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离笑了笑,终于不堪愈演愈烈的昏沉,顺着墙壁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恢复,感觉到一只手正替他将额角的冷汗擦去。
南宫离下意识伸手捉住了那只手的手腕,朦胧中轻轻叫道:“……弦儿?”
“阿离?”一个低沉略带诧异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南宫离瞬间清醒过来,放开手,睁开双眼,见南宫渺正站在床边,看到他醒了,沉冷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感觉好些了吗?”
南宫离道:“我睡了多久?”
“有两日了。”
“钟弦呢?”
南宫渺声音有些不悦,还是道:“那天之后没再见过他。”
南宫离闭上眼。良久,复又睁开,道:“容铮还在地牢里?”
“是。不过你的毒也解了,留着他们也没用了。我今晚会下手把他们处理掉。”
“不必。”南宫离道,“这事就交给我吧。”
说着,在南宫渺去端药的空挡,已经穿好了衣服。南宫渺端着药过来,见南宫离已经下到地上,正披上外衣,皱眉道:“你身体还没好利落,不好好休息,干什么去?”
南宫离道:“我没什么事了。”
“先把药喝了。”
南宫离接过药碗,随手放在桌子上,道:“我不需要这些东西。”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先去了容镜的住处,见房中无人,似乎已经有两日没回来过。于是重又关上房门,熟路去了地牢。
他知道容铮在落月岛一日,容镜就不可能走。果然,进了地牢的时候,容镜正隔着铁栏给容铮和百里邪疗伤。
看见他来了,容铮没什么反应,继续运功自愈内伤。容镜却警惕地抬起头:“你来干什么?”
“别紧张。”南宫离道,“我是来请你办一件事的。”
“你觉得我会答应?”容镜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得不答应。”南宫离道,目光淡淡扫了牢中的容铮一眼,转而对容镜道,“你回皇宫,治好景太后的病,我放了容铮和他的师父。”
容镜拧了眉,正要开口说什么,容铮忽然抬眼,冷冷道:“少用这些要挟镜儿,你当你不放人,我们就出不去了么?”
“逞强没有任何意义。”南宫离声音冷淡,“我下一秒就可以杀了你。”
容镜抬起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南宫离道:“你答应了,我现在就放他们二人离开。”
“小心他又耍什么花样。”百里邪咳了一声,讽笑道。
南宫离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看着容镜。
容镜道:“好,我答应你。但从此以后,我和你再无瓜葛。”
南宫离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挥掌一削,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容镜来不及退开,触到灼热,脸上瞬间多了一条血痕。又是一削,两根粗黑的铁栏震动数声,齐仞断裂,隔空倒下。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地上积攒的灰尘都飞扬起来。
南宫离收回手,待面前的灰尘散尽,道:“岛西有船,可顺风离开回到中原。不会有人阻拦你们。”
言罢,深深看了容镜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离开地牢,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钟弦定不会再回他的房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一个人先回了中原。
那天最后依旧没有多说一句挽留。可能强迫了太久,忽然觉得再继续把他禁锢在身边也没有什么意义。
钟弦心里怎么想,从未透出过一分一毫。一直以来,即便是片刻间偶然的温情,都会在下一刻像水面的波纹一样漾开消失。
也许费心替他解蛊,也不过是为了此后彻底两清,也算仁义至尽。
南宫离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雪樱林。身畔雪瓣飞散,淡香弥漫。依稀有那人身上长年带着的清冷。
83.刀尖
走着走着,忽见前面垂枝掩映间,依稀闪过一角白色的衣袂。
南宫离脚步一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一声“弦儿”正要出口,却又停住了。
也许还像今日刚醒来的时候,只不过是幻觉罢了。
更何况,依钟弦决绝的性子,那日过后,肯定不会再留在落月岛。
正想着,再抬头看去,那角衣袂已经消失了。
果然,只是幻觉。
南宫离忽然不想在这地方再停留下去,正欲转身,却又见一片白色的衣袂从树后扬起,远处雪白的落花中,依稀现出一个人影。
南宫离不由得向前走去。那个背影愈发清晰,正如钟弦一般修长瘦削。黑色的长发如墨般倾泻而下,随风轻扬。
听见身后的声响,那个人转过头。两日不见,那原本清秀的容颜在雪樱的映衬下愈发出尘,美得不可方物。
钟弦。
南宫离一步步走近,直到那面容愈发清晰,那细薄的唇上隐约漾出一抹浅笑。
数月的朝夕相处,竟从未看他这样笑过。那笑如春风化雪,让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南宫离有一瞬失了神。
忽然,南宫离抬起手,电光火石之间,几枚淬了剧毒的暗器稳稳接在手中。
转瞬已恢复常态,看着对面那人难掩惊愕的双眼,唇角微微一挑,轻笑道:“弦儿,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偷学了溟阴教的’溟骨暗毒手‘。”
那人挥袖拂过,一张轻薄的人皮面具脱落而下。正是溟阴教教主段峻言。
段峻言微微一笑,道:“不愧是南宫宫主,在这种时候都能接住我的暗器。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钟弦呢?”
