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纪沉浮

作者:纪沉浮  录入:04-10

然而随着祭司播撒光辉的范围越来越大,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也难以兼顾如此广阔的地方,祭司便将自己挚爱的女人留在了东边,自己继续向西前行。这个女人叫做特丽莎,原来是个战地护士,医术高超,她与祭司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相识,志同道合之下心生爱慕,旁人便也如尊敬祭司一般尊敬特丽莎。相比祭司的高高在上,出身平民的特丽莎更加随和,有一次她耗尽了自己的神力之后,就在附近的一户农家休息,恰好一队骑兵路过劫掠,又怕留下的痕迹被祭司发现,惹来祸端,就放火将村子烧了。特丽莎没能逃过这场劫难,等祭司寻到她时,只剩下烧得发黑的残缺的骨架了。祭司震怒而又悲痛,却无力挽回,尸骸被破坏的太严重,就算他的神术再怎么高明,也无法将爱人复活。痛苦与愤怒让祭司越发质疑起神的意志,为何行善之人却不得善终?为何作恶之人却可享天下之权柄?究竟神的庇佑是留给那些善良虔诚之人,还是为手中沾满鲜血的恶人所拥有?地狱的恶魔窥到了信仰的裂隙,便在祭司耳畔私语诱惑,最终让祭司背叛了光明的信仰,走向了黑暗。恶魔传授祭司一种与神术正好相反的邪道,告诉祭司这样便可复活他的爱人,这便是亡灵巫术第一次出现在人间。

这个故事被他的学生严厉地斥为异端之说。那时候他从裁判所收缴上来的一批巫术和异教祭祀用品中抽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羊皮纸,上面就用隐晦的语句抒写了一首歌颂这段凄美爱情的十四行诗。当他正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中时,他的学生毫不客气地将羊皮纸夺去,丢到火中烧掉了。大体上教廷也主张亡灵巫术是恶魔用来诱惑世人才散播到人间的邪术,但要说第一名亡灵法师是教廷中人,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容忍的。何况教廷的典籍中从未记载过这样一个强大的祭司,类似的圣徒传说倒是不少,在他的学生看来,这个故事只不过是别有用心者编织的拙劣谎言而已。

或许是裁判所拷问那个倒霉诗人的声音太过不堪入耳,他将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这样一桩丑闻,倘若真的发生了,教廷自然要想方设法将其抹除,怎么会在典籍中记录下来呢?这点上他的学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只好强调故事中有许多细节是不符合常理的。比如特丽莎虽然不得善终,但死后灵魂必然为天堂所接纳,祭司并不需要为此伤心难过。对此,他则推断特丽莎实际上是自杀的,那些骑兵很可能侮辱了她,之后放火其实是为了掩盖这段真相。对于自杀的人而言,天堂无路,地狱无门,只能化作怨魂在世上游荡。祭司无法复活她也是这个原因,躯体的破坏只能给复活术增加一定的阻碍,就算尸体全部化灰,按照传说中描述的祭司的力量,也有办法将其复活。但灵魂不在天堂就是另一回事了,神术就算再强大也无法找到徘徊人间的灵魂,只有亡灵巫术才行。

这场唇枪舌战除了让他可怜的学生纯洁的世界观又崩塌了一小角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个故事显然是经过后人添油加醋各种改编所形成的,在很多地方迎合了听众的审美情趣。但这样的传说虽然屡遭教廷禁绝,却依然在大陆上隐秘的流传,这当然不是亡灵法师兴风作浪的结果,而是故事的起源,往往以其他的形式作为民族的共同记忆传承了下来。至于故事的原型是什么,当年的真相又是如何,却已经不可考据了。

第一章(6)

对真相最有发言权毫无疑问便是克里亚苏斯本人,然而这位皇帝所讲述的故事却太过离奇,以至于无人相信。金色热土上流传着先知的传说,曾经凶悍好斗的德拉奇人会为了一小片绿洲而血流成河,但有一天一个自称先知的人宣布自己秉承至高神的旨意,要德拉奇人放下武器,关爱同胞,但那些拥有骑兵上千的大统领们依旧征伐不休。先知用了十年的时间将这些大统领们一一降伏,形成了一个统一的势力,并开始向金色热土北部的蛮牛山脉进发,试图越过山脉的屏障抵达海风徐徐的长草漫野的翠绿之地。这些德拉奇人一度令大陆南方的人感到头疼,他们难以沟通,又怀着虔诚的信仰,只要先知一声令下就能悍不畏死地作战,如果不是先知的传承发生了混乱,或许大陆的格局已经被改写。南方人对德拉奇人的轻慢与误解让他们对先知的传说多加嘲笑,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个拙劣的神棍,却将愚蠢的德拉奇人骗得团团转。北方人当中也有持同样观点的人,当克里亚苏斯说出亡灵巫术的传承后,就有人用德拉奇的先知来讽刺还未获得北方流亡者承认的克里亚苏斯。

