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夏越心想,这是自己老婆了,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他连老婆长啥样都不知道。
这样想着,夏越就拿起桌上的小金秤,踏上地坪,打算掀老婆的红盖头。谁知手伸出去他才发现,自己有点抖。幸好新夫郎盖着盖头看不到,不然他觉得自己就要丢人了,明明心里没着慌,为什么会抖呢,真不像样。其实夏越没意识到,那熟悉的酸痛感已经又回到他身上了,这手打抖还真不是他心理问题。
稳了稳拿着小金秤的手,夏越轻轻地把大红盖头挑了起来,然后盯着人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再慢慢勾起一个笑。
嗯,这张脸,他喜欢。
新夫郎面上有薄妆,这是自然的,只是对于灵魂来自地球现代的夏越来说,这点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仅仅描了眉,两颊晕了层淡淡的胭脂,唇上似乎上了口脂,颜色也是很浅,夏越心想对方自己脸红一下估计也就是这效果了。也幸好骆越不兴大红胭脂大红口脂,不然他估计要被雷到。
至于新夫郎的长相,夏越知道若是按照书本上的描述,并不能算在美人一列,不过也是眉眼秀丽的,倒没有女气的感觉,甚至连中性都算不上。虽然对方无甚表情,但周身有一种很柔和的气息,让夏越感觉越看越舒服。
觉得这是个好开端的夏越也没了之前的紧张,直接就牵起新夫郎下了地坪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对方还是没有表情的脸,他心里顿时起了浓浓的兴趣。
前文提过了,夏越由于原先的异能对人的情绪很感兴趣,来到骆越失去异能后,观察别人的神情就成了他的一大乐趣。醒来的这几天,不论是父亲爹爹,还是大夫家仆,都被他暗地里观察研究了个遍儿。他也相信自己即使没了感知情绪的能力,察颜观色的本事也算是一流的。
结果这个时候,他居然看不出他家夫郎是个什么情绪,这胃口一下就被高高吊起来了。
难道是个面瘫?夏越暗想,若是那样就可惜了这张脸了,五官都生得好的,表情丰富起来一定会很好看。不过……面瘫似乎更有挑战性?夏越在莫名的地方燃起了莫名的斗志。
夏越脸上一直挂着笑,猜想新夫郎是不是紧张,虽然面上并不显得僵硬,不过想想自己先前都那么紧张,便放柔了声音问:“紧张?”
新夫郎抬头看他,然后轻轻摇头,眼神不躲避,态度也不扭捏,看得夏越心里更是喜欢。
“不紧张怎么连话都不说一句呢?”夏越继续笑着哄,联想之前爹爹跟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有了些猜想,“是担心什么吗?你放心,许进了我们云家,就没人会欺负了你去。”
夏越这话的意思,说的是云家上下都不会亏待了这新夫郎,包括他自己。
新夫郎应该是听懂了夏越这句变相的承诺,愣了愣,抿紧了唇,然后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猜对了,又看到对方表情细微的变化,夏越继续动念头。他现在就是在排雷,这一步走对了,就琢磨下一步该走哪儿。紧张猜对了,也安抚了,安抚了还是没啥明显变化,那就再猜一个。
“怎么还是不说话啊,可是不愿意做我夫郎?”夏越故意这么问,看对方着急摇头,便笑了,“既然是愿意做我夫郎,又不搭理我,那就是……害羞了?”
