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成含了哭腔大喊:“师傅,文施主,保重!照顾黑儿啊!”
那老者抬手成礼,大和尚骂道:“你个贼孙,等着爷的教训!”然后拉了老者,转身往竹林深处去了。
慧成这边起来了,还眼巴巴地看了半天,李越站起来,拍干净了手。慧成叹气,赵宇说道:“我们也走吧。”慧成点头,李越也迈步,两个人又像以前那样带路前行。李越见慧成行步中满脸难过样子,就问:“是不是身上被那大和尚打得疼?我有解痛的药。”
慧成诧异地看李越:“怎么会疼?释智师傅打人是从来不疼的。我叫叫就是为了让他开心,不然他知道自己打人不疼,必会烦恼。”
李越低声自语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皮糙肉厚呢?”
慧成说:“那也是吧,可也最好不要告诉他。”
李越闭嘴,告诫自己以后不能随便小声说话了。
第11章
一行人出了海一样的竹林,已经是下午时分。一路上三个人只吃了几粒营养丸,慧成赞不绝口,说是甜润可口,人间少有的仙境美食。李越都快吐了,如果不是按照要求应该充分咀嚼才可得到所需营养,他只想一口水咽了完事。李越背着箱笼只觉两肩处如火烧一样,可赵宇不让他们休息,坚持要到宜兴再休息。赵宇让慧成去找两个破旧的斗笠,结果慧成从大师傅的包裹里摸出了一个小钱币,问路旁的茶农买了两顶破旧的竹笠,赵宇和李越用尘土掩了容貌,三人总算都看着像是行路匆匆的僧人,往宜兴方向行去。
宜兴位处太湖西部,天目山余脉,有山有丘也有水。自古是茶都,周围布满茶园。一路行来,路径上人迹繁忙。
北部蒙元进逼,贾似道二月兵败,将士溃逃,沿着长江的许多城镇都失给了蒙元。可南宋一向富裕,人们安居已久,几辈人都不曾经历战乱。元军没有到的地方,大家都在传言宋军连败,可又不觉蒙元真的会打过来。一方面人心惶惶,另一方面,大家还是干着平常该干的事情。时值清明之后,茶农照样劳作,农人也在水田忙碌。零星有军士走过,还有许多踏青扫墓归来的行人。
到了城门外,远远地见城门处有军士把守,赵宇示意停下。慧成看着城门说:“以前来时,也没有这样……不然,容吾去把他们推倒,他们来追我,施主就进去?”
赵宇哼了声说:“没风度。”他也不说别的,只站着等着,见一大群衣装比较整齐的人群夹杂几辆骡车往这边来时,赵宇才示意慧成打头,在那群人前面,到了城门口。慧成交了度牒等,与兵士进行了问答交流。他面貌忠厚,赵宇他们在后面一身破衣破帽子,还背着箱笼,典型行脚僧人的样子。后面的人马到了,不耐烦地等着,兵士们挥手,让赵宇他们进了城。
城中热热闹闹的。春末夏初之际,白天渐长,正是劳作之余,晚餐之前时分。入城的街道两旁店铺作坊交杂,人声嘈杂。李越看着这繁忙的市井画面忽然感到茫然:赵宇想干什么呢?登高一呼,说蒙元就要灭了南宋,大家都会死会成奴隶?可能人们马上把他们给围起来扭送官府,治他们扰乱人心之罪,甚至说他们是蒙元派来的汉奸,来扰乱视听搞破坏的。这时候,他们知道了历史的方向,可能干什么?怎么干呢?……
街道上飘荡着各种气味,可李越在胡思乱想中仍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食物的气息,当场肚子里响声大作,嘴里口水溢流。他身边慧成热情地说:“包裹里还有几个钱,我可去买几个炊饼。”
你当我是武大郎吗?李越气,放弃想那些大方向问题,对着赵宇说:“大哥,您怎么没想着弄点儿钱呀,咱们吃什么呀,住哪儿呀?!”
慧成忙说道:“城西有座破土地庙……”
李越急了:“我不住!赵宇,大哥,领导!你要负责啊!”
