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风相随 上——歌花不歇

作者:歌花不歇  录入:03-11

 文案:

 因为一个人,他们分道扬镳 因为一场意外的事故,他们再次重逢,确是人鬼相隔 开什么玩笑,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竟然只有他能看见,那个人的声音也只有他能听见!明明、明明在十年前就打算斩断一切了。他们不过是运气不好成了双生子,难道竟要注定牵连一辈子? 怪力乱神、科学死亡 云淡风轻的笑脸下,黑色的瞳孔里却掩藏着重重阴霾 那十年漫长的离散,不只是疏远了人心,命运亦被颠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随,何倚风  ┃ 其它:兄弟,互攻 第一章 钟原一手不耐地敲打着车窗,时不时地把头伸出窗外看看。这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车子却连一厘米也没移动过,前面的车队连得像火车似的,远远地还看不到头。这条路平常也很堵,只是今天似乎更是热闹得过了头。 钟原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今天是去机场接人的,现在离机场还有十几公里的路,但是按照昨天倚风给的登机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钟原烦躁地按了按喇叭,车队一点也没有要移动的样子,他只好掏出手机给倚风打电话。 “喂,原子,我已经到了,你人呢?”手机一接通对面马上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 “我还堵在路上呢,这前面半天没动了,你可能得等一会。”钟原说。 “啊,这样啊,要不我自己打个的吧。” “别别,我可是一大早接到司楠的电话就跑来接你了,你可别让我白跑一趟。” “可是……” “可是什么,你就给我好好……”钟原还没说完,只听手机里突然传来‘嘟’‘嘟’的断线声。他一看屏幕,通话已经断开了。 大概是对方的手机没电了,钟原叹了口气,只能祈祷他到机场的时候倚风还没走。 一个小时之后,钟原终于到达了机场。 把车停好,钟原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大厅,四处张望着,找寻那个混小子的身影。 “妈的,不会真走了吧。”钟原嘴里嘟嚷着,一抬头,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正从出口出来,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有点冷峻的表情。他奋力地扒开人群走过去,一掌拍在男人的肩膀上:“还好赶上了!” 男人扭过头来,先看看钟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然后问:“你来接我的?” 钟原有点奇怪地看着何倚风:“对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是你。” “唉,她有事嘛,就打电话给我了,她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对方脸上露出了像是回忆般的表情。 钟原上下打量着何倚风,他们明明之前还通过电话来着,哎哎算了,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钟原直接拿过了何倚风手中的行李,拉住他的手:“别站这了,先上车再说。”被钟原握住的手似乎僵硬了一下,但手的主人还是乖乖地跟着钟原走了。钟原拖拖拽拽地把何倚风带到了车旁,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 “你这车?” “啊,什么?”钟原回过头,看到何倚风似乎是有点嫌弃的表情,“你就将就点吧,我那辆倒霉的豪车追尾了,正在车厂里修着呢,这辆还是向隔壁小王借的。” 放完行李,见何倚风还是站着没动,钟原推了他一把:“别站着呀,快上车上车,等下还不知道要堵多久呢。” 钟原自己打开驾驶座坐了进去,从后视镜里看到何倚风打开后门进来,有点诧异地侧头看了一眼,怎么今天跑后座去了,以前这小子不都是坐在副座上的。钟原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爱多想。可能何倚风只是累了后座比较好休息而已。 果然,钟原刚说到:“这交通真他妈的越来越不靠谱了,天天堵天天堵,我最后过来的时候旁边那道好像还发生车祸了……那警笛响得啊。”——怎么说了半天一点回应也没有?——钟原回过头,何倚风已经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睡着了。 “坐得真直。”钟原感叹道,耸了耸肩,今天这小子还真是怪里怪气的。转回头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跟猜测的一样,回程的路上车队依旧是以龟速在蠕动。 钟原打了打呵欠,他早上天还没亮就被吵醒了,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这会儿就想赶紧把人送到回到家扑床上大睡一觉。幸好现在已经出了最堵的路段了,前路可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钟原露出了个舒心的笑,手机的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是特设的铃声。 钟原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说:“小楠,人我……小楠,你怎么了?”钟原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对面传来的哭泣哽咽声,虽然经过电波的转换而有点失真,但已足够凄楚牵动人心。 “小楠,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钟原慌张地问,唯恐对方发生了什么意外。 过了半晌,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弱声音才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颤抖与惊恐:“原子,原子,风他发生车祸了,我该怎么办?” 车祸?钟原愣了一下,说:“小楠,你在说什么,倚风现在正在我车上啊。”钟原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补充道:“他现在在睡觉呢。” “不是不是,风他发生车祸了,都是血,红红的血,原子,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司楠完全没有听进去钟原的话,仍在颤声低喃着。 “小楠,你冷静点。倚风他……”钟原还想要解释。 “啊啊啊!!”手机那边传来一连串的惊叫,司楠完全像是要崩溃的样子。 钟原皱了皱眉,虽然仍旧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了不再刺激司楠,还是问道:“小楠,你别激动,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问清楚了医院的地址以后,钟原就挂了电话。后座上的何倚风依旧睡得安熟,并没有被打电话的声音吵醒。 钟原一心惦记着司楠的情况,车拐了个弯就加速朝医院开去。 一路上没什么阻碍,十几分钟后车就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钟原踩下刹车的同时后座的何倚风也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雄伟的高层建筑,穿着白衣的,医生护士模样的人在建筑的大门口进出着,他的脸上露出了有点疑惑的表情。 “这是哪里?”何倚风看着钟原问。 钟原回头看了一眼,正要回答,特设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又夺命似的响了起来。钟原立马接了起来,要对何倚风说的话也就能说出口。 “小楠,我已经到了。” …… “什么,你冷静一点,我马上过去。” 钟原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急急忙忙地熄火打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医院大门跑去,再也顾不上其他。 被扔在车里的何倚风皱起眉头,下了车,望着钟原狂奔而去的背影,想了想也跟随着他的脚步向里走去。一进医院大厅,立马就被刺鼻的消毒水味给包围,何倚风稍稍用手遮挡了一下口鼻。不知何时起,他非常讨厌这种味道,就连医院这地方也许久没来过了。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把手放了下来,没什么用处。 钟原边在电话里小心安抚着几近崩溃的司楠边寻找着她的身影。 “小楠,我看到你了。”钟原的手机还来不及放下,一个娇小的身子已经扑了上来,颤抖的身子牢牢抱住他,像是不这样她就再也无法好好站着了。 钟原按住司楠的肩膀拉开,看着她,那张曾经明艳靓丽的脸如今梨花带雨,双眼也因为泪水的浸润变得通红,脸上一片慌乱无助。 “为什么,为什么风会发生这种事,我们明明快结婚了,原子,我该怎么办?”司楠抓着钟原的手臂,整个人像是要瘫软的样子。 “小楠,你别激动,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如果风真的有事……”司楠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钟原甚至来不及扶她。 钟原拉住司楠的手,用力想把她往上提:“小楠,不要这样,先起来再说。”钟原看了看周围,已经陆续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正投来好奇的目光。 何倚风站在离钟原他们五步开外的地方,望着眼前纠缠的两人,一脸莫名。看样子似乎是有人发生了车祸,而这个发生车祸的人是这女人的未婚夫,女人又与自己的司机相识。这关系真是有够复杂。他对这样的戏码没什么兴趣,只是他的司机好像暂时走不了了。 钟原苦恼着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司楠,怎么拉她都没有反应,这又要怎么办呢。 却就在下一秒,司楠突然猛地抬头,有点仇恨的目光瞪住钟原:“你不是说去接他的吗?为什么他会发生车祸。你明明就好好地站在这里。” 钟原的心颤了一下,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为什么你会没事?你说啊……凭什么就风一个人要发生车祸……” 钟原好一会才再次找回说话的能力,瞳孔中一瞬间掠过悲凉。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小楠,你搞错了吧,我已经载到倚风了啊。” “我怎么会搞错!”司楠嘶喊起来,双拳重重地锤向地面,接着双眼又陷入无神当中:“你知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好像天一下子塌下来了……” “我怎么会骗你,倚风一直好好地坐在我的车上呢。”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怎么说也说不清,钟原记得直跺脚,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何倚风,他亲自把他领上了车,怎么会不是。 他烦躁着环顾着四周,终于看到了在一边站着的何倚风。 钟原拉住司楠,指着何倚风说:“你看啊,他不是就站在那里!” 司楠视线无意识地朝着钟原指着的方向看去,起先还是一脸呆滞,而后渐渐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风?” 钟原几步走过去,手拍在高大男人的肩膀上:“我就说了倚风一直坐在我的车上,完好无损。” “怎么会,他们明明和我说……”司楠终于摇晃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倚风?这名字听着好耳熟。 ‘何倚风’一下拍掉了钟原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已经看不下去了。他的目光落在司楠的身上,又看回钟原:“你们在说什么?” “小楠以为你出车祸了,所以……” ‘何倚风’打断钟原的话:“我不知道她是谁,什么车祸不车祸的,你干嘛带我来这里。” “倚风,你在开玩笑吗?”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何倚风’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接起了电话。 一个带着点急躁的中年男声说:“何先生,我是预订来接您的人。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路上太堵了现在才到。您还在机场么?” ‘何倚风’的表情顿了一下,望着站在眼前的人,良久才若无其事般地对手机那头说:“我已经走了。” “真的是太抱歉了,何先生,非常不好意思,实在是今天太堵了……”男人不停地道着歉。 “没事,是我没有事先确认好。”‘何倚风’淡淡地说:“那就这样,我挂断了,再见。” 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何倚风’望着钟原和司楠,说:“我想我们可能有点误会。” “倚风……” “我不叫倚风,我叫何随。”何随一说完,钟原的脸上就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这张脸明明就是何倚风,怎么可能会是其他人。 “何……随?你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吗,倚风,别再玩了,你没见小楠都担心死了吗?”钟原还是不相信。 何随一脸严肃,丝毫没有玩笑的模样:“这位先生,我没在开玩笑,你认错人了。”他从上衣内侧抽出了一张名片,递到钟原手里,上面明明白白地印着何随两个字,萧何的何,随便的随,和何倚风那种倚风弄月的风流名字一点也不一样。 钟原彻底说不出话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何随的脸根本和何倚风一模一样,只有双胞胎能解释得通,可他从未挺何倚风说过他还有兄弟。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先走了。”何随说。 钟原还反应不过来,司楠更是从刚才开始就是一脸的呆滞茫然。 何随作势要转身,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打开门走了出来,紧接着一辆推车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那个人紧紧地闭着眼,脸色就像死人一般苍白,全身都缠绕着绷带,如同一个被玩坏的人偶一般,没有一点声息。 推车经过何随的面前,何随一下停止了脚步,因为推车上的那位在重重的绷带之中暴露出来的五官,现在赫然就长在何随的脸上。 跟随着的医生显然也看到了何随的脸,径直走了过来,说:“你是伤者的家属吧。”分明是笃定的口气。 何随本该否认的,却犹疑之下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 医生疑惑地看着何随。 “不、我不是。” 何随否认的同时,钟原已经插入了进来,他刚刚看到了推车上的人,那个才是真正的何倚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尽管心中藏着疑问,但现在并不是深究的时候。钟原对医生说:“你好,我是伤者的朋友。” 医生看看钟原再看看何随:“那他?” 他只是个路过的……钟原在心里说,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医生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与伤者长着一张脸的人会是无关人士,但是对方坚持那么说,他也没办法。 “恩,我这么说吧……” 钟原这边在和医生说着话,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钝响。钟原抬起头,原来是司楠摔倒在地上。刚刚看到何倚风被推出来,司楠瞬间就情绪失控了,一直追着推车跑,可能步子突然乱了一下就摔了下去。 钟原一看司楠摔倒就顾不上和医生说话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一把扶起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何随在后面看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何倚风很快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病房,脸上扣着氧气罩,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医生说虽然手术成功了,但他还没度过危险期,能不能醒来何时会醒更是一个未知数。 司楠手掌扒在透明玻璃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在里面躺着的人,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脸,还在无声地往下流淌,像是完全失去了控制。钟原就站在她的旁边,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 “原子,风会醒吧。” “恩,一定会的。” 何随就站在两人的侧边,他本该已经离开了,这件事和他毫无一点关系,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看着那个躺在病房内的人,面无表情。 “嘿,你们在看什么,我在这里啊!”何随突然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刚开始只是隐约,到后来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有人在很近的地方说话。 “喂喂,真的看不见吗,看不见吗,看不见吗?楠楠,原子?” 何随转过头,看见钟原和司楠的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身形高大,他不停地围着两人打着转,前后左右上下变着方位移动着,没有一刻消停,嘴里也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似乎感觉到了何随的视线,白影突然转过头来,直直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张脸,既是何随的模样,也是现在病房里躺着的那个人的模样。 “你看得见我!”白影突然惊喜地说,一下奔到何随的面前,两只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奇怪,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 “你是何倚风?”何随问。 “恩,是啊。”何倚风爽快地回答,突然想到了什么,飞速地看了一眼病房内部,又惊异地看向何倚风:“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我吗?” 看着自己的脸变换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何随有点不适地移开了视线。 何倚风伸手想碰触何随的脸,手却一下子从何随的脑袋穿了过去,他苦恼地看着自己的手:“碰不到啊……” 不过沮丧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到十秒,何倚风一下贴近何随的脸,两人的鼻子看着就要碰上了似的。 何倚风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里面像是有光芒在闪烁。 “你是何随?你是何随吧!”何倚风叫起来,紧接着就两手绕住了何随的脖颈,做出拥抱的样子。 第二章 “何随?你是何随吧!”那个爽朗的声音惊喜地喊道,一张被过分放大的灿烂笑脸凑到他跟前,嘴角似乎都要咧到耳根上那去了,反而有点让人心惊肉跳。两条长长的手臂紧紧地绕上来,贴在皮肤上的触感略显冰冷,让他经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像被水蛇缠住了一样。那不就是条蛇吗?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条碗粗的蛇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他身上,将他紧紧裹住,蛇头就在他的跟前摇晃,吐着猩红的信子,口腔中分泌的粘液湿哒哒地滴落下来,溅在他的下巴上,发出了滋溜溜的腐蚀声。 大蛇隐秘地一笑,突然间露出尖牙,一个猛子扎进了他肩膀的肉里,还未体察到痛苦毒素已经麻痹了神经,他缓慢地扭过头,鲜红的血汩汩地从两个血洞里冒出来,分叉的蛇信舞动着,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你为什么要走呢……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都是你的错……冰冷黏腻模糊的低语刮搔着耳膜,一双悲凉的眼直直地望过来。 他恍然一惊,凝神看去,大蛇消失了,眼前又变回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带着令人悚然的笑容,如黑洞般的瞳孔却空无一物。 何随、何随……一个声音不停叫唤着,不知疲倦。 “喂!”气流骤然在耳边炸响。 何随猛地睁开眼睛,凉如水的月光斜斜地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照亮了面前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纵然冷静如何随也瞬间当机了一下,忘了该做出何种反应。 “哇啊啊!!”反而是那人尖叫着后退了好几步,惊吓般地拍着胸脯,叫道:“干嘛突然睁眼,吓死人了!” 何随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像还处在噩梦中。 此刻,就在他的房间里,在他的床边,一个白衣飘飘的人正在空气中漂浮着,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沐浴着冰凉的月光,皮肤苍白透明的没有血色,就如同死人一般。 鬼。何随的脑子里蓦地浮现出了一个他极少使用的字眼。 “何随,何随。”见他久久没有反应,白衣鬼又飘了上来。 何随怔怔地发着呆,对了,他是何倚风,何随终于想起来了。就在今天早上,他被一个认错了人的笨蛋莫名其妙地带到了一间医院里,然后遇上了这只似乎只有他看得见的鬼。 一回想起事情的原委,何随立马恢复了冷峻的表情,看着何倚风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半夜醒来突然看到一只鬼站在床边真的会吓死人好不好。何随表面上看着冷静,心里却对刚刚着实被惊吓到差点冒冷汗的事感到万分不爽,幸亏何倚风先叫了出来,把他的差点就脱口而出的惊叫堵在了喉咙里,不然真会羞愧到撞墙。话说回来,明明被吓到的人是他,这只鬼喊什么喊…… “你是何随啊!” “我是何随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是何随,我是何倚风,我是你哥哥!” “我不认识你。”何随冷冷地说。 “不认识?你竟敢说不认识?”何倚风一脸气呼呼的表情,一下飘到何随面前,与他鼻对鼻、眼对眼。 “你看看,你看看,这、这、这……”何倚风指着两人的脸,“你说,他们有哪里长不一样的,竟敢说不认识,你这臭小子!” 何随退开半米,拉开与何倚风的距离,冷哼一声:“就算我们真是兄弟,你想干什么?” “这么久没见了,难得碰上,你、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好说的。”何随一脸跟你不熟的冷淡表情。 “你!你!” 何倚风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原本生气纠结的模样渐渐地转化为面无表情,低着头似独自呢喃般地说:“何随,你真的,就一点没想过我吗?” 何随愣了一下。 “我记得,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差吧,我也没这么惹你讨厌吧。”何倚风的目光笔直地望向何随,“为什么,你就不想见我呢?” 空气一下子沉默下来。 何随看着那个轻飘飘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如烟散去的白影,突然觉得有一点可笑,原来那人依旧不知道啊,他明明一直都很讨厌他,他们的关系明明一直都很差,可那人竟然还是误会着,这么多年都没有醒悟过来。果然还是令人讨厌啊,这个十年如一日的笨蛋,不然怎么会连变成鬼这种事情都能够发生在他身上。最可恶的,还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样的脸!何随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棉被,抿紧了嘴唇。 “你以为我就想来找你啊。”何倚风又嘟嚷了一句。 何随终于没忍住,额头上青筋暴突,目露凶光,本想伸手拽住何倚风的衣领,却捞了个空。“靠!”他低低地咒了声,手指指向门外:“不想来就给我滚出去,我没请你!” 被何随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何倚风眨了眨眼,一脸呆滞。 何随狠狠地瞪着何倚风,就见一种晶莹的液体突然从对方的眼眶里冒了出来,渐渐地连成线,沿着脸颊一路无声地滑落。 何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自己的脸忽然就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泪眼朦胧、哭得‘梨花带雨’!这实在不是惊恐足以形容的。 何随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了,瞬间忘了言语。 何倚风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说:“你对我凶什么,我都变成鬼了你还对我那么凶!你凭什么对我凶啊!我是你哥我不能来找你吗?我见到你那么高兴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我都没怪你你还对我凶!竟、竟然还让我滚出去……”何倚风絮絮叨叨地说着,慢慢地蹲下身去,用手抱住了膝盖,头埋进大腿里,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何随站起来,也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着何倚风,碰也碰不到他,只好说:“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难看死了。要哭也别用那张脸,,真膈应……” “我就用这张脸,就用这张脸怎么了。”何倚风抬起糊成一团的一张脸恨恨地瞪了何随一眼,“脸是我的,我高兴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不想看你自己去整容去。”说完又埋下了头,越哭越大声。 何随的神经被那呜咽搞得一抽一抽的,食指揉搓着太阳穴,喉咙憋了半天憋出四个字:“无理取闹!” 何倚风像是终于找到了对付何随的方法,哭得更来劲了,到最后那声音都像是装出来的。 “你就蹲在这里哭吧!”何随扔下一句话,喜欢哭?我不听行了吧!虽然这是自己的房间,虽然被迫放弃自己的领地很丢面子,但何随还是一摔门走了出去,把门牢牢带上。他就不信何倚风没人观看还能继续自怨自艾地表演着。 可是何随想出了方法,却估计错了对象。 何倚风现在是鬼,不是人。 这其中的区别可大了,比如它可以想什么时候出现就什么时候出现,想在哪出现就在哪出现。 何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清静了。正当他这么想时,被熟悉的哭声准确无误地再次击中了中枢神经。何随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却见前方的不远处,团做一团的白色人影幽幽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何随分明看见了何倚风偷偷抬起的眼里那一抹狡黠。 你躲不掉我的。那双眼睛说。 于是何随走到哪里,何倚风哭泣的身影就跟到哪里,如影随形,伴随着那凄凄沥沥的哭声。 “你他妈的能停止那种鬼叫吗!”何随大吼道。 何倚风满是无辜地回答:“我现在就是鬼啊。”不忘抹一抹眼泪,抽一抽鼻子。 “我们谈一谈。”何随双手交叉抱着胸,严肃地说。 “谈什么?”何倚风眨巴着晶晶亮的眼睛,一副无知纯良的样子。 何随飞快的扭过了脸,他已经不想再看见这张脸了,生怕上面再出现各种突破他的忍受极限的表情,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呢。 重新回到房间里,何随坐回床上,指着地板,对漂浮在窗口前面的何倚风说:“你给我老实地站在地上。”本来就是鬼了,还穿着白衣在窗户那飘着,想吓死人啊。就算现在似乎只有他看得见这家伙,可按常理来说鬼不都喜欢在夜里显形么?他可不想第二天被那些八卦的街坊大妈传说他家里闹鬼——虽然这也算是事实。 何倚风耸了耸肩,倒是老实地降下了点高度,但是仍然有一点飘着。 “你不能踩着地吗!”何随说。 “我感觉不到啊。”何倚风很无辜。 “再低一点,你动啊!” “又凶。”何倚风虽然抱怨,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再一点。”“继续……”“你幅度敢不敢大点!” 何倚风也不耐烦了,身子一下子向下戳去。 何随长大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嘴角抽了抽。只见何倚风的半截身子都被埋到地板下面,地板上只露出他的上半身来。 何倚风还挑衅地问他:“现在可以了吧!” “你的腿呢。” “当然在下面。” “下面是哪里?” “这地板下面是哪就是哪啊。” 何随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啊~~~~~~”突然一阵足令地动山摇的惊叫传来——事情就是有这么巧。 何随扶住额头,赶紧叫何倚风飘起来。 “又这样又那样,麻烦死了。” 何随苦着脸,这公寓的格局每层都一样,他房间的下面自然也是另一层人家的卧房,想象一下半夜起床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一双腿……那声尖叫也是可以理解的。何随在心里默默地对底下的人说了对不起,希望那人不要有什么心脏病史就好。虽然底下尖叫一声后就没声音了,着实令人担心。 何随看着何倚风:“你究竟想怎么样?” 何随的表情异常正经,何倚风也不再开玩笑,他摸了摸头:“我、我刚刚是说谎的,我就想来看看你。” “现在看完了吧?” 何倚风低下头,沉默了,过了一会,才有气无力地问:“何随,你一点也不难过吗?我变成这幅摸样……呃、不是这个……就是医院里躺着的……那个样子,你、你就没什么感觉吗?” “我要有什么感觉,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何随上下看了何倚风一眼,还是那么能闹腾。 何倚风嗫嚅着说:“我以为你会伤心的,至少会有一点点为我伤心吧……虽然我们那么久没见了 。”他望着何随的目光中,没有一点虚伪和掩饰,带着一点期待,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那太过纯粹的目光让何随的心不期然地痛了一下。 何倚风无意识地捏着衣角,带着点委屈地说:“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看得到我。” “要是他们能看得到你,你才不会来找我,是吧?”何随尖锐地说。 何倚风疑惑地看何随,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生气的样子。 何随想起了昨天在医院里的情景,在最初的惊喜过后,何倚风站在他身边,望着钟原和司楠,不解地问:“为什么你看得见我,他们看不见我呢?” 是啊,连最亲密的未婚妻和好友都看不到他,他这个‘外人’又凭什么看得见他。除了血缘和一张脸,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明明在十年前就已经分道扬镳,为什么偏偏又要在这个时候遇上。就算他有了恋人,就算他遇上了车祸,就算他变成鬼……全都不要让他知道不就好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关于过去的一切,他早就已经全部舍弃了。 何随斜眼看着旁边的人,不,他们不认识。他是何随,他是何倚风,只是全然无关的两个人。 “喂,喂,楠楠,原子,你们真的看不见我吗?”何倚风又跑上前去,围绕在钟原和司楠的身边,拼命地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何随笑了笑,看了眼病房内伤痕累累的身体,转身,无声无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何随?”只余下何倚风一声失落的呢喃。 何倚风把手在何随的眼前晃了晃:“何随,怎么又发呆了?” 何随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要拍开何倚风的手,直到手尴尬地再次停在空气中。 何倚风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何随认真地打量着他,说:“你是不是想赖着我?” “不、不是……我……” “算了,随便你。”何随打断何倚风的话,说,接着整个人仰倒到床上,闭上眼睛。既然他需要一根浮木,那就借给他,反正,一只鬼而已,他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日行一善、助人为乐好了。偶尔当当好人,也不错,不是兄弟也可以,是兄弟,也无关。 “何随……” “现在开始闭嘴,让我好好睡觉。”何随侧了个身,在飞机上工作了好几个小时,又折腾了一上午,他实在是累极了。 第三章 镜子里映出一张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何随低下身,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拍打在脸上,毛孔蓦地一收缩,这才感觉有一点清醒。最晚上被何倚风一闹,根本就没能睡好。 拿起一旁的毛巾把脸擦干,何随刚要转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到镜子前。他解开衬衫的扣子,把肩部的衣服扒开了点,露出内里白皙的皮肤——还以为那轻微的刺痛感是错觉——上面两排清晰可见的牙印,还有明显犬齿戳出的小洞,伤口都已经结痂了,只留下两个红色小点。何随脑海里浮现出梦里那条滑腻的蛇,以及锋锐的尖牙……难怪那触感那么真实。 梦能照进现实?何随嗤笑了一下,鬼才信。 他把衣服拉好,转回头看向镜子。却在目光不经意地瞟过自己镜子里那张脸的瞬间,整理领子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镜子里的那个‘何随’眨眨眼,咧着嘴朝他笑了一下,可能见何随没反应,他还挥了挥手,最后扁扁嘴,突然整个头从镜子里钻了出来,竖起右手高声说:“早上好。” 何随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领,防止拳头下意识地挥出去,受伤的只会是他自己。 “咋了咋了咋了?还没睡醒?”那个伸缩自如的头上上下下地移动着,还绕到何随背后看了看。 何随长长地换了口气,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问:“何倚风,你在干什么?” “跟你打招呼啊!” “你在那种地方打招呼?”何随一字一顿地说。 “啊!”何倚风一下子弹回到镜子里,用手指着两边的镜框,“你说它?”然后恍然大悟般的说:“哦,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何随一脸菜色,镜子里的自己出现自己脸上没有的表情,还突然从镜子里爬出来,呵呵,这还真是一点也不吓人,恐怖片不都这么演的吗,只不过被他在现实里活生生了体会了一次,真没什么。他只是难以抑制自己想把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脚踹去投胎的心情。就算不投胎难道最近地狱也闹人口危机吗,连一只鬼魂都塞不下还让这只鬼来危害身心都积极向上的凡人比如他,他可以去投诉地府的业务水平吗? “哈哈何随你胆子还是一样小嘛。”何倚风说。 也不知道小时候天天哭鼻子的是谁。何随心想。 “我跟你说这里面很好玩的。”何倚风晃了晃头,说完他飞快地消失了,又在镜子的各个角落里交替出现,每出现都扮作不同的鬼脸,玩得不亦乐乎。 何随面无表情地看着何倚风欢快的表演,觉得他以后再也不想照镜子了。他等下就去拿报纸将房子里所有的镜 子都糊上,最好还能把那只鬼永远地关在里面。 何随捡起旁边地板上的水盆,盛好满满的一盆水,后退了两步,‘唰’得把水抛洒在镜面上,立时一串串的水流,像帘布一样,隔绝了里面了人影。 “哇哇,何随你干什么,我全身都湿了!” 无视何倚风的惊叫,何随径直走出了卫生间。湿?如果那个虚无的鬼身真的能够被水碰得到的话……不过,何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若有所思。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真的能碰到何倚风,一定会让他拥有一个真正的鬼样的。何随的眼中掠过残忍嗜血的笑意,他还真是,迫不及待了。 “何随,你笑得好恐怖!”何倚风已经从镜子里出来了,此时正倒掉在天花板上,身子一晃一晃的。比何随略长的黑发——这可能是他与何随唯一的区别了——就像是拖把头似的。何随被自己的这个想象惊了一下,挥手赶去脑海里的想法,越来越像恐怖小说了。他记得自己以前看过一本小说,讲得就是一个老婆婆总是在半夜抓着一个倒立着的长发女人当做拖把,一遍遍地清洁着地板,污水从黑发上一滴滴地流落下来,在凌晨发出‘嘀嗒’‘嘀嗒’地响声,黑发像水草一般蔓延开,猛地缠上来…… “嘿!”何倚风倒挂着的上半身像秋千一样向何随荡过去。 何随的神经一颤,心脏差点在那瞬间停止了跳动。 “你怎么老是在发呆?”何倚风疑惑地问,身体一遍遍地让何随穿过,仿佛一次次地散开成气体,然后又聚合成型。 何随一点也不觉得这有哪里好玩了,他瞪着何倚风那双亮晶晶的眼:“你能正常地站着吗?”他就非得这样上蹿下跳地闹腾不休,来证明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鬼,跟普通人不一样了? 何倚风看着何随带着点愠怒地认真表情,有点扫兴地说:“好吧。”脚往天花板上一推,整个人就像失重一样掉了下来。抱成球的身体落在地板上又轻轻弹起来,一蹦一蹦地在何随的四周绕了个圈。 “你又在干什么!”何随按住太阳穴。 何倚风语气中带着惊奇:“你看,有弹性呢。”说着又欢快地蹦了两下。 “你是变成了鬼,不是变成了皮球!”何随真不明白何倚风怎么能这么缺根筋,他不是变成了鬼吗,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是慌张无措然后千方百计想着怎么回身体里去?他怎么能这么乐在其中,还乐不思蜀的模样? “何随。”何倚风突然换上了一张正经的脸,站起来,说,“你是不是一直生活地挺无趣的啊?” 何随冷起表情:“我怎么生活还容不到你来置喙。”他飞快地穿过何倚风走向厨房,无趣?这家伙以为他又了解什么,他根本对他一无所知,有什么资格说话。何随从冰箱里拿出冰牛奶和吐司片。 何倚风一直跟在何随的身后,说:“我没其他的意思,你不要生气啊。” “我没生气。” “你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了。” 何随的嘴角抽了抽:“我说了我没生气!你脑子掉了听不懂吗!”何随绝不是个暴躁暴力的人,甚至在外人眼里还有点冷淡严肃肢体语言匮乏,但是对着何倚风他就是会忍不住生气,还恨不得能够上演全武行。到底是谁设定鬼是碰不到的,这实在是有违人性!遇到这样一只却动不了手,简直伤身伤心。 “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如果你还想在这儿呆下去。”何随说。完全没考虑如果何倚风真要赖着他,他也完全无计可施。或许何倚风也没想到那一层,于是何随说完后,他就真的不说话了,还用两只手捂住了嘴,只是眼睛仍是笑眯眯的。 何倚风终于做出了何随看来由人变成的鬼该有的样子。何随在餐桌的椅子上坐下,何倚风也在他正对面坐下来,何随喝牛奶吃面包,何倚风就把手抵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何随本想视那目光为无物,无奈那深情款款的双目实在是让人寒毛直竖。 何随低头看着杯中的牛奶,捏住瓶身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下——那个仿若早晨妻子看着丈夫吃着自己做的爱心早餐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角色和道具都错了吧,早餐是现成的,而这里又来得哪门子的恩爱夫妻。 何随仿佛身陷错乱的场景中,偏偏和何倚风的目光对方,对方还回给他一个意缱绻。何随马上感觉刚刚吃下的东西已经在胃里翻涌起来。 “你能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吗?” 何倚风摇了摇头。 “那你能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吗?”何随咬了咬牙。 何倚风又摇了摇头。 何随把玻璃瓶重重地摔到桌子上,乳白色的液体溅了出来,有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何倚风定定地看着,突然伸过了手,坐着的身体也跟着抬了起来。他半倾的上半身越过桌子,抬起何随溅上牛奶的手——被那冰冷的触感碰触到的一刹那,何随整个人呆住了——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湿滑的舌头擦过那乳白色的液滴。直到那液滴消失不见,舌头才慢慢地收了回去,同时放开手,何倚风整个人安静地坐回了椅子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过了一会,何随才渐渐感觉到头 皮发麻,‘嚯’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被撞翻摔倒在地。他指着何倚风,惊怒地问:“你不是碰不到吗!” 何倚风墨黑的瞳孔中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眼珠子无知无觉般跟着何随转动。 何随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皱起眉,猛地冲到水池那,打开水龙头用最大的水流清洗,另一只手用劲戳着,到那手背上的皮肤渐渐发红发热,才停下来。 一转头,却又看见了何倚风那张放大的脸。何倚风茫然地盯着何随的手,似乎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何随下意识地挥出了一拳,拳头穿过何倚风的身体,再一次落空了。何随瞪着眼,不停地用手在何倚风身体里挥舞着,碰不到,碰不到,还是碰不到。 “刚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倚风捂住嘴摇摇头。 “你可以说话了!” “刚刚怎么了?你不是还没吃完吗,在这干嘛?”何倚风问。 “你可以碰到我。” 何倚风睁大了眼:“真的吗?”他伸出手放在何随的脸上,却马上眼皮耷拉下来,“骗人,还是碰不到。” “你明明刚才……” “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何倚风歪着头,一副不明白的模样。 何随疑心大起:“难道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一直在看你喝牛奶啊,你不喝了么?还有那么多呢……”何倚风看了看何随,继续说,“浪费粮食不好。” 何随气得大吼:“你不是我妈,我也不是小屁孩,不用你来教育我!”这个何倚风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他现在是呆在谁的房子里?这个莫名其妙的相遇还真是个笑话,都十年了,一切不早该结束了么。他这样理所当然地出现,有没有问过自己的意见。何随按住头,还有刚才那乱七八招的情况,算什么。 他烦躁地揉着头发,忽然自嘲一笑,他已经不是那十五六岁的愤愤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明明决定把何倚风当个陌生人对待,对过去耿耿于怀放不下的却还是他吧,要不怎么还会因为这个人而心烦气躁,那跟从前有什么区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傻子都看得出来。 何倚风被何随吼了一句之后,整个人像是被关闭了某个开关,全身上下的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何随从自我厌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何倚风那与他现在的状态异常相符的鬼气森森的模样,双眼无神,脸色苍白,无声无息。 何随看着他从自己的身前飘开,似乎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打着转,最后不知消失在了哪个角落里。 那孤单的背影寂寥而悲伤。 何随甩甩头,把这文艺恶心的想法驱赶出自己的脑海,这小鬼八成又是装的,说不定下一秒就又从哪个角落里出现吓人一跳…… 可是这一次,何随站了许久,何倚风都没有再次出现。 “我理他干嘛。”何随嘟嚷着,过去桌边抓起剩下的早餐塞进嘴里,那牛奶他是不想喝了。一想到刚刚何倚风舔他手的那个画面……何随顿时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把牛奶一股脑地倒进了下水道。他以后还是吃中式早餐吧,比如大饼油条什么的。 那只鬼也不在房间里,何随换上西装,这才想起他昨天本来一下飞机就要去公司的,结果中间发生了那样的乌龙,让他把去公司的事也完全忘记了。何随脸色一黑,不过幸好昨天还是算在出差期内,也没什么耽误。 把家里的灯全都关上,再拉上窗帘,何随看了一眼一片昏暗的房子,这才满意地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电梯里,何随看着亮着着自己楼层下一层楼的数字,这里一层楼只有一户人家,不知道昨晚那个被吓到的楼下房间的主人如何了?不过貌似只有自己看得到何倚风,天花板上的半截腿也就不会被目击到,所以昨晚的那声尖叫也可能是凑巧吧。他也是刚刚才想通的。 电梯就在这时‘叮’地一声在下一层楼停住了,电梯门缓缓地打开,可以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我跟你说,是真的……吓死我了,你别走那么快啊!” 似乎是有两个人。 何随瞥见似乎是一件黑色风衣的下摆,然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上了他的视线。对视了两秒之后,男人移开了目光,朝边上抬起了手。 于是何随看着电梯门又缓缓地关上了,而男人并没有进来。此时刚刚那个声音又开始喊道:“喂,电梯要关了,你拉我干什么啊,电梯要关了!” “等下一趟。”另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响起,似乎就是刚刚何随看见的那个风衣男。 何随站在电梯里,他以前从没注意过地下住着什么人,更是一次也没见过那个男人,直觉有点奇怪。 不过,那也与他无关,看这情况,楼下发出惊叫的主人还健在吧。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至于是因为什么而发出的惊叫……也没什么所谓。 何随用脚轻轻敲打着地面,眼睛望向电梯门侧的港版,上面模模糊糊地映出他的身影。 第四章 怎么好像看到了重影?何随迷了眯眼,觉得是不是自己睡眠不足导致眼神都出了问题。不对,他突然意识过来,那重影过了好一会都没有消失。 “对啊,就是我。”熟悉的声音凑在他的耳边说。 何倚风果然又出现了,无论到哪里都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何随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你要去哪?”他一只鬼还需要来做电梯吗。何随心一凉,何倚风不会是想跟随着他一起去公司吧,他可一点不想整天都面对这只鬼。 何倚风却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屋子里好黑。” 他把灯和窗帘都拉了当然黑,不过何倚风提这个干什么,难道他怕黑,他现在一只鬼还会怕黑?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不过何倚风说了这么一句后却不再解释了,只是笑着看着何随,完全没有一点消沉的样子。 电梯在负一楼停了下来,何随走去自己的车位取车,何倚风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何随坐进驾驶位,往后视镜里一看,何倚风也双腿交叉以莲座的姿势飘在后位上。 “你要跟着我?”何随皱着眉问。虽然别人看不到,但他能看到就已经是最大的困扰了。 幸好何倚风摇了摇头:“我要去医院。” 何随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何倚风去医院干嘛,他的身体现在就半死不活地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躺着。看来他还是有点在意的,自己变成鬼这件事。如果那个身体死去呢,何倚风的鬼魂会继续呆在这里,还是跟着消散?何随无意地想着,把钥匙插进车孔里开火。 把车子开出半里地后,何随才想起问何倚风:“你去医院为什么要上我的车?” 何倚风爽朗一笑——在一只鬼的脸上真是有够别扭——说:“我想多跟你呆一会啊。” 何随一惊,差点将油门一踩到底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他黑着脸看向后视镜,何倚风理所当然地没有一丝害羞的模样,他到底是怎么说出这么恶心的话的。何随想不通,他们毕竟还是双胞胎,为什么某部分的构成会如此的不同。 何倚风从小就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总是做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蠢事’,那也许可以理解为孩子心性。但是现在他已经这么大了,早该成年成熟,何随却微妙地觉得对方并没有什么改变,很多想法与做法由这样的一个身体表现出来,就难免显得过分怪异了,但那也许是对方已经变成了鬼的缘故……何随也无法得知他是不是还和原来的那个人一致。也许,总是会有一些影响的。不然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一个整天傻笑扮鬼脸的人?何随恶意地想。 那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如果能够看见何倚风的是她,那不是合理的多了,为什么会选上自己?就因为双胞胎、血缘?这真是刻板又无趣设定。 何随一路不语,开到公司的时候,一转头何倚风已经从后座上消失不见了,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进公司,和众人打过招呼,何随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助理跟着开门走了进来,放下一叠文件在他面前:“何先生,你本来说昨天下午会到的,这些……” 何随摆了摆手:“放下吧,我马上看。” “还有。”他出声拦下要开门出去的助理:“帮我泡一杯咖啡拿进来。”积压了这么多工作,何随必须先搞定自己疲惫的精神,要不然他还真怕自己看到一半睡着了。 何随刚说完,一个人突然从门外晃了进来,手上端着个咖啡杯对助理说:“王小姐,咖啡就不麻烦你了~”说着绕过助理,三两步走到办公桌盘,把咖啡放到何随的眼皮子底下,还眨了下眼:“我亲手泡的哦~” 何随朝助理示意她可以先出去后,才看向面前半个屁股压上他的办公桌的一脸轻佻的男人。 “夏黎,你过来干嘛?” “小随随,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都不能热情点么?” 何随没好气地说:“你看到了,我很忙,有话快说。” “唉,真无情……晚上有活动,要来不?” “没空!”何随斩钉截铁。什么活动,还不就是去外面瞎混。他现在只想赶紧把手上的工作做完好好回去睡一觉。 夏黎一脸痛心:“何随,你不会真的从此修身养性了吧,那些宝贝该多心痛啊。” “无所谓。”何随淡淡地说。 夏黎看劝说无效,正要拍拍屁股出去,何随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反悔了要答应?” 何随认真地看着夏黎,问:“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你有一个装神弄鬼的表哥?” 夏黎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回答:“是有一个,怎么,你突然对那方面感兴趣了?你以前不是最不相信这个吗……” “详细的我以后再和你说,你知道你那表哥的联系方式吗?”何随也是正好想起这茬,既然身边就有资源,那好歹可以咨询下。虽然他以前确实很不屑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但现在这事货真价实地就发生在他身边。既然有鬼,那有专门处理这类事情的人类也不稀奇。 “有是有。”夏黎突然狡黠一笑,“但你要答应我今晚一起去,我再告诉你。” 何随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黎,可惜对方一张脸皮厚似城墙,根本不惧目光攻击。何随败下阵来,只好僵硬地点点头。达到目的,夏黎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地飞出了何随的办公室。 夏黎是他生意上的合伙人,这家公司就是他们一起办的,不过一直是他在负责管理,夏黎只提供资金。 这个富二代真是活得自在。何随有时也会感到不甘心,凭什么他累死累活的,那小子什么都不干就有分红。但是何随也只是偶尔在夏黎面前似真还假地抱怨下,这小子虽然贱,却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遇到的那束光,除了当时那句相当不应景的话——“你的脸长得挺不错的,怎样,要不要让哥哥我包养啊?”——不用怀疑,何随当时一拳就挥上去了,在夏黎的右眼留下了一个铭记了一个多星期的黑眼圈。不过,友情这东西有时就是那么奇妙,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后来就一直在一起鬼混了,直到现在。 接下来何随就一直在埋头处理工作,电脑显示屏的冷光斜斜地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整张脸孔都带上了机器无机质的冰冷。 直到手机铃声大作,夏黎在写字楼下猛按喇叭。 何随走出大楼,夏黎正依靠着车身玩手机,他那辆红色的跑车还是那么骚包。 “我开自己的车。”何随说。 “喂,那样多麻烦。” “你也可以坐过来。” 夏黎马上就闭嘴了,边吹着口哨边跳进自己的车里。 夏黎说的活动的地方是他们以前常去的一家酒吧,今天这里似乎有一场特别的派对,不过现在何随对那一点兴趣都没有,夏黎倒是一脸的兴致盎然。 何随直接坐到吧台边要了杯冰啤。 “何少,好久没见你来了啊。”酒保和何随还算相熟,也就随便搭着话,“对了,我忘了你已经有人了。” 何随不置可否地笑笑。 “不过你家那位,我前几天好像还有看见来着。” 何随的动作顿了一下,说:“你看错了吧,他出国旅行去了。” 酒保耸耸肩:“也许吧。”也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他边擦着杯子边问:“你也对今天的节目感兴趣?” 何随指着场地里扭得正欢的夏黎:“陪那个妞来的。” 酒保哈哈大笑起来。 这边两人的谈笑终于引起了夏黎的注意,他脱开缠在身边的一众牛鬼蛇神,晃过人群也来到了吧台边上,拿过何随的酒杯就喝了一口:“在谈什么啊你们两个?” 何随斜挑起一边的眉毛:“说你这个妞真骚?” 夏黎好奇地张望四周:“妞,哪儿有妞吗?” “你不就是。” “切。”夏黎不轻不重地垂了何随一下,“你别一直坐这啊,多无聊,好不容易人都来了。” “没兴趣。”何随招收示意酒保再来一杯酒。 “那你来有什么意思啊!” 也不知道是谁硬拉着他来的,何随心想,嘴上却说道:“你那表哥呢,现在可以说了吧。” 夏黎整个人都挨到了何随的身边,低声说:“你找他到底什么事啊。” “说出来吓死你。” “胡说!我要胆小就没人敢称自己胆大了。要不要哥把收藏的恐怖 惊悚悬疑片都拿来给你观瞻观瞻?” 夏黎的话十句有九句听不得,何随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何倚风的事情告诉他。他是这么说的:“我家现在有一只鬼。” “真难得啊何随你也会开这种玩笑。” “我说真的。”何随目光直视着夏黎的双眼,直到对方脸上的笑意变成惊恐,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 夏黎一拍桌子站起来:“不会吧,这么劲爆!” 幸亏酒吧里声音够大,才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何随赶紧把他拽下来:“你激动什么。”他发现何倚风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 “什么鬼啊,怎么突然跑到你家去了?竟然找上像你这么无趣的人,那鬼还真是没有眼光……”激动过后,夏黎就恢复了他一贯的不靠谱本性。 何随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我哥哥。” 夏黎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哥哥,我都不知道。” 何随一笑,怎么会有人知道呢,这十年来,何随一直当自己只有一个人,那过往的一切,早就被他决定彻底销毁了,又怎么会向别人提起……连他自己都快遗忘的事。 “你说,你哥他是鬼魂。”夏黎似乎这时才注意到问题的关键,“他死了?” “没有,车祸,人还在医院躺着。” “那你是想找我表哥……把他弄回去?” 何随沉默地点头。 夏黎摸了摸头:“可是,我和我那个表哥也不是很熟……算了,我尽量吧,应该可以联系到的。” 何随终于笑了笑:“那就先谢谢你了。” 夏黎勾搭住他的肩膀:“我们什么关系!这么客气,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说着拖着何随离开了座椅往内场里走,“今天我一定要和你好好HIGH一下,趁着你家那只狐狸精不在。” “不是狐狸精!”何随纠正他。 “我管他是什么……反正你这家伙的眼光就没好过。” 何随满头黑线,他最没眼光的就是竟然和眼前这个一身贱的富二代勾搭上。不过确实,好久没有放松了,今天就难得地在放纵一次吧,于是何随也就没挣开夏黎。 夏黎这小子明明不会喝酒,还死要面子。何随无奈地把醉得像死鱼一样的好友拖上自己的车,还好他只是在吧台的时候小喝了两口,现在还能把两人给载回去。至于夏黎的车,就留在原地让它自生自灭吧。 何随好不容易把夏黎从电梯里把夏黎扛到自己的房门前,打开门锁,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不会有人,不过那只鬼难道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何随想着,摸索着墙边把房里的灯给开了,顿时屋里变得一片透亮。 何随把夏黎扔在沙发上,却突然一个头从天花板上落下来,脖子被拉得细长,像是有弹性一般。 被吓了几次自后,何随已经逐渐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了。 何倚风把脸凑到夏黎的面前,问:“这人是谁,脸好红啊。” 何随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你刚回来?” “里面太黑了,我一直呆在阳台上,今天的月亮很亮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就是这样,何随觉得何倚风有时的行为想法根本就不像一个成年人。难道是车祸伤了他的脑子?也会反映在鬼魂上吗? “你的身体今天怎么样了?”何随问。 何倚风笑着说:“医生说危险期还没过去。” 何随无语地看着他,说着这样的事的时候一般人会用那么欢快的语气吗,那可是他自己的身体。 第五章 “何随,你以后能不能早点回来?”何倚风说。 何随正进屋子帮夏黎拿毯子,随口问:“怎么了?” 何倚风的声音突然变得飘飘渺渺的,像是自己对自己说般:“你不在的话,这房子好黑啊……”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何随奇怪地回头看了何倚风一眼:“你真的怕黑?” 何倚风抬头注视着灯光,喃喃地说:“黑色,不是很可怕吗……”一瞬间瞳孔如死灰一般,没有一点神采。 实在是搞不懂何倚风的意思,何随把毯子随意地披在夏黎身上,想了想说:“我以后把房间里灯留一盏。” 何倚风突然飘到何随面前:“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连声调都机械僵硬,冰冷单调地一句句重复。 “离我远一点!”何随厌恶地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冷,他是何倚风,又仿佛不是……何随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我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见何倚风没有离开的迹象,何随下意识地伸手一推,出乎意料之外,原该落空的手竟然碰到了实体。何随惊讶地看着何倚风被他推开后踉跄了几步。 “咦,怎么了?”何倚风站定后,疑惑地看着何随问,墨黑的瞳孔中再次映出了彩色的影像。 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了。何随十分佩服何倚风的变脸技术,这家伙不会是在耍人吧。 “我又发现了一种玩法!”何倚风突然笑着说。 何随不明所以。 何倚风并紧双腿,整个人毫无预兆地笔直向前倒去,却堪堪在要与地板亲密接触的时候停住,一下子弹了回去,又倒向后头,接着是左边右边,最后是任意方向地摇摆,速度快得甚至都能看见残影了。 这小子是在表演杂技吗……何随怔怔地想,却听到何倚风忙碌中抽空问了他一句:“像不像人体不倒翁?很有趣吧。” ……何随默默地转过了身,走向卧室。这世界上不会有这种笨蛋的,和自己长着一张脸的家伙怎么能这么愚蠢,既然这样,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何倚风在耍他。是的,不用理他就好了。 “何随,你觉得不好玩吗?”何倚风还在后头大声问。 何随‘嘭’得一声关上了房门,对于何倚风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再和他交流下去何随觉得自己只能变成疯子,那样才能与对方的言行相抗衡。 他是从前就是这幅样子吗?何随困顿中搜索着模糊的记忆,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吧。十年,或许真的太长了,足够去塑造一对血溶于水的陌生人。 “何随,我旁边是不是有东西,你怎么一直看那边?”夏黎问,此时何随和他正面对面坐着。 “不,没有。”何随看了眼从夏黎身边走开的何倚风,淡淡地说,回头继续解决自己的早餐。今天的早餐是黑米粥加鸡蛋,他很满意。何倚风挂在天花板上无聊地晃荡着,他刚刚一直试图和夏黎说话,但是对方连眼神也没有一个。何倚风自说自话久了大概也有点没趣吧,于是只好落寞地走开了。何随用眼角看了他一眼,那孤零零地吊着的身影单薄空虚,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有隐约的可怜。 “是吗?”夏黎摸了摸脖子,“我怎么觉得刚刚一直有人在看着我。” 何随不甚在意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这里有一只鬼。” “你好像是这么说过,原来是鬼啊……鬼啊!”夏黎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刚刚就在这里吗?” 何随点点头。 夏黎慌忙朝四周张望:“为什么我看不见。” “到现在为止似乎只有我看得见。” 夏黎怀疑地看了何随一眼:“何随,不会是你的幻觉吧?” 何随的动作的停住了,幻觉,如果真的是幻觉呢?既然只有他看得见,那又如何证明何倚风真的存在……会不会真是他自己制造的幻象?何随之前从未这么想过,但乍然听夏黎提起,这种事,不也是可能的吗,至少比鬼魂更加能够取信于人。 “我才不是幻觉!”何随抬起头,何倚风正站在夏黎的身边朝着他的耳朵大吼。何随盯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语言,不是也和记忆中有满满的违和吗,如果是自己造出来的话,也许就可以说得通了,不过,他为什么要自己制造出何倚风的幻象,为什么为什么?想不出来啊…… 何倚风鼓着脸对上何随的视线:“喂,你不会真的相信他吧!” 何随还在发愣中。 何倚风蹲到何随的面前,气恼地想抓住他的手腕,却一次又一次地挥空。 “可恶!”何倚风抓了抓头发,张开嘴巴就朝何随的手臂咬去,也不管咬不咬得上了。 “唔!”何随突然感觉到手臂的刺痛,轻叫一声,回过神来,愠怒地看何倚风,“你干什么!” 何倚风的牙齿还咬在何随的手臂上,脸上还带着点不敢相信的惊讶——这一口是结结实实地咬上了。 “你要咬到什么时候?!” 何倚风刚想松口,齿间的触感却一下子消失了,回复到了原先只有空气的状态。他把牙齿上下一合,轻轻松松地碰在了一起。何倚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何随。 第三次、不,应该是第四次碰到了。何随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何倚风马上放弃了这个似乎暂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目光转向何随手上被自己咬出的牙印,它确确实实地在那里。他指着牙印站起来对何倚风说:“看吧,我才不是你造出来的什么幻觉。” 何随当然也看到了。 夏黎拉住了何随的手:“你在和那只鬼说话?” 何随这才重新注意回这在现场的第三人,他把被何倚风咬过的手臂举到夏黎的面前:“这下一定不是幻觉了。” “他咬的?”夏黎长大了嘴。 “我自己可咬不到那地方,你别猜了。那就是一只鬼,货真价实。” 夏黎仔细研究着何随手上的牙印,还用手好奇地摸了一下,发表感想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想有什么感觉……” 夏黎用双臂环抱住自己,面似惊恐道:“他不会也来咬我吧?” “放心,他一般碰不到你。” “唉,真无趣。”夏黎在椅子上叉开双腿,翘起前面两只椅子腿摇晃着,“你说,他现在在哪儿?” “挂在你头上。”何随忘了说,何倚风那条被他故意拉得长长的红舌头还垂在夏黎的面前飘飘荡荡。就算是何倚风想恶作剧,夏黎又看不到,有意义吗。何随嗤笑了一声。 夏黎伸手在头顶挥舞了两下,只抓下来一道道的空气:“你没有在骗我吧?” 何随站起来:“我去公司了。你等下要走把窗帘拉上,门关好。”他看了何倚风一眼,又补充道:“灯不用关。” 夏黎眉一挑:“你也不用天天这么准时整点的吧。” 何随也不理他,他要像这个贵公子这么悠闲,公司早就破产了。 何随一走,何倚风也跟了过去。 “我去医院。”何倚风自动自发地解释道。何随没说话,他并不关心何倚风去做些什么,他收留他,也只是因为意外而已。 整理好领带,何随打开门,却差点被门前站着的一个高大的男人吓了一跳。男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有点眼熟。 “有事吗?“何随很快就起来眼前的男人就是昨天他在电梯里瞥过一眼的那位。难道他走错楼层了。何随只想得出这种可能。 男人却没看何随,反而盯着他身后,口气冷冷的如同深海寒冰一般:“这是你养的?” “养什么?” “这只小鬼是你养的。”男人的声调没有一点变化。 何随还没反应过来,何倚风已经挡到了他身前,眼里带着点惊喜地看着男人:“你也看得见我?!” 何随却瞧见了男人见何倚风冲上前后的动作,他放在身侧的手的双指间夹着一张黄色的看不清内容的纸,在何倚风说话的时候,手微微地动了一下,何随动作比思考更快地把手臂在何倚风身前一拦另一只手屈起撞开了男人。 男人后退了几步,却丝毫没有变色,看着何随淡淡地说:“凡人不得私养小鬼。” “何随,怎么了……”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走过来的夏黎,他站到何随的边上,当抬头看到另一边的男人时,一下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喊道:“陆离!” “夏黎,你认识他?”何随问。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表哥啊。”夏黎向叫做陆离的男人走过去,“陆离,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夏黎,陆离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也只是稍微变得温和了点:“工作。”解释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工作?” 陆离点点头:“捉鬼。” 夏黎猛地回头看何随,瞧这阵势,抓得不会恰好就是何随他哥吧。 第六章 “怎么,你们认识?”陆离问。 “我还正想找你说……这件事呢。”夏黎摸着下巴说,他把手搭上陆离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有什么规则啦,你这工作暂时中止可以不?” 陆离的冷邃的目光落在夏黎的身上:“出钱就可以。”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么个回答的夏黎彻底愣了一下,他盯着陆离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呃,我刚刚没听错吧,你说钱?” 陆离点了点头:“你们出的价钱比我之前的雇主高的话,我就可以放过那只小鬼。” 夏黎张了张嘴:“所以,你这纯粹是拿钱办事?” “工作。”陆离一脸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的不耐表情。 夏黎转过头看何随。 听完了对面两人全程对话的何随默默地站着。他还一直以为就算有捉鬼师那也是替天行道、无偿办事,以除尽天下妖魔鬼怪为己任,整天没事干就追着大鬼小鬼后面走,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原来现实里只不过是稍微另类一点的普通职业么?也是为钱办事。而且还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完全钻进了钱眼里,视契约合同为无物,也不知是只有这陆离这样还是他们业内的默认潜规则…… 就在何随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离走到了他面前:“你要付钱吗?” “……多少?” 陆离伸出了五根手指。 看他的样子何随也不会以为那会是五十五百之类的……就算不是在装神弄鬼,但是喜欢坑钱这点上何随觉得小说里的描写还是不会错的。 陆离并没让何随猜,他自己报出了价格:“让我收他的人付了五千,你只要出一万,我就可以中止现在的工作。” 真他妈黑!这是何随脑海里的第一反应,虽然他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一万对何随来说当然不算多,不过他还在考虑要不要为何倚风出这笔钱。收留何倚风可说是对方耍无赖之下的别无选择,现在有一个大好机会摆在他面前让他能够甩掉这个大包袱,何乐而不为?既不用掏钱也解决了个麻烦,简直是一举两得、天降奇遇。 陆离观察着何随的脸色:“你不想出?” 何随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做为这笔买卖的核心货物的何倚风先说话了,他并没有逼着何随快点付钱,而是直接对陆离说:“你不能捉我。”语气笃定,与方常相比带着点诡异的沉稳。 陆离似乎也没想到何倚风会说出这样的话。 何倚风开始解释:“我很久以前无意中打开过一个奇怪的网页,应该是你们业内的官网吧。主页上写得是不是你们的业内守则?” “那些长老是有建过一个网站。”陆离表示确认。 何倚风笑了一下:“我当时好奇看了两眼,其中一条好像写着你们捉的只能是肉身已死,魂魄因为意外被鬼差遗漏而滞留人间的鬼吧?” 想了一下,陆离点头。不管何倚风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们的网站,他们的行规里是有这么一条,不过…… “我可还没死。”何倚风的视线转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淡淡地说。 何随下意识地看了何倚风一眼,某种怪异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不可能,难道你是生魂?”陆离突然一手按在何倚风的后颈上,“你离体多久了?” “三天。”何随代他说,如果是从车祸那时开始算起的话,其实还不到三天。 陆离低声地喃喃自语:“生魂离体不会超过五个时辰,难道是数据有错?”他有接着问何倚风:“你的身体应该不在这里吧?” “在医院里。” 陆离又低下头思考:“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怎么又错了?” 夏黎踱到陆离的身边,看他一直在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着,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在想什么。” 陆离的背一下子绷得笔直,若有愠色地瞥了眼夏黎,说:“没什么,该跟那群老不死的说下数据该更新了……” “老不死的?数据?”夏黎满是莫名。 “没事,你不用管。”陆离轻声说。 何随看陆离像是默认何倚风的意思了,便问:“现在我不给你钱,他也不会被抓了?” “理论上是这样。”陆离的神色隐约有着不豫。 何随抓到了那个关键词:“理论上?” “只要不怕违规,我想抓还是可以抓的。” 何随嘴角抽了抽:“违规了会怎么样?“ “要交罚款。”陆离似乎很不屑于这个规定,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哦,那你现在就是不抓了是吧!真不好意思害你损失了一单生意。咱俩好不容易见面,进来坐坐吧。”夏黎一副事情完美解决了的口气,拉着陆离往屋内走。 陆离也不客气,两人越过何随就进了屋子,完全没问过屋子主人的意见。 “你吃过早饭了吧,这么早就要起来工作还真是辛苦。”夏黎说。 “不辛苦。” 夏黎朝还站在门边的何随招招手:“何随,你也过来啊,还有你那个什么鬼哥哥,现在在哪?一起过来聊聊嘛。” 交友不慎。何随心中默念了一句,回到了客厅中,坐到夏黎和陆离的斜对面,至于何倚风,他似乎很喜欢倒挂在天花板上这个姿势。只是这回终于有人和何随一起观赏了。陆离抬头看了何倚风一眼:“舒服吗?” “你要试试吗?很好玩的。”何倚风朝陆离发出邀请。 “其他鬼也像他这样吗?”何随问。 “不,他们更喜欢安静的呆着。”陆离说。 于是,也就是说何倚风在鬼魂里也算得上一只奇葩……何随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称得上倒霉了。 “没有办法让我也看见吗?”夏黎两只眼朝着陆离看着的方向死命瞪去,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有的。”陆离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坐在陆离对面的何随看得清清楚楚,他直觉夏黎马上要被宰了。连家里人都不放过啊。 果然,陆离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叠眼皮贴一样形状的纸,说:“这是我特意制作的通灵符,只要贴在眼皮上,就能具有阴阳眼的效果,能够持续十分钟。” 夏黎马上就被吸引住了:“真有这种好东西,来,快给我两个用一下。” 陆离竖起了两根手指,丝毫没有含糊地说:“一副两百,谢绝还价。” 夏黎爽快地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叠人民币,拍在桌上:“你看看这里能买多少,现在先给我来个。” 何随扭过了头,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典型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类型。他不禁怀疑起自己那么辛苦经营公司的意义……想到这,何随一下站起来,他明明是准备去上班的,怎么又坐回来了。看了眼手表,现在铁定是迟到了。 “这东西真的有用吗?”夏黎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把照陆离说的把符纸贴在眼皮上,刚一抬头,就结结巴巴的叫起来:“何、何、何随……” “什么?”何随不满地低头看夏黎。 “你怎么没跟我说……那只鬼跟你长一样!”夏黎大声叫道。 “我不是说了他是我哥。我们是双胞胎。” 何倚风这时一下贴到了夏黎的面前,高兴地说:“是吧,我和何随长得很像吧。” 夏黎认真地打量着何倚风的脸,带着点幸灾乐祸地说:“何随,认识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露出过这么‘娇俏’的表情,太好玩了!” 何随黑着脸,沉沉地说:“那不是我。” 何倚风还在一旁兴高采烈地和夏黎附和:“对啊,他从小就是一副死人脸,看起来可讨人厌了。” “何倚风你给我闭嘴!” “脾气又差,老是对我凶,倒向他是我哥似的……” 夏黎饶有兴味地来回看着两人,感叹道:“何随,为什么好事让你给撞上的。” 何随斜睨了他一眼:“我真想打包送给你,包邮。” 反正也已经迟到了,另一个合伙人都不上心,何随也干脆坐回了沙发了,以实际行动旷工。 何倚风和夏黎像是一拍即合,两个人聊天聊得不亦乐乎。何随转向陆离:“你有办法让他回去吗?”其实这件事才是重点不是吗,他让夏黎找他表哥也就是为了这个,被几个人一闹差点连正事都忘了。 幸好虽然陆离在喜欢坑钱之外似乎也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 “你是说让他回到身体里?” 当然就是这个,何随定定地看着陆离。 “其实按常理来说,生魂是会自动回到没有死去的身体里的,在外飘荡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小时,也无法离开身体一百米之外。” “但他明明还在这里。” “除非是……”陆离的目光投在何倚风身上,“他自己不想回去,这念头太过强烈以致能够强行切断和身体之间的联系。” “他不想回去?”何随是感觉何倚风对自己的身体有点不上心,似乎回不回去无所谓的样子,意思是,他不想醒过来,或者说做为人活着?何随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大跳。不可能,那样一个喜欢傻乐恶作剧的人,怎么可能呢? “能带我去看看他的身体吗?”陆离说。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的,何随答应。 陆离眨了两下眼:“当然,这种服务也是要收费的。刚刚就算是免费咨询吧。” ……这个道貌岸然的财迷! 陆离接下来还有预订好的单子要完成,何随就和他约定好了另一天。 “那我就先走了。”陆离说,他站起来,凝视了眼还在和何倚风交谈笑闹中的夏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摸了摸夏黎的头:“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也没等对方回应,就走向了门口。 何随跟着走过去,说:“你是不是住在我家楼下。” “那是……”陆离解释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一阵鬼哭狼嚎突然从他身上传出来。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陆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不溜秋的手机,一接通,连何随都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声音:“陆离!你到哪儿去了,事情办好了没?” “你的这个单子我不接了。” “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这只鬼没有恶意,你不用紧张。” “你说不紧张我就能不紧张啊,那么轻松的话我还找你干嘛。”电话那边的人似乎脾气相当不好。 “反正就是这样,他不会影响你的。” “我知道了!陆离,你是不是又见钱眼开被收买了,我要去投诉你!” “随意。”陆离冷淡地说。 “好好!!我就知道不该找你,定金呢,既然这单子你完不成了,把定金退给我。” “不好意思,定金概不退还。我想我们的合同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这部分的风险由你承担。” “什、什么!” “没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你等等,陆离,你是不是还在这房子里?” 陆离果断地挂断了电话,也就在这时,何随听到了面前房门震动的声音。他和陆离对视一眼,陆离稍稍一低头:“我会解决的。” 何随想对方可能就是那个雇请陆离来收服何倚风的人,确切说来,其实这件事和陆离见钱眼开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你这个骗子!”何随一打开门,就见到了一张逼到眼前的凶神恶煞的脸。 “你是谁,陆离那个混蛋骗子呢!”来人喊道。 “我在这里。”陆离站了出来。 何随被一个重手推开,却看见抬起腿来朝陆离冲去的家伙突然身体僵硬,脸色苍白,直挺挺地往下倒去。何随顺着望去,何倚风在陆离的肩部伸出一张头来,应该是听到声音出来看热闹的。夏黎也一脸好奇地站在他身边。 陆离冷眼看着倒下的家伙,淡淡地说:“他晕鬼。” 第七章 谢怀桑就是住在何随楼底下的那个邻居,据陆离说他拥有阴阳眼,灵力很强,本该是陆离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但这人从小就一见鬼就晕。何随那天晚上听到的尖叫确实就是谢怀桑发出的,他半夜不幸看见了挂在天花板上的半截腿一直晕到了早上,马上就把陆离叫了来,那也是为什么何随那天会在电梯里看见陆离的原因。而昨天晚上,大概是何随没回来,何倚风一个人在窗外飘的时候,又被谢怀桑给看到了,导致他终于请了陆离来帮忙捉鬼。