夏越凑近新夫郎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问出那三个字,捕捉到那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的同时,注意到那张施了淡粉的脸上没有动静,却是那双耳朵突然泛起了嫩嫩的粉色。
好可爱!夏越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人家的耳垂。嗯,有点微热,完全是害羞了呢。接连猜对新夫郎情绪的夏越有种打游戏过关的心满意足感。
“式燕,听我说。”夏越拿起桌上备好的酒樽,递到对方手里,语气里没了之前的调笑意味。
“我知道你感到不安,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感情基础,你担心我只是因为恩情道义不得已才取你进门。现在我没办法否定,”夏越左手端起属于自己的酒樽,右手执起对方空着的手,“但是,感情可以培养,我也愿意跟你一起培养。我对你不了解,只知道你叫式燕,这样不够,你知道吗?我需要更了解你,我们已经成亲了。所以,饮完合樽酒之后,开口跟我说话,好吗,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想知道。”
夏越的声音很温柔,带了些蛊惑,完全没有哄骗小孩的自觉,只是目不错珠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他就看到其中流转波光,被哄到了的小孩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5、洞房聊天
看到自家夫郎嘴角那个小小的弧度时,夏越确定自己生起了股强烈的抱上去的冲动。在骆越这里,卿倌的身形骨架本就比郎官要小,加上式燕看起来还是个少年,所以在一米八左右的夏越眼里,式燕就是小小的好可爱的样子。
只是夏越到底没敢抱上去,怕吓到人家。虽然他也知道式燕愿意许进来应该是对云少爷有好感的,不过那是对之前的云夏越吧,他们之间认识么,又或者是在街上偶然见过便芳心暗许什么的,夏越决定一会儿要把这个问出来。
骆越的合樽酒并不是交杯酒,而是双方面对面站立,各自单手执酒樽,脸颊相贴然后同时饮下樽中酒。这个行为比起交杯酒更为亲昵,所以夏越心情很好地看着眼前红得格外招人的耳朵,一仰头把酒喝掉,贴在一起的面颊摩擦了一下,他有些跑题地想胭脂大概会沾到自己脸上。
饮过合樽酒,夏越拉着式燕的手坐下,还未待开口,却先听到了一声“相公”。
声音不大,很有些清丽的味道,与夏越的想象相去不远,式燕意外的主动开口让他很是惊喜,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恨不得抓住式燕让他说多些话。
但是,有件事他在意很久了,不管有什么想问想说的,他都决定要放在这件事之后。
这件事就是,他饿很久了,式燕肯定也饿很久了。
他们要吃饭。
桌上有几个石盆烧着炭,温着几个小菜,夏越是无福享用的,就都往式燕跟前放,自己乖乖捧起药粥慢慢喝。两个人很安静地吃饭,没有对话,气氛却感觉很好。夏越的药粥分量不多,却神奇地很管饱,喝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饱腹状态正正好。
式燕吃饭虽然斯文,速度却不慢,把小菜都吃完时,夏越还在顾忌着肠胃慢慢喝粥。看到式燕置筷,猜想他应该没吃饱的夏越把盛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托盘推到他跟前,不出意外又看到红红的小耳朵。
等夏越喝好粥,式燕也啃够花生之后,夏越让式燕坐回床上,放下厚厚的丝绒床幔,才开门叫小厮进来收拾,顺便把洗漱用具拿进来。成亲当天,新夫郎的相貌是属于丈夫一人的,不能让其他郎官瞧见,夏越要叫小厮进来,自然要先把式燕藏好。
遣了小厮到门外候着,夏越试着端起水盆,还算稳,不抖,大概刚喝的药粥也是有些舒缓作用的。新床是两进门,一门和二门之间有约五步距离,床尾放有马桶柜,床头置了张镜台,是供夫郎打扮用的。镜台左边是发饰箱子和梳盒,右边靠床摆着灯盏,夏越把水盆放在台上,把台底的圆椅拉了出来,让式燕坐着,开始帮他卸下头上的发饰。
为了撑起盖头,新夫郎的发型要用上假髻,用三种发饰固定住。喝粥时夏越注意观察研究了一会儿,倒是不复杂,只不过拆的顺序需要讲究点。夏越两辈子都没碰过别人的发型,又怕扯疼了式燕,下手更是小心翼翼的。待把式燕一头乌丝都披散下来,夏越从怀中拿出一把银梳,微笑着给夫郎梳头。到这里,司仪交待他作为新郎官该做的事就算全做了。
夏越看着乖乖让自己梳头的式燕,心里觉得开心,便又开始说话逗他:“式燕,你知道洞房要做什么吗?”
式燕闻言身子僵了一下,而后点头说:“知道。”
“原来式燕知道啊,”对式燕不再光点头不说话感到很满意的夏越,换上了一种很遗憾的语气,“不过,式燕也知道,你相公现在没办法跟你洞房的吧?”
