不可察觉地点了下头,张世杰只好说道:“官家放心,吾等必让人准备好。”
赵宇微笑:“我就知道诸公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不会对我的喜好置之不理。”
昏君啊!好几个人交换忧虑的目光,袁牧之一边写一边说:“官家有什么喜好尽管说,吾等一定全力达成。”有些人以“这个马屁精的”眼神看他。
赵宇满意地起身:“请大家继续研究有关作战事宜,我先告退了。哦,如果有关于我该挥什么的建议,一定要告诉我。我喜欢听各种想法,尤其是具有想象力的。”
他示意李越,两个人走了出去,他们一出门,身后一片嗡嗡声响起。
李越从始至终就没有再多看陆敏一眼,不是他不想看,而是他不能看。他怕看一眼,心中那种空虚又会突然出现,把他完全吞噬掉,让他再次陷入那个黑暗的无人区。出了大殿,李越松了口气,对赵宇说:“我马上就走。”
赵宇点头说:“再回来时给我带些水稻的种子,我放在那个箱子靠外的地方了。”李越应了,赵宇又说:“你多保重。”这是人们平时常说的话,但此时赵宇说出来,却似乎有层深意,李越看赵宇的脸,赵宇神色平静,好像没什么其他意思。
第100章
李越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临安,一个人走向南边的会稽山。他过去曾多次这样独自往返飞船和赵宇之间,可这次感到格外孤独,以至于他取道绍兴,想去那个长得像丽莎姐的老板娘的包子店看看。远远地就见那条街格外热闹。走近了,见一幢小楼,上面金字招牌“不是黑店”,人们往来络绎不绝,有人还拿着食盒。李越停了脚步,又不想前去了,转身离开,周围都是行人或者小贩,但李越却觉得形只影单。他才二十三岁,怎么会觉得生命已经结束了大半?他一向嘲笑那些自怨自艾的娘娘腔,总觉得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什么过不去的?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种从内心深处出现的溃疡,也许不能把人活活疼死,但足以让人无法开怀大笑。
随便找了家小店吃了东西,李越在绍兴住了一夜,他有些不想一个人回去。虽然在人们中间他同样觉得有些凄惨,但一个人在飞船里就更无法排解。可战事日近,他也不可能总在路上晃悠,所以他还是离开了熙熙攘攘的绍兴城,往会稽山走。山色是同样的山色,李越想起一个多月前出山时他感到的雀跃和快乐,有种顿悟感:世界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他。而且,他其实也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改变,改变的只是心中少了一个人,一个他希望能挂念能给予能相伴的人。陆敏走出了他的生活,这么突然,这么无可挽回,而他眼中的世界,就再也不是以往的模样了。不要说美景不再,就是责任义务等等重要的概念,也变得无足轻重。李越知道赵宇需要利用此战在人们眼中建立起自己的威望,而他是赵宇的搭档,不能辜负赵宇的信任。如果没有这一层情感关系,李越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撂挑子,什么都不干了。
回到飞船,李越无精打采地检查仪表记录,做起飞准备。太空扫描记录终于提醒那个不明物质可能是陨石,李越一点都没有惊讶。他现在处于一种麻木状态,只是凭着以往的惯性行事。升空后,他看到赵宇的船队已经离开临安入海,很快就会进入长江口。南边,蒲寿庚的大片船只与赵宇的距离也就一两天,众多的各色商船追着蒲氏船队也正往北而来。在长江入海的上游处,元军千艘船只已然摆列整齐,严阵以待,战事该在两日后左右开始,李越却觉得时间非常漫长。
这是一个南方阴冷的冬季里罕见的晴天,太阳初升就放出了明亮的光芒。可面对着阳光,宋人却心情沉重而元军欢欣鼓舞:风向西北,正是从元军吹向宋军,是元军火攻宋军的绝好天气。
阿里海牙站在岸边,对着天空大喊:“长生天!”蒙兵也一同呐喊起来,这是上天在保佑蒙元,此战必胜。
大大的龙舟上,赵宇示意龙舟向前,董平指挥着水手调下风帆奋力划桨,龙舟越过众多船只,到了船队的最前方。张世杰提心吊胆地远远看着,其他的船只都在他的指挥之下,但赵宇却是个例外,这个官家这么我行我素,一会儿元军必然火攻,龙舟岂不是首当其冲?
赵宇登上船头,望着不远处的元军水师,风帆层层,船只密集。他一只手握着一柄长剑,这是最后众人的推荐,都说空旷的水面上,还是长剑能让人看得清楚。他身后站着慧至和慧悟,代替慧成和慧达成为他的守卫。慢慢地,赵宇把剑指向天空,慧至和慧悟激动得眼露精光,左右的军士们看了,纷纷将弓箭弩箭架在弦上,点燃了箭头上的火棉。董平又令人升起令旗,号令远处两翼的人们准备射击。赵宇蹙眉凝神,似乎在倾听着空气中的风声水声,他手腕上的步话机里传来电流的刺啦声音。对面元军一片点火的号令,上百小舟带着火焰,正向这边漂流而来。
宋人们紧张地注视的前方,原本迎面拂来的冬日轻风,似乎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诡异感。人们以为是一种错觉,可接着意识到,这种诡异感是一种风,正越来越大地吹起来,从宋人水师的前沿,吹往元军的水师。
赵宇手中的长剑一挥而下,阳光中银光一闪,几乎是同时,风力骤然强大,军士们下意识地松了弓弦。在强劲的暴风中,千百箭矢带着火苗向已经十分接近的元军船队射去,而那些刚刚离开元军船队的着着火的小舟被风吹得迅速飘回,撞击在元军自己的船只上,燃起一片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