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夫忙道:“那么,官家在城外遇到了新人,也许多了些随行……”
张世杰摇头道:“那位采药老人说,他们一行不过十余骑,多了也不过一两人。”
陆秀夫慢慢地说道:“以十余人全歼八千又有何解?”
张世杰扭头看着地图,答非所问地说:“官家登基前的一天,曾说谁是皇帝并不重要,现下要紧的是守住国家。”
陆秀夫点头,“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张世杰似乎下了决心,说道:“若是按照那个梦,文公近日将来福州,届时,吾将托付重兵,助他去江西抵住元军西路人马,而吾将率所剩船只,截元军于福州外之海上!”那梦里依稀说他不容文天祥,他可不能给后人留下这样的评判。
陆秀夫一惊道:“那福州谁人能守?梦里曾暗指福州州守降元。”
张世杰说道:“吾等当拥秀王赵与檡守福州。”
陆秀夫明白了张世杰的话:“君是忧虑,若秀王有异心……”秀王守福州,那么两个皇子就在他的掌握下,如果秀王有自立为帝是想法,两个皇子必然受制于人。
张世杰语气冷峻:“赵官人曾多次批评各色官卿到此时依然争权夺利,弃大局而不顾。赵与檡在那梦中死战元军,未降被杀。让他守福州,至少不会开门纳降。而陈宜中与他也不甚相和,料也不能说服他投降。”
陆秀夫沉思道:“梦中他被逼出城,心有不甘,一死谢国。现在,如果他居了上风,不知会如何行事。”
张世杰下决心地说:“当今首要大事,是打击元军锋芒。就如官家,吾亦必须出战。福州就托付与赵与檡,你与他协守,吾等就赌这一次吧。”
陆秀夫又建议道:“人们都说,如果福州城破,董家必遭毒手。既然如此,可让董家帮助守城。”
张世杰点头称是道:“董家乃船运世家,也可助我海战。吾这就去董家拜访。”
陆秀夫同意,两人到了门边,见不知何时,外面下起雨来,陆秀夫忧虑道:“雨季到来,山路难行,不知官家众人现在如何了?”
与此同时,陆秀夫提到的官家众人此时正面临着出行以来最危险的关头。
这些天开始下雨,李越就知道要有问题:虽然在雨雾中,光线阴暗,适合投影,可他们的布景虽然能根据山崖的走势来调节形状和高度,但却是不防水的!他们用的纸是防水甚至防火的,可从福州城里买的颜料却会被雨水从纸上冲刷掉。而不借助布景,三维的画面不足以完全掩盖真实的小路。
按照原来的计划,赵宇想在雨季前把到达闽地的小股元军先锋都用幻影的方式“坑陷”掉,然后好对付大规模的部队。可现在要在山地里穿行,而非借助飞船,时间上就打了折扣。从飞船巡视的结果看,李越知道他们现在对付的应该是分散元军中的最后一股,可就这样也有两千多人。他们左转右转,好不容易等了个不下雨的天,把元军诱到了山上,但天又阴了。意识到他们的优势随时会在雨中消失,他们在布景后严阵以待,
阴霾的天空下,果然飘起了细雨,元军正接连地踏入深渊。这些设伏地点的选择都是颇费了心机的:要足够高,能摔死人的;要只有一条路上山的,以免元军从多种途径包围上来;要远离大路,以免元军能迅速得到增援的,要最好在大山的影子里,能让没有阳光的时间段更长,还要在布景失败的后果下,能守住关口打退敌人保护自己。
现在,众人就是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俯瞰着布景后面的山路。雨越来越大了,李越低声说:“小心了!”叶铭举起了铁钉枪,陆敏小知道董义和魏云都端起了排弩,孙小官人和方笙在后面一排,也拿着排弩。赵宇和李越爬在岩石边,苏华打着长幡站在赵宇后面,慧成和慧达拿着棍棒守在赵宇身旁。
