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他身后的小道士奋力一扑,上前抱住了赵宇的腿,险些把赵宇掀倒,他大声喊道:“仙人!渡我成仙吧!”众人大乱,军士上前来要把小道士拖开,赵宇也皱了眉,使劲用力想把这个小道士给踢开,奈何他死死抱住,赵宇胳膊在空中画了个圈儿,摇摇欲坠,李越笑着忙上前扶住他,低声说:“看看,我又救了你吧。”
那个小道士被军士拉扯着,还奋力扭头对那个老道士大喊:“师父啊,帮忙啊!这就是我碰到的仙人哪!会稽山谷里,那处地形古怪,有神秘无形之物的地方,您让我守着,就那么一会儿,我真没睡觉啊!师父啊,我没撒谎,我真看见他们的仙居了,就是我们摸到了可就是看不到的,那时在我眼前现形,漂亮极了,银色的圆顶,金色的外环,还有天梯,银光闪亮啊!慢慢地从天上降下来的!我应该往上跑,我好笨!师父,我真的晕过去了!”
不知道何时,外面的乐声停下来了,大家都安静得很,听着小道士在大哭中血泪控诉着:“再醒来,这个仙人把我扔了出去,转身要走,我那时就这么抱住他了!是不是?仙人?您告诉我师父!您是不是现了仙居的原形?我是不是这么抱住您了?!告诉他我不是睡觉做梦了,也顺便告诉我一次行不行?师父快看!他旁边的这个人那时还挠我的脚心哪,不然我不会放手的!他然后把我弄晕了!仙人,您拿什么一碰我,我就昏了过去了?仙人,渡我成仙吧!我一定给您当牛做马端茶递水跑前跑后……”
赵宇俯身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要是不放开我,我就把你大卸八块!”小道士一惊,放了手,但马上揪住了赵宇黄袍的下摆,痛哭流涕地说:“仙人恕罪啊!我真不是故意冒犯仙人的!”
李越笑得低头,赵宇再次低声说:“你再叫仙人,我就把你舌头给变没了!”
小道士一掩嘴,瞪大眼睛说:“啊!天机不可泄露。”他放了赵宇的衣服,跑回老道士身边,喊着:“师父救命啊!救救我的舌头啊!”有人开始低笑,李越趁乱放开赵宇,又退到人群里。陆秀夫忙让大家肃静,然后对着老道士行礼道:“吾等正在进行登基大典,请……”
不等他说完,老道眼珠一转,对着赵宇一挥拂尘,大声说道:“君承我太祖一脉,家世高贵,是我大宋之福星,今登九鼎,乃我众生之幸!”大家一片小声嘀咕。老道面不改色,一抱拂尘,无耻地站在众官僚们的前面,津津有味地看着赵宇,他后面的小道士更是眼睛都不眨,张着嘴盯着赵宇。
赵宇狠白了他们一眼,惹来老道士嘿嘿一笑。赵宇按照陆秀夫的指令,把五杯酒依次洒地,然后就是大赦天下,陆秀夫念了诏书,反正李越是没听懂几个字,但是院子里的人都有些变色。
接着宣布了太子和过继皇子,两个孩子过来见了礼。鼓乐又一次奏响,一个内侍过来要搀扶赵宇,赵宇示意不必,陆秀夫指了下一张太师椅,赵宇走过去坐了,李越知道这就表示他坐了皇位了。院子里的人纷纷过来拜见,大家只是行个礼,连话都不说什么,这就是所谓接受文武百官朝贺,而这里自然没有四方朝贺,就是个过场而已。
等外面的乐曲声停了,赵宇微笑着看了大家一眼,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众人刚要做出跪拜动作,赵宇忙止住了大家,大家也不坚持。这时候来的都不是朝中的重要人物,官阶最高的陈宜中,杨国舅,秀王都不在场,这都说明了赵宇并没有被高层官僚接受。有人面露不虞:不过是个行将就死的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帝,要口颁什么圣旨吗?张世杰也示意陆秀夫警惕,自己准备在赵宇说出任何有关军事等安排时,随时打断。