南宫离道:“如果我连你和弦儿都分不出来,那弦儿离我而去真是太明智了。”
段峻言走到南宫离身前,低声道:“你都不好奇我怎么会来到这里么。”
南宫离道:“我不感兴趣。不过无论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你都回不去了。”
“南宫宫主说话还真是让人火大。”段峻言笑道,“不过你也猖狂不了多久了。不出几日,你中蛊未愈,又失了大半内力一事肯定会传遍中原武林。当年你杀尽江湖各门派高手,灭了数十个门派。到时候来找你报仇的,肯定就不止我一个了。”
说着,又向前贴近了几分,“怎么,你真的不想知道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么。”
南宫离静静听完,道:“你的遗言就是这些了么。”
话音未落,两指已出,段峻言慌忙闪身避过,左腹还是被一阵炙热的气流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南宫宫主下手还真是够狠。”段峻言退出半步,拔剑出鞘,向南宫离刺去。
溟阴教教主武功本就极强,当时在试剑大会仅败在钟弦手下。如今南宫离并未佩剑,又内力大失,徒手对招,十数招之内竟占不得上风。
段峻言剑气紧逼,南宫离轻功避过,连出数掌,又被段峻言用剑气化解。转眼之间已过数十招,段峻言腹部连中两掌,似乎已渐渐不支。
南宫离正要一招“摄神断脉”击向他的心口,突然,体内真气一滞,一震剧痛袭上心脉。
瞬间,段峻言看准时机,一剑刺进南宫离腹中。
长剑一出,鲜血四溅。南宫离退了数步,扶住树干,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日的沉重的昏沉又袭上头部,靠着腹部和胸口的剧痛才得以保持清醒。
段峻言放下剑,笑着走近,开口道:“怎么样,南宫宫主。你还好吧?”
南宫离冷冷看着他。
段峻言停在他身前,将长剑比在他的心口,缓缓道:“我就这么刺下去,你会不会也和别人一样,心脏停止跳动……而死呢?”
长剑又刺近了几寸,段峻言的笑意愈深:“……还是,南宫宫主想先要一副笔墨,留个遗言?”
那冷漠的黑眸沉暗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看剑尖就要刺入,忽然,一片花瓣挟着内劲击上剑身,那剑被迫一偏,刺进树干里。
南宫渺和容镜不知何时出现在段峻言身后。
南宫渺下一秒就一掌击上段峻言的后心。段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来不及回头,已倒在地上。
容镜走到南宫离身边,将一粒药放进他口中,皱眉道:“我不是跟弦儿娃娃说了,三日之内不可下床么?”
看了看四周,又道:“弦儿娃娃人呢?”
南宫渺眉心紧缩,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沉声道:“先回去吧。”
南宫离抬头,看了看容镜,道:“你可以走了。”
容镜朝南宫渺一偏头:“我是想走来着,也要没人拦着才行啊。”
南宫渺闻言,不悦道:“你为什么放那三个人回中原?更何况你的伤原本未愈,我不可能让容镜离开。”
南宫离冷冷道:“容镜留与不留没有区别。我自有我的考虑,你就不要插手了。”
“……”南宫渺沉默片刻,道,“好,你先跟我回去吧。”
容镜想了想,将一个玉瓶放进南宫离手中,道:“七香碎玉丸放在你这里,真气反逆的时候服下一粒。再卧床休息两日就基本不会再有问题了。”
然后拍了拍南宫离的肩,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不会食言。”说罢,轻功一跃上树,片刻后就消失了。
南宫离终于在舅舅的淫威之下在床上一动不动躺了两日。两日之后,终于感觉体内真气运行无阻。
南宫渺进来的时候,见南宫离已经穿上外衣,将佩剑别在腰上,正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
“回中原。”南宫离道。
“你现在回去干什么?送上门去让人追杀?”南宫渺顿了一会儿,声音陡然升高,“你还想回去找钟弦?”
“……”
“他把你出卖了,把你推上整个中原武林的刀尖,你还想回去找他?”
“我比你了解他。弦儿不会这么做。”南宫离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南宫渺声音沉厉,“还有谁知道你中了降蛊,内力大失?还有谁知道从中原到落月岛的水路路线?”