果然,元军方面有人大喊了一声:“看那山崖!”李越仰头看布景,就是在背面也可以看到,在顶端,着色的“山崖”缓缓地露出了一片白色的底板。
“是假的!”哐当一声,有刀砍在了布景上,接着有人使劲撞击着布景,用竹架稳定的布景屏障稀里哗啦地倒了下来,元军发出一片呐喊,冲了过来。
看到下面山路上挤满了元兵,“射!”叶铭大喝了一声,前面四个人同时放箭,然后一步退后,蹲在地上上弩箭,后面的两个人站到了岩石前沿。山路外就是悬崖,一群元兵被射了下去。可后面的元兵马上指着岩壁拥上来,叶铭连发着铁钉枪,孙小官人和方笙也射出了一轮弩箭,马上退后,第一组又回来,交替着向元军射击。后面的苏华把旗子插在了地上,捡起了沙子枪,也跑上来射向元军。可他们毕竟只有这么几个人,就是第一组最强的一轮箭,也不过二十四支,而李越估计元军至少还有六七百人,如果元军集中全部人力,不懈冲击的话,他们这么轮射也无法抵挡得住。
好在十几轮射击后,元军退回了崖石的转角后,看来还没有准备充足。赵宇大喊道:“听我号令!”众人忙连说是,董义说:“哥哥,说吧,死都没关系。”
赵宇厉声道:“违令者……”他停片刻,“再也不许跟着我了!”
慧成忙说:“好好,官人请讲。”
赵宇对李越说:“乌贼计划!”李越忙点头。赵宇大喊道:“只带武器,但都上了保险,不能误伤自己人。随李越往山上走,我断后!” 李越惊讶,脱口道:“不该我断后吗?”
赵宇皱眉:“你这时要起榜样作用,怎么能和我争持呢?”李越马上俯首帖耳。
叶铭说道:“不行!”
李越使劲拉着他说:“快走!别费时间!”
叶铭甩开李越说道:“我在最后。”
李越生气,但是没办法,一把拉了陆敏说:“大家快和我走!”
陆敏立眉道:“你怎么能……”
李越对他急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陆敏恍然点头,和李越一起往山上走去。后面的人也跟着,苏华不忘扛着长幡,孙小官人一个劲儿问:“粮食呢?粮食不带了?”
赵宇不耐烦地说:“快!没时间了,快走啊!”人们加快脚步,最后只剩慧达慧成和叶铭,赵宇愤怒地说:“你们要敢不听我的,我把你们踢下山去!”
叶铭想起李越对陆敏说的话,变了态度,淡淡地说:“听呀,怎么不听了,发什么脾气。”慧达一笑,转身走了,慧成和叶铭跟着,赵宇不甘地喊道:“把你的枪上保险,背上,我不想你射到我!”叶铭嘀咕着摆弄钉枪,背在了身后,赵宇才起步。
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山上退去,还是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才离开了岩石二十多米,元军又一次转过了崖角,看到他们退走,兵士们大喊着追上来。下着雨,山路太陡,又险,谁也走不快。这次元军亲眼看着他们往上走,就不再担心有那幻象的陷阱,紧追不舍。
爬了将近二十分钟,山路平缓了些,也离开了悬崖,上了一个缓坡。李越回望他们离开的崖角,那边已经没有元军再出现了。一部分元军上了缓坡,而大部分还在那陡立的山路上。他到了事先勘测时发现的山洞,指引大家进去,陆敏喘不过气来,弯着腰倚在洞口,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而慧达和慧成自然不同,神定气闲地走过来,但慧达一见山洞就收了笑意,说道:“这是个死洞,连藏身都不能!”
其他人马上环看,都叫起来:“这么浅的洞?!”“元军一眼就能看见吾等,没法藏呀!”“我的长幡都收不进来了……”叶铭也到了,多少喘息着,问李越:“你没有……带错路?!”
