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看见被菜叶砸中的父王,忙抱着小兔子跑过去了,等沈一诺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拦不住了。
顾晟正在想事情,冷不防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冲出来,赶紧勒住缰绳,定睛一看,“安儿?”
“父王。”顾安瞪大眼睛望着坐在高头骏马之上的那个男人,数月不见,却相当陌生的很,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你怎么在这?”顾晟刚问完就看见沈一诺等人从茶馆走了出来,心下了然,“又偷跑出来的?”
顾安却定定的望着西王的眼睛说,“孩儿是相信父王的,……笑笑也是,大家都相信的!”
顾晟一愣,心里升起些许慰藉,只是听到后面就……打了些折扣。
顾江峰上前一步行礼,打断两人的对话,“王爷,在您回来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顾晟大手一挥,示意知道了,回去再说。
不料顾江峰面色一变,沉声说,“就在一个时辰前,王府遭袭,多亏了沈先生警醒才免去一劫,不过……”
顾晟冲沈一诺拱了拱手,面色狐疑,继续问,“吞吞吐吐作甚!快说!”
顾江峰艰难的开口,犹豫的看了顾安一眼,“王妃上吊自尽了。”
得,不用他当坏人了,正走到近前听到这一句的沈一诺如是想。
……
顾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只知道父王当时听完顾统领的话,狠抽了马儿一鞭子走了,他想跟上去,便被笑笑抱起来了。
“乖,别哭,我带你去。”笑笑怜惜的望着他,小黑给他们牵来一匹马。
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只是紧紧地被笑笑搂住,目光呆呆的望着前方,北风呼呼的吹过耳畔,有个温柔的声音说,“冷的话就把脑袋塞我怀里。”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知道后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整张脸都被一件外衣包裹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放声大哭起来。
……
沈一诺一边骑着马,一边搂住小孩,胸口的里衣已经全湿了,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便是飘荡在风里的小孩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的心猛的抽痛起来。
很快便到了西王府,沈一诺一眼便望见两边屋檐下的白色灯笼,此时小孩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变成了一抽一抽的呜咽,沈一诺抱他下马车,擦干他的泪水,再次安慰道,“乖,别怕,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得不说,王府下人的办事效率很快,门口的立柱上已经挂上了白绫对联,不远处的堂厅里,赫然醒目的“奠”字,纯黑的颜色。
沈一诺牵着顾安的小手,走进了西王府。
王府的管家看见小王爷和一个陌生少年回来了,甚是惊讶,正想喝止问明情况,顾统领便拦住了他。
“多谢沈先生送小王爷回来。王府比较乱,怕唐突了先生。”
沈一诺摆摆手,完全不理会他的送客之意,“西王呢。”
“王爷在屋里。不便见客。”
沈一诺冷笑的讽刺道,“王府办起丧事来倒是麻利,凶手是怎么处置的呢?”
“这个不劳烦先生费心了。”顾江峰恭敬的拱拱手,先告退了。
第25章
顾安的小手冰冷,一时跑出来的急,手套帽子都没带。他已经不哭了,只是脸色惨白,眼神失焦。沈一诺看的心疼,抱起他说,“我带你去屋里。”
口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心说小孩病刚调理好,不能再受罪了,以后长大了不知要留下多少后遗症呢。
沈一诺对顾安的黎园倒是熟门熟路。
丫鬟看见小王爷回来了都很惊讶,为首的一个尤其开心,随即一想到王妃就蔫了,看着顾安的眼神都是满满的同情和怜惜。
沈一诺皱眉,将小孩抱到床上,吩咐丫鬟打盆水来,再烧壶热茶。
丫鬟们去做了,半晌纳闷,那人是谁?没见过呀。
映雪端着盆水进来,面色沉静的问,“可是沈先生?”
沈一诺还在安抚呆呆的小孩,闻言一挑眉,心说这就是映雪了吧,长得倒还机灵,遂点点头。
映雪轻舒了口气,将毛巾润湿给顾安擦脸,沈一诺不动声色的接过,“我来。”
小孩的小手还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那个不会说话的小闷蛋,只是现在看起来更让人心疼。
映雪看着小王爷,也是心里绞痛,不过幸好沈先生在,不然怕是又要哄好久都不一定行。
“最好能烧碗姜茶。”沈一诺突然道。
映雪微微迟疑,马上就去办了。
“小闷蛋,又不说话了?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但是生死有命,你母妃选择了这条路,不是我们能改变的,知道么。她若是疼爱你,定不会想看见你这副样子。”
“……”
“你是乖孩子,你要是难过生病了,大家都会心疼的。明明王府都忙成一团了,你看映雪还给你熬汤去了,大叔和大婶,青青、鹤鹤,小黑和十三,还有小冬瓜和小黄瓜,大家若是看见你这样都会心疼的。”
“……”
“还记得前段日子你生病吗?全茶馆的人都为了你熬得一夜没睡,对了,还有那个凶巴巴的宁儿记得么,她因为怕你毒素没清干净,还骂我呢!”