可惜由于陆离的毁约再一次壮烈牺牲在了何倚风面前。 陆离那一天把谢怀桑扛在肩膀上抬了回去,对何随他们说了一句他会解决就消失了踪影。 夏黎也在何随家里赖了两天,直到从陆离那买来的符纸都用完了才走。 何随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何倚风从夏黎走后就一脸寂寞的样子,毕竟何随基本上不理他,也不会和他玩。 何倚风起初还尝试着在何随面前找存在感,比如故意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突然从后头捂住他的眼睛,或者直接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话,被何随瞪着眼吼了一通后就乖乖地坐在了他旁边。不过还是会时不时地搞些自娱自乐的小把戏,像陀螺一样拨转自己的头,把两只手缠成麻花一样,上身和下身调转方向。如同尚未长大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童话王国中,构建着稀奇古怪的玩乐城堡。 只是,一个人玩总是有点无趣的。 何倚风抱着双膝,带着点委屈地看着何随:“这新闻有那么好看吗?” 电视里正在播一则入室抢劫的新闻,嫌疑犯是一名快递员,趁着男主人不在,闯入了他经常送快递的一户人家,将女主人和不满三岁的孩子都杀死了。 屏幕上是遭洗劫过后的房子,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一片狼藉,背景是冷静而冰冷的旁白,讲述着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故事。 这类社会新闻电视上天天在播,相似的情节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发生,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无人知晓的角落。有人伤心、有人落泪、有人疯狂,然后被口耳相传,映入一双双事不关己的无情眼眸中,一瞬即逝。 何随的手指轻轻地搭在遥控上,如同绝大多数在电视机前观看着这些悲惨故事的人们,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边或是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用花太多力气去思考,去悲伤,去怨责,为了自己的生活都已经筋疲力尽,哪还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悲天悯人,顶多在心中感叹一下人有不幸。 何随眼前的视线突然被一双手遮盖住了,那个人站在他的身后说:“不要看。” 接着,那双手逐渐地靠近,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中,只能感受到那像蛇一般冰凉滑软的触感,停留在自己的眼眶四周。 没有温度的手心静静地贴着何随的眼皮。 “你在干什么?”对于何倚风偶尔能碰到自己这件事,何随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 何倚风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不要看这个,很无聊,我们换个节目吧。”他换成只用单手掩住何随的手,另一只手沿着何随的手臂滑下,覆在何随抓着遥控的手指上,指尖相触,恍惚间让人产生了一种异常亲密的感觉。 房间里的背景音换了,变成了热闹的舞曲,一时间沉静的空气也跟着震动起来。 何随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了何倚风的手,皮肤光滑,上面没有一丝薄茧。 明明应该推开何倚风的,何随依靠在沙发上,此时懒懒地一点也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喧闹的背景反而有种叫人催眠的作用。 何随感觉到何倚风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清浅的呼吸就散在自己的耳廓边。耳朵莫名一颤,骤然产生了热度,一股酥麻的感觉瞬间就传导到了神经中枢。 何随僵了一下,隐隐感到某种危机的逼近。他下意识地摸索到何倚风的手腕,用力拉下了他盖住双眼的那只手,消失的光亮一下子涌入进来,世界又进入了一片光明中。同时,还有一片血红…… “什……!”当看到左侧悬挂着的那条长而猩红的东西的时候,何随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尖叫出声,身体迅疾而慌乱地一个后退,手挥过茶几上方时扫落了一个玻璃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铛’地一下砸在何随的心上,何随才终于止住了显得慌乱的举动,与那红色的不明物体面面相觑。 那不是不明物体,分明就是何倚风故意拉长往下吊的舌头。 他一定是故意的!何随的表情由惊吓变成愤怒。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碎裂在茶几上的玻璃杯,一大块碎片反射出晶莹的闪光。 何随想也没想地就捡起了那块长长的玻璃碎片,面沉如墨地盯住何倚风那还未收回去的舌头。 直到被何随手指捏住了大长舌头,何倚风才意识到危机的来临。他惊恐万分地看向那块越来越近的盈盈闪烁的锋锐玻璃,由于根本无法出声就只能一直‘啊、啊、啊’地乱叫。 何随终于把玻璃靠在了何倚风的舌头上,从左到右走了一圈,拉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何倚风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何随,慢慢地有透明的液体从眼眶四周流了出来。他似乎忘记自己的手还能动了。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装可怜放过你吗?”何随压着嗓子说,“记着,同样的招数不要用第二次。” 何倚风的眼珠子都红了。 “别挣扎得太厉害,不然我手一抖,你这条舌头就没了,虽然它本来就没什么用处,切掉也不可惜吧。” 何倚风果然整个人变得和一块木头一样,不偏不动,只有脸上泪光闪闪。 看着何倚风的这幅受惊如小鹿般的样子,何随却从心底里漫上满足和愉悦,不过当然,他也不是真的要割掉这家伙的舌头,虽然他说话的时候确实烦人。看着平时傻呵呵又爱恶作剧的何倚风如此‘楚楚可怜’,何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何倚风平常喜欢吓人,还真的如他所说的,很有趣不是吗? 何随还在研究着等下要再说些什么‘可怕’的话,手上突然一空,眼前的何倚风已经不见了。看来是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一只鬼。 何倚风漂浮在离何随不远不近的一个距离,把舌头拉到眼前仔细地查看着。 “你竟然真的割下去了!!”何倚风控诉道,因为舌头受伤话都说得有点不利索了。 何随一点也没有罪恶感地说:“你跑什么,不好玩吗?”话语里还有深深的意犹未尽之感。 “恶魔!” 何随轻哼一声:“这样就玩不起了,好不容易我终于有点兴趣,真够无聊。” 何倚风抿紧嘴,闷着气看了会面上完全无浪无波的何随,转过身默默地穿过墙走远了。 何随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遥控器,又换回新闻台。现在播报的是在高速公路上发生的连环车祸,何随皱皱眉,干脆关了电视,回到书房里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这次何倚风真的被吓得不轻,倒是没有消失不见,照样每天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飘着挂着。只是和何随再没有一点互动,就像两个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就算擦肩而过也目不斜视,交谈更是没有。 这原本应该是何随原本希望的完美状态,但何倚风的故意无视却意外地让何随有点不舒服,他自己不理对方是一回事,但被对方当成空气确是另一回事。这是他的房子,他又何必让一个‘陌生人’倾入自己的领地。但是先前都已经答应过何倚风了,何随既拉不下脸来赶他出去又不屑于去和他和好,只好一个人生着闷气。于是几天下来何随的脸色越来越差,以致于在公司里下属见到他也战战兢兢,直以为是另一位不干事的老板夏黎又惹他生气了。 “BOSS。” 何随接起前台的电话,冷硬地问:“什么事?” “有一位陆先生说要找你。” 最近认识的一位陆先生应该只有陆离了,何随对电话那头吩咐道:“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来。” “好的。”前台一听到指示就迫不及待地把电话给挂下了。 何随放下手中的工作,揉了揉眉心。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 陆离还是穿着那件黑色长风衣,何随简直要怀疑他有多久没洗那件衣服了。陆离径直走到了何随的办公桌前,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看了两眼后,抬起头用 公事公办的平板口气说:“我今天早上有时间,现在马上就去看你家小鬼的身体吧。” 何随满头黑线,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突然出现然后就说要走,他当他不用工作的吗? “有问题吗?”陆离问。 “我现在没空。” “是吗。”陆离相当镇定,“如果今天早上不行的话我要过两个星期才能再安排的你的这份委托。” 何随怀疑地看着陆离,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人会有这么忙。 “‘这种工作’这么多?” 陆离没有回答,只是说:“如果你没时间,我还有其他委托要完成。” 这意思就是他要走了吧。何随不耐地站起来,算了,他也想早点解决何倚风的事,特别是现在,最好能马上就能和那张脸永远说再见! “走吧。”他对陆离说。 何倚风所住的医院离何随的公司有一段距离,何随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到。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片惨白加上刺鼻的消毒水味。 问过医务人员后,何随知道何倚风已经被从重症病房转移出来了。 何随带着陆离往里走。 “风……”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迎面而来,突然在何随面前站住了。 何随也停住了脚步,这个女人他还记得——何倚风的未婚妻。何随的视线只在司楠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就转移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跟他有着一张脸的男人身上。 何倚风原本凝视着司楠的悲伤的神情在看到何随、又听到司楠的那声呼唤后,一瞬间表情变得很复杂。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开口之前似乎想到两人还在冷战中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何随看到何倚风脸色变得更阴沉,对司楠淡淡地说了句:“认错人了。”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你们吵架了?”陆离回头看了眼何倚风。 何随一路快步向前,没说话。 第八章 在快要接近何倚风的病房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一阵哭声,何随侧眼看去,有许多人围在一间病房的门口,还有人靠在墙上抹着眼泪。很快有医生护士穿过人群走进了那间病房里,生死无常,在医院里,这种事更该是司空见惯的。 何随很快就转回了视线,是不是谁死了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屋子里的那个人,他可能都不会产生多少感觉。 病房的门虚掩着,何随刚要开门,突然被走在后边的陆离拉了一下。 何随转头看向对方,这下不像是无意的。 陆离给了何随一个眼神,让他让到一边,随即开了门先走进去。陆离把何随挡在门口,说:“你等一下。” 何随越过陆离向内看去,房间里的窗户敞开着,风吹着窗帘飘扬,何倚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就跟被单一样惨白,如果不是旁边的心电图还在平稳地跳动,几乎就如同一个死人一样。跟那个活蹦乱跳的鬼魂比起来还真是有天壤之别。 除此之外,病房里就什么人也没有了,只是病床旁边放着一条椅子。何随猜想刚刚那个未婚妻可能就坐在那里,不知道她为什么出去了。也好,更方便他们行动,不然还得费心地解释。何随一点也不想让何倚风相关的人知道他们的兄弟关系,虽然按他们的相似程度不做一点猜想几乎不可能。但是以第一天何随遇见钟原和司楠时的反应,何倚风应该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何随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明明何倚风应该要和这个女人结婚了,怎么会一点也不说呢……或许,那个家早就已经当做没有他这个人了吧,反正有没有也无关紧要。何随自嘲地笑了一下。 “怎么不进去?”何随问一直没有动作的陆离。 “有人。”陆离说,“别说话。”同时手悄悄地伸进了口袋里。 何随朝病房张望了一眼,除了躺在床上的何倚风谁都没有看见。 哪来的人?何随心里嘀咕着,突然记起来陆离的职业,他能看见何倚风,自然也就能看见其他的鬼。难道他说的是何倚风的病房里现在有一只鬼? 何随呆了一下,虽然身边有何倚风这只暂时的非人类生物的存在,但他毕竟还是和他血缘相系的人,何随还是把他当做人看待的,并没有多少别扭。但是要说真实的妖魔鬼怪的世界,何随还是觉得过于神幻。他也是因为何倚风才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也没当一回事。 现在何倚风的病房里有一只鬼,何倚风的病房为什么会有另一只鬼?何随终于抓到了重点,既然他看不见,那就一定不是何倚风,别的鬼魂来这干嘛? 陆离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黄符,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语气不善:“这不是你的身体。”他似乎是正在和那只鬼交谈。 何随猜测他们的交涉破裂了,因为陆离一下子冲了上去,把手中的黄符纸拍在了空中,符纸在空中停住了,贴在何随看不见的某样东西上。 对方大概是做出了反击,陆离向后一退回到何随的身边,握紧的拳摊开把一把东西挥洒了出去。 窗帘飘了两下,刚刚闹腾的病房恢复了沉静。 “啧!”陆离的语气中似有不满。 他走上前来到何倚风的窗前,从下往上扫视了何倚风一眼,最终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地看了有好几分钟,然后将手指点在何倚风的眉心上,闭上了眼睛。 何随也不打扰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就坐了下去。 “要加价。”这是陆离转过脸后对何随说的第一句话。 “刚刚发生了什么?”何随问。 陆离倒没卖关子,清楚地解释了刚刚的情况。原来他们一进来陆离就发现何倚风的床边站着一只鬼,那只鬼很年轻,看样子刚离体没多久,还是热乎的。何随他们来的时候他正打算钻进何倚风空着的身体里,被陆离搅局之后从窗户飘了出去。 “你说他要钻进这个身体?”何随指着床上的何倚风问。 陆离点点头。 “为什么?” “夺舍。”陆离看何随一副不明的样子,又解释了一句:“那个人刚死,想占掉这个身体。” 何随还是有点不明白:“死人难道可以随便用别人的身体活过来?” 陆离看了眼何倚风:“所以我要加钱。”他看了眼病房四周说,“等下再解释。” 陆离让何随在病房外守着,不要让人过来打扰,他自己在里面把门关上了。何随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顺从地站到门外暂时充当起了门神。隔壁屋的那个不幸死掉的患者正好被盖上白布推了出来,周围围着一圈的人,伤心的伤心,流泪的流泪,都很忙活。何随从他们的表现猜想出这个死者可能挺年轻的。推车簇拥着人群从何随的面前经过,何随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又无聊地看向天花板。 陆离开门走了出来,说:“好了。” “这么快?” 陆离看向刚刚人群离去的方向,目光中有一丝光芒一闪而过。 “你刚刚做了什么。”何随觉得这病房根本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惨白单调,和床上的人一样死气沉沉。 “结界。这样一般的鬼就不能接近了。” 又是一个玄幻的名词,何随忽略掉那个名词,看着陆离的样子问:“他是不是暂时回不去这个身体了?”不然陆离也不用做这些额外的事。 陆离的表情有一点不耐烦,但最后还是回复到了木头一样的状态,像是背诵好的般说出一大串内容。有的何随能听懂,有的就完全如同天书一般。 简单的总结来说就是何倚风的身体因为或本人的强烈意愿或是外来的干扰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状态。生魂本来是不能离开肉体太远太久的,但是这个联系在何倚风的肉体和生魂之间却被完全切断了,魂魄不想回来,肉体就彻底地成了一具空壳。没有了主人的肉体自然是谁都能占据的了,所以容易被那些肉体已经败坏,但魂魄却还不愿离去的鬼盯上。至于刚刚想要钻入何倚风肉身体内的鬼魂,可能就是旁边病房才死掉的那位,正好钻了这个空子。要是何随他们今天没来的话,可能就有另一个何倚风醒过来了。 何随皱着眉:“那何倚风他自己为什么回不去?” “我刚刚说了,是他不想回去。不然根本轮不到其他的孤魂野鬼。” “他不想回去,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陆离斜眼看了何随一眼,顿了一下:“也有一种可能,他本身并不知道,但潜意识里却在排斥回去肉体这件事……”陆离看着何随,一脸我已经说了很多,你不要再问我了的表情。 “那就没有办法了?” 陆离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开始喝,整个水壶对着嘴,喉咙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吞咽着。 虚掩着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何随转头过去,正好对上司楠茫然的视线。她似乎还是很不习惯面对何随这张脸,马上就移开了视线,看向病床。而后才想起问问题:“你、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来看看他。”何随也不好解释。 “你是风的什么人吧?”司楠还是用余光瞟了何随一眼,真的是一模一样。 “不,我们没有关系。” “怎么会?”司楠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你们长得这么像,难道你是他家里的兄弟吗?” 何随听着司楠的问题,突然感觉有一点生气,语气也带上了嘲讽:“你是他的未婚妻,还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就什么都没告诉你?” “我、我……”司楠看着何随,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何随也说不准自己在气什么,只是不想再呆在这儿了,他回头对陆离说:“走吧。” “你要走吗?”司楠看何随要离开,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对上何随带着不悦的视线才反应过来,却并没有松开手。 “有事吗?”何随只觉得心情有点烦躁,语气也就说不上友好。 “你不多呆一会吗?”司楠仰头看着何随,目光带着何随无法明了的一点期待。 何随略微重力地甩开了司楠的手,冷淡地说:“不用了。” 司楠被何随那一甩手带着踉跄地退了一小步,脸上是有些微愣怔的表情。 何随起步,却撞上一张放大的面孔,那张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意,不满地瞪视着他说:“你就不能对她温柔点吗?” 何随在心里冷笑,这么多天都不跟他说一句话,现在倒舍得开口了,还是真是够怜香惜玉的。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何随直接从何倚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如同面前有且只有一堆空气。 “你为什么老是这个样子!” 何随冷冷地斜眼看着何倚风:“我没让你喜欢我,也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想走随意。”既然他们两看相厌,又何必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他又没用绳子圈住何倚风。 “你就对我一点也不在意吗?”何倚风没有追上去,而何随已经走远了。 陆离与僵立着的何倚风擦肩而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那望着远去之人背影的表情一点不阳光温和,恶作剧或是笑,眉梢带着戾气,嘴角有点扭曲着,反而带着令人悚然的疯狂。 何倚风回到病房里,看着呆呆着坐在椅子上的司楠,透明的指尖伸向她因为长久的伤心流泪而显得苍白憔悴的脸颊。顺着她呆滞的视线看向自己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身体,轻轻地说:“对不起……” 第九章 陆离仍给何随一张纸,说:“上面是我的银行账户,我会把金额发短信通知你,在期限之前打进去就可以了。” “就这样算解决了?” 陆离不慌不忙的说:“那个只是预付定金,后续我会跟进的。那就这样,我还有其他的工作。”陆离说完就潇洒地走掉了。 等陆离走得完全不见踪影了,何随才想起对方完全没和他说过到底是个什么价钱,要是到时狮子大开口怎么办,如果到时不把钱打给他呢……陆离只是个捉鬼的,应该不会对人类怎么样吧。 何随边想边开车回了公司,他还有一堆工作要继续完成,不过一想到晚上回去又要见到那个麻烦的人,何随考虑着他干脆通宵加班好了。反正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看见那张脸,连带着看见自己的脸也觉得厌恶。 整个公司只有何随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揉了揉太阳穴,把疲倦的视线从文件上移开看向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今天的月亮又圆又亮,只是依旧孤高寂寞着。 何随撑着头困倦地望着圆月,原本明亮的表面似乎被经过的乌云遮住了,缠上了一团黑色的阴影。 何随眨了眨眼,越看越觉得那团黑影不对劲,怎么像是个人的形状。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上,想要站近看得清楚点。 困意使他的思维不是太清晰,何随把手指按在玻璃上,似乎就能够触摸到月球表面。手指停留了一会,何随对自己笑起来,怎么还有那么幼稚的想法,真是被何倚风影响了……何倚风,怎么想到他了,何随甩着头打碎自己头脑中的想法。 何随又看了一会大如圆盘的月亮,阴影不知为何已经消失了,难道是看错了?何随迷糊的想,刚要收回手,却听到了细微的‘啪’得一声。就在离得很近的位置。 何随缓缓地抬起头,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动着,直到贴上了一双淡色的唇形。 一张大饼形状的脸像是被重重地拍在玻璃上,五官都被挤得散开了,严丝合缝地贴着玻璃表面,像是一个人脸形状的大吸盘。那人的四肢还在空中挣扎着,切切实实地悬空着。 “何随,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那双同样被压扁的双唇艰难地开合着,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气闷的话。 何随一下坐倒在地上,那个声音还在说:“怎么不回家?我来接你了。” 圆饼一样的脸贴着玻璃在移动,逐渐地移动到了何随的正对面,咧开嘴角狰狞地笑了一下。 何随惊愕地完全说不出话来,突然,天上似乎掉下了个什么东西,砸在了外面那人悬浮的身体上。 “掉,掉下去了!”一个天外之音说,接着,何随就看着眼前的脸渐渐地离自己远去了,沉没进了黑暗中。 “啊!!!!!”厉声的尖叫在鼓膜振荡着,何随猛地睁开了眼,他仍是坐在办公椅上,头枕着文件,玻璃外没有月亮,一片漆黑。 想起那张大饼脸,何随还心有余悸。他环顾了下自己的办公室,突然间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我来接你回家——何随整理好自己的鸡皮疙瘩,把外套披在身上,匆匆关上灯锁好门出了公司。 何随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到了家门口,进电梯上楼。 边走边掏钥匙,何随在离门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因为何倚风正抱着膝坐在门旁边,睁着一双玻璃珠似的墨色瞳孔直直地看着他。 “何随,你回来了。”何倚风突然笑起来,露出白色的贝齿,连双眼都变成了小小的月牙形。 何随绕过何倚风,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何倚风站起来,靠在何随的身边,轻声说:“何随,我不生气了,我们和好好不好?” 真是笑话,何随想,他有说过什么吗,生气的是何倚风,不理人的也是何倚风,他有必要做出这种委屈地像是被抛弃了的样子吗。 “我那天只是……被你吓到了。” “你能开玩笑,我就不能开玩笑吗?”何随冷眼看着何倚风。 终于听到何随说话,何倚风的脸上一下子露出惊喜,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你平常又不做那种事的,脸上还那么认真。”何倚风稍稍地张开了一点嘴,指着自己的舌头,“而且你都划上去了,真的很疼!” 何随看着何倚风嘴里此刻小巧的红舌,好吧他那时确实有点故意下重手了,那也要先怪何倚风无聊吓人。 “我以为鬼感觉不到痛的。” “胡说,我痛了一天,话都说不出来!”何倚风那时确实是痛得讲不了话,刚开始他也不是故意不理何随的,但是后来看何随一点悔过的意思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何倚风也变成了有意地赌气。 “你可以继续,我不在意。” “就是这样,你根本不在乎我,如果我不先和你和好的话,你就永远不会理我了吧……”何倚风低下头,说话的声音有点沉闷,随后还加了几句小声的嘟嚷:“冷血、无情……” 何随嘴角抽了抽,他是以为他听不见吗。 “你可以去找你那个温柔多情的未婚妻,她不是一直在陪着你吗?”何随把外套扔在沙发上。虽然知道此时提起司楠多少有点残忍,但他却忍不住就要去刺伤对方。 何倚风果然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楠楠、楠楠,是我对不起她,她那么好,都是我的错。”何倚风抱住自己的头,露出痛苦的样子。 何随想起了陆离说的何倚风的魂魄不想回去身体里的话,更加觉得难以理解。他还有一个美丽的未婚妻,还有一个人在全心全意默默地守护着她,而且看何倚风的样子也对司楠非常地在意,每天去医院除了去看身体外更多的是去陪着那个伤心的女孩子吧。既然这样,既然不舍,那么为什么他不回去,不醒过来,不拥抱她继续给她未完的幸福?继续实现未尽的承诺与她结婚?按陆离所说的,如果他愿意的话,这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知不觉的,何随就把这话问出口了:“你觉得对不起她,为什么不回去那个身体醒过来?”反而整天游荡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游荡在一个除了血缘外一无关系的‘陌生人’身边,两看相厌还是要不情不愿低声下气地请求和好,何倚风,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真的是被撞到魂都傻了吗? 何倚风呆呆地看着何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我、我回不去啊……” “你试过吗?”何随说,“你试过进去那个身体里吗?” “进去,要怎么做?” 也许陆离也猜错了,何倚风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懂其中的操作过程?对啊,魂魄要怎么进入身体里,往旁边一站就能进去吗,不可能吧,一定还有更具体流传了几千年的方法吧。也许何倚风太笨了,不能够自动领悟这种鬼魂的常识也说不定。何随决定给陆离再打个电话,可能问题能够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解决掉。 可惜陆离马上就打破了何随的美好愿望。 “方法?没有。站旁边就自动进去了。”陆离一板一眼地说,没有留任何余地。 何随失望地挂下电话。问题,确实是出在何倚风自己身上。 “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回去?” “我没有。” “你爱她吗,你心疼她吗,回到身体里醒过来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何随也很烦躁,觑着何倚风不说话。 何倚风突然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何随,说:“你自己都不回来,你凭什么管我!” 何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了何倚风眼中浓浓的仇恨,深入骨髓、刺入心扉。那恨,一点也不像假的。 “你能放手,为什么我就撇不开了那……”何倚风看着自己的摊开的双手手心,唇角露出了 一个小小的笑容,“我也不要了,都扔掉,什么都没有就好了……”把掌心缓缓地向下,何倚风就像把什么东西倒掉一样。 “何倚风!”何随大叫一声,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就开口了,仿佛如果不那样做的话,面前的那个人似乎就会消失掉一样。 “啊,什么事?怎么这么大声叫我?”何倚风眨着眼问何随。 又来了,何随敲着自己的额头。何倚风这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瞬间就换了张表情的脸,他是影帝吗?还是有双重人格?还是间歇性失忆症?命运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们相逢的呢,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何倚风疑惑地望了望四周,再看看何随,显露出了一点不解。但他马上就把那点不解抛到了脑后,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何随身边。 “何随,我们和好了没有?” 这小子以为他们是三岁小孩子在吵架吗。何随不耐烦地看了何倚风一眼:“随便你。”何倚风的问题整得他头痛,死了还有那么多事……哦,不对,还没死,半死不活的事才更多。 “那你晚上不要不回来了。”何倚风说,咕哝了一句,“那个办公室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睡。” 何倚风什么时候去过他的办公室,还知道他今天睡着了?何随模模糊糊地想着,突然坐起来,何倚风就在他面前无辜的笑。 “你什么时候去我公司了?”何随刚问完就想起了不久前做的那个诡异恶心的梦,那张贴在玻璃上的扭曲的脸,仔细想想是挺眼熟的。难道那个是真的? 何倚风支支吾吾地看着其他方向说:“我是去了啊,谁让你这么晚都不回来,我就想去看看。” “你还做了什么?” “没有,我就看了一会,你睡着了。你别担心,没有流口水!”何倚风说着飞快地瞟了何随一眼,“真的,没有流口水!” “我知道!”这家伙一直强调这么无聊的事做什么。何随转念一想,何倚风只是一只看起来挺普通的鬼魂,想来也不能对他的梦做什么动作。可能他在睡觉时感到了何倚风在看他,所以下意识地就反映在了做的噩梦里也说不定。 其实,何随想得倒也没错,至少他做的那个噩梦就纯粹的只是个噩梦而已,跟何倚风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何随盯着何倚风笑呵呵的眼睛,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十章 何随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这几天公司的气氛相当之诡异,他不时地就能感觉到各种鬼鬼祟祟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但是转过头去看时,所有人又都是一副勤奋工作的认真模样。 何随虽然不是个魔鬼上司,在属下面前自认还有一定的威信。而且他平常总是板着个脸,自然很少有人在他面前开玩笑、聊八卦,不苛责属下,有工作能力,所以背后也没有有多少风言风语。总之,在何随看来公司的气氛一直很和谐,但最近着实非常地不对劲。 除了自己的关注度变高之外,他竟然还发现有员工在桌子上不知何时挂了八卦符一样的东西,而且这么做的人不少。难道最近流行这种装饰物?继他的生活被一只鬼颠覆之后,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同时流行起来了,有没有这么凑巧? 何随虽然有疑问,但也没有真的去向谁打听。他的职责是管理公司,而不是向员工打听八卦的。直到这天一个可以算是公司元老的部门经理敲响了何随办公室的门。 “老李,有什么事吗?”何随抬头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他映象中对方管理的部门最近很顺利,部门业务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老李面对着自己的BOSS,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看起来黄色鲜艳的一筒卷纸,他把卷纸摊开,递到何随的面前:“BOSS,请让我把这个贴在这间办公室里吧。” 啥?何随看向老李手里拿着的东西,长方条的黄纸上,画着鬼画符一样意味不明的符号,如果是以前他一定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最近跟鬼鬼怪怪打过交道之后,何随马上就想起了陆离手上掐着黄色符纸的样子,可能是亲眼见识过它的效用,何随并没觉得什么可笑滑稽,对这种神鬼之事也不是那么排斥了。但是,这不意味着,他能接受突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见这东西。 而且老李刚刚说什么,要贴在他的办公室里?在他的办公室里贴符? “老李,你在开玩笑吗?” 看见何随脸露愠色,老李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只是……” 何随看老李欲言又止,想到或许这就是公司这几天变得奇奇怪怪的原因,趁着这个机会,他干脆打听清楚好了。 何随把手指交叉抵着下巴:“我正想知道呢,你们这几天都是怎么了?跟这个也有关吧?” 在何随的威逼之下,老李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与公司最近一段时间来的闹鬼传闻有关。 这事不只出现了一次两次了,目击者也越来越多,连老李自己都见过一次,而且地点通常都是在何随的办公室里。 由于何随这段时间不知为何经常加班,一些员工看老板这么努力,自己也不好意思偷懒,有时白天没做完的工作就会自觉地留下来加班完成。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个人说他在何随的办公室瞄到了飘来飘去的鬼影。刚开始大家都不信,但是接下来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奇怪的是,那个鬼影永远只呆在何随的办公室里,也不出来。但是看到的人是不敢再加班了。 本来大家都已经差不多忘了这件事了,但是前几天晚上,有个员工把资料落在办公室里了,回来取的时候发现何随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就鬼使神差的过去看了一眼。 老李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复杂地望了何随一眼。 那个员工发现他们的老板正趴在桌子上休息,关键是老板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老板办公室里时常有鬼影出没的的传言已经在公司里传遍了,这名员工还算镇定,但当他看清楚那只鬼的脸的时候,当即心脏都快紧张地停了。 那只鬼、那只鬼竟然长得和他们的老板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候,鬼魂也同时发现了小员工,看了过来。 小员工一个紧张,就拂手打破了桌上的杯子,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鬼魂似乎被这声音刺激到了,当即就离开办公室飘了出来,向小员工的方向步步逼近。 那天,那名员工被那只鬼追得屁滚尿流,几乎是哭着爬着逃出了公司,吓得不轻。 “他现在还在医院挂着水呢。”老李说。 何随不知该说什么,公司出了这么大的新闻,他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难怪最近公司气氛怪异了,敢情是当他被鬼缠上了。 “BOSS,这黄符是我拿去给道士开过光的,绝对有效。” “老李,你也信这个吗……” “BOSS,其实我认识一位高人,要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看一下。”老李上下打量着何随,那眼神让何随觉得自己就像块不干净的猪肉似的。 问题是他公司里的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那只传说中的鬼是谁吗。何倚风,他果然隐瞒了事,而且经常在他办公室里游荡,难道他除了上次以外,还不止一次来过这里?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而且还被这么多人目击了……说好的设定不应该是除了他其他人都看不见吗。何随用手指揉着眉心,老李手里还拿着符纸等他做决定。 “你们一定要贴这个?” “BOSS,也不是我想贴,实在是公司里最近人心惶惶……空穴来风倒好了,偏偏大家都见过。” 何随走过去打开办公室的门,用眼一扫,原本往这边望的视线一下子又都回了原位。 “BOSS……” “算了。”何随摆摆手,“你不要贴在太显眼的位置。” “那您去忙吧,我在这里贴就好,不会影响的。” 何随点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有一个人在 面前爬上爬下,怎么会没有影响,他回家一定要好好地‘咨询’一下何倚风这件事。 老李忙活了半天总算搞好了。 何随用眼一瞟还算满意,基本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办公室里有什么变化。 老李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凑上来说:“BOSS,如果还是没有用的话,那个大师说他可以亲自过来看看的。” 大师?即便见过了陆离这样的人,何随也不觉得那装神弄鬼的随便都有可信度,只好敷衍地说:“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放心吧。” “BOSS,我看你最近面色憔悴,眼眶发黑,也许……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真的那么差吗?”何随冷森森地问老李。 老李陡然被吓一跳,站直了身体说:“其实也没有。那我、我先出去了,BOSS您忙。” 何随摇摇头,这老李虽然叫老李,但其实也不过三十刚出头,这么年轻竟然会对那种神神叨叨的事情那么了解,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好在工作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脸色差吗……何随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里的穿衣镜前,凑近观察着自己的脸,是有点没精神。还不都是被那只鬼闹的,从早到晚不消停,还一堆不明不白的麻烦问题,他没有几天晚上能睡得安稳的,特别是时常被噩梦惊醒,还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噩梦。何倚风也没改掉他恶作剧的好习惯,时不时地就要来一出。 何随现在想到早上马桶里的那个头还心有余悸。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还是和往常一般的两只一眼一个嘴巴,算得上俊秀挺拔,何随却越看越不顺眼,现在一看到这张脸他想起的就是何倚风犯傻犯贱的表情,搞得连自己都待见不起来了。说到底,他们真的太像了。就算是双胞胎,为什么要相像到这种程度呢?如同完完全全的另一个自己,割舍不了。 时间不是最残酷的造型师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形貌都改变不了?他们分离了那么久,人生的分叉早就南辕北辙,却还是如此相像,简直是太令人不甘了。 