第66章
后面到的赵宇把几个人都推进了洞里,对李越说:“守着洞口!”李越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带线黑球和一盒自制火柴递给他,说道:“应该都过来了。”
赵宇接了东西,往回走,李越横身挡住洞口,拦住了几个往外冲的人,严肃地说道:“从现在起,面对内壁,最好闭眼!”
叶铭刚要争执,小道士苏华马上说:“我就知道,他不是人!法术是不能被看到的!”叶铭等人一愣。正此时,李越听到赵宇在外面大声说:“汝等苦苦相逼,是可忍孰不可忍,看看上天给尔等的启示吧!”
李越顾不了那么多了,闭上眼睛,把洞口的人狠狠地往里面一推,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好不好地压着陆敏倒在地上。苏华被他推倒,也带倒了一堆人,慧成慧达都老老实实地闭眼对着洞内,与此同时,洞外闪出了极为耀眼的白光,接着才一声闷响。李越说道:“闭眼!不许看洞外!”这次,大家都遵守纪律,洞里鸦雀无声。李越趁机把脸贴在陆敏的肩胛处,数了十下,不得已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好了,尽量别看天上,我们打回去!拿我们的粮食。”
大家纷纷爬起来,李越也得起身,把陆敏拉起来,他看陆敏的脸色,陆敏正皱着眉看洞外,对他没有理会。众人争先恐后地跑出洞,只见空中还有一团明亮夺目的余晖,一瞥中就在眼中留下一团黑影。赵宇正从地上站起,满脸是泥土,李越知道他肯定是把脸紧贴在了地上。而下面的几百元军都在捂着眼睛在哀叫,原本山路就陡,眼睛一闭,失了平衡,许多人失足往下滚。
董义跳着脚大叫:“让你们追!现在好了吧!”
叶铭冷笑了,对慧成说:“借棍棒一用!”慧成一松手,叶铭已经挥着棍棒跑了下去,一路连捅带扫地把元军打落缓坡,在悬崖旁山路上的,更是被轻易地挤落下悬崖。让李越吃惊的是魏云也跟着跑了下去,不拿东西,而是发疯了似的踢打撕扯元兵,把他们往下推。董义见了,大喊着:“弟弟,你小心别滑下山!”忙要了慧达的棍棒,追着魏云去了。
李越到了赵宇身边,赵宇正用皇帝外衣的袖子抹脸,一边对走过来的陆敏说:“陆敏,你听见没有,我用了‘汝’还有‘尔等’,是不是很铿锵有力?”
陆敏半张着嘴,看缓坡下两眼一抹黑、任叶铭等推搡的元兵,失神地答道:“的确有力。”赵宇冲李越挑了下眉毛,李越皱眉问赵宇:“你不会就是为了这几句话才要求断后吧?”赵宇不置可否,李越心里大叫: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陆敏回过神来问李越:“那是什么东西?”小道士苏华马上凑近,方笙也把脑袋探过来,李越看了看往下走的赵宇和他身后跟着的慧达慧成,小声说:“是镁光……炮仗,嗯,就是一种可以燃烧的炮仗。”宋代烟花炮仗已经非常普遍,连平时推销个什么商品都会放炮放花。
方笙叹道:“哇,那么亮啊。”李越心说已经够不亮的了,后代的镁光照明弹能让人失明或者留下长久眼疾。镁在自然界里非常丰富,炮仗烟花里就有镁粉。而李越都不必自己提炼,在赵宇的宝藏里有一包经空间站加工的极高纯度镁粉。相对于这种质地的镁粉,他做的照明弹,简直是粗制滥造,正符合了赵宇讥讽他“明珠暗投”的结论:爆炸后只让人瞎个十到二十分钟,而不能真正失明。但李越辩解说:他用量十分少,还能同时把照明弹做得炸出很大的大光球来,赵宇冷笑说他也算是勤俭持家了,让李越气闷半天。
李越方才用的是最小的一个。他看着已经几乎没有了元军的山路,心想这不也够了?赵宇就知道吹毛求疵。
赵宇不回头地说:“李越,你背双份粮食。”李越哀叹,难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知道问:“为何叫‘乌贼计划’?”