“段峻言诡计多端,没必要听信他的话。”南宫离不欲多言。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南宫渺道。
南宫离双手一顿。良久,推开门,径自离去。
84.众矢之的
事实证明,舌头确实是一个很有潜力的通讯工具。南宫离这边踏上中原土地,不出半日,全武林的人都知道昔日的大魔头终于回来了。
之前谷主之子钟弦被南宫离废去武功,然后音讯全无。江湖人在替钟老谷主抹一把辛酸泪的同时,都纷纷猜测彻涯谷也时日无多了。往日投靠彻涯谷的小门小派都暗中悄悄转了向,去寻找别的靠山。谁知前两日突然传出流言,说钟小公子完璧归来,非但如此,武功比以前更出神入化。据可靠人士说,南宫宫主练功走火入魔变成女人,转性爱上了钟公子,于是对自己往日行径深为痛悔,不惜千难万险去落月岛给钟公子接续经脉,甚至把自己的内力也尽数传了钟弦。一时间有讽笑唾弃的,有抚掌称快的,更多昔日被南宫离杀的家破人亡缺胳膊少腿的如今红了眼,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抄起家伙就来追杀南宫离。没仇的也跃跃欲试,说不准谁一剑下去大魔头倒了,从此以后就成了武林英雄。
南宫离下了船,刚行了不到十余里,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不知是哪个门派的无名小卒,扛着刺刀向南宫离走了过去。
那人走到南宫离面前,眯着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然后阴阳怪气道:“没想到落月宫宫主变成了女人,真是不止有几分姿色啊。”
南宫离淡淡看了他一眼,忽然轻声一笑:“哦?原来江湖上是这么传的。”
那笑容妖娆惑世,那人愣是被惊艳得呆了一呆,正要接口,下一瞬,颈骨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生生捏住,脚猛地脱离了地面,身体被提了起来。
南宫离的声音轻柔依旧,听上去似乎很是耐心:“把你听到的传闻都讲给我听听。”
“南宫……宫……”那人瞳孔瞪大,脸色青紫,感觉颈骨都要碎裂,喉管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字,“你怎……怎么……”
“什么?”南宫离手劲放松了一寸,又问了一遍。
那人猛地喘了一口气,挣扎着道:“他们说……说你跟……跟钟弦有不可告人的龌……龌龊关系……把……把内力都传给了钟弦……武……武功尽失……”
南宫离耐着性子把话听完,然后轻挑唇角:“前半句如果换个词,还是很动听的。”
话音未落,颈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手中的人瞬间变成一具尸体。
四周的人不由被这声音激的抖了抖,想向后退,却脚软的动不了。
南宫离将手中的尸体随手一掷,对面两个人应声倒地。随后,拔剑而出,挥刃横扫,白光碎影。落剑入鞘,转眼间,尸体横置,泥土浸染,暗血渗流。
黑衣飘扬,却不染半分血迹。
距彻涯谷还有半日之遥,看这传闻的内容,这一路过去,恐怕绝不止这一群蝼蚁要解决了。
谁知,这一路上竟分外平静。再无一人出来阻拦。
子夜。
到彻涯谷山下二十余里的竹林之外,南宫离忽然停了下来。
周遭一片死寂,不闻人声。风吹动竹叶发出簌簌声响,竟有一片肃杀之意。乌雀隐现,嘶鸣破空。
南宫离不动声色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急前行。夜深星高,晚风愈烈,竹林摧斜。云气渐渐遮住稀薄的月光。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南宫离倏然开口。
“难为诸位在这儿苦苦等了一日,莫非天色太暗,反而不敢相认了么。”
话音一落,片刻静默后,四周猛然亮起一片火光。
几路人依次从竹林中走出,向两旁散去。不消片刻,已经将南宫离围了个水泄不通。
南宫离淡淡扫了一眼。来者皆是武林中极具声望的门派。正中之人,赫然是武当现任掌门清风道长。
只是这其中,并没有钟弦的身影。
南宫离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向清风道长看去。
四周无人开口,似乎都畏于南宫离往日之威,不敢轻信谣言。却又蠢蠢欲动。屏息紧弦,隐有焦躁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半日,似乎见南宫离再不打算开口,清风道长这才打破了死寂:
“南宫离。”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你往日作恶多端,杀我武当派前任掌门,屠尽武林高手。如今,我等也是时候向你讨个公道。”
晚风吹起南宫离额前的长发,血色的印记在明亮的火光中隐现妖娆。
南宫离的声音在风中轻轻响起,伴随着几不可闻的笑意。
“怎么讨?”
清风道长一字一顿道:“血债血偿。”
轻谑的笑声随风散开,像魔音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中,令人不寒而栗。
“那就来吧。”
说着,旋身而起。黑色的衣袂在黑夜中掠扬,如一支黑色的莲,冶然优雅,箭一样向清风道长袭来。
清风道长慌忙拔剑迎上,一时刃光剑影,招式百出,眼花缭乱,满目纷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