赵宇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孩子怎么缺心眼!守着那么多宝贝要饿死自己?放心,今天也许没有吃的,但是明天肯定会让你吃好住好的。”他转头向慧成,“去,问问城中有没有重病近死之人,当然,如果是富裕的家庭最好,不过也没太大关系,早晚的事而已……”李越闭嘴了。
一会儿,慧成就回来了,“施主,人说城东孙家,孙小官人,自从去年在外行商运货时跌伤了,就再也没有起来床,这几个月又开始咳血,前天家里人都让准备送棺材了。”
赵宇点头说:“甚好。”慧成……“那就带路吧。”赵宇仪态雍容,李越也一副轻松快乐的样子。
慧成带他们穿过热闹的街区,到了一处比较安静的所在,街道清整,门户都很高大。慧成问一个路边溜溜达达的行装朴素的少年:“请问小哥,孙小官人家是哪里?”那个少年也就十四五,回答道:“那个病得快死了的?哦,就是那个漆都掉了的!” 他指了一户大门,慧成谢过刚要走,那小哥问道:“和尚是给孙小官人来念经的吗?”慧成看了一眼赵宇,有些支吾,那个少年热情八卦,接着说:“大家都说孙家祖上肯定做了孽了,你知道,你看他们家那么大的财业,可几代单传,这代更糟,不仅只孙小官人一个儿子,孙小官人刚刚长大,能理事了,孙老爷就过世了。孙小官人好不容易娶了妻,结果总也没有孩子。一个通房丫鬟提成的小妾刚生了个儿子,老妇人就也过世了。孙小官人孝后再出去经商,就给抬着回来的了。然后老婆就偷人跑了,那些别的妾都出了门,现在就剩了那个生了儿子的女的,你知道,她现在肯定后悔有了这个孩子……”
慧成不解,“小哥,有个孩子,日后就有指望守住这家业。”
“嘿!你这和尚真是呆傻,你知道,孙小官人那些族内亲戚听说可不是好相与的,他如果死了,剩下偌大的这个家业,那些族人会让个丫鬟带着孩子得了?你知道,这丫鬟如果没有孩子,顶多被卖给他人为妾,尚可活命。可现在有了这个孩子……”少年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口,闭嘴转身就要走,可慧成一把抓住他说:“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哥如此敏锐,不知可有解?”那个少年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是我家小官人说给老爷时,被我听到的。”那个少年看了看左右,对了慧成低声说:“和尚,若是你想救人,就劝那孙小官人把孩子送给寺院。”慧成恍然,孩子如果出家,就放弃了家中的财产权利,在寺院,虽是苦些,毕竟比在族人眼下安全。况且人如果活下来,什么不能干。朝廷允许和尚还俗,日后这孩子长成了,再回来也不迟。
慧成终于缓过味儿来了,没说话,眉微皱,厚嘴唇闭着有点儿噘着,一副老实人被骗了以后的痛苦样子。李越都觉得慧成可怜,更不要说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又装了一会儿傻,终于不好意思了,挠头道:“是吾家小官人春上临走时告诉我的,你知道,让我时常在街上看着,到孙小官人要去的时候,见到可靠的和尚,要给孙家念经的,就说说孙家是事,到中间停了,转身走,如果和尚拦了,说些什么救人的话,就告诉……你长得还算忠厚,你可是拦了我了!你知道,不是我做了圈让你钻。”李越不禁笑,这个少年家的小官人可是够厉害的,也算是运筹帷幄之中了。
一边的赵宇终于开口:“你家小官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少年害怕了,扭着身子想走,赵宇又说道:“我去给孙小官人治病。”少年惊得张大嘴,“他……可……可快……”
赵宇接着说:“你现在莫对别人说,等孙小官人病好了,你可对人说是你给我指了门路。”
那个少年还是在不信中张着嘴,赵宇也不解释,“等孙小官人痊愈,你要到他府上,告诉我你家小官人的名姓。”
他们走到那两片涂漆开始裂开剥落的大门前,慧成才要上前,大门突然一开,一行人愤愤然走了出来,一个人回身说:“过两日,就不会还是如此价钱!”另一个说道:“现在正有买家,何不马上出手?”再一个甩袖道:“让他等吧,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一个老汉从里面追出来,恭敬地行礼,说道:“诸位慢走,我再相劝我家官人。”一个人阴阳怪气地说:“好好劝劝,趁他还能听得见。”几个人哈哈笑,转目看见慧成几个人,指点着笑得更厉害,相互说着:“我就说他是虚张声势吧,和尚都请来了,还有什么后手?”“就是就是……”说着话,几个人走了。
门前弯腰行礼的老汉直起腰,慧成忙合掌喊了句佛号,那个老汉背已经陀了,难怪总是弯着腰,他两鬓斑白,眼神沮丧。看见慧成等人,有些迟迟顿顿地,李越觉得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初期样子。老汉半天才举手行了礼,带着无奈的口气说:“多谢大师,可吾家小官人尚未咽气,无论是谁人相请了大师们,吾实在尚不能请大师们进来……”
慧成忙打断道:“吾等想为你家小官人治病。”
老汉苦苦一晒,“大师莫要玩笑,吾这就去取几个小钱给大师奉上,请大师莫诵经文,容我小官人安静……离去……”他老迈的脸上终于显出悲伤神情,但马上又掩去,回身要往里走。李越苦恼,他们被当成来敲诈勒索的人了。