何随把拳头放在镜面上,黑色的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 “对,我下午要出去一趟,行程都推到明天。”何随叫来了助理,交代了事情,就穿上了大衣走出了公司。 他打电话给夏黎,对方马上就接了起来。 “小随随,是你啊,吓死我了,想我了吗~”夏黎的语调还是一如往常,说的话却有点不自然。 “下午有空吗?”何随刚一问完,对方就一叠声地说‘当然有空’,似乎恨不得马上奔过来。 何随觉得有点奇怪,却也没怎么在意:“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现在,我马上过去!咱们一起去吃一顿好的~” “你怎么比我更急?”何随疑惑地问,搞不清楚夏黎在迫不及待个什么劲。 夏黎故意装出甜腻的声音:“宝贝,我想你啊,你不想我么~不说了,你在公司吧,我马上过去接你。”说完就雷厉风行地挂断了电话。 何随听着电话里一阵盲音发呆,夏黎这是怎么了? 没过上二十分钟,夏黎就出现在了何随的面前,这回没开着他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而是一辆保守的普通黑色汽车。 “你今天吃错药了?”何随一边打开副驾驶座坐进去一边说,他以前和夏黎约,都要说个提早一小时的时间对方才姗姗来迟,今天竟然这么效率。 夏黎摸了下头,露出有点烦躁的表情:“唉,说也说不清楚。我家里的那群人最近都跟疯了一样……不提他们了。”夏黎把手机关机丢到一边,“我最近刚知道一家很棒的店,我们去那里吧!” 既然夏黎不说,何随也没有多探听他们家里的情况,他只隐约的知道何随的家里很有钱,而且挺复杂的,至于其他的,脑海里闪出陆离的脸,有那样一个亲戚存在,总觉得夏黎家里的其他人应该也都没那么简单。不过就夏黎本人看来,他在何随眼里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富二代……管他家是什么样呢,他是和夏黎这个人做朋友。 何随看着夏黎:“有什么麻烦要和我说。” 夏黎愣了一下,伸过手大大锤了下何随的肩膀,笑道:“我能有什么麻烦。他们每年都发神经,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也就是被闹得烦点。” “你明白就好。”何随舒服靠在了椅背上,“这辆车比你的那辆猴屁股好多了。” 夏黎不屑地看了何随一眼,一副放弃和低级品味争辩的表情。 “恩,话说,你下午要去干什么?” 何随闭上眼懒懒地说:“去和某个笨蛋区分开来。” “什么?喂,何随,别睡,先把话说清楚啊,有你这么吊着人的吗?”夏黎边打着方向盘边吼着,无奈后者气定神闲,如老僧入定,再不肯透漏一个字。 第十一章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一不小心哗啦啦啦啦摔了一身泥!” 何随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一连串欢乐而销魂的儿歌声,声音深沉婉转而又有力。 ‘啪嗒’门开了,何随刚一推开门,一个白影就倏地奔了过来,弯着嘴角眨着眼睛与他面对面亲密接触。 少顷。“鬼啊!!!!!!!!!!”一声尖锐的惊叫响起,白影惊恐地后退两步。 何随皱眉捂住耳朵,也不知道谁才是鬼,这家伙脑袋就没有正常的时候。视白影如无物般进入屋内,何随带着从超市里买的东西走向了厨房。 “何随,你是何随吗?”何倚风悬浮在何随的上头,像看怪物般盯着他的头顶。 何随低下头打开冰箱的冷冻层,角度圆润的脑勺上只剩下短短的发茬。想起今天夏黎看他做完头发后,也是一脸吞了鸭蛋的表情。 几乎剃成了光头的短发,加上新配的深灰色镜片的眼镜,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上‘我是变态’四个大字了。 “何随,你这样没问题吗?”夏黎还把手背放在何随的额头上,试探他是不是发烧了。 何随重重拍开他的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是挺好的吗?”虽然看着有点别扭,但是哪里像变态了,总不会比夏黎这家伙更不正常。最重要的是,总算和何倚风有了一点不一样,这样他才不会有看着镜子把自己揍一顿的冲动。就是要这样,一点点地,变得和他完全不同。 “老实说,真不错!”夏黎勾住何随的脖子,“比你以前那死板的样子顺眼多了,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去HIGH一下?”夏黎马上就露出了本性。 何随一把把他推开:“不去。” “我都陪了你一下午了,你竟然要现在丢下我么~”夏黎本来也该和平常一般施展他那死缠烂打的过硬功夫的,只是后来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何随基本上只注意到了第一声“陆离?”就见夏黎神色复杂的挂了电话,然后对他说:“唉,宝贝,突然有事,看来我们只有下次再约了。” “滚吧!” 于是两人分道扬镳,何随现在才能够舒舒服服地站在自己家里。 何倚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将何随看了个遍后,突然落下来,‘深情’地凝望着他那可爱的双胞胎弟弟,露出一脸的悲怜:“何随,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的话,一定不要憋在心里,我一定会为了你认真地倾听的。” 何倚风装模作样地伸手搭上何随的肩膀:“这孩子得是受了多大的打击啊……” 何随斜眼看着何倚风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这样浮空着不累吗?” “你都这样了还不忘记关心我。”何倚风低头抹了把‘泪水’,似乎它真的存在似的,“何随,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吧,我会帮你一起解决的。”何倚风还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时准备无私壮烈奉献的样子。 说着说着,何倚风突然凑近看何随的双眼,两人就隔着一个镜片对望着。片刻之后,何倚风伸出两根手指头,好奇地戳在两边的镜片上,恰恰停在何随的眼球前。 虽然知道对方碰不到,但何随还是感到眼球前巨大的压力,瞳孔不自觉地就向内滑去,一不小心就成了斗鸡眼。 曾经有个十分恐怖的传说,一个人如果经常做斗鸡眼的话,不知道哪天,可能一个不小心眼珠子就永远地滑进去了,于是从此以后他就只能看到一篇黑暗,别人也只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双悲伤的眼白……翻白眼,原来是如此简单! 阻止自己不着调的胡思乱想,何随赶紧闭上双眼,后退了两步。 何倚风看着自己的两根手指头,再看看何随:“这样晚上看得见吗?” 何随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何倚风的关注点,他似乎总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有着奇怪的好奇心,继续这样的对话,何随会连自己都觉得很傻。 “说实话。”何倚风蹲下来,仰视着何随,“虽然我也觉得咱们还挺正直的,不过……哈哈……何随你为什么突然要变成这样,看起来好奇怪!会被人说变态的吧,我才不敢这么打扮,会吓坏小朋友的。” 何倚风丝毫没有注意到当他在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迈入了一个沉默的暴风眼内,四周弥漫着暗沉沉的低气压。 “很好笑吗?”何随慢慢地走进,也蹲到何倚风的面前,咬着牙说。 何倚风被何随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设防向后跌坐到了地上。他看了难得主动靠近的何随黑沉沉的脸色一会,突然啊了一声:“我忘了你是受了打击才变成这样的,我错了,我胡说的,其实你这样也很好看,真的。” “哦,受了打击,你觉得我受了什么打击?” “你、你想说吗?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我今天确实受了一个很深的打击。”何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倚风:“你去过我公司几次?”只要想到最近在公司里遭遇的可能还有继续持续好一阵子的复杂目光,以及他的办公室被贴上的那两张莫名其妙的黄符,何随就止不住心里的怨气。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理会这些怪力乱神的事,现在却因为眼前这只鬼,而惹出了一堆反科学事件——公司因为闹鬼传得纷纷扬扬人人精神紧张,得力的下属原来一直是‘封建迷信’爱好者,他自己更奇怪了,和一只鬼同住一个屋檐下还天天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被你发现了啊。”何倚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没有很多次……” “你没事去我公司干嘛?”亏何随还以为他每天除了去医院就乖乖地呆在这房子里。 “屋子里很黑啊。” 何随一脚踩进何倚风的身体里,反正碰不到,他干脆随便踩过过干瘾,他指着天花板:“我不是给你留了灯吗!” 何倚风本来想从何随站得位置移动出来,但是看见何随凶神恶煞的目光就不自觉地停住了动住了,只是缩了缩身子:“一个人,很无聊嘛。” “所以你就跑去吓人??” 何倚风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会被他们看到啊……谁叫你每天都那么晚回来,我只是去看看你。” 这事确实怪不得何倚风,按理说除了陆离、谢怀桑那一类的特殊人士,只有何随能看到他,谁知道何随那公司怎么回事,人人都有阴阳眼。 “你那公司是不是有问题?” “最有问题的就是你!”何随睨了何倚风一眼,对了,还有个被他搞到医院去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被发现了……我看他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怕把你吵醒。”何倚风也没有说谎,他刚开始确实是看那名‘目击者’摔破了杯子,他也没遇到这种情况,毕竟何随初见到他时一点害怕的反应也没有。于是何倚风下意识地就想出去安抚一下那个可怜的男人并表明自己的无害。可惜对方似乎误会了他的意识,没命的向外奔逃。何倚风不想追的,但他那时实在是太过无聊,就心血来潮地玩了一下……就出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人类啊,实在是太脆弱了。 更脆弱的已经当场心脏病发了好吗,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自己现在是一只鬼的自觉!何随狠跺了两下脚,也不管这行为有多幼稚孩子气了。反正地上坐着的人跟他同年同月生,何倚风能蠢得那么理直气壮,他也没必要表现地多成熟。 “我是真的很无聊啊!”何倚风不起来,干脆整个人成大字型躺在了地上,“什么也碰不到,谁也触不着,谁也看不见我,谁也听不见我,我以前都没发现呢,这个世界有这么无趣……” 他侧过头,无比认真的看着何随:“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呢?”当自由没有界限,就变得令人窒息。 缠着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何倚风没说出口,何随却觉得对方透漏就是这样的讯息。 怪只怪这样的安排。 何随扶了扶镜框,他已经,忍受地够久的了。 专业问题就要请专业人士来解决。 而做为何随认识的唯一一名专业人士,陆离当仁不让地再次站了出来。或许认识夏黎真的是何随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连他这个原来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有一天都会这么有用。除了爱钱以外,这名专业人士各方面都令何随相当满意。 “你想让他变成实体?也不是不可能。”陆离说。 在何随承诺会支付令人满意的佣金之后,陆离相当爽快迅速地再次来到了何随的家里。 “我很满意你付清账单的速度。”陆离对何随点了点头。 这当然,何随上次在陆离给了他银行账号的第二天就将钱打了进去,他从来不是个做事拖拖拉拉的人,特别是在钱的问题上。但是这次对于何倚风的事,他却已经拖得太久了。 “什么什么,真的有办法让我能碰到东西?”何倚风看起来比何随兴奋多了。 陆离从随身带着的挎包中摸出一枚颜色古朴的戒指,递给何倚风:“你把它带上。”何倚风不疑有他,迅速地将戒指戴在了食指上,尺寸竟然也刚刚好,何倚风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陆离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刀,让何随把手指伸出来。何随大概知道陆离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将手指伸到了他面前。 锋锐的刀刃一划,便割破了指上脆弱的肌肤,红色的血珠马上涌了出来。陆离示意何倚风把带着戒指的手伸过来,然后把何随染血的指尖移动到戒指上面,血滴持续不断地滴落着,很快就染红了戒指铜锈的表面。 陆离抽出一张纱布扔给何随:“可以了,你处理一下。” 不久之后,就在几人的眼皮底下,戒指似乎把血液都给吸收了,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而与此同时,何倚风原本虚化的身影也渐渐充实起来,有了实体的感觉。 “好重!”何倚风看着自己的身子,惊喜却也有点失望,他前后左右的晃了晃,“不好控制了。” “这样就可以了?”何随一边用纱布止血一边问。 “只要戴着戒指,他在你周身半径五十米以内就能够保持实体,暂时使用你肉身的力量。不过这戒指一个月要喂一次,就是像刚刚那样把你的血滴在戒指上。”陆离尽责尽责地做完售后解答,然后说:“我回去就会把这次的费用发给你。” 既然目的达成,何随自然不在意花多少钱。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就找我。当然,不是免费的。”陆离朝何随说了再见,就如来时一般利落地离开了。 何倚风就跟在何随的身后一起送人,陆离走后,他还兴奋地活动着自己许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沉重’感觉。 “何随,我能碰到你了!”何倚风顺手就要拍上何随的肩膀。 背对着何倚风的何随却侧身避过了他的碰触,随即一个迅猛的转身,曲腿朝何倚风的腹部重重地撞去。 完全没有防备的何倚风直到重重地向后摔落在地脸上还是呆愣的。 何随不客气地一脚踩上何倚风的肩膀,把手指按得‘咯咯’作响,他嘴角浮现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对地上的人冷冷地说:“我终于能这么做了!” 第十二章 何随这两天过得十分惬意,虽然他在平日里面对众人时一向没什么表情,但是整个公司还是明显感到了BOSS愉悦的心情,脸上如同春风拂面,即使笑容的弧度并没有多大却足以一扫阴霾,而且也不加班了,每天准点准时回去,简直跌破了众人的眼睛。而关键是,随着何随心情的好转,公司的闹鬼事件也逐渐平息下来,自从他不再加班后,就没有人再在那办公室里见过白色的鬼影。 所有人理所当然反应是老李的符奏效了!你看BOSS气色好了,鬼也不闹了,整个公司一派和谐欣欣向荣。这都是因为老李从大师那求来的符在那办公室里坐镇啊。 老李更是趁机搞起了宣传。把他那不知从哪认识的大师吹得天花乱坠,如同神佛再世——武能降妖捉鬼,文能掐算古今。经过了闹鬼这一遭,公司大半的人竟都信了这神鬼之事,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老李预约时间。 对于信徒的增加老李无疑十分欣慰,他这可不是传销,大师,那是真的大师啊。他是打心眼里崇拜,乐意为他宣传。 先不说公司那边,何随心情好那是肯定的。他现在满腔的郁气都有了发泄的途径,能不愉快吗。 相比之下,何倚风就不那么阳光明媚了,本来有了实体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仅仅过了不到两分钟何倚风就一直后悔委屈到现在。 何随那天可是结结实实地把何倚风揍了一顿,从上到下,连脸都没放过,把长久以来的怨气全宣泄在了拳头上,直把何倚风白森森的面孔揍成了青红相交的大花脸,着实更多了许多分的人气。 何倚风到最后完全被打懵了,连反抗都忘了,最后抱着身体躲在角落里,只有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但是何随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嘴角还挂着森冷的笑容。 何倚风的苦日子就这么来了。 他在虚无缥缈的时候还能随时随地地言语‘调戏’何随,做出各种鬼脸动作,就算何随再生气也拿他没办法,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只要何倚风稍有冒犯,何随的拳脚就会马上送上去,而且丝毫不留情。 当然何倚风也没傻到一直任人欺负,他也试着反抗过,谁晓得何随不知哪来的打架功夫与大力气,把何倚风那三脚猫的拳脚死死地压制着。 何随冷笑,就凭何倚风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想和他斗,表面看着两人确实长得一样,但是衣服一脱里面的内容可谓是天壤之别。何随看着不壮,却有着一身细密紧实的肌肉,哪是何倚风那与外表看起来无二致的瘦削身体能比的。何况,何随的拳脚也是实打实地千锤百炼出来的,可不是何倚风那乱无章法的小孩打架。 由于何随这段日子的严加管教,何倚风确实安分了许多。 “暴力分子!”何倚风连说话时都站在房子的另一端远远地躲着何随。 何随不在意地看过去一眼,何倚风马上就噤若寒蝉。 看着何倚风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何随知道他憋得有多辛苦,可惜他的牙齿没有何随的拳头硬。 大概也是被揍怕了,何倚风这几天没靠近过何随周身五米以内,何随也感觉很多天没听到过他讲话,久了,倒真觉得房子里变得过分寂静,就像是何倚风没出现时一样。何随原以为自己是期待变成这样的,却看着何倚风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欺负地有点过头了。 其实他只有何倚风刚变成实体的那一天是真心地想揍他,毕竟忍了太久了,压抑的东西一下子爆发出来就会诞生愈加惨烈的结果,何倚风也是真的很凄惨。何随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手下留情时下的手能有多重,何倚风的骨头大概都断了几根吧。何随发泄完后才注意到何倚风的惨状,也许,那时还是有一点歉疚的吧……只不过在他发现何倚风做为一个‘非人类’,恢复能力简直逆天之后——前一天伤得几乎面目全非一晚上过去又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好沙包,何随就打消了所有的顾虑。至于后来,则是单纯玩上瘾不舍的收手而已,反正那家伙也不会真的受伤。 想住在他这,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等价交换,很公平,谁也没有损失。何随成功的说服了自己,完全打消了顾忌。 像奴隶般被欺压的何倚风终于想到要摘下手上的戒指。 何随轻飘飘地看过去:“陆离说了,这东西只有一个,摘下来就废了。” 何倚风踟蹰了许久,不甘地放下了手。他决定和何随好好谈判一下。 他仍是不太敢靠近那个暴力的人,一只鬼竟然会害怕一个人,何倚风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不过说到底鬼这东西除了吓人本来就没什么特异功能,既然对方不怕,那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顺着墙壁移动到何随面前,何随还在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看。何倚风心一横,挡在了电视机前面。 “何随,我们好好谈谈。”何倚风鼓足勇气说,还好,何随看起来暂时没有黑脸的迹象。 何随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目光直落在何倚风一副壮士断腕之态的脸上,暴力果然是最有效的镇压手段。 “说什么?”何随放松的躺在沙发上,促狭地睨着何倚风。 “你从哪学会打架的?”何倚风并没有直接进入正题,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东西还用学?”何随嘲讽地说,是了,何倚风和他可不一样,何倚风一直生活在蜜罐里,又何须懂得这些必要的生存手段,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需要挥动自己的手脚学会自保。 “你以前没有这么暴力的……”何倚风咬着唇说。 何随冷冷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十年能够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何倚风还是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他,那才是大错特错。 “总之。”何倚风大声说,“我要抗议你对我的暴力行为。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哥,你怎么能怎么能……”也许是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自己最近的悲惨境遇,何倚风的嗓音都带上了不甚明显的哭腔。 一个男人整天哭哭啼啼的他也不嫌丢脸吗。何随看到何倚风这样子又忍不住生起气来,实在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会让他觉得丢脸的是自己。 “你还是男人吗,哭什么哭。”何随不耐地吼道。 从何随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满明显让何倚风瑟缩了下,嘴里还在反驳:“我什么时候哭了……你、你别过来。”何倚风见何随有站起的趋势,忙伸出双手,仿佛这样就能阻挡住何随的前进。 何随其实有点不明白他在怕什么:“你又不会疼,躲什么?”他问过陆离了,何倚风暂时化出的这个实体是没有感觉的,只是愈合能力跟不上,所以还是会出现伤痕,但是最多过几个小时就会消失。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人体沙包。 “你!你!简直没人性。”肉体上没有伤害心灵就不会受创吗,得是多强韧的神经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体被无情蹂躏。 何随不在意地笑:“你现在又不是人,我为什么要和你讲人性。” 何随的话明显的戳到了何倚风的痛处,正如何随所说的,他现在就是一只一点‘人权’也没有的鬼。活该任人欺负。盯着冷面冷心的何随,何倚风突然就放弃般地低下了头,摩挲着手上戴着的戒指。就算有了实体又怎么样,他半死不活的真身还在那惨白的世界里苟延残喘,他偏偏自欺欺人个什么劲。离开了何随,他依旧什么都无法拥有,而呆在何随身边,还真不如只有一个摸不着的虚影自在地多。 何倚风不自然的沉默让何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你干什么!”何随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脱口而出。 何倚风低垂着眼:“算了,这样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变回去吧。反正都是假的……”说完就去掰手上的戒指,戒指卡得有点紧,并不那么好弄出去。何倚风有点急躁地生拉硬拽,想把戒指给拖出来。 “住手!”一双微热的手抓住了何倚风的手腕。 何倚风一惊,看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咫尺距离的何随,惊得一松手,就想向后退去。这几天被揍怕了,让他一靠何随太近就有危机感。 何随牢牢地拽住何倚风,眯着眼睛说:“谁准你拿下来的?” “我不想玩了。” “玩,谁跟你在玩!”何随蓦地提高了音量。何倚风想摘下这戒指,也得先问问他。他叫了人,出的钱,喂了血,这一切可不是白做的。他还没享受够,怎么能让何倚风那么轻易地逍遥回去。 “我受够了。”何倚风一把挥开何随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和何随大声说话,何随也愣了一下。“我是鬼怎么了,鬼就没有心吗。我不痛,身体不会痛。”何倚风指着自己的心脏,“难道这里就不会痛吗!你想打你找别人去,我不和你玩了还不行吗!” “不行!”何随想也不想就吼出声。 两人同时沉默了。 何倚风刚刚还只是有点哽咽,这回眼眶起却真的有水冒出来了。 何随其他都没什么,就是非常见不得何倚风哭,偏偏何倚风一哭起来还没完没了。何随不自觉地就放松了抓着何倚风的手。这回确是何倚风自己扑上来了,何随身体向后踉跄了一下。 何倚风整个人趴在何随的身上,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何随的肩膀上,整个身体一抽一抽的。 “不疼,不疼你让我打打看啊!” “不带那么狠的,我心里疼……”何倚风夹杂着浓重鼻音的语调无限委屈,何随感觉自己的整个肩膀好像都湿透了。 “我就想和你玩玩,你不知道当鬼多无聊,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坏蛋……”何倚风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突然,何随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他僵硬地转过头,见何倚风正抓着他的衬衫摁在鼻子上,重重地吸了一下,末了还呆呆地朝何随看过来。 “何倚风!”何随刚刚才起的一点恻隐之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死定了!” “我已经死了……”就在何倚风下意识地回嘴的时候,何随狰狞的脸孔已经逼了上来。 何随最后抓着何倚风的领子,冷酷无情地说:“我以后不会‘随便’打你,只要你不惹我。还有,这屋子里的活,以后都归你干了。只要让我有一点点不满意,你知道结果的。”说完何随干脆地一松手,何倚风就无力地掉在了地上。 “还有,别想把戒指摘下来,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把你医院里的那个破身体埋了。”何随威胁完径直进了房间。 何倚风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半晌,才喃喃道:“变态,对着自己的脸和身体都下得了手……” 第十三章 受苦的日子还在继续。 何倚风终于找到了他在这所屋子里的意义所在,承包了何随生活起居的一切事物。以一个免费帮佣来评价,何随觉得何倚风勉强合格。毕竟只有何随在家里的时候何倚风才能发挥他的效用,所以从利用效率上来说实在不高。其实这已经出乎何随意料之外了,他起先也只是借题发挥,并没真的指望何倚风能干什么,想不到对方清扫、收拾、洗衣做饭样样精通,对比起来何随就只能算作三等残废。 “你从哪里学的?”何随没忍住问。在他遥远的认知里,何倚风根本没必要做这些,那个人从来包办一切,唯恐他有半点闪失与委屈。何倚风只要像木偶一般坐着就能拥有一切,就能抢走一切。 何倚风似乎专注在面前的炒锅中,并没有回答。 何随是没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为他天天做饭洗衣,过上居家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虽然大概是强权之下迫于无奈的结果,但终究是这么个结果,想来还是有点别扭的。站在厨房的那个是他血缘相系的兄弟,这种家的感觉应该也算名副其实,家吗?说出来也感觉无比地虚假,却意外地也并不讨厌。 好像有一点点的温暖逐渐从心底漫上来,荡漾在空气中,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安宁平缓,想要如此持续下去。 厨房里又香味飘散出来,何随望着那个挺立颀长的背影,何倚风正微微地垂下头,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颈。 何随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那些过去幻如水影,不过是梦中的臆想,只有现在是真实的。双生相伴,如此成长,从未分离。何随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了过去,眼睛盯着何倚风的后颈,缓缓地抬起了手。 何倚风就在这时突然回了头,警觉地看着何随:“怎么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倚风也不过是重重阴影之下的条件反射而已。 幻象被打破了。 何随迅速收回了突兀举起的手,脸上的表情重新冷凝:“我去洗澡,好了叫我。”说完就转头离开。 何倚风不明所以地看着何随离开的背影,听见关门声,耸了耸肩回头继续盯着锅里。 水流哗哗地响,浴室里蒸腾起一片热气,何随闭着眼站在喷洒的热水中,将所有的思绪都隔绝在外。 房间里,何随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一声一声,似乎焦躁之中又隐含着兴奋,大屏幕上,一张微笑的脸不停的闪烁着,下头只有一个‘宇’字。 何倚风是在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的时候听见门铃响的。他打开何随的房门,水声隔着玻璃门闷闷地持续着。 住在何随家里这么久了,何倚风还一次没见有人来过,他想想自己现在有实体,应该没什么要紧,就干脆地走去开了门,反正何随只说过不让他随便接电话,而没有开门这一项。 何倚风刚把门打开,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什么样子,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后退了好几布,而紧随其后发生的事实则更是让何倚风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来人紧紧地堵上了他的唇,还从何倚风因为惊诧而微微开启的唇缝中想要把舌头塞进来。 刚感受到湿滑软热的石头,何倚风就惊恐地一把推开了对方,第一时间用手捂上嘴。 “痛!随你干嘛推开我。”被推开的人不满地说道,随即又向何倚风黏过来,手脚都扒上了他的身子,“随,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何倚风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躲着着对方重新凑上来的嘴唇,努力的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去:“你是谁?” 少年露出惊讶的样子:“随,你也想玩这样的游戏吗?呵呵,我是你最爱的人啊。”少年把何倚风抱得更紧了,脸上是甜蜜的笑容。 从那硬邦邦的身板上,何倚风明显的感觉到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何倚风这辈子都没被一个同性这样抱过,只觉得头皮发麻。 更可怕的是,何倚风发现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竟然还把腿欠进了他的两腿之间,一个硬热的物体缓缓地摩挲着他的大腿。在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以后,何倚风一下子炸了,出手也就失了轻重,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把他拽开。他虽然在面对何随的时候总是不得其法任欺凌,但那是因为何随是怪物,面对这样一个比他矮弱的少年,何倚风动起手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随,我真的要生气了!”被拉开的少年羞恼地瞪着何倚风,“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下一秒,少年却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不认识你。”何倚风说,同时与少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身上的鸡皮疙瘩现在还没消下去。一想到刚刚自己竟然被个男人那样蹭着,何倚风就感觉胃里阵阵翻滚,虽然他现在根本不需要进食,胃里也没有任何东西。 “你、你……何随,我不过是去玩了两个月,你也答应了啊。为什么,你是不是找上比人了!”看何倚风一直后退,少年不依不饶地欺身上去。 何倚风直到听到何随的名字才回过神来,这少年一定是将他认作何随了,但是何随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何倚风从上至下打量着少年,刚刚成年的体型,有一种处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青涩,脸蛋很清秀,圆圆的眼睛乍一看灵动可爱……不过再可爱还是男的啊,何倚风潜意识里拒绝去想象他和何随之间的关系。 何倚风镇定下来,对少年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何随。” 少年呆了一会,然后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了,随,你从刚刚都一直在和我开玩笑是不是。你以前都不会开玩笑的,一定是为了逗我开心吧,我好高兴!不过……”少年眨了眨眼,“我们能不能先不玩这个,好不容易回来了……随,我想要你……” 何倚风整个人都僵硬了,要,要什么?发现自己魂体分离的那瞬间都没有此刻的冲击来得大。 发生了什么事?何倚风向左望向满桌的食物,他刚刚做好的,何随还在房间里洗澡,闷闷的水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而眼前这个人,他是谁?他在说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也发现了对面男人的不对劲,他顺着何倚风的视线看去,看到那满桌的食物时,一下睁大了眼睛:“随,这、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吗,我没告诉你我今天回来啊……” 少年抬头看着何倚风,脸慢慢地红了:“随,对不起,我擅自走了这么久……” 何倚风终于忍耐不下去了,一个男人用这么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他和司楠之间都没有这么肉麻过。 何倚风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何随的房间,‘砰’得关上了门。 围着条浴巾的何随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何倚风,你在干什么?”那声惊天动地的关门声吓了他一跳。何随奇怪地四下看了看房间,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大开着,掠进一阵冷风。 怎么回事?明明听见何倚风进来了。 何随正打算开门出去,门却一下被打开了,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你到底怎么了?” 何随看着进来的人,意外道:“霖宇?” 于霖宇不敢置信地看着何随,有点不明白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方怎么好像就洗了个澡的样子,只得呐呐地说:“随,你速度好快……” “霖宇,你怎么回来了?”何随还没说完,于霖宇就一下抱住了他的腰,一张小脸仰起看着他:“随,你不演啦?” “演什么?” “你刚刚还说自己不是何随呢!” 何随终于回过味来,先不问于霖宇怎么突然回来了,他既然能进来,刚刚一定是看到何倚风了,不过,何倚风那家伙跑哪里去了? “随,不准再推开我。”于霖宇撒娇似的说,“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一点都没感觉吗?” 何随脸一黑,刚刚何倚风和于霖宇之间发生了什么自不必想。谁让那小子擅自开门的!何随又燃起火来。 “何随!”于霖宇看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生气地凑上唇去。 何随并没推拒,顺势和于霖宇拥吻了一番,待对方想要有进一步的举动的时候,却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按住于霖宇的肩膀把两人间稍稍拉开一点距离,说:“霖宇,我还有点事。先去吃饭吧。” 于霖宇狐疑的看着何随:“随,你到底怎么了?好奇怪。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何随温柔地摸了摸于霖宇的头:“你回来当然高兴了。只是最近有点事,我比较累。” 于霖宇总算被何随的温情安抚了,虽然心中还带着不少疑问,仍是乖乖地挽着何随的手:“那我们就先吃饭。坐了一天的飞机还真的饿了。随,那一桌饭你准备了很久吧,谢谢……” “啊,哦。”何随边敷衍着边拉下于霖宇抓着自己的手,“霖宇,我换个衣服,你先出去吧。” “我想看。其实,不穿也可以啊……”于霖宇把手放在何随赤裸的胸膛上抚摸着,“随……”脸声音都带上了甜腻。 “霖宇!”何随严肃起来。 “好嘛。”于霖宇不舍得看了一眼何随肌理分明了健实身体,不情愿地走出了房间。 于霖宇一走,何随马上伸头到窗户外,什么都没有,何倚风也不知道是跑哪儿去了。 何随穿好衣服到餐桌上坐下。于霖宇也没等他,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随,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厨艺这么好,什么时候学的。” “前不久吧。”何随随意地回答。他当然没有厨艺这东西,以前是为了生存,现在是为了工作,每天都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去关心厨房里的事,何倚风没来之前他从来都是草草解决,要么带外卖,要么不吃。有了何倚风这个免费帮佣之后,家里的厨房才真正起过作用。不过何随却并不打算马上和于霖宇说何倚风的事,并没有说的必要,这两个只是毫无交集的人,应该永远不会产生交集。 “随,你不会是特意为我去学的想给我个惊喜吧?”于霖宇兴奋地问。 何随含糊地答应着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于是他反问于霖宇:“你怎么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 于霖宇撅起嘴:“我过来前给你打电话了啊,你都不接。” 何随想起他扔在床上的手机:“我调振动了,没听到。” 于霖宇挑挑眉:“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差点就白跑一趟了。” “我给你的钥匙呢?” 于霖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奇怪,呵呵地笑了两声:“随,你不要生气,我不小心弄丢了。” 何随并没有太注意,看了于霖宇一眼说:“没关系。现在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钥匙,以后你过来就先打电话吧。” 于霖宇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把手伸过桌子覆在何随的手背上:“随,我想住在你这里。你说过我随时搬过来都可以的……我想通了。我这两个月完全想好了,我要一直呆在你身边。” “搬过来?”何随重复了一句,并没有入于霖宇所想的欣喜与答应。 “怎么,不行?” 何随神色复杂,如果是之前,于霖宇要搬过来当然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也主动邀请过很多次,但于霖宇一直说他还要想想。现在多了个何倚风,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何随并不想于霖宇牵扯进他和何倚风的事里面。“……霖宇,我最近正打算把房子重新整修一遍,等弄好了你再过来。” 于霖宇望了望房子四周:“我觉得很好啊,没有地方需要装修啊。” 何随顿了一下:“我想让它变得更适合两个人住,只能让你先等等了。” “哦。”于霖宇有点脸红,伸过桌子的手继续把玩着何随的手指,“不要让我等太久,随,我想和你一起住。” 何随微微地笑了下,脸上是宠溺的温柔。 “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何随问,他记得于霖宇的这次旅行计划是三个月,竟然两个月不到就回来了。 “随,我想你了。”于霖宇低声说,站起身整个半身往何随倾去,两对唇准确无误地贴上了。 而此时的何倚风,就站在何随他们脚下不远的地方,看着地板上不省人事的‘尸体’发呆。 第十四章 “喂,你没事吧?”何倚风蹲下身,用手戳了戳突然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他记得他,叫做谢怀桑,居住在何随家楼下据说晕鬼的那位。何倚风也不过是刚好经过了他的窗前,和谢怀桑偶然瞥过来的视线撞上了,然后何倚风就见对方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我有这么可怕吗?何倚风想,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而已,连身体都没有。 