赵宇用他惯常的温和语气说:“众位都是忠良之臣,不然不会在这里,而是会在临安。”大家屏声静气,听着这个所谓的皇帝的第一次讲演。方才的诏书已经够惊人的了,看见这位皇帝的文雅面容,真不敢相信方才诏书里的豪言壮语和这个人有关系。
赵宇接着说:“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现在不仅赵室而且整个中华大地都处在危急关头。我五日后将领人北进,与元军一较长短……”有人方要按照形式出声阻止一下,赵宇举手示意,接着说:“我对诸君的期待,是望诸位能精诚团结,以抗元保国为大,个人利益所失所得为小。我不是仙人,不能给你们所有人想要的所有东西,请不要为了我才去做任何事。此时朝廷已然风雨飘摇,请不必计较朝廷能给你什么,而是要问自己为百姓为中华能做什么。我不是朝廷,当君不想为我担待时,请担待君所效力的朝廷。而朝廷不是百姓,当君不想为朝廷担待时,请担待君治下的芸芸众生。而百姓不是自己,当君不愿为百姓担待时,请担待汝心中的良善。最后,也请诸位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希望,我宋军民自有热血傲骨,无论经历何等考验,中华民族永在。”
大家静静地听着,从来没有一个皇帝用这样的口吻说话,用这样的语气,这样谦卑却这样豁达,可见此人并不是皇帝。原来众人都暗恨张世杰自作主张,陆秀夫助纣为虐。大多数人最终同意他们这么立个皇帝不过是因为他们说这个人要出战元军,这等于给元军一个诱饵,转移一下元军的注意力。现在宋军被元军打怕了,风声鹤唳,如果能休整一段时间也好。大家来这个登基典礼,多数人觉得是一场闹剧,此人说要出战元军,简直是羊入虎口,自取灭亡,但死一个皇帝,比降一个皇帝要好。可赵宇这番话后,许多人觉得立赵宇为君也不坏,其人将死,其言可嘉。
后面的几天,赵宇和李越“深居”在那所赵宇登基宅院中,根本不上什么“朝“,很少见什么人。陆秀夫有时拿来一些诏书,赵宇看都不看就签了他在这里人看起来十分拿不出手的毛笔字,然后陆秀夫会给按上匆忙为赵宇刻的宝鉴。逃到了福州的大臣们都不把赵宇真的当一回事儿,而赵宇也懒得搅到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里面去。他现在的要事是打败元军,或者,按照别人的看法,是从元军里面逃出生机。
按照李越的要求,两个孩子倒是天天来。李越不管那些妃子修仪在想什么,可心里同情这两个在幼年就遭受颠簸流离之苦的小孩,又加上对一直没有见面的阿卓有种负疚感,就总逗着两个孩子玩。他过去的手段绰绰有余,什么挖个洞,编个小筐之类的,直把两个孩子哄得笑不拢嘴,旁边宫女们看着,频频对李越眨眼,可惜李越不明白什么意思。
“没有子息”作为赵宇成为皇帝的条件之一肯定也传到了杨淑妃俞修仪等妇人的耳中,她们偶尔见了赵宇,行礼间的语气让李越听来很温柔和善。鉴于赵宇这个皇帝做得毫无实质,李越不觉得她们这是因为赵宇是皇帝才这么亲切,肯定是赵宇那种温和睿智的气质又对女性产生了杀手级的诱惑力。
赵宇经常与张世杰或者陆秀夫谈谈话,有时还会画出地形图之类的,与张世杰比比划划。但是晚上他是不工作的,早早就睡下。
那个老道带着小道士来过一次,赵宇十分冷淡,否认了所有的指控,并逼着小道士含泪发誓不能乱讲。可那个老道士走时还是阴笑不已。
也许那个老道士说了什么,秀王赵与檡在登基大典没有露面,可却在老道士拜访后来见赵宇了。来的时候还脸色阴郁,可与赵宇长谈后离开时就显得心情不错。李越问赵宇他们都谈了什么,赵宇说他就让秀王想象了一下如果立了幼帝,秀王和杨国舅的关系会是如何?如果秀王不支持张世杰和陆秀夫,与杨国舅交好的陈宜中成了丞相,那么秀王的下场是什么?