李越不敢说了,就问:“谁知道?”
苏华忙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乌贼逃跑的时候会吐墨汁……可是,官人用的是炮仗呀,和墨汁是反着的……”
小知道忙说:“对呀,对呀,你知道,这样元军才不知道官人在说什么……”
方笙说:“难道我们刚才是逃跑吗?”
苏华急道:“不是说是反着的吗?我们方才在进攻!”
孙小官人急匆匆地走过他们说:“进攻到把粮食都丢了!快走,看看粮食,被元军拿走了可怎么办?”
暮色降临了,雨还在下着,上山难,下山就更难了。前面扫清了元军的三个人相互扶持往下走,慧达和慧成扶着赵宇和孙小官人,后面的几个人也拉着手,小步慢走。好不容易回到了他们固守的岩石后,叶铭等人坐在岩石后,叶铭还好,一脸冷然,魏云和董义坐在那两张已经破烂得用布条勉强绑着的竹椅子上,都脸色惨白,手还发着抖,第一次与人肉搏不是闹着玩的。赵宇等人到了,魏云马上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了赵宇。赵宇也没客气,直接坐下,董义忙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魏云。孙小官人就要走向粮食袋子,说道:“看看,元军没拿……”
话音未落,原来含笑站在赵宇身旁的慧达突然没了笑容,一步上去,把孙小官人拉了回来,推到后面,然后自己挡在了赵宇身前,慧成一愣,接着合掌道:“施主请出来吧。”叶铭一听,从背上取下了铁钉枪,李越等人也到了,见几个人都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在山壁下粮袋堆积的角落,也不敢上去,紧张地站在后面。
四外静悄悄的,没人出声。慧达轻叹道:“师弟,看来你的语气不够真诚。”
慧成点头说:“那位施主以为我诈他,自然不会出来。”他再次念佛,然后说道:“这位施主,虽然君闭息之功已入佳境,但即使你能骗过我,我的师兄你也肯定骗不过的。可连我都听见了你的呼吸,那么我师兄肯定听见了,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这话绕的。
粮袋后一声笑,一个短小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一身平民装束,笑着一拱手道:“在下见过诸位高人,我本是被元军胁迫,随军到了这里。方才看见这里有粮食,就想拿些回家。望几位恕罪。”他面容平凡,语气算得上是有礼,可在此情此景就有些不对味儿。李越想了想才明白:被发现了,应该吓得脸白身颤什么的。这个人毫无惧意,表情里有种踞傲,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说辞都有些不以为然。
慧达也一笑,可接着又轻叹,对慧成说:“师弟,你看人家,练就了如此武功,还不照样藏头露尾的?师父总说为人要谦虚,我觉得正好可以把他推荐给师父,也许能得师父赏识。”
慧成认真地皱眉道:“可师父常说他不喜奸诈之徒,此人明明撒谎了:他闭息之功已然大成,那么武功也必上乘,怎么会被元军胁迫?”
慧达带着吃惊的口吻问:“不被胁迫?难道他是为了邀功请赏才入了元军?是背祖求荣之人?”他看向那个汉子,摇头叹息:“真可惜了几十年的苦练,师弟,这是不是师父说的:行不正,终不能成大器?”
那个汉子轻轻一跳,如羽毛般落在了粮袋上,半边脸笑着,睨视众人说道:“大器?区区小辈也敢说嘴!吾就料知尔等陷了千人必不会轻退,留下粮食肯定回头再取。可笑那领兵小儿上了你们的当,吾早就等在此处,待我取这所谓宋家天子的首级,以儆效尤,扬名天下,示汝等何为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