“……”
沈一诺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那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眼前的小孩,对他无比重要。他不忍心看到他受到一丁丁儿伤害,更恨不得代他去受苦。
屋外。
映雪和几个丫鬟听得泣不成声,捂住嘴巴不发出声音。
前来看自家儿子的顾晟对她们“嘘”了一声,走了。那一刻,丫鬟们发现,王爷的背影格外寂寥。想着刚才那一瞥,王爷好像老了好几岁。
屋里。
沈一诺心里暗骂自己怎么矫情了。
“笑笑。”顾安开口了,眼圈再一次红了,“对不起。”
“傻瓜。”沈一诺微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别哭了,刚给你擦好脸,待会啊喝点姜汤,不然又得风寒了。”
映雪见屋内气氛转好,忙适时地把姜汤端进来,两碗。
“先生也喝一碗吧。”
沈一诺见她红着眼圈,冲她眨眨眼,接过姜汤先喂小孩,“乖,张口。”
顾安张嘴,突然皱眉,抿着嘴巴。
沈一诺想起来了问,“对了,有没有加红糖?”
“呃……”映雪摇头。
沈一诺记得,之前顾江峰说过,小孩是很排斥喝姜汤的。
“那有没有糖果?”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映雪应声去找了,沈一诺自己咕噜咕噜喝完一碗,咂咂嘴巴,心说味道够辣。
顾安看见沈一诺喝了,忙抓起自己那碗还没喝完的,闭着眼睛,皱紧眉头,大口大口的喝干净了!
沈一诺讶异,忙夸了句,“真勇敢!”
映雪进屋,垂头丧气,糖果都叫她吃完了,她吐吐舌头。
“不用了。”顾安吐吐小舌头,蹭蹭沈一诺的胸膛,满脸都皱成了包子。
沈一诺会心一笑。
……
又到一年冬至。京城大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离侧王妃云氏下葬已经过去半月,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沈一诺偷偷潜入王府进入黎园,抱着小孩哄了他一夜。
果然他进屋的时候小孩没睡,抽抽搭搭的躲在被子里面哭。
次日清晨顾安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大眼睛还肿着。但是他很认真的向沈一诺表示,他不怕了,也不哭了。待会洗漱好就要去皇宫了,他的母妃会连着正妃吴氏的墓一起,入棺土葬。
那日沈一诺回茶馆之后毫无睡意,他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皇城的方向,恨不得施展轻功跟过去,在那小孩无助的时候抱他一下,哄他几声。
不过他没有去。
小孩总要学着长大。
……
冬至那晚,爆竹喧天。沈一诺抱着蛋蛋坐在椅子上喝茶。
去年的这天他在做什么?
茶馆里的人又像往年一般两两组队出门了,沈一诺在沉思,小孩一定是在皇宫吧,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如今皇帝和西王已然去除嫌隙,侧王妃入土后,顾晟完全变了个人。虽说他这一生最爱的是吴氏,但是毕竟也和云氏有着多年夫妻情分。
云氏去世后,大公主顾玥也有些许变化,只不过她变得比较沉默寡言,也不再和顾安针锋相对,虽然每次都是她单方面的挑衅,她觉得倦了,很没意思。
皇帝有意向将公主嫁出去,不料被顾晟拒绝。他私下里做了一个决定,来年过完年后,京城就将少了一座西王府。
相比而言,变化最少的反而是直接受到影响的顾安了,他本来话就少,那日去墓地他脸蛋绷得紧紧的,小嘴抿起来,愣是不流一滴泪水。他不想再在别人的面前表现脆弱了,他只想在那一个人的怀里哭。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已经死掉的母妃外,只有那一个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条件的全然待他好,心疼他,给予他最完整的爱。
虽然那时候,他还不明白,那是一份怎样的爱,或许大家都不曾明白。
唯有交给时间。
桌上的那杯热茶早已变冷,怀里的蛋蛋也已经呼呼入睡。
沈一诺望着窗外的热闹景象,一时间有股莫名的悲凉窜到心间,冷到骨髓。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每当周围很热闹的时候,他居然都会衍生一种,这里不属于他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微妙的,也是痛苦的。
他向来都是享乐至上的一个人,人生苦短,他又何必伤古悲秋?
一个红色的身影来到跟前,与此同时桌上还放着两小坛酒,沈一诺抬头,那一瞬间的落寞落在了马筱宁的眼里,她怔了怔,“教主,请。”
沈一诺也不扭捏,抱起坛子和她干杯畅饮。
马筱宁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家,喝起酒来毫不含糊,煞是豪爽。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两人也不说话,一口一个干,抱起坛子就往嘴里灌;他不问她怎么在茶馆,也不出去玩;她也不问他,因为何事,在这充满喜庆的节日里,独自惶然。
很快,一坛酒见底。
两人依旧都没说话,分不清到底醉了没有,沈一诺微眯着一双丹凤眼,摇摇晃晃的起身。
“教主。”马筱宁想要去扶他。
沈一诺冲她摆手示意无妨,他虽然站不稳了,头脑却还甚是清醒。
他总是这样,喝不醉。或许已经醉了,只是不自知罢了。
他来到茶馆门口,望着大街上即将散场的人群,眼睛微微有些失神。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白色的小棉袄,红色的披肩,头戴一个白色兔耳绒线帽子,笑眯眯的冲他扑过来,兴奋的大叫,“笑笑笑笑!”