谢怀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何倚风摇晃了他两下,想要不要把陆离叫过来解决问题。可是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可能叫不动陆离吧。 何倚风叹了一口气,在谢怀桑旁边坐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从房子里逃出来,只是突然不想呆在那里,不想看见何随他所不知晓的那部分。他想何随应该已经洗完澡了,那名少年也不会再认错人了。 谢怀桑的房子与何随的对比起来就如同另一个空间,屋子的隔墙大部分被打通了,基本上可以一望无余,就算有隔间也是用的巨大的透明玻璃,所以每一间房间的陈设布置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何倚风刚进来的时候还被吓了一大跳,然后感叹,房子的主人真是个奇怪的人。房子里灯火通明,无论哪个房间的灯都打开着,照得整个房子如同白昼。何倚风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明亮的地方,最好没有一点的黑暗阴霾。从这一点上看来,谢怀桑是和他一样的人。 何倚风正在东想西想,没注意躺在地上的人掩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骤然睁开了眼睛。 谢怀桑侧头直直看向何倚风。然后看到他手上的戒指。 何倚风也发现了谢怀桑,惊讶道:“你不晕了。” 谢怀桑抓住何倚风的手:“这东西是从陆离那买的?” 何倚风点点头。 “靠!”谢怀桑一声低咒站起来,骂道:“白晕了。” 接着他瞥了一眼何倚风:“那个混蛋诈了你不少钱吧?” 何倚风摊摊手,指了指天花板:“我弟付的。” “你弟?就是住在这上面的那个?” 何倚风笑了笑,也站起来:“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 谢怀桑拦住何倚风:“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他还对被何倚风吓到的事情耿耿于怀,再多搞几次真的会得心脏病的。 “呃,我出来逛逛,不小心就路过了你家。” 谢怀桑观察着何倚风的神色,说:“你不会是被赶出来了吧?” 何倚风摇摇头:“来了个客人,我可能不太适合呆在那里。” “那你想去哪儿?”谢怀桑拉住何倚风的手,“既然你没地方去,就暂时在我这阿。” 何倚风奇怪地看向谢怀桑:“你不是怕鬼吗?”刚刚还晕得不省人事,开始甚至还叫过陆离想把他给收了。 “你现在又不是鬼。”谢怀桑拍了拍何倚风的肩膀,“活得我可不晕。” 何倚风也不懂谢怀桑对鬼是怎么界定的,按他自己的理解,自己现在肯定还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鬼无误。但既然谢怀桑也说他不怕了,何倚风想想自己确实没什么地方好去的,也就真的在这房子里留下来,到时等那个奇怪的少年走了,想回去也方便。 谢怀桑从柜子里拿了一副象棋出来,向何倚风抬抬下巴:“会下吧。”得到肯定答复后就把象棋拿了过来,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朝何倚风招手让他也坐下。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我可是很厉害的哦。” 何倚风不置可否,自从变成鬼后,他还没和何随以外的人相处过,还是有点让人兴奋的。至于会不会玩,厉不厉害,赢不赢得了,那倒真是不重要。 两人一起把棋子摆好,就头抵着头开始下。 头顶上偶尔会传来走动的声响,谢怀桑边看着棋盘边和何倚风闲聊着:“上面来的那个人你不认识?” “恩。”何倚风也随意地附和着。 “来的是个长得很娘气的男生?” 何倚风想了想,说:“不算吧,就是有点……奇怪。”何倚风对对方的相貌没什么感觉,顶多是相比一般男生秀气了点,只有言行让人受不了,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那类人。 “你不好奇他和你兄弟什么关系吗?” 何倚风下棋的手顿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清楚。” 谢怀桑抬头看了何倚风一眼,哼笑一声:“我倒是经常听到他们的动静呢。”随即眼角撇开一道有点不怀好意的纹路,凑近了何倚风的耳边,“喂,你兄弟他是那个吧,呃,怎么说,弯的?”那略显低沉的音调擦着何倚风的耳膜,引起脑内的一阵颤栗。 何倚风退开了谢怀桑一点,眼里带着丝茫然。 谢怀桑坐直了身体,指了指不远处隔开的一间放着一张大床的屋子,说:“上面就是你们的房间吧,我啊,以前半夜经常被那‘吱吱哑哑’床晃动的声音吵得睡不着,他们也太激烈了吧,连天花板上的灰尘都簌簌地往下掉,我还考虑要不要换间房睡呢。不过这两个月那声音都没出现。”谢怀桑说着望了何倚风一眼,“正好和你出现的时间差不多。不过今晚大概又会响起来了……” 直到谢怀桑说完何倚风还是处在有点失神的状态,呐呐地说:“那也不一定是……” “我就没见有其他人来过,除了那个笨蛋夏黎,你觉得会是他?” 何倚风的脑海里浮现出夏黎的脸,不禁抖了下。 “所以啊。”谢怀桑把手撑在身后,“明显是现在这位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也没什么……”何倚风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他只是有一点点惊讶而已,况且就算他在意,也没资格说什么。 他和何随终究是不同的个体,指手画脚?只怕何随会先把他给收拾了……何倚风都能想象出浑身骨头肿痛发青的感觉。 谢怀桑笑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何倚风:“我看你今晚也不用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呢?”说着谢怀桑用担忧的神情望着自家的天花板,说:“希望它能结识点。” 何倚风一直盯着棋盘:“该你了。” “啊,哦。”谢怀桑边思考着棋路边状似无意地对何倚风说:“你回去和你弟说说吧,以后还是温和点,不然我这天花板真塌了可就不好了……” “将军。”何倚风淡淡地说。 谢怀桑瞪大了眼睛,抓揉着头发:“不会吧。”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何倚风:“你很厉害嘛。” “你不够专心。” 谢怀桑认真地坐直了身体,端整口气说:“我们再来一盘。” 何随看了一眼手表,对于霖宇说:“霖宇,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说完站起了身,顺手拿起了放在了沙发上的外套。 “随,你说让我回去?”于霖宇惊讶地叫道,何随表现得这么冷淡就已经让人很奇怪了,竟然还让他回去,这在过去可是一次也没发生过。可是听着何随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而且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赶他走了。 于霖宇站着不动:“如果我想留下来呢?” 何随也知道这么做可能让于霖宇无法理解,但是只要何倚风还在,他就不可能让于霖宇住下来。既然不能让何倚风走,那么就只能让于霖宇暂时先回去他自己的家,毕竟另一个现在可是无家可归的状态。但何随也不能向于霖宇明说关于何倚风的事,只好含糊地解释:“霖宇,我最近有点忙,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于霖宇还是无法接受:“一个晚上都不行吗?” 何随脸上挂着歉意。 于霖宇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随,你不会是瞒着我藏了谁在这房子里吧!”于霖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否则根本解释不了何随的不对劲。他环顾了一眼房子,大踏步地朝房间走去,卧室、书房、卫生间,最后到阳台,都仔仔细细地查看了遍。 何随在阳台上拉住于霖宇:“霖宇,你在做什么?” “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于霖宇挣脱何随的手,说。 何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霖宇,你不要胡思乱想,相信我,过一个月就好。”他两只手把于霖宇轻轻地抱在怀中:“我说过和你在一起,怎么会变呢。” “但是……”于霖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何随低头用嘴堵住了双唇。很快,于霖宇就沉溺在了这种温柔的缠绵中,忘了说话。 何随把于霖宇送到了门口:“霖宇,真的不要我送吗?” 于霖宇兴致不高地摆摆手:“算了,既然你忙我就自己回去吧。”语气里明显有着极深的怨念。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何随也没有坚持,就算是变成了亲密的关系,他也依旧不喜欢过分干涉对方的决定。再说于霖宇这么大一个人,何随也确实不觉得他会出什么问题。 “你可以开我的车。”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于霖宇在门口和何随对视了一会,确定了对方一点也没有挽留的打算以后,撅着嘴脸色不快地离开了。 门在他后头慢慢关上,于霖宇踏进电梯里,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 他皱着眉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于霖宇马上语气不善地开口:“鹞子,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你知道是谁,别装蒜……我说过别多管闲事……”夜色覆盖了于霖宇的背影,只留下他不规则的脚步声。挂断上一个电话后,他又拨出了一个号码:“阿西,开车来禾田公馆接我。” 那天后来,何随等了一晚上,直到睡着,都没见何倚风回来。 第十五章 何倚风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从阳台朝里张望了一会,确定客厅里面没有人之后才静悄悄地走了进去。他现在还是实体,说明何随还在房子里并没有出去。 房间的门只是虚掩着,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传出。何倚风轻轻地扒在房门上,一边耳朵贴在门板上。 “没醒?”何倚风喃喃着,轻轻地把门往里推了一小点,正要把头探进去,门骤然被人打开。 一下没站稳,何倚风踉跄地把头扎在了对方的胸前,额头感觉到了硬梆梆的触感。 “干什么?”冷冷的声调自上方传来,何倚风搬正身子抬起头,一脸尴尬地看着对面的何随。 “我……来叫你起床。”何倚风随口说,歪了歪头穿过何随的肩膀不死心地往里望,房间里的光线不太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到一片凌乱的床铺,黑糊糊也透漏不出更多的信息。何倚风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左移了两步,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 何随一只手不客气地罩在何倚风的脸上,阻止了他探头探脑的动作:“早饭准备好了吗?” 何倚风好不容易才把何随的手扒下来,摸着自己被揉痛的脸。 “你不会是忘了吧。”何随黑下脸。 自从何倚风被迫成为苦力以来,何随的生活起居全落在了他身上,要是有一点没做好,就等着被那个无情的地主欺凌吧。 可怜何倚风还没从昨晚的打击中回过味来,怎么还记得这些油盐酱醋的小事。 眼看何随已经在那边掰手腕了,何倚风条件反射地开始全身酸痛,急退了两步,结巴地说:“当、当然好了,你洗完脸刷完牙穿好衣服出来就可以吃了!” 幸亏何随没说他已经洗漱过了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回屋里嘭地关上了门。 何倚风长吁一口气,赶紧往厨房蹦去,倒一杯牛奶烤两片面包还不是两分钟的事,虽然自他接手餐事之后耍的都是中国传统早餐,但偶尔来一次西餐也算得上调剂。何随应该不会计较这种小细节。何倚风心想,已经完全忘了对某个男孩的存在的打探。 那家伙表现得还真是明显,何随用毛巾擦着脸,想来昨晚何倚风已经和于霖宇碰上了,也许还发生了点什么事。关于自己的性向,这不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何随也不介意让何倚风知道,只是于霖宇来得实在是有点突然,才让他显得有点慌乱了。 至于何倚风会有什么想法,根本不在何随的在意范围内。 何倚风急急忙忙地准备好了早餐,终于等到了何随出来验收。一杯牛奶,一个夹蛋培根三明治,怎么说也不能算简陋。 何随瞥了一眼,施施然地坐下来,倒没对中式早餐变西式发表什么意见。 何倚风站在一旁看着何随慢条斯理的动作,考虑着以后早餐干脆都这么准备好了,多轻松啊,比煮粥现包包子什么的都轻松多了。 仿佛是看透了何倚风的想法,何随淡淡地朝何倚风看过去一眼,说:“以后别弄牛奶面包。” “豆浆油条?”何倚风马上接上。 何随的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眼尾上挑,何倚风马上就噤声了。得,这位根本就不想让他好过。 像木桩似的杵了一会,何倚风的目光愣愣地落在何随的脖子上,看着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抖动,视线再往上游移,直到对上那颜色润泽的双唇。何倚风神经一跳,关于昨晚‘事故’的记忆再次回到了脑海里。 他以为何随多少会说点什么,但看这状态,何随根本一句话都不打算多讲,难道他和那个少年没有碰上?何倚风可不相信。而且对方很有可能还呆在这间屋子里,虽然没有出来吃早餐,或许还在房间里睡懒觉也说不定。何随刚刚堵住他的视线,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吧。 “你想说什么?”没等何倚风问话,何随倒是先开口了。 何倚风心里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直白地陈述疑问。 “昨晚上那个,你也见到了吧。” “他叫于霖宇。” 果然并不是有人找错门。何倚风心里的一丁点希望也落空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希望什么。 “他……你们……的关系……”何倚风组织了半天的语句,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他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可以说根本一点了解也没有。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竟然还有着这样一个隐秘。 何随完全没顾及何倚风骤然世界观受到冲击而导致七弯十八绕的心思,大方直白地承认:“我们是恋人。” 何倚风的脸噌地红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可是男人,你喜欢……” 用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和嘴,何随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眼睛上抬看着何倚风说:“对,我喜欢男人。”丝毫没有一点掩饰。 “……恩。”沉默了半晌,何倚风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看似很重要的问题就这样被何随轻描淡写地带过,何倚风觉得不该是这样,但是又能怎样呢?跟何随说他这样子不正常?不说何倚风也没这么觉得,他又凭什么能够去向何随说教,现在才来干涉对方的生活,实在是有点搞笑。 不过是喜欢男人而已,这都什么时代了,只不过那个喜欢男人的人恰好是和自己一张脸的双胞胎兄弟而已,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才怪!何倚风看似平静地站在原地,心里早就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何随继续解决手上的早餐,他能猜到何倚风现在一定是波涛汹涌,现在与其说是淡定不如说是冲击大到脑袋运转不过来了吧。至于能否接受,那就是何倚风自己的事了,他愿意陈述事实已经够友好了。不仅如此,因为何倚风,他不得不推迟了计划给他一个尚显单纯的容身之所,不然如果于霖宇也住进来,何倚风大概会系统直接当机吧。 对于他们之间,这种‘牺牲奉献’就算足够隆重。何随都要佩服自己的无私伟大了。 那个家伙,从前就是这样,单纯无知地无可救药。 何倚风活在一个太过无忧无虑的世界里,而他,一直站在他的阴影里。 “你昨晚去哪了?”何随问,他没忘了何倚风失踪了一晚上的事。 何倚风还处在一片迷茫中,听到昨晚,突然就想起了谢怀桑说的那句话,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你弄得时候动静小点,灰尘会掉下来……”何倚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那话在何随的耳朵里绕了一圈,何随才准确地理解其中的意思,他猛地站起来,抓住了何倚风的领子把他拉到近前。 何倚风不明所以地垂下眼帘,聚焦在何随看起来似乎有点发红的侧颈上,那红色一直延续到耳根,甚至耳廓上也染上了一点。何倚风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想确认是不是还有热度。却在手指伸到半途时瞬间惊醒。 何随面上黑云压城,即将降下狂风暴雨。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容易燃。何倚风欲哭无泪。 而何随只是揪着何倚风恶狠狠地盯了一会,并没有其他的暴力行为,片刻后他就将何倚风往后重重一推,推出了自己身前的范围。 何倚风赶紧摆手解释:“我乱说的、没什么意思!” “你昨晚在哪?”何随又问了一遍,其实何倚风不说,他也有点线索了,灰尘是吗?楼下的那位还挺多事的嘛。 “我也没去哪,就在下面。”何倚风用脚点了点地板,他和谢怀桑下了一晚上的棋,那人也不知道困似的,拉着他一盘接一盘,到后来他这只鬼都有点倦了,一看对方却还是精神得很,跟磕了兴奋剂似的。到早上要走时谢怀桑还一副失望的样子,想拉着他继续,何倚风忙不及逃了回来。 “那人。”何随顿了顿,“陆离不是说他晕鬼吗?”难道何倚风把人吓晕后霸占了人家的房子一整晚? “他说这样子就不怕了。”何倚风比划了一下自己可以脚踏实地的身体。 “干嘛不回来?” 何倚风有点难以启齿:“我以为,你和那个要……那样,会打扰吧。”眼神游移地避开何随的注视,何倚风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说完这句,何倚风突然想起了一直在意的事,捏了捏喉咙问:“那个,他还在吗?” “走了。”何随说。按到底来说于霖宇要住进来才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何倚风,反而把房子原本的另一半主人给挤走了。 听到何随肯定的答复,何倚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位‘弟媳’……特别对方还在自己身上挂过。何倚风小心地看了何随一眼,打算回避自己被错认的那段不说。 何随看着何倚风的表现,嘴角浮起一抹略显嘲弄的弧度,于霖宇也算不上洪水猛兽,有必要那么怕? 暂时不去考虑那个于霖宇还会不会再出现的问题,何倚风总之现在是放心了,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从那虚掩着的房门中走出一个定时炸弹炸爆他。 何倚风并不是一个保守的人,只是接受某些特别的事实,总还是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 独自一人留在厨房里收拾锅碗瓢盆,突然,门铃大作,急促的门铃声不间歇地摧残着何倚风的耳膜。 何随已经不爽地过去开门了,哪个神经病! 门打开,夏黎的右手还悬在空中,而他身后,竟然还拖着一个大得过分的麻袋。只有脸上那欠揍的笑,还依旧耀眼灿烂。 第十六章 夏黎张开双臂:“COME ON BABY,来个欢迎之吻!” 何随就差没把门板重重地按在夏黎的脸上,来个闭门谢客。之后夏黎拼命地用脚抵住门缝,好歹是挤进了屋里。 “你来干什么?”何随不客气地问,有不好的预感。 夏黎也没闲着,甫一成功着陆就开始到处转悠起来,也不等主人招呼就擅自开门视察起一个个房间。 “我记得你家还有间没人住的空房是不是?”遛了一圈后,夏黎满意地回到何随面前,象征性地问了一下,还顺便招手和另一边的何倚风打了个招呼。 你都看过了还问什么,何随无语地想。看了眼放在夏黎脚下的大麻袋说:“有又怎么样?” “本少爷打算在这里住下了!”夏黎径自宣布,仿佛听到他这一决定何随该感动万分荣幸一般。 “我记得你有房子。”还是个小别墅,何随只去过一次,就被其超越人类审美常识的‘金碧辉煌’给打败了。此后再不愿踏足一步。 “那个就别管了,虽然你这儿是寒酸了点,但我是不会介意的。”夏黎放松地躺倒在沙发上说。 何随无视夏黎的自说自话,冷冷地说:“我凭什么让你住?” 夏黎眼中充满了自信,拍了拍胸膛:“好兄弟有难,你不会不帮的吧。” “你有什么难?”除了花天酒地何随就没见过夏黎有什么烦恼,这人简直能把纨绔子弟扮演地淋漓尽致。 夏黎望了眼天花板:“这个,一言难尽啊……” “没事,我听着。” “不管,反正少爷我就是住下了。”夏黎干脆耍起了无奈,明显是不想提自己的事。 何随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儿,决定不跟这少爷一般见识,既然夏黎不想说那就一定是极隐秘的事情,何随对打探别人的隐私并没有多少兴趣,即便那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一样,无论是谁,都总是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那是心中最柔软脆弱之处,不容人触碰。 就这样,在何随的默许下,夏黎暂时住了下来。 “应该不会打扰到你们吧。”夏黎笑嘻嘻地说。 何随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何倚风倒是显得很高兴。夏黎的到来,至少吸引了何随三分之一的火力,他也不用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了。 “你知道于霖宇吗?”何倚风伏在夏黎的耳边悄悄地问 “什么,那只狐狸精来过了!”夏黎惊讶道,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过于大了忙捂紧嘴巴,“可不能被小随随听见,他一听我说那只狐狸就炸毛,唉。” 夏黎以好奇的八卦姿态向何倚风打探详情。 “幸亏有你在,不然就被那小狐狸抢先一步了。”夏黎拍了拍何倚风的肩膀,露出感激的神情。 何倚风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叫那个……狐狸精?”何倚风虽然觉得于霖宇的那个样子有点娘,但也不是太难以接受,不过就那外表看来,实在是和狐狸扯不上什么关系。 夏黎哼了一声,把双手交叉垫在后脑勺上:“可不是只狐狸吗,除了爱招人我就瞧不出他有哪里让人稀罕了。” 夏黎朝何随所在的方向瞥过去一眼:“我真不明白,何随到底是看上那小子哪点了。每次说他还跟我翻脸。”夏黎的口气里可以听出怨念满满。 “他不好吗?”何倚风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夏黎无奈地说。 何倚风仍旧身处云雾之中,不明就里。 那头何随的呼唤传了过来,叫的是何倚风。何倚风停止和夏黎的谈话,乖乖地听从传唤走了过去,何倚风正在那间即将成为夏黎暂居之所的房间里。那房间一直没有住人,所以除了一张床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平常也都关着门无人进出。 何倚风才过去没一会儿,何随就被交换了出来。 夏黎隐约听见何随的声音:“打扫干净点。” 等到何随走近了,他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我怎么觉得你把人当免费苦力了。” 何随横了他一眼:“不满意你可以自己去收拾。”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夏黎赶紧表明他没有丝毫不满。 夏黎盯着何随手上的戒指:“这东西竟然真的有用。” “人不是你介绍的?” “我靠,这么神棍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相信啊,老子可是在大科学之光的照拂下长大的。”夏黎用一只手遮挡在眼睛下,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嘲弧度。 “你那表哥可敲了我不少钱。”想起短信上的数字,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那个陆离也真好意思,完全就是钻到了钱眼子里。其实何随一向节俭。 “恩?多少?” 何随掏出手机,念出一串数字。 夏黎炸毛一样跳起来:“这么狠?!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你可以自己向你表哥求证。” 夏黎怔了一会,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神情,喃喃地说:“我总算知道他们的钱哪里来的了,难怪,难怪……”然后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夏黎?”何随也被夏黎突如其来的表现吓了一跳。 “没、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活得都像做梦一样……” 何随默然无语,这位少爷竟然还有醒悟的一天。 “很好,你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在白日做梦了。既然这样,公司最近有几个案子,你也看看。”何随作势就要起身拿文件,刚要迈步时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紧紧拽住。 何随回头看去,只见夏黎一脸可怜地说:“我还是继续梦着吧,公司还是你罩着,我就不添乱了!” “我觉得分红比例得改一改。” “可以可以,一切由你做主!”夏黎爽快地答应。 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享受而出世的。何随总能在夏黎身上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嗙嗙嗙!!!”突如其来的粗重声音让何随的心陡然一惊。竟然是敲门声,这位大概完全无视了墙上的按铃,而纯粹以蛮力和门板战斗着。 何随的嘴角抽了抽,怎么一向门庭冷落的何府自从那个何倚风住进来之后各种客人就纷至沓来,他何时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粗暴而巨大的敲门声一直在持续,敲门的人仿佛携着万钧之势,非是要把这门捶穿否则决不罢休。何随怀疑他要再不去开门,他家的门马上就要被来人给拆了。 “旁边有门铃!”何随面色黑沉地对着眼前人,侧头看了一眼他家的门,不知是否错觉,门中间的那块地方似乎比四周低了那么一点点。 “我找何倚风,他在吗?”敲门人的声音懒懒的略微低沉,倒不似他敲门的力道那般气势十足。连表情、站立的姿势看上去都是懒懒散散的,仿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得东倒西歪。 何随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人,前不久晕在他门前据说是住在他楼下一个叫做谢怀桑的男人。昨晚上何倚风还去他家霸占了一晚。 谢怀桑打量着何随,自言自语般的说:“奇怪,我记得他是长这样,不过好像又不太像……” “你找他干什么?” “咦,果然不是啊。”谢怀桑先低低自喃了一句,才笑着说:“我找他下棋。他早上说要回去一下,但是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来,我就过来找他啦。” 谢怀桑歪着头朝里望了望:“他在吗?不会出去了吧?” “在。”何随回答。 谢怀桑弯着双眯成了线的眼:“哦,那我可以进去吗?” 这人说话完全不用力气似的,始终柔柔软软的。 虽然没什么让对方进门的理由,但是人是来找何倚风的,何随不觉得有拒绝的必要,于是他侧身让开一条道,好让谢怀桑可以通过。 “谢谢。”谢怀桑毫不客气地跨进了屋中,在玄关自己换好鞋,末了回头瞧了何随一眼,弯起嘴角说:“对了,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动静很大的那位吧。我家的天花板可是很辛苦呢,而且老有灰尘掉下来……”说完就若无其事地回身面对前方,左右巡视寻找何倚风的身影。 何随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一早上连续被两个人提醒这种事,就算再觉得无所谓也无法无动于衷。何随不停地张开收紧五指,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抚平心绪,何随就又遭受了尖声惊叫的荼毒。 “啊啊啊啊!!!夏二,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原本在探寻何倚风身影的谢怀桑突然僵立在沙发前,对着夏黎飚出尖利的高音。 夏黎用手罩住耳朵,莫名地看着谢怀桑。 “死定啦死定啦!!那些老家伙又要烦死人了,好讨厌好讨厌!!!不行我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不能让他们给找到!”谢怀桑神叨了一会,突然一改他懒散的样子,像阵风一样地和何随擦肩而过,在就要冲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大喊了一句:“夏二,你逃不过的,不回去你一定会后悔的!!”刚把话说完人影已经一溜烟消失了。 何倚风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拿着抹布,才茫然地走出来,望着何随:“怎么了?” “有人找你。”何随说,“后来他走了。” “什么?” “没什么。”何随挥挥手,“你继续打扫。”随随便便地就把何倚风给敷衍打发了。 剩下的夏黎面对着何随投过来的疑问眼神,摇摇头:“我好像不认识他。” 不认识人家看到你会有那么大的动静,而且那个反应看起来实在太不同寻常,何随才不相信夏黎,这小子突然要住进来就已经是疑点重重了。 “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我怎么会知道?”夏黎眼神闪烁。 有问题。何随可以确定有问题。 “总之,有人找你的话千万不要说我在这儿。”夏黎急急忙忙地说完,拖着他那一麻袋的行李就直奔还在打扫的房间。 “鬼大哥,这样就可以,你去休息吧!” 门被关上,剩下被赶出来的何倚风。 第十七章 一切似乎都在进入正轨,最初的不愉快过后,何倚风似乎已经适应了被奴役的状态。何随更是觉得这样被‘伺候’的生活很不错,就连脸上的肉似乎都多了起来。担心地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幸好,腹肌依旧很壮实,何随默默地决定增加去健身房的频率。 房子里除了何随之外,还有一只不请自来的大米虫。 夏黎对待何倚风可比何随殷勤多了。 “鬼大哥,等我回去后你也到我家来吧!”夏黎趴在沙发背上看着何倚风,利诱道,“我家可比何随这破房子漂亮舒服多了,我还不会像坏蛋何随那样欺负里。” 何随将专注在笔记本显示屏上的注意力抽出来一点,眼尾瞥向夏黎:“不满意欢迎滚出去。” 夏黎对着何随谄笑了一下,回头继续对何倚风说:“你看我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他对我这是什么态度,我又不是球,要怎么滚!” “可能他是想请你圆润地离开。”何倚风说。 “看看。”夏黎一边指着何倚风一边看着何随说,“何小随,学学你哥怎么说话的,这才叫说话的艺术啊。” 何随彻底没了工作的心思,将屏幕一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夏黎,你没事干吗?” 何随已经疑惑很久了。这位少爷虽然不务正业,但不务正业也有不务正业的活法,去这里唱歌在去那里参加一下PARTY,在酒吧喝个烂醉如泥在随便抓个人去宾馆开房,这才是夏黎少爷的生活常态,糜烂却也有声有色。何随本以为夏黎就算住进来,在他家呆的时间也不会很多,他那样的人,能将哪里都住成旅馆。不过事实去出乎意料之外,夏黎不仅没有早出晚归或者干脆不归,反而像是在他家生了根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成了个黄花大闺女一般。不,比那更要可怕,何随几乎没见夏黎做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事。 夏黎惊奇地反问:“我不是一直都没事干吗?” 他倒是很有自知自明。 “你是打算修身养性了?” 夏黎舔了一下双唇:“有你们这两个大美人在这,难道还不够我回味?” 大美人……何随瞬间涌上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还真亏夏黎能说得出口。不过他一向没皮没脸。 “其实啊,我是突然醒悟,以前的生活实在是太没意义了。” 何随嘴角抽了抽,难不成他觉得现在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的生活很有意义吗。 “反正,暂时先这样吧。”夏黎抓了抓头,跳将起来,“鬼大哥,我来帮你忙!”说着便朝何倚风走过去。 宅的不仅是夏黎,何倚风似乎也没见怎么出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屋里多了个夏黎他多了个伴,以往何随去上班的时候何倚风都会跟着他一起去医院的,现在就只是在门口挥手说再见,医院也不去了。 何随盯着何倚风手上的戒指 ,因为这个东西,原本变成了离魂的何倚风得以重新幻化出实体并且能够碰触到阳世之物。 “他不会因为这样就不想回去了吧?”何随想,不过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何倚风的未婚妻还在病房里守着他,还有他的朋友们,何倚风又怎么会舍得扔下他们。就算是有了实体,没有他在身边也无法成形。魂魄就是魂魄,与真正的人还是有着天差地别。正常的人,怎么会想当鬼呢。 何倚风的身体还在,他不会不想回去的…… 何随没和何倚风说的是,他前几天遇见了那两个人,钟原和司楠。 那天赶上中午下班,他正准备在公司附近随便找个地方把午饭解决了,就是在那时遇见钟原司楠两人的,是对方先打得招呼。何随的话,其实还没有认清那两人的脸,毕竟没有仔细观察过,就那寥寥几面也未放在心上。 那是何随常去的一家快餐馆,何倚风没来时,他的三餐基本上都是靠这样的快餐解决的,当然谈不上什么美味营养,但是至少能填饱肚子。 在柜台点了餐之后,何随正要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在经过一个靠窗的座位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个人站了起来,说了句:“你、你好。” 何随望过去,是一张稍显陌生的面孔,但也算不上完全不认识。 站着的就是司楠,在望着他时脸上带着欣喜又惶恐般的小心翼翼。 坐在司楠对面的钟原同时朝他招了招手,说:“何先生,好巧。”钟原虽然在笑着,那笑意却没到达他的眼底,反而让表情显得有一丝别扭僵硬。 何随只是客气地点点头,打算走开时却被一支细瘦的手腕拉住了,在何随回头时又猛地松开了手,司楠离开了位置站到走道上,抬头对他说:“一、一起坐吧。” 何随觉得有点莫名,他和这两个人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他们和何倚风再亲密,都不关他什么事。 司楠执意让何随坐下,何随环顾了四周,现在是餐点,店里也没什么多余的空位,于是没再多加推拒。 钟原向里边移了一个位置,何随坐到他旁边。才坐了一会,何随就感到十分不自在,对面司楠的目光像定位仪一般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目光中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热度,强烈的感情跟随其中紧紧逼迫过来。 她不是在看着他,她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钟原似乎也觉得司楠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了,在旁边轻敲了几下桌子,只是司楠全没接收到他传递出的讯号。 “你在这里上班吗?”司楠问。 何随沉默的点点头,她怎么会知道的? 司楠很高兴地笑起来:“那我以后能来看你吗?” “小楠!!”钟原略微提高声量叫了一声,“他不是倚风!” 司楠不高兴地瞥了钟原一眼,心不在焉地应了句:“我知道。” 何随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钟原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显露出皮下苍白的关节。 司楠仍用痴迷的眼神看着何随,流溢着奇异光彩的瞳孔如同身处在一个迷幻的世界一般,那是另一个次元,而她深深地躲在了里头,做着彩虹泡泡般的甜美梦境。 何随不着痕迹地将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来,躲避了司楠的触碰。 “你和倚风,简直一模一样……”司楠喃喃着。 强烈的不协调感萦绕在这个小小的三人空间中,在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疯狂被掩藏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呢,你……” 司楠充满‘醉意’的声音响起,何随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说:“我们是兄弟。” 未完成的句子飘散在半空,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司楠不解地看着何随,连钟原也惊讶地望了过来。 何随继续说:“我和何倚风是双胞胎兄弟,他是我哥哥。” “你是说真的吗?”钟原惊讶地问。 何随在心里嗤笑,他们还真的相信世界上会有两个全然无关的人却长得一模一样吗?就算有,他们碰见的几率又会有多大? “那你怎么……一直没说?” 何随低垂下眼脸,声音低沉:“只是太久没见,我一时忘记了而已。” 钟原露出一脸的狐疑,显然并不相信何随随口胡扯一般的说辞。 “不相信我们是双胞胎?”何随极浅地笑了一下,“一样的脸,都姓何,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说他们不是兄弟才让人感觉奇怪吧。 钟原还有话想说的样子,却也没什么可以辩驳。他好像突然想起了司楠,忙又回头看她,无奈地说:“小楠,你现在能明白了吧?” “你是他……哥?”司楠的口气中充满了怀疑与不确定,“为什么……他都没和我说过他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瞳孔中的余热消退,只剩下茫然。 何随淡淡地回答:“可能他也忘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都只有沉默,比起司楠刚刚令人不舒服的凝视,何随面对这种沉闷的气氛反而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他一向是个习惯于安静的人。 解决完午餐,三人一起走出了餐厅。司楠失魂落魄地走在了前头,钟原落后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一眼不离地守着。 “你们调查过我?”何随问,从开始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钟原显得有点尴尬,却没有否认:“这个……不好意思,你也看到,小楠她,她把你和倚风搞混了硬要我,真是对不起。” “我知道你们是何倚风的朋友,不过我是我,他是他。” “恩,我知道。”钟原抬头看了一眼司楠,“我想她也能想明白的……” 至于司楠是不是真的能明白,何随并不知道,后来钟原看司楠走离地有点远了,忙撒开步子跟了上去,何随则中途拐上了另一条路。 这场或许是蓄意而为的偶然碰面,何随并没有向何倚风提起过。除了觉得没义务之外,说出来,那感情旺盛的家伙可能会更不好受吧。何随可不想改变何倚风任自己奴役的这个状态,这样平平淡淡的最好。不过,即便何随不说,何倚风却自己变得奇怪了。龟缩在房子里这点,就一定是不对劲了。从小时候起,那小子就是满世界撒野闲不下来的性子,在何随闷在房间里读书的时候,何倚风会在外面的田地树林里滚满一身泥再回家。 而何随想起来,他不在的话,夏黎是看不见也听不着何倚风的。所以就算他们两个呆在一间屋子里,也只能够自言自语。 何倚风变得不爱出门,是在他遇见钟原和司楠不久之后。 悄然地沉寂无声,像是将什么放弃了一般。 第十八章 何倚风完全不再提起他那个身体的事,他越来越习惯现在的状态,没有什么不满,也没说过想早点回复正常之类的话。 看起来好极了,何随却觉得一点也不好。 何倚风现在都说不上是一个人了,他怎么还能那么镇定自若,仿佛那对他来说根本是一件无所谓的事,现在这样也很好。 “有你在就没问题吧。”在何随向何倚风问起的时候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你又不能一直跟着我。”何随说。 “不行吗?”何倚风无辜地问,面上没有一点不自然,“这次你还要扔下我走吗?”极淡的神情,极淡的语气,瞳孔中的光,却泄露中深海之水般的冰冷。 怎么可以——何随未出口的话咽在喉咙里,突然就出不了口。