历史上,赵与檡自居是宗室,此时国家危亡了,要为国出力——与赵宇的出发点是一样的。可是他的野心不像赵宇那么大,就是看不过去杨国舅,觉得他专权专断,总出言批评杨国舅,两个人的梁子就结下鸟。杨国舅怕秀王会争皇位,他的地位不保,所以一立幼帝,为免后患,他就联合了被选为丞相的陈宜中,“派”,其实是逼,秀王赵与檡出福州,去无险之处为福州守大门。这个秀王也是个血气人,自己被这样对待,没退路了,知道元军来了,往死拼吧,就去迎战元军,被俘不屈(有记录是交战中)被杀,他的弟弟和他的儿子等都随他死去。
陈宜中杨国舅从没有来。有时李越觉得这些南宋的大臣们不是太弱,其实是太强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打成了一锅粥。没有人愿意去辅佐政敌,大概想着大不了一块儿死,这也太骄傲了吧。
第58章
到了他们要出发的前一天,许多人送了些祝愿成功之类的纸片。赵与檡送了些干粮,毕竟是逃难过的人,知道路上要吃什么。
张世杰告诉赵宇明日安排:“吾会送君等至城门,但城外尚有众多饥民,为防不测,吾等可派千人护送圣上入闽地……”怎么可能一两个人去挡元军呢?带着千人去冲杀一下,也像个样子。
赵宇严肃地摇头:“可派军士等送我至城外人稀之地即可,千万不能随我入山麓。”李越心说当然了,他们要去飞船的。
张世杰犹豫不定,赵宇坚持道:“请张公一定要听我所言。”张世杰勉强点头,赵宇又道:“我在城中董义处定了千斤粮食,请派人去董家相告,明日我会去取粮。”他把董义的茶楼地点给了张世杰。
张世杰皱眉道:“官家难道觉得吾等没有这千斤粮食?”
赵宇笑着解释说:“原来是想要自封为帝的话,自然要准备粮食,现在有了就用吧。另外,还要请张公准备些驴。”
张世杰再次愕然:“驴?!”
赵宇点头道:“的确,是驴,十匹左右,还是要又老又残的,我们也就用一段路,然后要放掉。用马就可惜了。”
张世杰告辞出去,吩咐了人,外面突然听人报说有来见皇帝的,是皇帝在宜兴收的属下。张世杰匆忙出去,赵宇明日要启程了,这个消息元军都知道,此时来个刺客可不行。而且,赵宇总说要自己出城去抗元军,今天又拒绝了哪怕一千军兵。张世杰怎么也无法想象赵宇一个人或者加上旁边那个李官人,冲到元军前面被杀的情景,这位赵宇官人应该不是那么笨。也许他在外面有武装悍民,就像古代田横带的五百壮士,或者三百武艺高强的江湖精英。此时听见有人找赵宇,他心里一动:难道赵宇的秘密追随者,能扭转败局的死士们到了?到了门外,见一辆马车旁站了一个青年人和两个孩子,兵士指了指那些人,张世杰走上去问道:“是你等要见官家?”
那个青年人中等个子,平常脸,就是一笑有两个酒窝,他笑着举手行礼道:“如果官家是常州赵宇赵官人,那我可是早就被他收了当差的人了,他曾经允许我跟着他,可一直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他了。”
张世杰多少感到失望,皱眉道:“你是何人?”
那个青年忙说:“宜兴孙泰,人称孙小官人,赵官人,哦,赵官家乃是我救命恩人。”
张世杰虽然听说过一些赵宇的事儿,但把这个人立为皇帝后,与赵宇经常谈论用兵攻防的战术战略,他越来越觉得赵宇这个人不简单,想多知道些。就问道:“他如何救了你?”