这回式燕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头,也许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所以呢,我们换个方式洞房吧。”夏越借镜鉴看着式燕的双眼,看到对方也通过镜鉴回视自己,便对他笑了笑,“洞房总归是要让夫夫间更为亲密的,既然今晚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就换种增进感情的方式好了。还记得合樽酒之前我说的话吗?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问我,我们需要互相了解,所以,一会儿我们就盖着被子,纯聊天,好吗?”
式燕又露出了个很小的笑容,夏越看着他点头说好,又低头看了看他红红的耳垂,确定他的新夫郎绝对不会是面瘫,这么容易让他哄出个笑来哪里面瘫了。也许,只是表情有些少?夏越对自家夫郎各种感兴趣。
将银梳收入镜台上的梳盒,夏越留下式燕自己洗去脸上的脂粉,他走出床幔,就着桌上另一盆水洗漱。他给式燕卸假髻花的时间久了些,盆里的水已经不冒热气了,不过依然温热,不需要重新换过。
洗漱完毕,让小厮将东西收走之后,两人都脱了喜服,式燕将喜服展好挂上衣桁。在骆越,成亲后三天,喜服是要挂在衣桁上展示给人看的。收拾妥当后,两个人穿着中衣躺进了被窝。
虽然盖着同一张被子,不过两个人之间还是留着一臂宽的微妙距离,夏越觉得有些尴尬,看了看身上盖着的大红喜被,又想着这个是自己老婆,生分个什么呢,式燕是个卿倌总不能让人家自己贴过来,于是就一边忐忑着一边往式燕那边凑了凑,填上了那一臂宽的空隙。
式燕僵了一下,看着那双明显写着“你明明刚才说了什么也不做的”的眸子,夏越失笑出声,伸手捏上式燕的耳垂。
“你怕什么,我就是想做些什么也有心无力啊,再说了,你是我夫郎,哪儿有夫郎躲着不让丈夫近身的。”
“不是的,”式燕摇头,“沈大夫说了,你身子还要慢慢养,不可以圆房,不然第二天会很难受的。”
第一次听到式燕说这么长句子的夏越眨了眨眼:“式燕的意思是,你不是怕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担心我会难受?”
式燕很认真地点头。
夏越看的高兴,又用力捏了下他的耳垂。
“放心,我听你话,也听大夫的话,我们就只聊天,”看式燕放松了下来,夏越开始提问,“式燕多大了?”
“十八。”
果然还是个孩子,夏越心想,不过在骆越,十八未许的卿倌算是大龄了。
“家在胤城?离云家远吗,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家氏白,家住胤城西郊,有父亲和爹爹,底下还有五个弟弟。”
卿倌只有名没有氏,许进夫家之后才能冠上夫氏。夏越心里默念云式燕这个名字,又念了遍夏式燕,觉得都挺好听的。
“式燕为什么会愿意许来我家,我们之前认识么?”
因为听沈大夫交待过夏越的情况,知道他醒来后记事有些不清,所以式燕并没有对夏越的问题感到奇怪,只说两人未曾相识。
“父亲有几亩田地,专门给云家酒藏种植酿酒米,跟云老爷云夫人都还算熟识。稻子收获时,你跟着云老爷来看过几次,我就在田里远远地看过你。你应该是没见过我的,就是见过,大概也不会记得,我那时一身的泥呢。”
这个白白嫩嫩的式燕还曾经在田里种过稻米?夏越有点不相信地抓过人家的手摸着,又抓到被子外放在眼前仔细地看,这双手自然不是什么削葱根柔荑手,可并不粗糙,虽然摸得出有茧,但手感还是很细滑的,一点看不出来是翻过田插过秧干过粗活的手。
式燕就乖乖地给他抓着手,乖乖地耳朵飞红。夏越哪里会知道,因为要许进云家,短短几天里他爹爹给他的手抹了多少凝膏,而且他自己平时也是有注意保养的,毕竟是个卿倌,哪儿会不在意这些。
“云老爷云夫人知道白家有个卿倌十八了还没许出去,说要给你冲喜时,就也问了父亲爹爹要了生辰八字,过了两天,云夫人就来问我,愿不愿意许给你。”
“那你为什么又愿意许给我呢?”夏越知道,卿倌到十九若是还未许人家,就会被官府发通牒,二十岁仍是单身的话,就要由官府强制许配出去。可是,式燕才十八,还有两年可以寻找合适的郎官,时间上并不紧迫,“我要是醒不过来,你可就要守寡了啊。”
式燕抿唇摇了摇头说:“反正不会有人要我。你那么好,我本来想也不敢想的,云夫人来问我,我觉得跟做梦似的,相士也说我与你的生辰八字非常的合。我想,若是我许进来真能给你冲喜,真能让你醒来,那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夏越听得有些纠结,说不上是感动还是不忍。本来八字五行之说他是怀疑的,可自己都能魂穿过来了,也许举头三尺真有神明,那么八字五行什么的,也许真有其奥妙。然后,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式燕有句话让他很在意。
“式燕刚刚说什么,怎么会没有人要?”