只是这一年,他没有来。
第26章
沈一诺生病了。
整个茶馆上上下下,甚至京城的所有天下第一教的教众都知道了,他们的教主病了,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卧床不起。
整个京城爱听沈笑说脱口秀的看客们也知道了,茶馆的说书先生病了,所以歇业不干了。
包子铺的张老板,菜市口的李大婶,他们都知道了,沈先生病了,很久没来买包子和买菜了。
前段时间京城传出一则流言,说那家脱口秀茶馆里的沈先生乃是当年天下第一教的魔教教主沈谦之子,他武功高强,不亚于他的老子。他年纪轻轻潜伏在这京城里当说书先生,实际上魔教教众已经遍布京城大街小巷。
有些人惶然,有些人不信,有些人胆子大的跑去茶馆问,这才知道沈一诺病了。整个茶馆冷冷清清,一点热乎气儿都没。颇有一种人走茶凉之悲。
沈一诺做了很久的梦,梦里,他知道自己发高烧了,扁桃体发炎的厉害,整个嗓子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正焦急的站在医院病床前,望着他一脸绝望,他一吓,就醒了。
醒来发现好多张脸都望着他,他觉得纳闷。
小冬瓜和小黄瓜齐声高兴的大喊,“教主,你终于醒了!”
沈青替他把脉,摸摸头,“嗯,烧退了。”
沈鹤一脸的不解,“教主,你一个习武之人,怎么受了点风寒,就卧床不起好几天?”
马筱宁在一旁神色尴尬,她一直怀疑是那日找教主喝酒,大门开着北风呼呼的,教主站在门口吹了很久的冷风,才会生病的。
马大婶端来一碗姜汤,“快,教主,趁热喝了吧。”
沈一诺喝完姜汤,顿觉浑身热乎了,喉咙也不疼了,鼻子还有些堵,“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沈青说,一脸不可思议。
小黄瓜一脸担忧的说,“教主一开始高烧不退,迷迷糊糊的叫着很多名字。什么粑粑?麻麻?什么蛋蛋,唔,没想到教主和蛋蛋的关系那么好么。”
“是萌蛋好不好,就是小王爷的绰号嘛!”小冬瓜大声嚷嚷。
“也有蛋蛋啊!”
沈一诺神色尴尬,他曾经养过一只白色的泰迪,就叫蛋蛋。至于有没有叫萌蛋,他将一圈人都望了一遍,眼底一黯。
沈青心细,忙张罗大家出去,沈一诺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的脑子空空的,也有点乱乱的。
“小黑!”他知道他一定在屋顶,他也能感受得到。
小黑悄无声息的进来了,“教主。”
“这几日,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黑微微一琢磨,略微有些讽刺说,“咱们的身份被人捅破了,现在整个京城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加上您这几日生病,茶馆几乎没人来了。”
沈一诺点点头,“我正有此意。咱们兄弟即使再本分像个平凡人过点小日子,也总有一些人看不过眼。等来年咱们关了茶馆,重新在京城正式落户!”
小黑一听,全身血液乱蹿,兴奋的恨不得跳起来。
沈一诺又问,“还有么。”
小黑眨眨眼,“皇宫里,皇帝三天两头宴请西王,他一再称病,既不上朝,也不去赴宴,更是鲜少出入太后宫。”
“哦?那是有什么动作了么。”沈一诺心下了然。
“嗯。西王府近几日正在遣散家奴。只留下了一部分屈指可数的忠心的家丁和丫鬟。”
沈一诺心里有些涩涩的,说出的话也带着苦味,“顾安呢。”
小黑顿了顿,“小王爷这几日一直被关在王府,禁止外出。西王似乎有意让他隐蔽起来。”
沈一诺叹了口气,“他怎么样?”
小黑当然明白这个“他”指的自然也是小王爷,“情绪还算好。不哭不闹,时常发呆。”
“试图和他交流过么?”沈一诺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疼。
小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嗯。属下问他有没有信件需要代为传递的,他……”
“……”
“眼睛红了。”
屋顶正在守夜的十三一听立马捶胸顿足,心说你个呆子大木头!有你这么大喘气的么,心疼死教主了,哎呦~
沈一诺双眼顿时酸涩起来,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没说什么么?”
小黑没说话。
“算了,退下吧。”
“是!”
……
过年了。京城依旧永远是热热闹闹的。它不会因为说曾经红极一时的脱口秀茶馆关门歇业了就不过日子呗,该怎样还怎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