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食指的关节,何随盯着何倚风手上同样的位置带着的戒指,说:“我可没那么血用来喂你……” 何倚风竟然同意地点点头:“虽然每个月只有那么一天,但是要好好补补血!” 何随的脸‘刷’地就黑了。 接下来自然是何倚风又接受了一次久违的‘照顾’。 何倚风越是避重就轻,何随越是无法坐视不理,于是何随决定去医院再看看‘他’。 当然,何随并不想碰见钟原和司楠,经过上一次的‘偶遇’,他更不想与这两人有过多的接触了。不过何随并不知道那两人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但是何倚风这都躺了有一个多月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像初时那般从早到晚地守着。毕竟比起守着一个不知何时会醒的植物人,还是自己生机蓬发的生活更为重要。 遇不上最好,遇上了,避开就是。 何随向下属交待了一声,就旷了早上的工作驱车去了医院。反正他是老大,凡事都是他说了算。如果何随愿意的话,更可以如夏黎一般甩手,只是那时公司大概马上就会倒闭,他过不上两天的舒服日子就得去喝西北风。 那小子一定没想过有一天会‘住’进医院里。 何倚风小时候简直健康地不像话,甭有断胳膊吐血的大病,就连小感冒也没有过一个。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在外面胡闹时被树枝划破了手指,留了一两滴血。反而是何随,看着也不是弱风扶柳,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明明是和何倚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身板,却一直大病小病不断。感冒那是三天两头的常事,咳嗽到咳血的事情也发生过,还有不时地被这车蹭一下,那坑摔一个,身上的伤口往往还没好就又添了新伤。仔细想想,若说不是被霉神附身了还真说不过去,要不怎么双胞胎,就他一个这么能惹祸上身?也许就是他帮忙何倚风把所有灾都挡了,可惜从来没有人来感谢过他。 病的次数多,何随却也没怎么呆过医院。大概是嫌他烦,小病就顺其自然地好,严重一点的先拖着,实在不行了才会被打发去医院看看,好在其中大部分也真的顺其自然地好了,只要在那之前忍耐着痛苦,最后一定就能撑下来。既然会那么不小心地被车碰,路也走不好,那干脆就关在家里,哪也不准去好了。只要关起来,把钥匙一插,门一锁。所以和一天到晚闹腾、呼朋结伴的何倚风不同,何随就只会安静地在房间里读书。那时何随就像是何倚风的影子,沉默、无趣,没有存在感。甚至除了何倚风,没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他们只会望着他叫唤另一个人。 何随觉得何倚风就像是一株硕大的向日葵,永远向着最光明的方向,永远以最灿烂的姿势站立着。也不知那沉重的阳光,什么时候会把他压垮…… 嘴角浮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何随收回飘得太过遥远的思绪,在红灯前打了个右转,拐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入口。 或许是小时候生的病太多了,何随长大后身体倒变得无比经折腾。即便过着三餐无常日夜颠倒的生活,身体都好好地撑着,没发出过一点报警信号,何随也就变本加厉地不管不顾,成了名符其实的工作狂人。 反而是那个人……沦陷了。陷在这栋巨大的白色建筑里,不知何时才能脱逃而出。 问过护士后,何倚风的病房没有移动过,何随也就按照记忆里的方位走去。 到病房门口后,何随并没有马上推门进去,如果那两个人有谁在的话,最有可能是司楠,比起钟原,何随更不希望看见她。毕竟何倚风和她有更为特殊的关系,如果不是这场意外,这种特殊的关系大概马上就能升级成另一种更为独一无二的联系。 何倚风要结婚,何随总觉得是件无法想象的事。 当初发现自己的性向时,何随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起了何倚风,他们是双胞胎,虽然已有极大的不同,但是在一些本质的东西上却大体都是相似的。何倚风如果也喜欢男人的话……自后何随并没有接下去猜测,因为他发现这实在是个极其无聊的命题。何倚风无论如何,都已经和他无关了。 但是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大概因为,并不是遗传的关系吧。 出乎何随意料之外的,在病房里的不是司楠,竟然是钟原! 那个男人直直站在何倚风的右侧身前,望着床上的何倚风面无表情,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何随本来想转身离开,等钟原走了再回来的,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明明先来的是我,竟然被你给半路抢走了。” “你都这样要死不活的了,她都不肯看我一眼。 “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竟然又出现个双胞胎兄弟,何倚风,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吧!” 钟原说得很慢,声调几乎没有起伏,眼角却充满了嘲讽与恶意。 “我说,你就把她还给我不行吗!”说着,钟原慢慢地伏下身,脸几乎要和何倚风贴上了。 何随把门缝推开了大了点,在看清楚钟原的动作后紧紧皱起了眉,有一股怒意升腾上来。 只见钟原把两手正正好地掐在何倚风的脖子上,五指慢慢地收紧,何倚风的下巴被迫抬起,原本苍白的皮肤染上了窒息的红。 何随刚想冲进去,钟原却在一瞬间松开了手。 男人稍显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嘴边出现了裂纹。他用手撑着床,整个人趴伏在何倚风的上方俯视着他,嘴里喃喃道:“何倚风,你就这样别醒了好不好。我们是好朋友吧,所以帮帮我,别醒好不好。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 何随简直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何倚风,这么无耻的男人,就是你所认为的朋友吗?简直让人恶心。 “倚风,不要让我失望。只要你不逼我,我们三个人都会好好的……” 大门‘嗙’地一声砸在墙上。 钟原陡然一惊,慌乱地直起身子。 何随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不想挨打的话,你最好马上出去!” “我……”钟原似乎还想要辩解,却在何随的眼锋下溃败。 “我哥以后我会来负责,别让我再看见你。”何随头也不回的说,直到听到那个踉跄的脚步声逐渐在走廊中远去,才将视线投注在何倚风身上:“真是没眼光。” 沉默了一会,何随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看来,你真的被很多人恨着呢……” “何倚风,你知道吗?”何随低低地说。 还以为是什么,结果竟是这么俗套的三角恋情,何随感到不屑又好笑。看那男人的样子,何倚风可真是背了一个定时炸弹。 要说他幸亏遇上了场车祸吗,不然在婚礼的时候发生意外才是真正的悲剧。何随把手轻轻搭在何倚风的脸上,一路向下,抚摸至脖颈,上面还有刚刚留下的模糊的指印,对衬着苍白的皮肤,更显得有点可怖。 何倚风的身体消瘦地有点可怕,双颊都凹陷了下去,全身上下也仿佛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贴在身上。 这样的一副身体,有什么竞争力可言? 何倚风还真是做出了一个聪明的选择,他也许早就觉察了,不来,不见那些人,也就不会失望。他只有逃避这招一如既往地运用地纯熟。 逃,你又能逃得多远,逃到哪里去,即便捂住了眼睛,剧目还是一样上演。 司楠是之后来的,因为钟原的影响,何随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虽然这个女人是无辜的,何随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何倚风,那份感情并没有虚假,但是做为三人组矛盾的中心,何随也不认为她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普通的容貌,何随也看不出她也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何倚风既没有看男人的眼光,连看女人的眼光也没有。不过何随一向面瘫,也就看不出面上有什么不同。 司楠看到屋里是何随时惊喜又失落:“你、你怎么来了?”问完才发觉有多么不妥,何随会来,当然是来看何倚风的。 何随思量了一下,说出了刚刚做好的决定:“以后何倚风的一切事宜由我来负责,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司楠才回过神,讶异地说:“交给我就可以了,我是他……” “我是他弟弟。”何随不耐烦地说,“我会和医生说的,至于其他的我也会调查清楚。” “我是他的未婚妻,我有权利……”司楠慌了。 “未婚妻?就是还没结婚,你们并没有法定上的关系。”何随说得冷淡。 何随把手插进口袋里走出病房:“我希望以后你们不要太经常来看他。” 身后,受到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冲击的司楠呆愣愣地站着。 靠在驾驶座上,何随斜眼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慢慢的,慢慢的,做出了一个如何倚风一般的笑脸,两秒之后,又把嘴角的肌肉放平。 何倚风,你欠我的,可越来越多了,可别忘了还…… 第十九章 夏黎躲了那么久之后,债主终于找上了门来。 “你好,打扰了。”陆离的那张脸就像面具般的没有一丝缝儿可钻,整个人又硬又冷。 何随的背后响起兵荒马乱的声音,当他回头看去时,只瞧见夏黎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入屋中的那一截后脚踝,倏地连脚也看不见了,整扇门被急急地关上。 何随重新看向陆离,问:“你找到让何倚风回去的方法了?” 陆离摇摇头,说:“我来找夏黎。” 基于曾经有过的合作关系,两人也算是认识了,再加上何倚风以后的事肯定还要再麻烦这个人,何随将陆离让进了屋内。 陆离以简洁的语句说明了来意,夏黎前不久从家族大会上逃走了,众人在寻他无门的情况下,才特意招来了陆离将人带回去。 “家族大会?”何随抓到了关键词,这听起来可真是个古老的名词。想不到夏黎还是大家族出生的,而且敲这陆离的身份,可能也不是一般的大家族。何随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天师、抓鬼世家一类。 “内部事务,不便告诉。” “夏黎,他是普通人吧。”何随对其他隐秘也没什么兴致,如果不是何倚风,他连一点点的兴趣也不会有,但是夏黎就不一样了,毕竟是最好的朋友,何随也没在夏黎身上看出过异能来,但是似乎,能让一个家族大张旗鼓,这个少爷或许是个大人物? 陆离不置可否,木着脸说:“总之,我是来带他回去的。” 何随看着陆离硬梆梆的样子,问:“你收了不少钱吧。”虽然仅仅有过短暂的合作,何随倒是很快明白了陆离不白干活的本性,果然,对方也微微地点了点了,对陆离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他的工作准则,如此而已。 “他就在那间屋子里。”何随指了指另一边的卧室。 “我要把他带走。” “没意见。”何随摊摊手。既然是家务事,那肯定不会有啥生命危险,何随没闲心去掺和夏黎的事。这少爷死乞白赖地呆在他家里,又不付生活费,所以他的去留,大体上来说和何随没什么关系,反而还能安静一点。这几天何随几乎要被夏黎烦死,一个精力旺盛又无处发泄的家伙,只能三不五时来挑衅一下在身边的人。还好何倚风在,何随才没有淹没在夏黎滔滔不绝的口水话中。 特别是当何随为了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而夏黎还在一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何随就开始怀疑自己人生的意义。 这个祸害送走了也好。 何随没有直面陆离工作的经过,只能卧室里一阵鬼哭狼嚎后,就陷入了死寂。过了一会,陆离拖着面如死灰的夏黎出了屋。 夏黎远远地向何随投来哀怨的眼神,何随视而不见。 夏黎走得时候一步三回头,仿佛期待何随能说点什么,何随直接挥了挥手,说:“回来后把你的东西取走。” 陆离带着夏黎出去的时候,何倚风刚回来,他去下面找谢怀桑下棋去了。只有在何随在家的时候何倚风会去找谢怀桑,因为对方晕鬼,只有何随在何倚风才能变做实体。本来是没有这项活动的,那天谢怀桑看见夏黎惊恐地逃走后,虽然人是不再过来了,却不知从哪里知晓了何随家的电话,催命似的打来,何随不胜其烦,就把罪魁祸首何倚风给打发了下去。后来何随得知谢怀桑找何倚风仅仅是为了下棋而已,他已经懒得有所表示了。 自从遇上何倚风后,整个世界都变得不正常。 “你棋下得很好?”何随只问了这么一句。 何倚风看着远处,像是心不在焉地说:“一般而已。” 何随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不对劲,缠绕在何倚风的身上。原本以为只是为了躲钟原和司楠,何倚风才不爱出门。只是那之后,何随发现何倚风变得有点迷迷糊糊的,虽然也睁着眼、说着话,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却是一副不甚清醒的状态。要好久,何随才能发现何倚风在什么地方。 最初何随并没有在意,因为恰好接近一月之期,可能是陆离给的戒指的力量变淡了,维持何倚风的实体的能量不够,他才会变得这样飘飘渺渺,似乎要变回离魂一样的状态。但是在何随滴了血续了期之后,何倚风的情况还是没有什么改善。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太过奇怪的地方。 问何倚风,他仍是茫然无知地傻笑。 那种笑的方式仿佛刻在他的灵魂中,每一次的弧度都无比类似。何随暗地里对着镜子做过许多次,都没有同样的感觉,明明就是一样的脸。 “夏黎,你要走了?”何倚风是从电梯里走过来的,有了实体之后,他就尽量使用和做人时相同的生活方式,而没有使用穿墙飞天的异能。 夏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带点无奈地笑笑。 何倚风没有多问,向着何随走去。 陆离本来径直向前走的,在和何倚风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猛地回头看着他,目光如电。 陆离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连带着何随和夏黎也不由自主地同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何倚风身上,只有他本人浑然未觉。 “等等。”陆离说,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而拉进了与何倚风之间的距离。 何倚风疑惑地停下来,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看他。被谁都无视时很寂寞,不过变做目光的焦点也不是件那么舒服的事。 盯着何倚风上上下下地看了许久,陆离突然一下凑近了他的脸,靠得很近很近,鼻尖都快要碰上了。 何随看着这两个突然成了雕像一动不动的人,终于 猛地向后一拉何倚风的领子,把他远离陆离,带到自己的身前,而抬眼问:“怎么了?” 陆离也若无其事地站直身体,一张七情不外露的脸完全看不出什么波澜。 仿佛是考虑了一下,陆离把手伸进贴在身侧的挎包翻找起来,一阵丁零当啷响之后,拿出了一个圆环样的东西。 何随端详了一会才确定那是一个手镯,只是脏的不成样子,表面裹着一层黑糊糊的东西,完全看不出里面的质地。 陆离把手镯扔垃圾一般地抛给何倚风,说:“戴上。”完全没想过如果何倚风没接住东西掉在地上碎了怎么办的样子,还好何倚风的反应算是灵敏。 陆离转头看向何随:“照旧。” 何随马上就明白了,陆离说的照旧只有一个意思,照旧付钱。 “什么东西?”何随问,他可没有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当冤大头的喜好。 “再这样下去,他就变厉鬼了。”陆离说。 电视小说看得多了,何随当然知道厉鬼是什么,不过何倚风现在连鬼都算不上吧,怎么会突然变成厉鬼。 陆离仿佛靠头了何随的想法,解释道:“这只是比较容易让你了解的词。” 看了眼手机,大概是确定还有点时间,陆离就大概详细地说明了何倚风现在处的状态。 在前几次见面时,何倚风还是最单纯的生魂,简单的来说就是人畜无害。而就在刚刚陆离发现何倚风竟然正在进化,而这个进化的结果就是‘厉鬼’的出现,一旦变做‘厉鬼’,就会完全丧失为人时的意志,也拥有了力量。更坏的结果,因为肉体和灵魂关系的破灭,何倚风的身体那时会真的死去,他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何随看着何倚风迷迷糊糊的样子,难道这就是逐渐失去神智的症状? “一般情况下生魂是不会化厉的。”陆离也是不解。 不甘生怨,悲而生恨,怨恨生鬼。陆离从来没有看错过,不然第一眼他就能发现何倚风的不对劲。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生魂,只是运气不太好魂身分离而已,陆离对这点确信不疑。很快他就能身魂合一,再而为人…… 想到这里,陆离突然难得地皱眉。不对,不对劲,如果是普通的离魂该可轻易重新附体,何况还有他的协助,但是何倚风回不去,因为他不想回去……当初发现时陆离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因为初离体的魂魄总不是不太稳定,思维的混乱可能让他们暂时性地排斥肉体,所以所要做的也只是等待而已。后来由于委托太多陆离就忘了何倚风的情况,他的脑袋里很少记忆多余的东西。但是现在,他是真的不想?因为什么?……许许多多的线索绞杂在一起。陆离今天并没有在脑袋里安排多余的空间处理这些信息,就显得有点混乱。 太快了…… “最近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陆离问。 何倚风想了想,还是很茫然地回答:“应该没有吧。” 一个一直呆在家里的家伙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除非是何随的房子不对劲……当然,何随坚决地否认这一点,他的房子没有任何问题。 何倚风看看何随:“就是棋下得比较多。”陪谢怀桑下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倚风都怀疑谢怀桑的人生里只有下棋这么一件事,可以从早到晚,不吃不喝。 “和谁下?” “叫、叫谢??”何倚风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多天他竟然没有记住棋友的名字。 何随在后边帮他说完:“谢怀桑。” “是他。”陆离沉默了一会,抬头对何倚风说,“镯子不要脱下来,避开谢……”陆离没有说完谢怀桑的名字,称呼得含糊。 没有再说什么,陆离回到了要离开的方向,最后提醒了一句:“你们两个最好呆在一块。”就示意不情不愿的夏黎继续前行。 “我去做什么啊!”夏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陆离完全不理他,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夏黎虽然拖拉着步子走得慢但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那两人走后,何倚风也擦着何随的肩膀,路过他走进了屋内。 何随在后面望着他,前面的人的背影,笔直的,平稳的,安静的。 何倚风经常会凑上来,搭个肩膀,咧个笑脸,小小的恶作剧,但是最近,何随刚刚才觉察起,那些亲密而搞怪的动作,变少了。不知不觉中,不知从何时起,那朵巨大的向日葵话,沉没进了阴影中,安静地、缓慢地、隐秘地、渐渐枯萎,徐徐凋谢。 第二十章 何随又在半夜里见到了何倚风,他斜靠在窗户上,月光投射在他的侧脸,显现出冰凉的弧度。 夜色很黑,只有窗外漏进来的那么一点光,又都被何倚风给挡住了,只有他自己站立在光亮处,像是在舞台上上演的独角戏,而这幕剧没有台词没有动作,只有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侧影。 一旦平常总在笑的人突然没了笑容,就显得有点可怕。何随想,自己平时看起来就是这样子的吗?似乎相似,却又感觉不一样。何随不觉得自己会让人觉得可怕,但是何倚风的沉默,仿佛他的体内此刻虚无一片般,投射不出任何的感情与现实。 何随模糊地觉得自己可能又在做梦,这些日子他总会误入一些似是而非的梦境,奇怪的情景,奇怪的人。伴随着难以释怀的沉重。 这时何倚风突然回过了头,瞳孔中映现出何随的影像。 “你醒了。”他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话语。 何随等着他再说点什么,何倚风却又回复了原本了姿势。他的眼看着窗外,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之中。 头有点钝钝的痛,何随又感觉这不是梦。 “这光,太亮了。”何倚风如同在自言自语,“何随,你走得时候,也有这么亮么” 走,去哪里?何随听不清楚何倚风的意思。 把手伸出去在黑暗中摸索,何随想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手一拂,不小心地碰翻了一个圆滑的东西,冰凉的液体倾倒出来,顺着手腕一路滑至肘上,接着是物体掉落至地,碎裂的尖锐声响。何随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次果断迅速地打开了灯光。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再抬眼看时,何倚风竟然不见了。 何随离开了卧房,走入厅中。客厅里的灯光大亮,电视上的画面闪动,没有开音量,像默剧一样播放着。何倚风耷拉着眼坐在沙发上,说不准在看,还是没在看。 “你在装什么?”何随走到何倚风的身后问。 前面的人头也不回,歪着身子,懒懒地像是睡过去一样,只有下巴微微翘着。 何随从后面伸出手,一下放在眼下人的侧脸上,顶住他的下颌抬了起来。 何倚风被迫抬起的脸上一双眼睁得很大,静静看着上方的那个人,如同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 冷热的气息相互纠缠,何随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何倚风的脸上摩挲着,那里的皮肤很滑,如同婴孩一般柔嫩的触感,只有没经过多少辛苦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皮肤。只是美中不足地,没有一点温度。 何随的拇指轻轻擦过何倚风的嘴角,那种感觉很舒服,有点让人不想放手。 何倚风墨色的瞳孔中逐渐出现了神采,跟着慌乱也一并到来,他两手挣扎地拉开何随的钳制,不知轻重的力气造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伤害 事件。何倚风手上戴着的戒指粗粝的外表在何随的腕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细线般的血珠子一出来,就马上被戒指吸收地不留痕迹。 “我不是故意的。”何倚风停下了动作,头向右斜着微微抬起,笑得有一点尴尬,“能放开我吗?” 何随这才发觉在刚刚的扭动中自己几乎整个抱住了何倚风的上身,姿势实在有够不雅。于是他只用一秒清理了自己的现场。 大半夜的,四周安静地没有一点响动。 何倚风咳嗽了两声,站起来面对着何随站着,两只眼四处乱瞅,就是不落到何随的身上。 “刚刚我房间……” “你对我有意思?”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何随瞬间收住了自己没说完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何倚风说了什么? 何倚风的目光不再晃动,做出了他的招牌笑脸:“哈哈,我随口胡说的,开个玩笑不要在意……”只是语气可不那么坚定。 “都是你刚刚的动作,虽然我们是兄弟,但、你看,那个……”何倚风简直要语无伦次了。 何随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听错的地方了,何倚风说什么,自己,对他,有意思?对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的双胞胎?要是这样,他早二十年就可以与自己双宿双栖了,对着镜子就可以功德圆满,何必去找一个劣等品。 这小子的脑袋已经撞坏到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原来何倚风不是没有反应的,在他得知自己和于霖宇的事情之后,在明明白白地被告知了他的双胞胎兄弟的性向之后。何倚风的防备,竟然出现在这样哭笑不得的地方。 何随绕到了何倚风的面前,手臂顶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椅子上,另一只手撑着沙发的靠背,轻蔑地眯着眼说:“你以为我会对你怎么样?” “你觉得我能对你这张脸有什么感觉吗?还是说,你平常,都在想什么?” 何倚风略微长着嘴,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吞咽的声音被寂静放大了。 看着似乎无措的何倚风,何随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一个有点恶趣味的场景——何倚风‘啪’一下跪在他面前,一脸地诚惶诚恐,嘴里胡乱地说着‘大人原谅我吧’、‘大人我再也不敢了’‘请原谅我这龌龊的心思’‘我以后一定乖乖听您的话’——不过好歹是自己的模样,也不能太过分了。思绪神游着,何随禁不住自己也笑起来,不过没发出声音。 何倚风看见何随的笑很是莫名其妙地愣住。 如果来个真的会怎么样?何随盯着何倚风看,有一点魔怔。 轮廓、眉眼,与自己别无二致,视线转移到没什么血色的唇上,很薄,那么触感呢? 何随鬼使神差地俯下了头,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唇瓣覆了上去,四片唇正正好好的贴合住,思维在一瞬间化作一片空白。 何随没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感到任何的不妥。两双瞳孔相对着,一样的失神。接着,其中的一对瞳孔慢慢地放大…… 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何随的心还在砰砰直跳。他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外面有一点阳光洒了进来。 拿过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了。昨晚何随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回卧室关上了门,可惜努力了半晚上,还是没睡好。 怎么这时候就不是梦? 何随揉了揉眉心,感觉十分地疲倦。他竟然还真的做了,简直就是被鬼迷了心窍,可不就是鬼吗? 结果对何倚风说的那些话就像笑话似的。竟然这样饥不择食。何随觉得从今早开始他大概会被何倚风贴上变态两个字,如果他能勇敢地没被吓跑的话。 摇了摇头,再多想也无济于事,何随麻利地起了床。 外面并不是安静一片,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地响着,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一种食物烧焦的气味。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的何随延着焦味的源头寻去。然后,他看见了安然无恙站在炉灶前的男人,事实证明何倚风的精神还算强韧,并没有忘记准备早餐这等重要之事。 但是那浓厚的焦味似乎也正是从何倚风的身前所出,而他本人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淡定自如地站得笔挺。 何随又上前两步望向锅里。 于是,他看见了一个黑洞!一个荷包蛋大小的黑洞! 何随一把将何倚风拉开关火,脸色阴沉地看着几乎要塌了底的铁锅。 “你在发什么呆?”何随转头问何倚风,之后才想起来他们之间还有那么点的疙瘩在,后续的话也就没再自然地脱口而出。 何倚风一张没睡醒般的迷迷糊糊的脸,看着何随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又是陆离所说的症状,何随很想狠狠地拍打一下何倚风不知身处东南西北的茫然的脸,想到昨晚的事反而走远拉开了点距离。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距离。 “啊,怎么焦了!”何倚风疑惑地叫道,像是按上的暂停键被重新切换成播放状态。 一边注视着荷包焦蛋,何倚风悄悄后退了几步,向着另一边脸色阴晴不定的何随打着哈哈笑。 “恩,还有面包、和牛奶。”何倚风解释着,如同每次他即将惹何随生气时那样正常,没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 把错轨的行为屏蔽,将那不知所以的行动当做没有发生过,也许何倚风是这么打算的,何随更不会提起,他求之不得能够遗忘。 不是梦,也可以变成梦。 何倚风见何随半天没有行动,而有点怀疑地凑近了点。 “何随,何随?”他叫着他的名字,演技纯熟精湛,没有一点别扭。 何随扭过了头,他绝对不是不好意思,绝对不是无法面对何倚风的那张脸,刚才他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看时还无比的自然,没有产生任何不适反应,他只是对着自己的唇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想自己的上唇似乎比何倚风的厚一点。 “今天不用吃了。”何随拉松了一点自己的领带,让出来的气息得以顺畅一点。他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却突然被何倚风拉住了手。 何随僵了一下。 何倚风的脸上也是茫然:“呃,我不知道……” 你们两个最好呆在一块……脑海里突然闪过陆离的话。何随踌躇了半晌,指着何随说:“你把戒指取下来,跟着我。” 第二十一章 “你不是说这戒指拿下来就废了?” “我骗你的。”何随回答,表情丝毫没有任何不妥。 何倚风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何随:“那我这几天……”被欺压、被奴役、被打、被欺负,这都是为什么。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听话。” 何倚风半张着嘴说不出来,何随太过镇定,镇定地他连发怒生气都会像是无理取闹。 公司的一众发现老板今天难得的迟到了,而且来得时候周身包裹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气息,头顶仿佛罩着朵浓浓的阴云。 趁着老板发怒之前,大家赶紧各归各位,专心致志于手上的工作,唯恐被注意到遭受一番核打击。 老板是好人,狠起来不是人,特别是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虽然他不会随便抓人当出气筒,但自己撞在枪口上的就无法幸免于难了。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安静,没人说话,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 何随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异样,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压制心中的怒火了,压制把何倚风灭掉的冲动。 从家里来公司的这一路,简直是灾难。 获得了自由之后,何倚风开始肆无忌惮地蓄意报复。何随在开车,他就在旁边不停地做鬼脸,发出怪声音,间或突然地趴在挡风玻璃上遮住何随的视线。 “你想让我和你一样躺进去吗!”何随急踩刹车,整个人惯性地往前撞,插入何倚风头的虚影中。 将脖子打成长长的麻花卷拉长,何倚风歪着头说:“有个人陪也不错。” 何随气得吐血,但也拿何倚风没办法。 在一路上遭遇了好几次‘险情’之后,何随好不容易才安全到达公司,可惜迟到无法避免了。 何倚风小人得志般地笑,嘴里咕哝:“让你再骗我。”而且相对比何随给予他的真枪实弹的精神肉体的双折磨,他这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善良多了。 看着何随快步地走向办公室,何倚风也飘着跟在他后面。 何随进去了,远远地,何倚风感觉有一点不舒服,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闷闷的,好似给轻轻地掐住了一般,离得越近,那感觉就越强烈,连头也晕起来。 “不能去……” “不能去……”心底有一个声音这么提醒着。 何倚风徐徐地从空中落下来,沉重的身体只有落在地上才感觉踏实。 何倚风望着不远处的那个房间,何随站在门里面看着他,突然,他看到从门的两边,冒出来许多只黑雾般的手,那手慢慢地拉长,手掌向着他伸过来,抓住他的脚踝、手腕,揽住他的腰,有一股引力正在将他往里面拉。 而何随依旧站在门侧,一双黑色的眼冷漠地看着他。 他渐渐地被拖进黑暗中,他冷眼旁观。何倚风的神思开始恍惚起来,脑袋里的某根神经一直的抽痛,痛地让他想把一切都毁灭掉。 何随在办公室里等着何倚风进来,却看他突然停住,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这样等了好一会,何倚风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何随不得不出走出去,离他近一些。 何随的这个举动有些奇怪,于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可是何随却顾不上想那些了,他惊疑地望着何倚风,也许是他自己的错觉,那个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魂体好像正在淡去,变得更加模糊。 何倚风用手抱住头,仿佛难以忍受般地蹲下去。何随反射地想伸手抓他,只在半空中捞了一团空气。 这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奇怪滑稽的举动。然后大家看着看着,又变成了有点惊恐的样子。 “BOSS,怎么了?”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但是没有得到何随的回答。 一些窃窃私语开始蔓延—— “不会那东西又出现了吧?” “你是说BOSS、BOSS被附身了……” “不然是怎么了,总不能是BOSS和我们开玩笑。” “但是这大白天的?” “喂,老李老李!” 虽然闹鬼事件已经解决了有好一阵子了,但是这毕竟是间曾经为数众多的人员都亲身经历了灵异事件的公司,那时的恐惧还鲜明的记忆在他们的脑海中,一时半刻没那那么容易格式化,反而一露出点蛛丝马迹都能让人心浮动、浮想联翩。 在上次的骚动中表现出了这方面的经验的老李那之后在同事之间有了一种特殊的地位。自然这个时候也被推了出来。 “我在BOSS的办公室贴过符了啊。”老李不解地说。 旁边的人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不在全公司都贴上,BOSS他没在办公室里!” 好歹也是有那么点背景的人,在全公司信任的目光的注视下,老李也没流露出胆怯。 众人自动地给老李让出了一条路。 老李把手按在胸口上,手底下可以感觉到一个微微的凸起,那是他从大师那里求来的平安符,一直戴在脖子上,据说可以震鬼挡灾。 携带了保命符,老李英勇无畏地上前,略显小心地打量着何随的状况。 面色阴沉、动作呆滞、行为诡异,老李很快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BOSS?BOSS?”老李没敢靠得太近,轻轻声地呼唤着。 老李还在心底思量着要不要去把大师请来解决问题,一抬眼,忽然就对上了何随不知何时侧头直视而来的目光:“哇……啊!!”他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伴随着老李的这声尖叫,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同时惶恐地后退了一步,椅子被撞倒的声响霎时稀疏而起。 碰撞声刺激了何随的脑神经。 他看着老李,于是就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某天办公室被贴了符的事。何随一直没在意过这件事,符,是镇鬼的符。何倚风这幅难受的模样,难不成那符真的有效果? “老李,你上次说的大师是真的?” 老李还在为自己刚才的那声尖叫而感觉尴尬,现在见何随有反应了,而且用再正常不过的口气和他说话,更有些红脸。但是他也感觉奇怪,何随应该是在对着他说话,眼睛却瞄着地上,好像那儿有什么东西似的。但是老李看过去,只有一大片光可鉴人的瓷砖而已。心里这么想着,老李还是有回答何随的话:“当然,当然是大师!不会有假的!” 何倚风明显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何随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办公司,对老李说:“老李,把你上次在里面贴的符都揭下来。” “唉,为什么?那可是大师亲手所画,很灵验的。” “我知道……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去弄也行!” “BOSS,这可不能揭下来啊,万一又闹鬼怎么办……BOSS,你真是我们的BOSS吗?”何随没说揭符还好,说了这茬之后,老李更怀疑了,贴上的时候明明没什么反对,这都过了这么久了突然又提起来,真被鬼附身了?他想进办公室里可又碍着符进不去,所以才找他们这些人当枪使。老李越想越有道理。 “你在说什么!”何随皱着眉,环顾四周,这时才注意到众人的不对劲,没有一个人在工作,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全部人都愣着干嘛,工作呢,我请你们不是来吃闲饭的!”何随板起脸,厉声说。 长期处于老板的威严之下,何随一发怒,围观的人都手忙脚乱地各归其位。那一声呵斥迅速了遣走了他们关于鬼怪的思考。 距离何随最近的老李也想躲,无奈目标过于巨大过于接近。 老板的气场能作假吗? “老李,你跟我进来!”何随淡淡地说,老李这次可不敢再回了,他还不想丢饭碗呢,只有乖乖地跟何随进办公室。 管他是人是鬼,都是他的顶头上司。 何随猜测何倚风的不对劲很可能是和这些符有关,如果这样的话,也许真的可以找找那位所谓的‘大师’,既然他的符这么有效果,那其他方面的能力应该也是不错。何随当然不是不信任陆离,只是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不是吗? 老李贴的符也真够隐秘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都贴在那些旮旯角落里,幸亏还记得一共贴了几张,不然找都找不齐。 不情不愿地把亲手贴上的符又给揭了下来,老李拿着符看何随,他可不舍得扔掉,这可是大师专门废了功夫写的,才贴了这么几天,根本就没发挥去它全部的效用。 “BOSS,要不我贴到其他地方去?”老李问。 何倚风最近可能都要跟着他来,何随看穿了老李的想法:“不准贴在公司里。” “可是我家已经有了……” “那你就收藏着,以后看哪里顺眼了就贴哪去。”何随说。 老李还在一旁咕哝,何随已经不理会了。可是远处的何倚风还是不见好转,反而连蹲也蹲不住了般,整个人慢慢地倒伏在了地板上,魂体开始有点变形,似乎维持不住一个‘人’的形象。 难道揭下来还不够? 何随转头对老李说:“今天放你一天假,带着符回去,以后不要把这些东西带到公司来。” “啊?”老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放你假不满意吗?”何随挑眉。 老李还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莫名其妙的获得了一天假期,假期啊,谁不想要!老李在高兴前还是再确认了一点:“BOSS,是带薪假期吧?” “恩。”何随淡淡地答,“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老李自然是很愿意地收拾东西回家了,在一众同事疑惑又羡慕的目光中。 何倚风觉得身体很重、很重,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着他,身体快要消失了,连思维也不再存在。 他听不见声音、看不见色彩,世界一片空白。 如同那时候一样,如同他希望的那样。 第二十二章 “何倚风,何倚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似远又近的地方传来,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但是总是冷冷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何倚风喜欢。只是就算何倚风喜欢,他并不常能听到那个声音,那个人总是安静的,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安静地低着头,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 即便是这样,何倚风也乐意和对方说话,他会把一天之类发生的大大小小的趣事都告诉他,他从树上摔了,他的大甲虫跑了,他和隔壁的小霸王打了一架,所有的这些事,他恨不得能够将当时的情景重现,好让那个人可以一五一十地知晓。