虽然式燕不是美人胚子,看在夏越眼里也是很好看的,身为农家孩子也没有所谓的乡土气息,言行举止都知礼得体,半点不见粗鄙,性子也好得很,按说该很受欢迎才是啊。
“……”式燕暗暗咬住内唇,看夏越一脸真心疑惑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高兴,也许他的丈夫真的觉得他还不错,才会不明白他不受青睐的原因,于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为夏越解惑,“因为,我面上僵硬。”
夏越皱起眉,不由得伸手抚上式燕的脸。
式燕微微眯了眯眼,接着说:“十岁那年,碰上暴风雨,发了高烧,病倒了大半个月,被灌了很多药,烧退之后,面上就有些僵硬了。起初以为是大病初愈,也没太在意,后来才发现,我就是心里高兴,面上也露不出半分,怎么努力也不行。别人说我看着就像假人似的,冷冰冰的,后来,我就不努力了。”
式燕说起这些,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面上僵硬,他说话声音也提不起来,没有表情,声音又有些偏低,同龄的卿倌都觉得他阴沉沉的,慢慢都不愿跟他玩了。他又要帮父亲看田,又要帮爹爹照顾弟弟,本来玩耍的时间就不多,索性也不去玩了,闲暇时宁愿一个人看书,或者去专门教导卿倌礼仪的卿仪堂听先生讲课。到了十三岁,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里已经有谋人上门提亲,甚至有的还订了亲,他家却从来没有动静。这样过了几年,爹爹很是着急,连不舍得自家孩子太早离家的父亲都开始在意了,式燕自己倒是淡然了。反正没人会看上自己的,他都做好觉悟要这样冷情到二十岁,等着被官府许配给取不到夫郎的郎官了。
他真的没想到,云夫人居然会来问他,愿不愿意许进云家,许给那个他偷偷看过好几次的温和优雅丰神俊朗的云少爷!
式燕知道,如果不是云少爷重病昏睡,如果不是为了冲喜,云家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可是,那又如何?如果能够让云少爷醒过来,哪怕他醒过来后不喜欢自己这个不得已而取的夫郎,哪怕他会取他真正喜爱的卿倌作侍郎,只要他能醒过来,像以前那样如暖阳般微笑,式燕都觉得是值得的。反正自己也不奢望什么美满因缘夫夫恩爱了。其他卿倌不愿意为云少爷赔进去一生,他式燕愿意。
只是,为什么云少爷会是这样呢?式燕看着眼前蹙起眉抚着自己脸颊的夏越,会在他眼里看到心疼什么的,是自己的错觉吧?自己不是为了道义不得不取的夫郎吗,不是冷冰冰阴沉沉像个假人般没人喜欢的吗?为什么云少爷会这么温柔地接近自己,还说要和自己培养感情呢?
式燕想着这些,有点走神,看在夏越眼里就很像是茫然,让夏越更是心疼了。不就是表情缺乏而已吗?怎么就居然被嫌弃成这样呢?没人提亲便罢了,连其他卿倌都不与他来往,这几年式燕是过得多孤单啊。夏越看着式燕乖顺的眉眼,觉得这张脸就算是没有表情也很和善,这都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了,还被嫌弃冷冰冰像假人?夏越忍不住在心里各种唾弃那些没眼光的家伙。