当时那位星辰术士是这样说的:我驭使亡者的权柄,是至高天使讳安蒂斯者所授。

三位至高天使的传说为大陆上的人所共知。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许多细节已经残缺不全。教廷所侍奉的,便是记载中神魔之战后唯一没有陨落的正义天使提瑞尔。虽然北地人对于提瑞尔究竟有没有托梦给第一任教皇、命其人创建教会以传播天堂的光辉,通常是持否定意见,但北地人同样相信提瑞尔的存在,只不过至高天使会一直沉睡,直到下一次神魔之战的到来。而克里亚苏斯的这个说法却和过去人们对至高天使的认识相去甚远。

根据克里亚苏斯所述,除了提瑞尔以外的两名至高天使在战争结束之时并未陨落,而是在黑暗年代,也就是通常认为的神魔之战以后、如今这一代人类文明发端之前的无信史时期,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阴谋而远离天堂、不知所踪。神魔之战实际上是以天堂与人类相对地狱取得了优势微弱的胜利而告终的,但战后三位天使在如何处理人类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象征着怜悯与宽容的蓝翼天使伊拉里斯率先出走,下落不明。于是提瑞尔便着手建立圣灵殿,要让拥有坚强意志的英雄们在死后能够进入其中,配享无尽荣光,还要让一心向善的人们在死后能够化作天使,永远生活在天堂,无需为凡世俗尘所苦。执掌最终秩序的中立天使安蒂斯却看出,提瑞尔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收集人间强大的灵魂,组成一支军队以用于下一次战争,而他对无休止的战乱已经厌倦。因此他来到人间,修改死后转生的秩序,让既不愿意前往天堂,又不想坠入地狱的人们可以选择留在人间。然而精神不灭是天地间自古存在的规则,物质的永恒变化同样如此,成为死后滞留人间的这些人们虽然获得了无尽的存在时间,却不能阻止身体的腐化朽烂,这样的存在,后来便被称作亡灵。

对于中立天使的拆台,提瑞尔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正义天使趁安蒂斯修改规则后处于虚弱之机,率大军围剿草创的亡灵城,中立天使既要应对天堂大军的进攻,又要小心保护脆弱的亡灵,难以兼顾,最终安蒂斯陨落在亡灵城,而提瑞尔也遭到重创,不得不选择沉睡疗伤,无法再插手人间之事,因此之后的神降士们也只能沟通低位阶的天使。虽然中立天使已经陨落,但由于世间的秩序已被更改,他自己的精魂也得以存留人间。这个精魂以虚体的方式居于亡灵城正中的通天高塔之上,自号亡灵君主。他用残存的力量升起冰山,将亡灵城围在其中,不让尘世之人得以举兵进入,只留一条小道供旅者和朝圣之人行走,又在天上架起黑幕,不给天堂可趁之机。最后他将进攻中陨落的光之天使们复活成了死亡天使,用以守护这座城市。克里亚苏斯的到来带给亡灵君主以南方教廷崛起的消息,那精魂便将亡灵君主之位传给对方,同时将一部分死亡天使交给克里亚苏斯驱策,又传授其亡灵巫术,以换取一道契约,即克里亚苏斯必须保证信封提瑞尔的人不能越过古战场,更不能发现亡灵城的所在之处,而后便与亡灵城的秩序之力融为一体。每逢冬季,古战场和冰山的天然防守能力会降到最低,为了履行契约,克里亚苏斯以及他的继任者必须发动战争,将跃跃欲试的南方人赶回他们应该在的地方。这便是百年亡灵战争的由来。

尽管没人相信这套说辞,但克里亚苏斯所展现出的力量却让北方的流亡者们不得不屈服,将其奉为皇帝。不过因为亡灵巫术这个变量的存在,帝国的继承制度也不太符合最初人们的原意。原因无它,克里亚苏斯本质上是个权力欲非常强的人,他想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永远地坐下去,因此他将自己转化成了巫妖。但是帝国的人不同意,要求他逊位,克里亚苏斯不得不妥协,因为他真正想统治的是帝国里的这些人,在亡灵城固然他也拥有无上权柄,但终究只是中立天使的代言人。然而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克里亚苏斯玩了点小花招,他没有选择一个在军中最有威望的将领,而是选了马克西米努斯,一个名不见经传而且性格软弱的人,然后毫不犹豫地退位。这样一来谁都看得出马克西米努斯压根只是克里亚苏斯摆在台面上的傀儡,真正掌握大权发号施令的,其实还是躲在行宫里号称退休的老皇帝。