因为对方从不会和他一起去玩,他每次在窗户边招呼的时候,那个人只会从书页上移开视线短短的一秒。 虽然有点失望,但何倚风觉得这样也很好,那个人坐在那里,阳光落满身,如同最美好的宝物那样,他可以自己偷偷地藏着,不让隔壁的小霸王知道,就不会有人来抢了。于是何倚风放心地跑了,他的世界很大很大,有趣的东西是那么多,怎么也玩不够。 最重要的是他偷偷藏起的宝物永远也不会消失,他很放心。 直到那天之前,何倚风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天,他是看着他走的,看着他背着个小小的背包,落日余晖下被拉得长长的影子。他在后面看着,他不知道那个人知不知道,因为那个人一次也没有回过头。那个人极少极少出门,所以这次,必定要走得很远很远的了。 何倚风不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沉默了,喉咙突然间的失声。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许是迷惑于对方怎么能够舍得,也许是突然发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好像早就意识到了这样的结果,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也已经预感,所以才不显出多少的惊讶。 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就决定好了舍弃一切,也舍弃了他。 他把自己的宝物,丢了。应该说,他那以为自己拥有过的宝物。 他喜欢听他讲话,喜欢他略显清冷的声调,但是,空旷的屋子里,却总是只有他自言自语般的声音。 何倚风模糊中又听见了那个声音,有些记忆被从黑暗深处拉扯出来。他后悔了,他应该拦住他、抱住他、把他留下来,他偷偷地藏了那么久,他一点也不甘心。 他努力地辨别着声音的方向,仿若有千斤重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动起来,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动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要紧呢,有比那要更重要、重要地多的东西。 何随看见趴到地上的那团黑色的物体动了起来,原本模糊的人形开始重新出现了轮廓。 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掌心里满是汗液,被指甲戳出了深深的沟痕。 那是一种惊恐地感觉,当看着何倚风慢慢消融成一团黑色,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物体。这是比看到鬼魂还震撼地多的画面。他可以镇定地面对不是人的人形,却无法指认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会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 如果何倚风真的变成那样,没有了形体,还会有人的意识吗? 更为可怕的是,何随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唯一能找的就是陆离,但是对方的电话一直在关机的状态。 他也无法表现出更明显的动作,因为别人是看不见何倚风的。 所以何随只能等待着,看着何倚风慢慢地爬过来,也许用蠕动来形容的话更为准确,就像一条无脊椎的虫子。 何随飞快地关上了门,办公室里顿时回荡着奇怪而粗重的喘息声,他知道是由什么发出来的。 何倚风已经进来了,回复了一个人的样子,只是仍包裹在黑色的雾气之中,那些雾气从他的指尖、发烧、衣物的边线蔓延开,有生命一般晃动着。 何随低下头,看见无骨一般的手绕上来,缠上他的小腿,渐渐地,摸至大腿,所过之处,浸入森冷的寒意。何倚风的面目并不那么的清晰,甚至是有点可怕的样子,如真正的鬼一般狰狞黑暗的模样。 “我……不……会……让……你……走……”断断续续的嘶哑嗓音,从喉咙中泄露出来。 从手、到上半身、到整个身体,何倚风整个人贴着何随站起来的。直到视线平行,直到他们之间再没有一丝的空隙。 何随发怔着没有动作,何倚风两只手绕过了他的脖颈,在背后交叉。他的脸贴着何随的脸,冷冷的气息喷在何随的耳边。 “你是我的……”低哑的话语有着蛇一般滑腻的触感。 “嘻嘻……呵呵呵……”诡异的笑。 砂质的发丝在何随的颈侧摩擦了好几下,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何随感觉自己的左肩慢慢地麻痹了,没有了直觉,像蛇的尖牙在上面咬了两个洞,再注入致命的毒液,刻上自己的猎物的专属印记。 何随向后移仰身,‘当啷!’,有东西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提起来像是金属的声音。 掉在地上的圆环落进何随侧看的视野中,是从何倚风手上脱下来的戒指,能使他保持实体的戒指。 感受着身上的人的压力,何随记起在没有戒指之前,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好几次,何倚风突然就能碰触到他,而且那时,看起来总是和平时有别不对劲的模样。何倚风即便是鬼,也该是只爽朗的鬼,可是像这样的时候,就无端聚上了一副阴阴沉沉的气息,仿佛骤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变成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勒着何随的力道变得越来越紧,何倚风还嫌他们不够近似的,不断地用着力,像是要把对方全然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才满足。 他们应当是一个人的,眼睛鼻子嘴手足身体,完全相似的另一半。比谁都相近,比谁都亲密,明明该如此,又怎么能容忍变得比谁都陌生。 双生、相连、不可分割。 何随有点难以呼吸,胸腔被何倚风死死地压住,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何随试着推拒,却怎么也无法挣扎出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那声音太轻太卑微太绝望,何随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压制在身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何随身体一个踉跄,一阵凉风吹过,惊动了身体里的血液脏器,何随低下头,自己踩在何倚风的身体里,他又变回了无法碰触的魂影。 走到一旁捡起戒指,何随也不知怎么给何倚风戴上,就只将戒指靠在他的指边。幸亏这戒指并不是平凡的东西,何随做不到的事,它倒是轻而易举。 把变做实体的何倚风搬运到办公室里边的一个小休息间里。 看着这样的何倚风,何随莫名安心了许多。身处不同的世界之中,是件让人惊恐的事,当那维系将断之时,谁也无能为力。 何倚风真正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他只觉得做了一场模糊不清的梦,奇怪,魂魄是会做梦的吗?他连睡觉都不需要。 身体有点重,何倚风坐起身,把脚放到地上。手指上带着戒指,何倚风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里又是哪? 何随从外走了进来,刚好和何倚风的视线对上。 “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何倚风回答完才发觉有点怪,这对话的即视感怎么那么强。 何随虽然有点无语,但面上没什么反应。经过了之前的发展,他没什么心情去在意鸡毛蒜皮的事。 “我是说,你……”对着何倚风一点茫然的申请,何随皱着眉,突然换了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何倚风环顾了下四周,摇摇头:“我才看见你进去,然后我……”然后,疼痛袭来,记忆断层,现实转入了梦中,他只看见那个人冷冷的影子。 “我发生了什么事?”何倚风问。 何随沉默了一小会,回答:“你晕倒了。” “我会……晕倒?” “不然呢。” 何随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躺着的床,脸上还是流露着不解。 看来何倚风是全然忘记了,不过何随也没有骗他,最后何倚风确实是失去了意识,不管本质上是怎样,呈现出的状态就是晕倒无疑。 在何倚风昏迷不醒的期间,何随又打过几次陆离的电话,连续几次都是提示对方在服务区外,他又找夏黎,结果仍是一样。 那两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陆离带着夏黎走的时候,何随就有预感他们不会那么快回来,或许会失踪一段日子。只是这预感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旧的信息无法利用,何随只好寻找新的渠道。问题一定是处在那几张符上,那位大师也不是个普通人。只是向下属询问这种事使得何随有几分忧郁。 公司里鬼鬼怪怪的传闻已经够多了,如果他这个老大也表现出了这方面的兴趣,再这样下去或许真成了神棍公司了…… 何随打算自己上网先找找好了,但是翻了几十个页面都觉得不靠谱。这个特殊领域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多了,而且门面装修得都不错,内容也都大同小异,外行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何随从显示屏上移开视线,决定不折磨自己了,还是直接去求教那位大师。毕竟,‘熟人’好办事,至少知道这位是有那么一点功夫的。 第二十三章 以防再发生意外,何随不敢让何倚风再把戒指取下来,至少有实体的时候他还能够做点什么,而不只是看着干瞪眼。 为此,虽然今天并没有需要加班的工作,何随还是打算等公司里的人走后再离开,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何倚风的存在了。 休息间里有一个小衣柜,何随在里面放了两套衣服和一些杂物。何倚风虽然不是裸着的,但他在灵魂出窍之前已经换上了病号服,所以现在身上也是惨白一片,加上苍白如鬼的脸色,一看就像是绝症病人,下一秒可能就会倒在马路中央。用来考验路人心脏的打扮,自然是不适合出门的。 从柜子里拿出其中一套衣服,再从杂物中翻出一顶帽子和一副大墨镜,这样大概就能全副武装无人得以识破了。 “真难得,有新衣服穿!”何倚风很高兴的样子,拿着衣服左看又看就是不穿上身去。 “你这辈子没见过衣服吗?”何随烦躁地催促他,“快点穿上。” “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何倚风看着何随说,笑容有点模糊。 胡说什么……何随本想这么说的,可是却突然默了声,如果何倚风真的回不去了呢,在来不及回去他的身体之间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种生物,没有了何倚风这个‘人’,会怎么样? 何随越想越不舒服,胸口有点闷,难以喘气,又疼痛于思考。 他瞄着何倚风,有一种愤怒与不安交织的情绪。何倚风那种认命般的口气,放弃般的语句,直教人生气。他都在想办法了,那个人自己却这般无谓的态度算什么。 何随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心里的那股烦闷发泄不出来。 巨大的声音吓了何倚风一跳。 “你还等着我帮你穿吗!”何随口气恶劣地说。这里的空气层层地挤压在一起,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何随边说着“穿好自己出来”边重踩着脚步离开了办公室,把所有的灯光都关在里面。 公司里的人大约都已经走光了,外面的办公区漆黑一片,何随靠着墙,看着对面一大面电脑黑色的影子发着呆。 何随和何倚风从前的关系并不好,他们不像别的双胞胎那样穿一样的衣服,用同样的东西,玩同样的玩具,他们也不腻在一起,甚至连说话都很少。 何倚风对于何随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他们所处的位置,有着截然不同的色彩,何倚风看不见他的,他也看不见何倚风的。虽然是双胞胎,何随却一直认为他们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人。 是故意为之也好,是偶然发生也罢。其实何随对何倚风本身,并没有多少‘恨’,而一切,也只是必然发生的结果。那不是由他们来决定,有人创造了那样的事实,于是继而演绎出了符合故事背景的情节。在那样的 故事里,他们不能是心意相通的双生子,而只能各自占据着一方阵地,遥遥相对。 反而是现在,两个人的道路第一次会和了。把对方拉进自己的生命轨迹中。 但是,何随依然不清楚要怎么和何倚风相处。 在他们真真正正地身处两个世界的时候,他们才会和。 这简直是最不凑巧、最倒霉的事。 就像没学会走路,就先被要求百米赛跑了那般不现实。 还有一堆一堆,缠绕成一团的,毫无头绪的,无法解决的问题。 “BOSS?” 何随被吓了一跳,才发现面前站着个人。 “BOSS,你还没走啊。” “恩,你怎么回来了?”对方用手机照明着,何随认出来是市场部的人。 “我把手机忘在公司了,回来拿一下。” 何随松了一口气,还好对方不是说回来加班的。 “我去拿了。” “去吧。”何随点点头,又想到这么暗怎么看得见,有点好笑自己的多此一举。 脚步声走远了点,传出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突然间,‘嗙’!好大的一声。 何随还没来得及发问,旁边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穿戴好的何倚风先探出头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啊,对不起,我把椅子撞倒了。” 何倚风不明所以地看着何随,又左右扫了一周:“谁在说话。” “我、我去把灯打开。” 何随才意识过来,忙边推着何倚风往里去一边低身说:“你先进去。”不然灯一打开马上就会被发现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啪’得一声,灯光大亮。 “BOSS,我……”叫林一的员工转过头来,却赫然发现老板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看起来有点怪,在室内还戴着墨镜帽子包得严严实实的。 “他是我朋友。”既然被发现了,何随指着何倚风说。 “呃,你好,我叫林一。” “你好。”何倚风看了看何随,回答。他也感觉有点别扭,可能是很久没这样和普通人说过话的缘故。 何随看见林一连上露出有点疑问的表情,他赶紧摆摆手,对对方说:“你拿到东西就先回去吧。” “那、那我先走了。” 林一向外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想起来,那个男人穿着的,不是BOSS平常放在公司里备用的衣服吗? 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想不到BOSS原来是这种人啊。 见林一那鬼祟地回头的样子,何随就觉得有点不妙,只希望这位同学不要那么大嘴巴,在公司里乱传谣言。不过……可能性不大。办公室是个最不缺乏八卦的地方。 何随怨念地瞪了眼何倚风,出来的实际选得还真是凑巧,简直就是为了专门让人撞见似的。 “我都穿成这样了,应该看不出来吧。”何倚风无辜地问。 何随在心里叹了口气,你无法预测流言会以何种面貌出现,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走吧。”何随说。 本来是要直接回去的,可是何倚风说:“去街上逛逛吧。” 瞧着他兴奋期待的样子,何随不知为何就没有拒绝。 不过很快,何随就后悔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浑浊的空气,嘈杂的声音,何随被人群挤压、推挤着,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所以他讨厌人多的地方,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简直让人恐怖。但是何倚风的脸上竟然是一脸享受的样子。 何随不得不提醒他:“眼镜帽子戴吻了,别掉下来。” 何倚风回过来一个灿烂的笑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心愉悦地笑过了。 何随撇过头,不再看他。 只有在变成鬼的时候,才能够明白人的气息是多么值得怀念的东西。 像这样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中,被人群推搡着,对何倚风来说,都是件写满了奢侈的事情。 “别走太远了!”何随沉声说,何倚风变成了孩子一般,等不及地往前赶。 走过了最繁华的路段,人群总算不再那么密集。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逛呢。”何倚风减慢了脚步,并排在何随的身边说。 “恩。” “为什么我们都没有一起玩过……我一直觉得,有个双胞胎兄弟是件很自豪的事。他们都没有,就我有!” “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知道,你恨不得从没有过我吧?”何倚风笑着说,唇角的弧度像是固定住了,瞳孔中漆黑一片。 “为了讨你喜欢,我可是做了不少事呢,就连……”何倚风突地顿住。 何随没注意到,因为他的视线现在正望着另一个方向。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酒吧街里,在何随他们侧前方不远处,有一伙人正在纠缠着。 要是平时何随只会无视掉这些街头的争端,只是他在那些人中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你在这里等一下。”何随对何倚风说,接着便朝着那伙人走过去。 “喂,你小子,以为我们老大是那么好打发的吗?”矮个的胖子抡起拳头,正要去招呼被围在中间的人,突然被一个沉重的力道握住了手腕,怎么也挥不下去手。 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被围在中间的人盯了半晌,兴奋地叫出声来:“阿随!”仿佛骤然得势,少年倏地推开众人,躲到何随的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何随冷冷地问,在胖子费力地挣扎下松开了手。 “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胖子怒冲冲地吼道。 “你们欺负我的人,我能不管吗?” 原本凶神恶煞的一伙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忽然全部都大笑起来。 胖子露出嘲讽的神情:“大哥,你说这小子是你的人,小心别人给你戴绿帽子!” “你、你们胡说什么!”站在何随身后的于霖宇急着反驳。 “怎么,你小子敢做不敢承认么!我们老大可还等着你回去见他呢!” “阿随,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是要敲诈我!”于霖宇紧紧地抓住何随的手。 “装什么纯情,这地儿谁不知道你是万人骑的货色。”胖子的眼中透出不屑,转头向何随:“大哥,我可是好心提醒你,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什么货色我自己会看,不劳你们费心。” 胖子脸上发起狠来,眼看就要出手,站在他旁边的小弟突然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胖子边听边惊疑地看向何随。 “擦,算你小子好运,我们走着瞧!”胖子恶狠狠地瞪了于霖宇一眼,起手招呼:“兄弟们,我们走。” 于霖宇看着沉默的何随,脸色有点发白。 “阿随,他们都是乱说的,我没有……” 何随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任何情绪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改了。” “不、不,阿随,你要相信我。你宁愿相信那些混混都不相信我吗??” 何随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于霖宇的头:“我今天没心情和你说这些,既然没事了,你就回去吧。” “那,阿随,你这是……” “我今天还有点事,等哪天,我们再好好谈谈。” 何随摆了摆手,就向何倚风站着的地方走回去。墨镜和帽子遮住了何倚风的大半边脸,这样远远瞧着,才发现那衣服穿在他身上简直就是在空荡荡地飘着,根本就撑不起来。 “阿随,那个人是谁?”于霖宇疑问的声音飘荡在风里。 第二十四章 之后于霖宇打过几次电话来,何随都没有接。 他也不是生气,只是有点懒而已。麻烦的事已经足够多,何随没心力再去处理于霖宇的这一件。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于霖宇是怎样的人,他们在一起那么久,甚至比他和夏黎认识的时间更久。包括夏黎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他被于霖宇迷了心窍,何随从来不置可否,他从来不和别人谈论于霖宇的事,他好也罢,坏也罢,何随早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甚至于习惯了无视他的欺骗。反正,假装不知道的话,对方也会小心的掩饰好,只要不堪的事实不摊开在面上,他们就能相安无事,继续这样下去。 这次如果不是胖子一伙人有诉诸暴力的倾向,何随也不会去管,曾经有那么许多次,他都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充当一个事不关己的冷漠路人。 霖宇这次,也太不小心了?何随浅浅地弯起嘴角,不知道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对方。 “你没事吧?”何倚风有点担心地问。虽然没有过去,但做为一只鬼,其实他的五感比人类强上许多。 那个场面,与那样的对话,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何随被戴了绿帽子。但是何倚风观察了许久,也没见何随表现出生气或是愤怒,他也就不敢十分确定。就算何随再冷静,遇上了这样的事,作为一个男人就不该这么淡定啊。还是他们……男男之间的事和男女不一样?何倚风胡思乱想着。 何随丝毫无视何倚风地好意,没好气地说:“不关你的事,别多问。”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你的家里人现在就我一个,长兄为父!这谈恋爱的事,当、当然和我有关系!” “长兄为父?”何随嗤笑一声,“两个男的,你也承认那是谈恋爱?” 何随说得没错,何倚风还是有点别扭,表面上他接受了自己的血缘兄弟是同性恋这个现实,可是心里仍旧有不真实的虚幻感。 移开视线,何随嗫嚅着说:“如果你喜欢的话,也没问题……” “哦,那你也不介意我再对你坐那种事?”何随脑子一发热就提起了两天前那个暧昧的吻,刚说完他就想骂自己嘴贱。不过他其实挺想看看何倚风的反应,除了刚碰上那唇瓣时出现在何随面前的震惊的脸,那之后何倚风就像完全没发生过那回事似的,比何随还要淡定自如。不过因为何随本人也乐见其成,装糊涂,那就两人一起装呗。 何随又后悔又有所期待。 但是何倚风让他失望了。 对方很正常,疑惑地反问:“什么事?”如同他真的忘记了一般。 看着不说话神色怪异地直盯着他的何随,何倚风突然急急退后了两步:“难道是因为你是那个……你才喜欢打人的吗?你、你们都有暴力倾向?” 然后何倚风又恍然大悟般地说:“难道就是因为这样,你……那个情人才受不了所以给你戴绿帽子?”何倚风尽情地运用着他的发散思维。 何随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生气,后来觉得何倚风大概是在故意装糊涂想混过那个话题。但是他越看越觉得不对。何倚风的表现太自然了,自然地没有一点故意的痕迹。就算是最好的演员,演技也不可能真实到这种程度吧,况且何倚风还是个普通人,是个一直以来,在何随的心里,情绪奔放、七情上脸的人。 何随又觉得,是了,很不对,按何倚风的性格,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怎么可能憋在心里,必定是要问个究竟,打听好所有的前因后果才能安心。 那个会把让人为难的事憋在心里,当做没发生过的,是何随,不会是何倚风。 “何倚风,你还记得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何随来不及去想自己的行为或许会是一种提醒,把暧昧再摆上台面。他只觉得何倚风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使得何随非常不舒服。 “前天、前天……没发生什么啊。怎么了?” “你去过我的房间吗?” “没有啊。” “你半夜开了电视吗?” “没有啊。” “你那天晚上有看见我吗? “没有啊,你不是很早就去睡了。” “我们发生了什么?” “何随,你怎么了?”对着何随严肃的神情,何倚风只是越发茫然而已。 “何倚风,你记得,我吻你了吗?”何随终于自己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只有事实能给人最大的触动。但是,何倚风依旧无动于衷。 何倚风露出诧异又惊恐的神情:“何、何随,你、你在说、说什么啊?虽、虽然你喜欢男、男人我没、没有意见,但是我、我们可是兄、兄弟,有血、血缘的……而且我……” 何倚风没说完的话被封住了,他惊讶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何随。 何随又一次主动地吻了何倚风,相触的双唇,让何随的喉咙升腾起灼烧感。 他并没有多想就做了,五秒之后,何随松开了钳制着何倚风的力道:“现在,你记起来了吗?” 何倚风什么都没有记起来,何倚风逃跑了。 他用力撞开了何随,接着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间卧室里,转身锁上了门。 何随一抹嘴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啊,看来何倚风果然是忘记了,彻彻底底。他故意不去想自己怎么再次做出了这样莫名的行为,而只是暗示自己不过是碰个嘴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也不代表什么。 这是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连暧昧都称不上。 何随望着紧闭的房门,露出嘲笑。 锁门有用吗,也不想想这是谁的房子,哪一个房间他会没有钥匙。不过何随暂时也没打算继续玩弄‘何倚风’,他必须好好想想,何倚风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变成离魂,他回不去身体,他偶尔阴沉的面目,他恍惚无神的面孔,他突然能够碰到自己,他一个晚上就罹患的失忆症。 不过是一场车祸,怎么能留下这么多的后遗症,难道魂身相离不是最糟糕的结果了,还需要准备这么多的余兴节目。何随思索着,怎么看都像老天看何倚风不顺眼,在变着方惩罚他。可是何倚风除了没心没肺,生活幸福,到底也没犯什么太大的过错…… 而且,何倚风这么变着方的折腾,受累的可是倒霉被他缠上了的自己。 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个一开始就没找到的问题突然又浮上了何随的心头。 就算不是何倚风的未婚妻,不是何倚风的朋友,因为血缘关系的话,他也不该是被优先选上的,因为还有一个…… 何随猛得坐了起来,他终于记起来了,一直感觉被忘记的,很重要的事。何倚风发生了车祸,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医院里,只有他的未婚妻彻夜守护着他,竟然没有那个人。他从头到尾,就没见那个人出现过。那个最应该陪在何倚风身边的人,那个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何倚风身上的人,那个他曾经,称之为母亲的人——何夏兰。 就算何倚风自己无法言语,他的未婚妻朋友也应该会通知何夏兰的,告诉她他最宝贝的儿子因为意外的交通事故昏迷不醒。然后她会立即放下手里的一切事物,迫不及待地来看他,来照顾他,想方设法地来唤醒他。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没有人提到何夏兰,她也一次没有出现。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 何随怎么想也理不清头绪。 难道何倚风和何夏兰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所以即便儿子发生了车祸,母亲也赌气不来看他。这听起来简直和个笑话似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何夏兰是多么地关心何倚风,甚至她的全部生命都只是为何倚风而存在的,除了何倚风之外的所有,她从来不放在心上。这样的何夏兰,怎么舍得放开何倚风?十年前,在他离开家后,在家里少了他这一个碍眼的障碍以后,在何随的想象中,那一对母子,应该会生活得比任何时候都幸福才对。阳光活泼的儿子,慈爱的母亲,儿子一天天的长大,出人头地,结婚,生孩子,母亲望着目光中全是满足和欣慰。却从没想到会是现在的样子。 何倚风人不人鬼不鬼,全身上下都透着诡异,何夏兰彻底不见了踪影,没有任何人提起她的存在。 何夏兰是不知道这件事吗?除非她和何倚风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才有这样的可能。 在何随的心里,这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何随没有提起何夏兰,是因为曾经的怨恨和后来的打算遗忘,他觉得自己已经和何夏兰没有关系了,也不打算再产生关系。他不想提起这个人,就算意外和何倚风再相遇,他可以勉强接受何倚风,却绝对无法面对何夏兰。只有何夏兰,是他绝对要掐断的联系。 但是现在,何随觉得他不得不主动地问起何夏兰的事。每想起一次何夏兰,他的心情就坏上一分,但是事情太过于奇怪,何倚风也什么都不说。 是啊,何倚风,一次都没有提过。 和何随不一样,何倚风和何夏兰之间一直是没有任何嫌隙的。他们就像最普通的母子,这样的何倚风,一次也没在何随面前提过何夏兰。难道为了自己着想?可是,何倚风那毫无阴霾的瞳孔,曾经看出过他们的不和吗?在何随心里,何倚风一直是活在无知当中的,最幸福最让人嫉妒的那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的何倚风,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单纯地被何随吓到了,他根本无法想什么。 那个吻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唇上,干燥的,柔软的,火热的。 何随、何随,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沸腾翻滚。 “他在干什么啊?”何倚风抱着头,皱紧了一张脸。 突然,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接着房间的门锁就被转动了。 何倚风瞪大眼睛,望着那个逆着光的黑影,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挡住了所有的光。 “你、你先别过来。” 何随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慢条斯理地走过去。 何倚风躲进墙角里。何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一点光芒:“你怕什么,又不是只有这一次。” 擦,我在说什么啊!何随在内心哀嚎。 第二十五章 “妈……她很好啊。”在何随问起何夏兰的一瞬间,何倚风的表情镇定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在一瞬间放松了。他把目光随意地落在某个点上,嘴里淡漠地应着。仿佛这是一件十分无关紧要的事。 “她不知道你……?” “可能太忙了吧。”何倚风浑不在意的口气让何随心中的疑虑更深。看这样子,何倚风和何夏兰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他们的关系疏远至此。 何倚风好像很不喜欢谈论何夏兰,何随没有错漏他脸上流露出的厌烦。 何倚风用侧脸对着何随,既不打算谈论何夏兰,也没兴趣接收关于何夏兰的信息。 何随也觉得意兴阑珊,他以为自己已经够逃避的了,但是没想到何倚风竟然表现地比他还抗拒。反复地提起一个两人都更希望缄默于口的人,何随感到十分没意思。于是这场对话不了了之。 在这之后,何倚风像是忘记了他先前和何随之间的暧昧的冲突,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他坐在那小小的一方空间里,睁着眼,又似乎没在看任何东西。一道透明的墙筑起,隔绝了他与这边的世界。 在依旧联系不上陆离之后,何随决定去找老李口中的大师。 不过在这之前,公司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据说老板包养了一个小白脸,还把小白脸偷偷地带到了公司来,玩办公室PLAY。 据说那个小白脸其实不是人,而是只艳鬼,公司闹鬼的事都是他整出来的,老板心知肚明所以才那么镇定。 据说老板那天无缘无故地放老李假,就是因为老李贴的符不小心伤到了艳鬼小白脸,老板恼羞成怒,马上就会把老李给炒了。 前面那两条都没什么,可最后这条可是让老李心惊了一下,他抓住林一:“你小子可不要造谣!” “我造什么谣了,我亲眼见到那男人大晚上地从BOSS办公室走出来的,还穿着BOSS的衣服。” “就算BOSS爱好那口,肯定也是一普通人,你怎么能说那是鬼呢!” “你没看见,大晚上的那人还戴着个大墨镜,那露出来的皮肤啊,惨白惨白的,能是正常人么?” “这种神神鬼鬼的事,不科学不科学。” 林一笑了:“不是你说的认识大师么,连符都让你给贴上了,别这时候不认啊!” “我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不是,现在真出现了,你怕啦?大男人的怕啥鬼,难道是怕那鬼看上你?放心,有BOSS在,人家还瞧不上你。” 老李苦着脸,心想,鬼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怕丢工作。 林一吹了个口哨离开了,由于制造了巨大的八卦话题,他心情不能不说是愉快。这么无聊的生活,谁不需要调剂调剂啊。能成为其中一名奉献者,那是多么自豪的事,江湖就要因他而起风波了…… 隔壁的大姐一把将文件拍在林一脑袋上:“傻笑什么,别把工作给忘了!” 老李这两天一直心惊胆战,生怕何随冲冠一怒为红颜把他给‘咔嚓’了。幸而这两天何随都在外谈合同,人都没在公司里出现几次。 老李本来都已经安下心来,觉得可能根本没这回事,八卦嘛,能信多少呢,他还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可是,何随忙完回公司的第一天,就让秘书通知老李去他办公室一趟。 站在何随面前,老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今年就业形势不好,各行各业都裁员裁得厉害,老李可不想这个时候丢掉工作。 “老李!”何随咳嗽了一声,似乎有点说不出口。 老李更紧张了,BOSS能有什么和他说不出口的,能让BOSS这么欲言又止……肯定是因为他也是老员工了,总不好随随便便就裁掉。老李越看越觉得何随是在想炒掉他的理由。 不行,不能让何随先说话。 心里这么想着,老李忙张口道:“BOSS,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什么?”何随茫然地看着老李,他还在想怎么向老李打听大师的事才显得不那么可疑。 “那什么大师啊符啊的其实我都是乱说的,根本就没那么回事!我就是看公司里传闹鬼传得厉害,想让大家安心一定。那符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那大师呢……”何随呐呐地问。 “当然也是假的!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什么大师呢,那些伪科学的事我从来不接触,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都是骗人的!” 老李的口供翻得太快了,何随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说,都是假的?” “我发誓!”只要能保住工作,撒点小小的谎算什么。大师,请原谅我这一时的无理,老李在心里忏悔道。 假你妹!何随几乎就要吼起来了。这个老李是怎么回事啊,说话简直是颠三倒四,狗屁不通。何倚风就站在他身边,这世界上没有鬼,骗人啊??前两天他还信誓旦旦,还不满他把符给揭下来,今天装什么爱科学的好少年。 何随黑下脸来,室内骤然欺压降低。 老李也感觉到了气氛忽然的凝滞,再一认真看何随,心顿时凉到了谷底,看来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何随问。 老李蔫着一张脸,他还能说什么呢,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横竖是一刀,随便对面的大老板砍吧。 “你真的不认识什么大师?”何随又问了一遍。 老李看着何随腹诽,你这一看就不相信我说的话,还问什么问。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毕竟没离职之前都是上下属的关系,老李还不敢太放肆。也许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真的,那大师都是我瞎编的,符也是我自己随便画的,哪里有鬼啊,那都是骗人的玩意!”老李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何随的神色,却一点也没见何随晴朗一点。 何随比老李更郁闷,无论他怎么试探,老李就是不承认,铁了心的和他曾经口中厉害的大师撇清关系。难道真的都是他胡编乱造的?何随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看得出来,老李对那位大师的崇拜是真的。但是他不是前不久还想将大师介绍给自己吗,怎么这会儿这么三缄其口。 何随本来就对询问部下这种事觉得不好意思,老李又是这般不爽脆的态度,何随也烦了。这家伙到底在顾忌什么? “BOSS,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鬼、鬼……” 何随听着老李在对面结结巴巴地说,也不知道在解释个什么劲。 没有鬼是吧,都是胡扯是吧,我就让你看看鬼长什么样!何随也撒了气。 他敲了敲桌子,不理还在叨叨的老李,转头直接对站在一边的何倚风说:“把戒指戴上。” 一直围观看戏中的何倚风看看老李:“他还在这……” “没关系!”何随不耐地说。 老李以为何随在跟他说话,听着内容又觉得不对劲,而且何随并没有看他。 老李奇怪地顺着何随视线的方向看去,第一眼什么也没出现。老李刚想出口询问,突然间见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老李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但是这次看时,人影更清晰了,赫然就站在何随的边上,而且而且,还和BOSS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是精神紧张导致出现了重影,老李对着对面的两个人发着呆。 何随指着何倚风对老李说:“你现在觉得有没有鬼?” “啊?”老李下意识地出声。 “他、是、鬼!”何随仿佛怕老李听不清楚,一字一顿地说。 “你好。”何倚风笑着打了个招呼。 老李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何随冷冷地说道:“不准喊。“ “他、他……”老李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对神鬼之事有点经验,还有大师罩着,但还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一只鬼这么正大光明地忽然出现在面前。但是那惨白惨白的肤色,又十分符合鬼的特征……最诡异就是为什么他、他竟然和BOSS长一样。 “你看到他怎么出现了的吧,还有什么疑问?”何随的口气就像在办公室开会一般,你们对这个企划有什么意见? 老李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只模模糊糊地想着一个念头,这只应该就是老板养着的鬼了,老板让自己看到他,是真的要证据确凿地开除了他吧……老李的心思还是放在他最最重要的工作上。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一只鬼而丢了工作。他一向是不怕这些东西的…… “我,我不知道……那些符真的一点用也没有……”老李还在做着垂死挣扎。 何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他真的忍不住了。连鬼都给这家伙看了,这冥顽不灵的家伙竟然还死咬着嘴不松口。 老李愣了一下,哭丧起脸:“BOSS,看在我为公司勤勤恳恳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您能不能不要辞了我?” 何随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要辞你了!” “您、您不是怪我贴了那些符伤、伤了这位吗?” ……何随无语了。 