此时周边围了许多兵士,毕竟,这是头一个来见皇帝的人。孙小官人听说让他讲故事,精神了,说道:“那说来话长了!”有人一听,忙去给张世杰端了把椅子,张世杰往上面舒舒服服地一坐,孙小官人也不示弱,自己往车棚外的车板上一跳坐好,双脚离了地。两个孩子见状也爬上了车,一边一个跪坐下来。孙小官人开讲,从自己怎么三代单传,到卧床不起,生机全无,到赵宇来,几句话,气得他吐血,到再起来,疾病全消。到自己要倾家相随,赵宇让自己准备粮食。然后怎么给潭州运粮,然后怎么有常州的援军来,运走了粮食。……现在元军到了宜兴附近了,自己带着家人南下,住到了福州外。听说有皇帝登基,竟然是常州赵宇,这是自己的主人哪,怎么能不来?……
众人听得眼睛都不眨,这个赵宇也太神了吧,怎么那时就算出了潭州和常州有事?张世杰听完,有些庆幸立了赵宇,不然赵宇说的那些可怕的未来也许真的。他还要去给赵宇安排驴,就站起来说:“既然孙小官人远道而来,快进去吧。”
孙小官人笑着跳下车,两个孩子也跟着下来,看张世杰看这两个孩子,就介绍说:“这是我儿孙福,这是李官人之螟蛉之子韦卿卓。”
见张世杰说让他们进去,兵士已经往里面传言了,赵宇和李越就听到说宜兴的孙小官人来了,同来的还有李官人的儿子。虽然知道来的可能是阿卓,李越还是惊了一下,接着哈哈笑起来,如果阿卓成了他的儿子,他可捡了大便宜了。
他们出了屋子,正赶上孙小官人带着两个孩子进来。阿卓一见李越就哭着扑过来,李越也开始掉眼泪,深觉对不住阿卓。那边孙小官人兴高采烈地对赵宇行礼,两个人谈起一路的情形,知道孙小官人在福州外找到一处农家,安置了仆人和内室。孙小官人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过了会儿,觉得赵宇除了赵官人改称为了赵官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人一起用了午餐,然后赵宇就让孙小官人带着孩子们回去,孙小官人像随意提到般说:“好,我送孩子们回家,明天一早就来,随官家出发。”
赵宇摇头道:“你不和我一起走,在此地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孙小官人立刻瞪眼道:“官家金口玉言,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当初亲口告诉了我运粮后就能追随官家,现在怎么能不算话?李官人,你也说过相似的话,对不对?”
李越忙说:“的确的确,但你带着孩子走了这一路,也旅游够了是吧?到了这里举目无亲的,这两个孩子谁管?”
阿卓开始大哭说:“我不走,我要和李叔叔在一起!”
孙小官人在阿卓的大哭声中说:“孩子有我内室照看就可,另外我还有老管家等仆从。或者说官家觉得我只是个能看孩子的妇人?当初那些粮食是谁筹备的?官家不知道,那是我日夜奔波……”
赵宇摆手:“孙小官人,我此去一程十分艰险,非是行商人士所能……”
孙小官人高声对抗着阿卓的大哭:“我不仅是行商,我还为常州提供了粮食衣物!慧成回来告诉我说,常州知守姚訔都说我有守城之功,邀请我去常州做客,当然是元军退了以后……”
那边孙福听说阿卓要和李越走也开始哭,两个孩子的哭声几乎能把房顶冲翻,赵宇皱着眉,也罕见提高了声音说:“不行!你不是军士,不能面对元军。”
孙小官人站起来,大声说:“行!赵官人,不,赵官家,从一开始你就对我百般试探,我在病中你让我许诺,接着就不信我。我好了,那时你又试我,让我筹粮。我卖了家产,筹备了粮食,你却一走了之,再不理我了!你这样对我忍心吗?!你现在不带上我北伐,就说我不是军士,那你是吗?那李官人是吗?他当初都说我可以跟着了,你们两个是比着谁说话不算数吗?!……”
门外院里站满了人,好奇地听着有人对皇帝这么大喊大叫的。过去也听说朝庭上有大臣这么干,但此时亲眼见识下还是好的,况且还有孩子哭闹,气氛格外热烈。
两个内侍带着两个皇家的孩子挤过来,有人推门大喊“益王,广王到!”赵宇做了一个让人进来的手势: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有两个大哭的了,再来两个也没什么。这两个孩子正是与阿卓和孙福年纪相仿,一向受的是循规蹈矩的教育,听见有人这么放肆大哭还是头一次,及至进了屋子,阿卓和孙福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觉得可以交流,阿卓大哭着说:“李叔叔又不要我了!”他失去了父母,好不容易有了李越,那时在李越的背上走了多少路,和李越一直吃睡在一起,可接着就是分离鲜难重聚。这次随着孙小官人逃难来了南方,还怕再也见不到李越了,竟然又见到,高兴之余,听说又要分开,简直肝肠寸断,悲伤无限!想把自己活活哭死完事。孙福与阿卓这段时间亲如兄弟一样,见他哭自然落泪,又听说父亲也要离开,就可劲儿哭吧。两个皇家孩子见此情景,悲从中来,从离开临安,山地里躲避元军,到此地的生疏,大人表现出的忧虑,于是也就跟着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