马克西米努斯虽然并不为双方所放在心上,但他的儿子,康斯坦丁,却是个厉害的人物。马克西米努斯并没有修习亡灵巫术,只有正常人不到百年的寿命,当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克里亚苏斯又跳了出来,将一个叫做弗拉维弗斯的小人物指派给马克西米努斯作为养子,以继承皇位。这样的举动自然遭到了流亡者传统势力的反对,这个时候康斯坦丁就站了出来,以“黑魔法复兴”为名义,将传统势力聚集起来,对刚刚登上皇位的弗拉维弗斯发动复辟战争,理由是北方帝国自古以来便是黑魔法的研习者为了抵抗南方势力的迫害所建立起的自治政权,不应该由亡灵派系的人占据帝位。

虽然别人都不把克里亚苏斯讲的那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当真,康斯坦丁却对其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这也让他找到了克里亚苏斯的弱点——对于既不信奉提瑞尔、又对亡灵城没有侵犯之意的人来讲,死亡天使其实根本没有杀伤力。这些神智尽失的无头天使顶多保护好亡灵君主的继承人不被杀害,对于争夺领地却是毫无助益的。很快康斯坦丁便取得了绝大多数帝国领土的实际控制权,克里亚苏斯也只能承认其为帝国的新皇帝,勉为其难地以军区首领的身份甘受康斯坦丁的指挥。

很大程度上,康斯坦丁对于至高天使的传说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但他却相信,在他的父亲、准确说来应该是养父、克里亚苏斯人生中的某个阶段,确实感受过第一任亡灵君主的意志,而且那位亡灵君主所拥有的力量,恐怕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

第一章(7)

那一年第五次亡灵战争已经走过了三十多个年头,他没有办法继续坐在后方安全的地方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康斯坦丁的继承者里希尼斯是个没有什么统治能力的家伙,黑君王本来想将皇帝之位传给他的长子克里斯,并由此确立嫡系继承的制度,以永久地将统治权归于黑魔法的研习者一派。当时黑君王权柄煊赫一时,连克里亚苏斯都无法阻止他改制,但结果却事与愿违。就在克里斯已经在父亲的安排下统领一方之时,宫廷内却爆出了一幢惊天丑闻。具体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了,大概就是雄心勃勃的黑君王在古战场附近建设据点以准备反攻南方光辉庇佑之地时,他的第二任妻子,年轻貌美的菲欧娜找到了他。不知道那女人说了些什么,康斯坦丁立刻带着精锐部队回到帝国首都,将他的长子拖出来不由分说地斩了。这样一件事自然令所有人震惊、难以置信,于是康斯坦丁的母亲,已经老得皱成橘子皮的女巫海伦娜向她的儿子发出质疑。这母子二人在皇宫内对峙了半天,结果康斯坦丁出走,跑到深山老林里面隐居起来,不见外人,而海伦娜则自我放逐到东方荒芜之地。据传说那一天菲欧娜在浴池里溺毙,收拾尸体的人怀疑她有了身孕。

这样一件事情留下了两个隐患,黑君王到底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隐居之前还指定了个继承人,就是当时远离政治的里希尼斯。这个人选指派的很有深意,帝国内向来派系林立,本来以克里亚苏斯为首的亡灵派系和以康斯坦丁以及他的长子克里斯为首的黑魔法派系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但黑魔法派系的领导层骤然撤出,就打破了这种平衡。暂时处于上风的黑魔法派系短时间内找不到一个可以服众的人,而亡灵派系的人又对帝位虎视眈眈。里希尼斯并不属于这两个派系,而是一个十分边缘的势力、阴影派系中的放逐者,换句话说,里希尼斯压根不是个法师,而是个剑客。黑君王玩了这一手,就把长期处于中立但实力不弱的阴影派系给扯了进来。另外两派既无法反手之际将阴影派系灭掉,又不可能将里希尼斯当成傀儡任意驱使,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去拉拢阴影派系。原本接近分崩离析的帝国终于勉勉强强地凝聚在了一起,但这样的权力结构是不稳定的,下一个百年的冬天来的又早,结果就导致了亡灵战争爆发之时,帝国内部还在内讧,更糟糕的是,这场内讧直到战争末期里希尼斯战死沙场才算告终。