老李看着情况好像不对劲,老板难道没打算‘咔嚓’了他。 “呃,老板,您把我叫进来是为了……” 何随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这个老李一个人自说自话了那么久,终于想起来这件事了吗。 “我、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何随,你、你这部下太搞笑了!!”旁边爆发出何倚风难以抑制的笑声,要不是何随的办公室隔音效果好,这笑声大概会引来一堆人的围观。 何倚风趴在何随的办公桌上,肩膀直抖。 何随不想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老李:“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的大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二十六章 看着手机上记录的地址,何随站在巷口左右张望,何倚风就飘在他的头上。 这是个荒僻的区域,老旧的房子歪歪斜斜地挨着,户户家门紧闭,感觉不到人烟的气息。路很窄,两边堆着不少的杂物,何随弯弯绕绕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地方,车开不进来,他就停在路口不远的地方。 按照老李的指点,应该是从路中间的这条巷子穿进去,大师就住在巷子的尽头处。 这个大师还真会挑地方,这样阴惨惨的环境,倒是分外适合装神弄鬼。何随心想。 “何随,我能不能不进去?”何倚风望着巷子深处说,他感觉有点不舒服,像是被冷风刺激入骨的感觉。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让他害怕接近。 “怎么了?”何随还在看着四周,将周围的景物和老李的描述都对上,只有一点点的出入,其他都没有区别。 “我……”何倚风也说不出来具体的,逃避仿佛是神经中自然而生的本能,“这里的空气很怪。” “有吗,挺正常的。昨晚刚下过雨,有点湿。”何随没觉出什么异常来。 “不是那个……有火的味道。” “火?”何随闻了闻,摇摇头。 何随不松口,何倚风只能认命地跟着他往里走。 越往里,何倚风感觉越冷,不是由外界的风吹冰冻产生的冷,而是自心脏扩散而出,使得血液都能麻痹的寒意。 何随听到怪声停下来,他偏头看何倚风,对方的身体抖动着,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牙齿上下打着缠摩擦着,发出‘吭吭’的声响。 “你很冷吗?”何随问,他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衬衫,现在正值夏末,空气里还有残余的热意。不管怎么说,总不至于冷到全身发抖。 “我、我也不、不清、清楚。”何倚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何随皱了皱眉:“你到外面等着吧,我先进去看看。” 何倚风忙不迭地点头,然后一溜烟地飘走了,仿佛这巷子里有洪水猛兽正等待着他。 这巷子不不是直的,而且十分之长。在何倚风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后,他也觉得奇怪了,两边的墙壁很高,遮挡了光的入侵,墙壁上斑驳一片,许多灰色的水泥块已经掉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渐渐的,旁边的建筑也消失了,只剩下那两面墙,延伸去不知名的方向。 何随开始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可不是隐士的年代,真有人会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么。而且大师,总该是年纪稍大的老人了吧,住在这样的地方肯定是不方便。但是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何随也不甘心退回去,只好继续向前。 还好,这条路确实没有永无止尽下去。何随最后站在了一扇朱红大门前,还是木门。门几乎有四个成年人宽,三米长,房檐上还挂着两个大红色的纸灯笼,看过去无比的诡异,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建筑。 门内隐隐约约传来吵闹的声响,似乎有许多人在说话。嗡嗡地声音回荡在何随的耳中,令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在老李的描述中,大师住得地方确实是这样子的,只是亲眼见到,可比单纯的话语震撼多了,何随原本还以为老李说夸张了,看来他真的只是如实告诉。 要当一个让人信服的大师,首先要装点好自己的门面。何随胡乱想着,可还没忘了走这么远找到这里来的正事。 他后悔了,不该叫何倚风等着而应该一起进来的。他先前没想到这路会这么长,无法用手机联系的情况下,他只能重新走出去把人领进来。 不过先不管那些,何随决定自己先见见那位大师,如果他真的可信的话。 何随向前走几步,来到了门前,里面的喧闹也越发地大了。 奇怪,老李说大师只有自己一个人住,那么这些声音又是从哪来的?而且确实是人在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的说话内容。 何随抬手拍门板,这门十分厚重的样子,何随也就涌了十足的力道。 才拍了几下,何随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身上,仔细一看,是一些红木碎屑,大概是从门上剥落下来的。 没有在意,何随继续沉着力道拍门,里面太过于嘈杂了,他怕自己敲门的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 “嗙!”何随的拳头重重地砸在门上,一大片灰尘动头顶落下来。 灰尘迷了何随的眼,他反射地把眼眯起来,然后就见细长的视线中,那扇红木的门,震动了两下,突然间,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倒去。没了阻碍的屋内的人,暴露出来,他们停止了说话,回过头来,全都呆愣地看着慢慢倒下的大门。 何随将手掌摊开又握紧握紧又摊开,他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可以拆毁一扇门了,而且还是这么大这么重的一扇门,有可能被他拍了两下就倒了吗? “我的门!!”短暂的沉寂过后,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哀嚎。 何随眯缝着眼,看见门内站着的人中被推挤出了一条缝,一个脑袋钻了出来,接着是整个身体,突出重围的男人站在倒下的门前,一直一直看着……似乎还有哀戚的呜呜声传来,何随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我的门,我可怜的门啊,你怎么就这样弃我而去了……是谁,到底是谁这么残忍地虐待你!” 何随眨了几下眼睛,灰尘似乎终于被挤出去了,眼球没有了刺痛的感觉。 “是你,就是你!” 何随抬起头,直面愤怒锐利的目光。 男人踩着倒下的门朝何随走了过来,一脸凶神恶煞。 等到男人走近了何随也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大概是三十多的年纪,眉眼长得很好看,只是被此刻的神情破坏了形象。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那披散着的过腰长发,一个男人留着这么长的头发,看过去却不是很突兀。 何随并没有被男人的气势吓到,他只觉得对方看起来有点熟悉。 毕竟不管可不科学,门倒切切实实是在自己拍了几下之后倒下去的,何随也没打算推脱责任,坦然地说:“不好意思,这门我会赔偿,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开支票。” 意料之中的,男人并没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他拽住何随的领子,恶狠狠地问:“你是谁,竟然敢欺负我家的门,皮痒了是吧。” 何随抓住男人的手拨开,面无表情地说:“我说了会赔,如果你不同意,可以提出另外的解决方法。” 长发男人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何随,用手摸着下巴:“哼,另外的解决方法是吧,那我就把你拆了做成门好了。”男人的眼中闪着光,“我看你用来做门也挺合适的。” 这男人说话的内容实在不在常人的理解范围内,何随突然想起,他到这来是找大师的,眼前这个,不会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师吧…… “你是这家的主人?” “废话,这房子哪一个旮旯角落不是属于我的,敢闯到我的地界来捣乱,小子,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何随无语,这男人说话也不知是啥风格,整一个不伦不类。如果这个就是大师的话,何随觉得已经可以放弃回家了。 “门的事是我不对,我会正经地对待这件事,也请你不要开玩笑。” “喂,你看不起我是不是!”男人血色上脸,看起来又要生气。 这时,后面又有两个人走上前来,其中一个走到男人旁边,低声地说了什么。男人突然转身向着对他说话的人吼起来:“擦,什么叫正事要紧,你的意思是说我家的门不重要吗!” “一扇门而已,早就叫你修了。” “修什么修,门好好的,要不是这混小子,它能倒吗!” “现在正是要紧时刻,你……” 两个人还在争执着,后面出来的两人中的另一个转到了何随面前,面带警惕:“这位,请问你来此处有何贵干。” 何随看出对方的面色不善,看来今天这房子里应该是有什么大事,所以才会聚集了这么多人。 何随镇定地回答:“我来找夏予眠大师。”这是从老李那得知的大师的名字,不过从名字来看,还真没有啥脱尘不俗之气。 “找我?”何随看见男人停止了那一方的争执,重新又看向他。 何随沉默了,丢弃了那怀抱的一丝丝希望,所谓的大师,竟然真的是眼前这货。在何随心中大师的靠谱系数直接就降到了负值。他真希望从未来过。 “总之门,你要我赔钱也罢,直接再造一扇送过来也行,选一个吧。”何随不温不火地说,表情冷淡。 就在这时,门内又传出来了一个不耐的声音:“老头子,你到底搞不搞啦,不搞就放我回去,再住这破房子我都要发霉了……” 吊儿郎当的腔调听起来十分熟悉。 何随望着那个站在台阶上的人,对方也同时看了过来。 认识了将近十年的脸,何随绝不会错认,他挑起了一边眉毛。台阶上的人比何随更为惊讶:“阿随,你怎么来了!?” 第二十七章 从里面出来的人竟然是夏黎。 看见何随,夏黎几步就跨下了台阶走到他面前:“阿随,难道你是来找我的,不对啊,我没告诉过你……” 何随打断夏黎的话,问:“这里,是你家?” “你不知道?……哦我就想我肯定没说漏嘴嘛,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何随指着夏黎身后的长发男人:“我来找他。” 看来这捉鬼界确实是个小圈子,所谓的大师也是夏黎那家族的人,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一伙的,家族产业啊。 夏予眠看到夏黎凑到何随跟前说话,彻底抛开了与身边人的讲话看过来,望望夏黎又望望何随,最后目光停驻在夏黎的身上,带点疑惑地问:“小宝,你和这小子认识?” 夏黎的脸刹那红了,回头朝着长发男人嚷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小宝了!” “这不重要。”夏予眠说,“名字不过是称号而已。” “那你自己干嘛不叫大宝……”夏黎呛声。 “可以啊。”夏予眠无所谓地说。 看着两个人站在一块,何随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觉得夏予眠长得眼熟了,他和夏黎的相貌有五六分相似。难不成这个夏予眠是夏黎他哥,对啊,他们连姓氏都一样。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夏黎的关系户。 “算了,反正也没人这样叫你,臭老头。”夏黎撇着嘴抱怨,不过也看不出有多么生气的样子。何随觉得在这夏予眠面前,夏黎的年纪似乎一下子小了许多,就跟要不到糖吃的小孩似的,只是在耍耍小性子。 “小宝,你还没告诉我你和这坏小子的关系呢。” 夏黎一把搭住何随的肩膀,不满地瞪着夏予眠:“这是我家小随随,你有什么意见吗臭老头。” 夏予眠这回是真的惊讶了,逮着何随看了又看,不敢置信地问夏黎:“小宝,这、这、这难不成就是你找来的媳妇?” 夏黎的脸一下黑了:“老头子你脑子坏掉了吗!” “既然不是你媳妇,我不记得我还养过另一个小孩啊……” 何随懒得再听着两人没营养的对话,推开夏黎问:“这个人……和你……” 夏黎仿佛这才想起来介绍,指着夏予眠淡定自若的说:“他啊,他是我家老头子。” “谁?” “我家老头子,我爸。” “不是你哥?” “我怎么可能会有一个那么老的大哥!” 何随有种自己被耍着玩的感觉,老?这个夏予眠看起来可一点也不老,看样子和夏黎根本只有五岁之间的年龄差。难道他五岁就把夏予眠给生下来了,白痴才会相信。 “对了,你说你来找老头子,你怎么会知道老头子?” 何随更加怪异地看着夏黎,难道他就不觉得自己有个长相这么年亲的爸爸很奇怪吗?或者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夏予眠本来就是白发苍苍的模样,而只是在他的瞳孔中成像错误。 “他,真的是你爸?” 站在一旁的夏予眠先炸毛了:“小子,你弄坏了我的门现在又来怀疑我的父子关系吗,我哪里不像小宝他爸了!” 何随很想回答哪里都不像。 经何随一提醒,夏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也只是说了一句:“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臭老头都七老八十了。” 你都不觉得你爸七老八十了还长得这么年轻很奇怪吗?何随看着夏黎,却最终没有问出口。这不是普通的家庭,所以也不该用正常的思维去对待他。何随很容易地就说服了自己,夏予眠什么年纪什么外貌都和他没有关系。 “于是这边怎么了?”夏黎终于将话题引回到了正道。 “我把你爸的门弄坏了。”何随照实说。 夏黎回头看,恍然大悟:“我说刚才怎么那么大的声音。” “我就只拍了两下。”既然夏黎在这儿,何随就忍不住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夏予眠也记起这回事了,一张脸又凶了起来:“小宝,这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现在被这小子弄坏了,就算你和这小子有点关系……” “你是被一扇门看着长大的?”何随问夏黎,带着促狭的笑意。 夏黎郁闷了……他一个大好青年,可不想和一扇门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老头,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破门该换了,就只知道上漆,谁不知道里面早就烂透了……趁这个机会换了才好。” 听了夏黎说的,何随也就明白了,敢情根本不是他的问题。也是,就算他力气再这么大也不能三两下就摧毁了一扇大门,也就是说这门只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夏予眠看到儿子不和他站在一边显露出不高兴来,委屈地一个人咕哝:“哼,小宝大了,开始吃里扒外了,枉费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 “别管他,他就是这样。”夏黎受不了地说。 “你爸,挺有个性的。”何随斟酌着评价了一句。 “说什么,你这没礼貌的小鬼,肯定就是因为和你这样的家伙呆在一块,小宝才会被带坏了。” 何随沉默了,他,带坏了夏黎?那个不正经的花花公子能被他带坏,他望向夏黎,对方摊摊手,露出与我无关的无辜笑容。 “算了算了,看来你们是一伙的。那门就不用赔了,不过等会你要帮忙重新安上去。”夏予眠正色说。 “爸,你真不打算换吗!”夏黎受不了道,终于改口不叫老头了。 何随忍住脸颊的抽搐,看着夏黎正经地喊夏予眠爸着实是件令人难以承受的事。 夏予眠瞪了夏黎一眼:“这事你不用管,好了好了进去继续吧……”他不耐烦地说,顺带嘱托了何随一句:“你说你是来找我的?那你在这等着,都事完了我再和你好好算算账,记住了没,千万别逃跑!” 夏予眠一挪脚,跟在他后面的两个男人马上也走开了。 夏黎也为难地对何随说:“我还有点事,等结束了再招呼你!”夏黎正说着,夏予眠已经在里面喊他了,他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与他那年轻的爹汇合。 门梁上被临时挂上了一块大黑布,何随又只听到嗡嗡的声音了。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等到他们出来,天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何随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有点动静。他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大腿,随着视线往上,他见着了何倚风的脸。 何倚风的脸色实在是难看至极,惨白中泛着青,全身上下都在打着颤。看上去非常难受的样子。 何随还没问,何倚风就结结巴巴地开始解释了:“我、我看你、这、这么久没出来……呼……以为你出、出了什么事。” 何随顿了顿:“我没事。”而且还精神百倍地推到了一扇大木门。何随在心里补充。 “哦……”何倚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问:“那你、你见到那个什、什么大师了吗?” “……见到了。”何倚风勉强应答,夏予眠实在无法让人产生安全感。不过虽然看起来不像,但他是夏黎的父亲,根据夏黎不一般的身份推断,夏予眠在他们家中的地位应该也很高。而且也应该是陆离的长辈,这样的话,技术肯定会比陆离强上那么一些的吧。 何倚风没有听出何随不寻常的口气,他抬起头,才看见前面的景象,一大块黑色的布遮挡住了屋内的情景,只有一些模糊的絮语通过空气传递过来。 何随看何倚风弓着身子,五官始终紧紧地皱着。 “你是不是很难受?” “这、这里有什么东、西让、让人不舒服……。”何倚风连说话都很勉强,大口地喘着气,好像这是一件十分疲累的事。 何随皱着眉,可以猜想,这房子就是夏黎那一灵异世家的据点,里面现在肯定有许多些专业人士,房子肯定也经过了特殊处理。换言之,这儿存在的不都是一些消灭鬼怪的东西吗……连小小的几张符都能让何倚风难受,更别提直接跑到本家来了。要是换一种情况的话,肯定就叫做自投罗网了,当然不好受。 想到符,何随警醒了,他可不喜欢何倚风再变成那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一团黑雾似的东西果断挑战人的承受极限。 里面一时半会肯定也好不了,何随对何倚风说:“我们先离开这里。”虽然等下要再走一遍那长长长长的巷子实在令人烦躁,何随更不希望面对何倚风的异变。 何倚风巴不得离开,当然点头了。 还是不很放心,何随干脆让何倚风现出了实体来,反正这个地方也见不着什么人。而且捉鬼降妖的分坛总部在这,想来周遭出没的也都是一些相关人群,将何倚风暴露给他们应该没什么关系。 两个人难得地并排走着。 何随的记忆中还没有这样的场景。这种悠闲的一起散步似的的感觉,放在以前,根本无法想象将来的某一天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并没有怎么说话,巷子里只有一人的脚步声。何倚风虽然有了实体,毕竟不是真实的,所以也没有真实肉体那样的重量,所以他踩在地上静默无声。 何随有点担心何倚风,总是时不时地看一下他,随着离身后的房子越来越远,何倚风的状况看起来好了不少。 这好像是两个人最对等的时候,终于成为了一个平面,对折起来的话,能够密实地重合,无论是眉眼轮廓还是动作。 何随用眼角的余光瞧见何倚风的笑容,美好的弧度在他的嘴角荡漾开,仿佛凝滞在脸上的死亡的僵冷之气也被蒸发了,温暖的,像五月的风一样。 咧开的嘴角露出一个小缝隙。何随莫名地想起了唇齿相贴时的感觉,冰冷的柔软的,被自己呼出的热气制造出的温暖,冷热的相溶,就像回到了他们还未出生时,还未分离时的模样。 “你在笑什么?”何随问。 何倚风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来,目光安静地贴在何随身上,许久许久之后才回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很高兴吧。” 如同久在黑暗中的人短暂地被阳光所照射。 那得以暂时忘记的阴霾,仿佛得到了救赎一样。 “能够在最后遇见你,也许也是幸运吧……”何倚风回头重新直视前方,让前一秒低沉如喃喃自语的声音,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二十八章 何随回去了车上坐着,决定先睡一会,噩梦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何随总感觉睡眠不足,醒来往往愈加疲惫,却又忍不住犯困。 梦里的一切都是灰黑色的,倒塌的建筑,沉默的人,如同大火燃烧过后所造就的废墟,令人窒息绝望的烟尘还在空气当中弥漫。 何随再次看见了那幢房子,在废墟之中孤零零地竖立着的房子,包裹着黑色的表皮。 脚步不自觉地向着房子而去。 越近越大,越近越大,可是仍被吞噬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何随却没有感到陌生,因为他的人生近一半的时间都在那房子中度过,那里的一砖一墙,每一个棱角的弧度,他都曾细细的抚摸过。 突然间,他又一下子站在了门前,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身后,巨大的圆月悬挂于空中,一束清冷的光绕过身体,照射进推开的门缝之中。 是谁的眼睛,扒住了门缝朝里偷窥。 是谁的心跳,就如同擂鼓一般响动。 是谁的呼吸,凌乱粗重犹如失控的弦弹。 何随觉得那个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时而,他变成那身体的主人,时而,他又漂浮于高空,无悲无喜地望着他。 除了那点冷冷的光,视野之中全是漆黑而模糊的。 一点点的响动,都被放大无数倍。 他看得那样专心致志,四肢都僵硬成了石头,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 忽而,瞳孔被黑暗中乍现的锋锐的光芒所刺破……是哪里受伤了吗,怎么会这么疼,是眼睛流血了吗,不然怎么一片血红…… 视野被拉大拉大拉大再拉大,房子远了声音远了意识远了流血的瞳孔远了。 “……随?……”飘渺如风烟的一声低喃,满目橘黄。 何倚风原本和何随一起坐在车子里,在何随睡着之后不一会他就感觉百无聊赖,没办法鬼又不需要睡眠。 看这大街上都没有人,何倚风就起了到处逛一逛的心思。离了那巷子口他的难受就减轻了很多,不难受时候的鬼一般来说是精力相当旺盛的。 不过何倚风也不敢跑得太远,不然到时何随醒来一定得朝他发火,何倚风默默悲伤了一下自己被奴役的命运,就钻出了车子,也于是,就见到了现场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他低着头,走得速度很快,所以并没发现对面有一只鬼在看着他。 何倚风发现有人后赶紧又钻回了车子中,他呼出一口气,幸亏他动作快。就算现在勉强有一个实体,何倚风看起来也不太像一个正常的人的样子,做为一只善良的鬼,何倚风基本上能够遵循吓人是不对的这个原则。 观察了一会,何倚风才发现这第三人十分眼熟,他又细瞧了十几秒之后,终于确定这位就是前段日子天天找他下棋的谢怀桑。 谢怀桑在拐进夏黎他们家的巷子口处停下了脚步,他也不进去,就在入口一动不动地站着。 本想过去打个招呼的,不过何倚风很快想起谢怀桑晕鬼的事实,何随车停的地方离那巷子的距离超过了五十米,于是何倚风只好继续无聊地观察着。 谢怀桑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何倚风凭着绝伦的视力还是没有看清楚。如同雕像一般静默地站了接近半小时之后,谢怀桑的周身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层黑烟。与此同时,巷子中骤然窜出了什么东西,与黑烟对接在一起。 天色仿佛在瞬间暗沉了下来。 何倚风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何随、何随,起来!”何倚风用手推还陷在梦中的人,何随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何随!!”何倚风凑近何随的耳边大叫,双手托住何随的脸。 最先有反应的是何随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下子抓住了何倚风的手腕,不客气地将对方不安分的双手抓了下去。 接着,一双愠怒的双眸才缓缓睁开,声音沙哑:“你干什么。” “快看那边!”何倚风叫。 何随没理何倚风,而是先把下滑的身子拉回到椅子上,将座椅被放下的靠背收了回来。在车里睡觉肯定算不上舒服,何随活动了一下有点酸痛的身子。刚刚做过的长而压抑的梦境还缠绕在他的脑海深处,阻塞了部分的思考。 接着,在何倚风惶急的声音里,他才抬头看向远处。 何随的视力可没有何倚风那么好,除了不远处似乎站了个人以外,那人是谁、还有黑烟何随全部看不出来。 “你让我看什么?”何随没好气地问。 “你看见了吗,那个人是谢怀桑。” “谢怀桑?那又怎样。”何随一向对别人的事没有什么兴趣。 何随这样一说,何倚风也开始迷惑他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他只是感觉有点奇怪,至于到底是哪里奇怪,何倚风也说不上来。 “他怎么会来这里?“何倚风只好自己想出了个问题。 何随瞟了何倚风一眼,这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事吗。谢怀桑认识陆离、夏黎,还晕鬼,说明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关系,雇佣关系也罢,家族成员也罢,总之谢怀桑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不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不舒服,不对劲。” 何随还是不以为然:“今天不对劲的是你吧,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然后想了一会补充道,“哦,不对,你一直都有问题。” 两个人还在车上扯皮,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半刻之后,何倚风却紧紧抱住了头。 “好……好疼。”神经像是被无限地撕扯,脑袋如同一个无限膨胀中的宇宙,可能下一秒就会产生大爆炸。 何倚风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皮,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何随也被何倚风一瞬间的转变惊到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据说站在不远处巷口的谢怀桑。就在望过去的一刹那,他察觉到了那视线,对方同时看过来的视线。明明看不到,何随的脑袋里却出现了一个画面,对方咧嘴而笑的画面,愉悦又悲伤。 胸前被何倚风的头顶着,柔软的头发隔着衣服与皮肤摩擦着,胸口开始发热。何随双手抓住何倚风的肩膀,怎么摇晃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何随、何随、何随!!”突然爆发而起的叫嚷震痛何随的耳膜。 何随看见了黑雾的升起,近在咫尺的人的轮廓开始消融。 没有多想,何随一下伸手从何倚风的后背绕过紧紧抱住他。不行,不能再出现那天的情景,他不想再看见那团黑色的东西,非人非鬼,完全的异性,连究竟有没有生命都无法确定。何随唯独不想再见那样的景象。 这个人和他有着相同的面貌,就算他有一天要消失,也应该是以这副模样。 黑雾将何随的手也缠绕了,仿佛来自地狱的冷意渐渐漫上。 何随抬眼看向天空,天不知何时完全彻底地暗了下来,外面漆黑一片,不透一点的光亮。 怎么回事,何随一边加重手中的力道,一边思考着。 何倚风的头整个埋在何随的胸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完全地消失了。 “何随?”何倚风恍惚的声音响了起来。 “呵呵、呵呵……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你不在呢?” “别说话。”何随直觉地不想听到何倚风此时的声音,那些在他不对劲的时候出现的莫名的黑暗的话语,何随一直下意识地逃避着。 “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地,等着你……”就在何倚风最后一个沉闷的音节消失的一瞬间,何随感到胸口一痛,冰冷又尖锐的东西插进了皮肤之中,有液体流了出来,黏腻的,马上就将衬衫湿透。 “你!”出口的句子为来得及完整,‘轰隆’!仿佛能够震碎一整个世界的惊雷炸了下来。 何随抱着何倚风,斜眼看向窗外。 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红了,熊熊的烈焰火光,在狭窄的视野中愈演愈烈,湮没了所有可能的语言。 任瞳孔中的火不断燃烧,在沉默的注视中舞蹈、变换,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曼妙的形体。 何随是在胸口的痛中回过神来的。 他一把推开了何倚风,摸上自己的胸口,果然不是错觉,是湿的,有着生锈般的血腥味。仔细摸索的话,还能感觉到皮肤上的两个血洞。 还来不及朝着何倚风发货,处理伤口,何随就扯开何倚风打开车门下了车。 那远处燃烧的烈火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而那个方向,赫然就是小巷的尽头,大师在那里,夏黎也在那里! 何随的心一紧,撒开腿向火光的方向跑去。 他终于也看清楚了那个人,何倚风说是谢怀桑的那个人。何倚风说的没错,何随也看见了他,看见他侧对着看着自己,看见他嘴角意味不明的冷笑,再也不是每次来找何倚风下棋时的那副懒懒散散、永远也睡不醒的摸样。 迅速地谢怀桑擦肩而过,何随忍不住回了个头,不见了,一秒前还站在那里的谢怀桑不见了。 何随并没有再见到那个被他拍落了门的建筑,因为就在跑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了陆离。 “到此为止。”陆离抬起手,拦住了何随的去路。 何随停了下来,问:“那边怎么了?” 陆离站得并不是很稳,他左手拿着把木剑,勉强支撑住身体,脸上虽一如往常般冷硬如铁,却充满了疲惫。一直挂在身上的布包不见了踪影,衣衫凌乱。 “现在那边,不是你能去的。” “夏黎没事吗?”何随唯一关心的是这个,就算平时再互相损贬,只有夏黎是现在的他不敢失去的人。 “他……”陆离过了一会才接下去,“放心,我会让他没事的。” “我怎么确认?”何随皱眉吼道。 “是他让我告诉你的,那边,是我们的世界。” 何随沉默了。 “走吧。”陆离淡淡地看了一眼何随,“你还有要照看的人。这里,也会影响到他。” 两两互相对视了许久。 “好。”何随说,“我相信你。” “对了。”在何随转身离开前,陆离突然又开口,“我找到,何倚风的问题了。” 第二十九章 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他的魂魄也没有消散,那么肉体与魂魄无法重合的原因,除了本人意识的抗拒造成的分离外……但是何倚风看起来也并没有不想回去的样子,至少表面是这样。那么还可以有一个原因,陆离说,如果何倚风的魂魄本身就是残缺的,在更久以前,在离魂之前,在发生车祸之前,他就已经把一部分的自己散失了的话,那么现在以魂魄状态存在着的何倚风,和躺在医院里的何倚风,就像两个齿轮一样,有了无法契合的部分,就不能够重新转动。 “什么意思?”何随问。 陆离的手上递过来一张纸,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巷子深处突然涌出来一阵躁动的风,夹杂着呻吟般的嘶吼。 何随看到陆离握着的木剑晃动了一下。 “没时间了。”冷质的声音说,接着陆离就从袖中飞速地抽出了一张符。 “你快走吧。” 望着陆离的背影,何随蓦地想起了刚刚看见的谢怀桑,他直觉这应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我看到谢怀桑了,就在这里。” 陆离没有回头,何随却感觉他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半晌才传来说话:“我知道了,你们以后,也要离他远一点。” 何随抬眼看向远处热烈的火光,然后,沉默地离开了。 何随一上车,就被一个类似手的物体紧紧地抓住,缩成一团的物体慢慢地靠过来,何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安抚家养的宠物一般,接着踩下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前驶出。 “你有没有忘了什么?”何随的目光直视的前方,外面,天空恢复了正常的色泽,一路上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鼎沸的人声与刚刚所见,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何倚风双手环抱着膝盖安静地坐着。 “疼吗?”过了好一会,何随才听见何倚风的声音。 何倚风倾身过来,用手指点着何随的胸口,先前被他咬破的地方,低声地问:“疼吗?” 何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动,却终是保持着掌控方向的姿势,任何倚风的手指在自己的胸前游移。他这才重新感觉到胸口微麻的痛楚,并不强烈,只是有点发热,如同粗糙的纱布在上面一下一下地摩擦。 何倚风看了一会,自己安分地归位了,何随恍惚中似乎听到他一声轻轻地叹息,转头看时,又见何倚风已经看向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每次都是一样的……”何倚风喃喃般地说。 “什么?” “你每次一疼,就只会逃跑……”投射出的视线没有焦点。 “何随。”苍白的指尖搭上何随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手心与手背相触,何随望进一双浓如黑墨的眼中。 何随,何倚风唤道:“你从没想过,我也会痛吧。” 漫天的火光闯入脑海,何随以为何倚风说得是刚刚把他丢在车里的事,他下意识地解释了:“我害怕夏黎出事……” 何倚风突然间笑了,恍惚而令人不安地,低声道:“你总不会,想起我。”说完就沉寂下去,慢慢地闭上了眼,回归那黑暗而难以醒来的梦中。 越来越多的事变得难以理解,何倚风的事,夏黎的事,陆离的事,谢怀桑的事……属于辨不清面目的异界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困惑茫然。 回到公寓的时候,何随站在电梯中,望着那慢慢上升的数字,按下了在自己家下边的那个楼层。他想看看谢怀桑回来了没有。 “你在这里有什么感觉吗?”何随问跟在身后的何倚风。 陆离先前说过要避开谢怀桑,避开他的什么呢,何倚风最近会出现这样奇怪的摸样,和谢怀桑是不是也有关系。 陆离并未解释地清楚,他提起谢怀桑时,似乎有什么因素总是令他讳莫如深。何随不想探究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他只是关心自己的、与何倚风有关的事。 何倚风摇了摇头。他来过谢怀桑这儿许多次,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对何倚风来说,谢怀桑是个喜欢下棋的、似乎永远不需要睡觉休息的怪人,他的人怪,他的房子也很奇怪,一般不会选择那种透明的没有遮蔽的房间吧。与其说是把自己完全敞开在别人面前,不如说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 何随站在谢怀桑的门前,这栋公寓是一层一户的格局,所以并不存在什么敲错门的可能。 门铃的清脆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着,许久都没出现其他的声响。 没回来吗?何随心想。 何随是从何倚风那里得知的,那个叫谢怀桑的男人,不吃不睡不出门,他像是精力无限,却又每时每刻都仿佛要沉入睡眠,在他找何倚风下棋的时候,他的生命里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件事。 一个怪人。那是何随听说之后的评价。而现在,这个评价依然如此,却又多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到最后还是没有应门的人。 何随心思一动,对何倚风说:“你进去看看。” “可是门关着……” 何随瞪了何倚风一眼:“门能挡得住你吗?” 人是有惯性的生物,魂魄飘荡地久了,就忘了如何行走,而实体使用地久了,就会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这个事实。何倚风开始时还是对自己游魂的状态很感兴趣的,随意搓圆揉扁自己的身体进行搞怪,穿墙更是拿手好戏。但是有了五感齐全的身体之后,他又渐渐地忘了自己魂身相离的事实,淡漠地,扔掉了所有刚刚产生的好奇与乐趣,重新回归一个一点也不好玩的‘人’的形象。 听何随这么说,何倚风也终于记起了自己的特殊能力。 “这样进去没关系吧?”何倚风谨慎地问,作为一个道德观健全的人,闯空门这种事在何倚风的心里,无论如何都是太美好的行为。 “啰嗦什么。”何随不耐烦地回答。 “那我去了。”对于何随的命令,何倚风一向是没什么力量违抗的。 身体穿过门,何倚风不知第几次来到了谢怀桑的家中,这还是第一次这个房子的主人不在。当一个人飘在满是玻璃的房中时,何倚风才觉得有些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些玻璃上全都没有他的影子。 由于是全透明的,屋里的情况一下子就能尽收眼底。何倚风四周打量了一下,跟他以前所见的景象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奇怪的是,地上散落着数量庞大的红线,红色的丝线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是。 越往房间的深处,红线就堆得越密集。何倚风好奇地往里走,停在不远的红线汇聚之处。地上放着个大盆子,盆中似乎盛满了像血一般红艳的液体,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物体沉浮在红色的液体之中。 何倚风一个晃神,眼前匆匆忙忙地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夏黎与谢怀桑的身影交替而过,两道身影时而重合,时而分离,与那些影像一般汹涌而来的,是杂乱不清的强烈情绪,不属于何倚风的,不知来自谁的,澎湃难抑的情感,满满当当地即将要让人疯魔。 何倚风后退一步,仓皇地逃出那些逐渐地开始渗透进四肢百骸的怨憎恨……仿佛要与他心灵的某一处接壤,像侵蚀般,引诱出他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 身体透过墙壁而出,在最后一刻,蔓延而来的红色丝线被阻挡在了身后。 何随看见何倚风脸上惊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发问,何倚风已经用手臂绕过何随的脖颈,抱住他,整个人脱力一般地靠在何随身上。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才放下心来,仿佛终于攀住了唯一的浮木。 “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回去吧。”何倚风趴在何随的肩膀上说。 何随低低地恩了一声,想把何倚风给拉开。 “让我靠一会吧。”何倚风的气息吹在何随的耳畔,耳廓上细小的绒毛一阵颤栗地抖动。 “你在撒娇吗?”何随挑了挑眉毛。 何倚风略显沉闷的声音回答:“如果你愿意的话……” 何随用纸轻轻地捻过自己的下唇,没有再说什么。到底是谁欠谁呢……如果有机会的话,还真是该认真的算一算。 幸好何倚风也没什么重量,何随就这么身上拖着另一个人迈开了脚步。 在仿佛静止的时间和空间中,放在何随背上的手,再往上一点的手腕处,一根不知何时缠绕上的红线,徐徐地隐没进了袖口之中。 远远地,何随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家门口的人,低着头,拿着手机不停地摆弄着。 不用走近何随就认出了坐着的人是谁。他皱了皱眉,看了眼依旧挂在身上的何倚风,接着伸手毫不客气地将何倚风抓了下来。 “唔……”何倚风不满地哼出声,被何随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先别过来。”何随说。 “啊?”何倚风一抬头,也看见了坐在门口的人,瞬间就了然了,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的不自然。 “我要去哪?”何倚风像是无意识地发问。 “你平常常去的地方。”何随嘴上说着,已经朝家门走去了。 还在摆弄着手机的人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迅速地抬起了头,然后站起了身。 何随的双目注视着矮自己一个头的男孩,温和地问:“霖宇,你怎么来了。” 对方反问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我不能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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