慧成合掌对着老汉,诚心诚意地说:“老人家,出家人不打妄语,吾等实是为了给你家小官人治病而来。”他本来就是一副忠厚之相,再加上如此地努力,这种威力无人能抵。那老汉神色露着不信,可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们进了门。
里面院子虽然大,可景象零落,杂草处处。老汉驼着背,带着他们走入了里面一进院落,指向旁边的一处厢房说:“吾可让人为大师们备下素餐。”看来还是把他们当成打秋风的了。李越真想说我要吃肉,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说。
赵宇开口道:“吾等现在就要见你家小官人。”语气坚决。
那个老汉一愣,这才用眼瞳浑浊的眼睛看向赵宇,慧成忙说:“救人如救火,请老丈现在就领吾等去见你家官人。”
老汉似乎有了点儿劲儿头,带着他们又穿过了几个院落,都是荒芜杂乱,没有一个其他的人。他到了里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在几间房屋的窗前,提高了声音说:“官人,有和尚说能给官人治病……”
里面传来一声暗哑地嘶喊:“让……秃驴滚……”接着是一阵喘不过来气的咳嗽,和女人低低地哭腔话语。
赵宇不耐烦了,推开老汉,几步上前,推门进去了,李越马上跟上,慧成念了好几声佛号,也跟着进去。
李越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接着是孩子的啼哭。李越眼里只看见赵宇找了个椅子把背上的箱笼放下,李越也赶快把箱笼放在了桌子上,肩上一松,他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床上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人颤抖着手想把手中的茶杯掷来,可只成功地把杯子摔在了床前地上。那个人披头散发,费力地支起上身,边咳边骂:“……贼秃驴,欺我……下地狱……做鬼不饶……”旁边一个女子用手帕捂住脸,蜷了身子在床脚,哭得要背过去。她一边是个三四岁小孩,抱着她一只胳膊哭声震天响。
赵宇叹了口,拍了拍身上的土,对慧成说:“把闲人都赶出去,你在门外守着。”
床上的男子气得要咳死了,可还是勉力说话:“……秃驴……害命……”
在屋中的震天的哭声和咳嗽声中,慧成对着敞开的门向老汉做手势,老汉哆嗦着手指,说不出话来,只指着慧成,满脸是你怎么敢骗人的悲苦神情。慧成不好意思,见老汉不动,手放在旁边桌子上,“啪”地掰下一个角来,双手捧着交给了老汉。老汉浑身抖着,拿着这个桌子角,就要往外走,慧成拉了拉他的衣袖,指指床前大哭的母子二人,那个老汉过去,抱起了孩子,那个女子捂着脸,拉着孩子的手,像个盲人一样被引领了出去。慧成也出去,关上了房门。
屋里立刻安静了许多。赵宇摘了斗笠,扔在一边,那个叫骂的人停了口,只看着赵宇边咳边喘。
赵宇对着那个床上的半骷髅人说:“你是不想让我们给你治病呢,还是不信我们能给你治好?”
孙小官人不咳了,只张着嘴喘息着。李越也摘了斗笠,嘻笑着说:“大哥,这个人脑子都快糊涂了,他听不懂你这么说话。”赵宇老是讲这些弯弯绕的话。
孙小官人气得发抖,“秃驴……就知道……”又喘起来。
赵宇一笑:“说说,如果我治好了你的病,你会如何谢我。”口气是命令式的,还带着种傲慢。
可孙小官人却像被打了强心剂一样,眼睛里的绝望突然变了,他嘴唇颤着:“若是大师……治好……吾全部家产!”可接着他又变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若……骗……吾……”
赵宇懒得听他说下去,淡淡地笑着说:“如果你骗我呢?”
孙小官人一愣,接着咳出一口血来,他无力抬手,只任那口血顺着下巴流下来,让他的瘦脸又加一层恐怖,他死盯着赵宇断续地说:“吾……从不……骗人!”甚是硬气,可接着就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赵宇向李越点了下头,李越打开了箱笼,两个人一个拿治疗仪一个拿救急胶囊,到床前给孙小官人喂下了药丸,然后做了个全身大扫描。两个人干完了事儿,又背了箱笼,拎着斗笠,开门。外面慧成站在门边,老汉拉着小孩子的手在院子里。
赵宇对慧成说道:“你去安排,要洗澡水,干净被褥。忙完了,让他们都不许打扰孙小官人,只能在外面歇着。”他看了下旁边的侧厢房,“我们就在这里歇了。”然后自己就径直开门进去了。
那个老汉小声说:“那是仆人的小房。”慧成看李越,李越知道赵宇其实是背着箱笼懒得走,也顺便听着孙小官人的动静,就说:“没事。哦,那个……”他想起赵宇没有要餐,刚要说自己想吃点东西,可突然意识到不能吃。现在孙小官人还没有好,万一老汉觉得他们是坏人,下个毒什么的……他一激灵,忙对慧成说:“你也别吃那什么素餐了吧,我们再给你个糖豆。”慧成绽开快乐的笑容,像个小孩子说:“多谢多谢。”李越胃里一阵痉挛,追着赵宇进了小屋。
小屋虽然是给仆人的,但里面的装潢也很雅致,里面有两张床铺,正是他们需要的。两个人背着箱笼走了一天,累得要死。老汉和慧成给他们抬了水来,又把被褥都换了。李越和赵宇洗浴了,把宇航服藏好,只穿了内衣。慧成又来收拾。赵宇告诉慧成搭个床铺守着门口,另外又叮嘱不要让别人进孙小官人的屋子,就率先去睡了。李越这个时候顾不上什么了,马上也上了床,盖了被子,眼睛刚刚闭上,就听见外面一声喊。
第12章
“啊!吾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