另一个隐患则在海伦娜身上。女巫这样的存在,实在是不应该乱跑。因为女巫是命运女神的侍女,命运女神终日坐在纺纱轮前编织着命运的轨迹,站在旁边服侍的女巫便能看到未来的某些迹象。但女巫应该是沉默的,不能扰乱命运的行进,而海伦娜跑了出去,她的行为就很容易受到更高意志的干涉,连她自己也无法堪透,更别提阻止了。总之就是在海伦娜离开帝国十多年的时候,她在东方的一处古战场上挖出了点了不得的东西,惹来了教廷的追杀。她只好往回跑,寻求帝国的庇护,但那样东西又引起了东方游牧部落的关注,最后就导致了教廷和游牧部落放下成见组成了联盟,携手向帝国进攻。腹背受敌,还平添了一个未曾想到的敌手,帝国当时处境堪忧,如果不是长达四十年的冬季在后期极大地削弱了敌人的力量,或许当时帝国就会被游牧部落的铁蹄踏平。

这个引来三方关注的宝物,叫做伊拉里斯的凝视,具体和蓝翼天使有什么关系不得而知,但海伦娜说它应该是这个名字,女巫的话自然没人敢质疑。而这个宝物有什么用途,帝国的人也不是很了解,因为海伦娜回到帝国后没多久,东方防线就宣告崩溃,教廷势力里的一个叫做萨沃伊的人将伊拉里斯的凝视给窃走了。不过教廷没有声张,而是宣传宝物依然留在帝国手中,哄骗游牧部落继续进攻。萨沃伊带着宝物潜回南方,战后才公开这则消息,那时候他已经跑到了西海岸,游牧部落也只能干瞪眼。之后萨沃伊就代表教廷跟金色热土上的先知后裔签了个协议,在蛮牛山脉的最高峰龙牙山顶上建一个神庙,把伊拉里斯的凝视供在那里,由教廷的人看守,以换取金色热土上的军队不得越过蛮牛山脉。先知后裔答应了,因为宝物的作用非常明显,在繁茂丰饶之地尚且看不出来,到了蛮牛山脉,仅仅是谈判的那几天时间,山脚下荒凉的戈壁上就开始冒出青草,空气也湿润了不少。只要伊拉里斯的凝视一直存放在那里,数百年来引得金色热土上的人们自相残杀的最重要的因素,水的稀缺,也就不复存在了。

彻底解决了金色热土上的威胁,萨沃伊在教廷里的声望也是水涨船高。不过萨沃伊本人是个武者,寿命不长,他的政治威望所带来的好处自己并没有享受到多少,而是全部留给了他的儿子,西奥多,也就是后来的教皇西奥多四世。萨沃伊原来是欧洛斯王朝边陲一个小小的伯爵领的领主,经过这件事后,教廷将因为伊拉里斯的凝视而建立起的教区封给了萨沃伊管理,这人的头衔也就随之升到了公爵。因为地理位置便利的缘故,萨沃伊私下还与先知后裔有着不少的贸易协定,短短几年内,萨沃伊便从一个乡下领主成为了富甲一方的人,连带着训练出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彪悍骑兵。这支骑兵,后来便成为西奥多将家族势力发展到圣城附近的主要力量。

这些都是后话了。他参战的那一年,帝国正因为双线作战而疲于应付。他的父亲克里亚苏斯向来主张他应该专注于个人实力的提高,而无需参与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才需要拼得头破血流的战事。但前线频频传来的失利消息让他倍感煎熬,无法继续遵从父亲的旨意。事实上他很难说的清自己对父亲的感觉,曾经的亡灵君主,昔日帝国人无不敬畏的皇帝,如今只是把干瘪空洞的骨头架子,在黑铁打造的王座上落着灰,直到蜘蛛网结了厚厚一层,才吱嘎作响地动弹下身子。童年的记忆中关于父亲的一部分是缺失的,一直等到他长大后四处求师学艺,才从别人看待自己的畏惧却又带些同情的异样眼光中感受到了父亲的影响。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命运或许和懦弱至死的马克西米努斯没有什么区别,更为不幸的是,自己即使能够继承帝位,也是百年以后的事情,纵使有皇帝的荣耀,又能享受多久呢?然而那时候的自己,年轻,冲动,又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时常被情感所左右,仅仅是因为学业上的长期停滞不前所带来的沮丧和对同胞以及祖国未来的担忧就让他忘记了父亲的威严与不容置疑。这一切的一切,是他在不知天高地厚地爬上了行宫后方的山顶,来到了父亲常年居住的行宫门前,才想起的。然而这时,他已经无法允许自己退缩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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